从小县城祁东到省会城市长沙,有两百多公里,路上要三四个钟头。
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段普通的路程;对祁宏来说,却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祁宏将这段路程比喻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遵义会议”,具有里程碑意义。
绿皮火车是从旅游胜地桂林开过来的,车上挤满了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一路上走走停停,逢站停靠,旅客上上下下。这段旅程漫长得就像跌宕起伏的一生。
祁宏午饭都没有吃。火车上盒饭很贵,他舍不得。到长沙火车站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明晃晃的太阳斜挂在天空,灼热、刺眼,慢慢地挪动。
祁宏拎着行李下了车,随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流出了火车站。他的行李很土,是一个装化肥的蛇皮袋,洗得很干净,泛着淡黄。那年代,很多离乡背井的农民工都用这种袋子装行李,容量大,什么都塞得下。
火车站的广播里播放着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旋律优美,轻松明快,让人倍感亲切。车站广场很开阔,放眼望去,熙熙攘攘,万头攒动。人们说着夹杂着全国各地乡音的普通话,把广场装扮成了一个语言的万花筒。
祁宏是第一次上大城市,分不清东南西北。出了车站口,他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内心震撼,脚下茫然,正如一首歌词描述的那样“总是找不到梦里的方向,不知该往哪里去”。
祁宏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不知坐什么车,这些录取通知书上都没说。最方便的是打个出租车,上了车,把目的地对师傅一说,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可祁宏又心疼那个钱,坐一次出租车,要花掉他两三天的伙食费呢。
但祁宏很快镇定了下来,他高兴地发现,一个扎着马尾巴,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漂亮亮的女生双手举着“欢迎湖南大学新生”的牌子就在他对面站着呢,自己刚才只顾远观,没有近看,把这个“重要人物”忽略了。
看到那个牌子,祁宏就像看到了家;看到那个女生,祁宏就像看到了家人。所有初来乍到的陌生和不适烟消云散了。祁宏看着女生,向她招了招手,走了过去;女生看见祁宏跟她打招呼,也快步迎了上来。
“我是今年考到湖南大学的新生!”祁宏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拘谨地告诉女生。他字斟句酌,力求字正腔圆,努力遮盖乡音,让对方听懂,可祁宏越努力越是普通话讲得不像普通话,乡里话不像乡里话。
“湖南大学欢迎你,新同学!”女生接到祁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跟祁宏握了握,然后自我介绍,“我叫钱小芸,是湖南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在学生会工作,代表学校来接送你们新生!”
女生的普通话很标准很流利,很悦耳动听,就像耳边吹过的那阵秋风,祁宏还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普通话。
把自己的普通话跟女生的普通话一对比,祁宏马上就感到了差距和压力。他觉得在大学里,第一要务就是要把普通话赶上来,把四明山带过来的土里土气的乡音过滤掉,像这位女生一样,说得一口标准流利纯正的普通话,能够跟来自五湖四海的师生没有障碍地,愉快地沟通交流。
亲不亲,湖大人。确认身份之后,暂时的局促消失了,祁宏感觉宾至如归。他感叹学校安排真好,为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新生想得真是太周到了,刚下车的茫然和陌生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成了这个城市的新的一员。
钱小芸弯下腰,准备帮祁宏拿行李。祁宏把钱小芸拦住了,没让——那个蛇皮袋很寒碜,一个手提的地方都没有;很重,里面放了十多个生红薯和玉米棒子,女生提不起;很粗糙,只适合祁宏这样干农活锻炼出来的厚实皮肤的手,不适合钱小芸那双细皮嫩肉的手。
钱小芸没有坚持,她站起来,在前面带路。祁宏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走了一百多米,来到了设在广场停车场边上的“湖南大学迎新接待处”。接待处简单地铺着两张课桌,一把偌大的太阳伞撑出来的一片阴影下,两个男生坐在小凳子上,左右摇动大蒲扇扇风。
新生接待处有几个钱小芸那样角色的青年男女有说有笑,忙着张罗接待和招呼登记。已经有一群像祁宏那样看上去拘谨,却又处处感觉好奇的新生在等候了。这些新生跟祁宏不一样,都有家长陪着,有的父母都来了。钱小芸怕祁宏被冷落和不适应,把迎新的招牌塞给了另外一个男生,要他去出站口接人,自己陪着祁宏,跟他说话唠嗑,指导他办理登记手续。
祁宏放下行李,拿起笔,弓着腰,在签到单上认真地填写自己的姓名和籍贯。祁宏写完后,钱小芸拿起签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当她看到签到本上书写得恭恭正正的“祁宏”两个字时,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祁宏,喜出望外地叫起来:“你就是祁宏呀,今年湖南大学的文科状元!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接到状元郎,捡到宝了!”
听钱小芸这么一嚷嚷,其他新生和家长、接新处的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祁宏身上,那目光里充满羡慕和钦佩。祁宏暗自吃惊,他这才知道,自己是今年湖南大学文科新生的第一名。这个消息,让祁宏有点意外,也感到很开心。但祁宏还没习惯成为焦点,被众人注视,他的脸唰地红了。祁宏的心态还停留在高中阶段,那时候,他总是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为躲避大家像阳光一样灼热的目光,祁宏把眼睛望向了天空。天空瓦蓝瓦蓝的,除了太阳,什么也没有,一朵白云也没有,只有阳光亮堂堂的,明晃晃的,刺眼得很。
祁宏的第一志愿填的就是湖南大学。填志愿的时候,祁宏就知道,以他的估分,虽然进不了全国最好学府的北大和清华,但进排名更靠前,名声更响亮,师资力量更雄厚,学习氛围更浓,录取分数要求更高的中国人民大学、上海复旦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武汉大学等,还是可以的。但祁宏觉得,这些大学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一流大学,都能培养出优秀人才。对他来说,读哪所大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大学可读。湖南大学是一座十分不错的高等学府了,在教育强省的湖南数一数二;从培养的学生的质量来看,处在湖南大学金字塔顶的学生不比清华北大的平均水平的学生差多少;祁宏不愿意跟北大清华里的一般学生比较,他要比的就是以湖南大学的尖子生身份跟清华北大的尖子生比较。这个道理,祁宏在读初中时就想明白了。当年他所在的镇二中是一座普通初中,镇一中才是重点初中,但他一直是镇上第一名,而不是镇一中的尖子生才是第一名。如果湖南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有1%够得着清华北大培养出来的尖子生的水平,祁宏希望自己就是那个1%。
歪打正着地接到了文科状元,钱小芸就像买彩票中奖了一样,感到很幸运。钱小芸也是文科生,她格外兴奋地,好奇地询问祁宏的各门功课的分数。祁宏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礼貌地一一做了回答。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地理,前五门的分数一报出来,都赢得了钱小芸和新生接待处新老同学的惊呼,可历史分数报出来,让他们十分惋惜——祁宏的历史分数跟前几门分数相差太悬殊了,才七十多分。这个分数在当年湖南大学文科录取生中,排名比较低了,跟祁宏的文科状元身份很不相称。
“历史分数是低了点,否则,你可以上北京大学了。”钱小芸感慨地说。
钱小芸有些不明白,文科生一般都比较喜欢故事性强的历史,历史成绩都差不到哪儿去,状元郎祁宏却成了例外。钱小芸好奇地问:“你是历史成绩一向差,还是高考临场发挥失误了?”
“都不是。那天,在前往考场的路上,我的准考证被人抢了,我去追,把时间耽搁了,铃响交卷的时候,还有二十多分的题没来得及做。我的历史成绩,平时在班上是最好的,比较稳定,我也喜欢历史。”祁宏回答。
祁宏的话又让大家刮目相看,这个新生还有二十多分题没做,都是湖南大学的文科状元呢;如果做了,肯定就不会只上个湖南大学了——那个抢劫犯真是可恶。他们纷纷谴责那个误人前程的失足青年,同时为祁宏深感惋惜,打抱不平。
“那可惜了,”钱小芸不由自主地感慨说,“看来你跟湖南大学有缘,你跟我们有缘。如果不发生这种事情,你肯定上北京大学去了,我也接不到你,也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师弟了!”
听钱小芸提到北京大学,祁宏兴致来了,初到的拘谨一扫而光,就像找到了知音,他高兴地说:“我原来就是想考北京大学的,高考前我跟一个好朋友约好了,她考清华,我考北大,她圆梦了,我马失前蹄了。但湖南大学也不错,声名在外的千年学府,是我们湖南最好的大学,离家也近,很方便。”
这是很多新生和家长的共识,祁宏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无论是湖南本省的,还是外省考过来的,只要填报了湖南大学,从接到通知书那刻起,他们就对湖南大学产生了浓厚的认同感、亲近感和亲切感。
文科状元对湖南大学的认知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共鸣,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陆续有新生和家长从全国各地赶到长沙火车站,汇聚到新生接待处。不到一个小时,两三趟火车下来,新生接待处就聚了好大一批人。钱小芸对其他几个老生交代了一番,自己领着这批新生和家长上了一辆崭新的大巴士。那辆大巴士,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散发着淡淡的清新的油漆味,看来是为接新生刚投入运营的。看大家都上了车,钱小芸犹豫了一下,最后一个跳上了车。
车门关了,大巴士轰地启动起来,屁股喷出一股白烟,司机忙打方向盘,转了两个弯,驶出了火车站广场,在长沙的大街小巷上奔跑起来。
祁宏望向窗外,看着一晃而过的高楼大厦,感慨万千。省会就是省会,大城市就是大城市,长沙不起眼的小楼都比祁东县城最高大、最雄伟、最气派的大楼还要高大、雄伟、气派,自己算是开眼界了。
从四明山到祁东县城上高中,祁宏觉得祁东县城是个花花大世界了,四明山太小了,太落后了;现在来到长沙,祁宏才发现原来祁东县城是那样小,那样落后,在长沙面前就像小巫见大巫,都可以忽略不计了。看来,人要见世面,开眼界,就得到大地方来,否则,就成了井底之蛙,也领略不到外面的世界的精彩和大气。
祁宏想到了北京,想到了凌林。虽然祁宏没有去过北京,但看到长沙,就可以推测得出来,省会长沙跟首都北京比起来,就像祁东县城跟长沙比起来一样,长沙要小巫见大巫了。他为自己没能考上北京大学有点惋惜,为凌林考上了清华大学感到高兴。
祁宏的遐思迩想很快就被钱小芸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在车上,钱小芸做起了导游,给新生和家长介绍长沙这座城市的历史沿革,风土人情,人文风貌,名胜景点,以及湖南大学的历史和现状。
钱小芸一口普通话流利标准,声音柔美,就像燕子呢喃。祁宏听得如醉如痴,他还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普通话呢——车厢里的新生和家长都听得如醉如痴,兴奋异常。钱小芸知识面很广,引经据典,风趣幽默,很多都是教科书上没有的,让人耳目一新的知识——钱小芸给新生和家长打开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见识了一个全新的长沙。
听钱小芸讲解,祁宏觉得很汗颜,他那湖南大学文科状元的优越感一下子没有了。对照钱小芸,祁宏找到了自己的两大明显不足:首当其冲的是普通话,然后是知识面。
以后全班同学,全年级同学,全系同学,全校同学,都是从全国各地来,都讲普通话;走出校园,到长沙城逛街办事,都要讲普通话,不能讲祁东土话。普通话讲不好,学习生活,交朋结友,都要受到影响,这个很重要。既要听得懂别人的话,又要让别人听懂自己。就他目前的普通话水平,听懂别人勉强可以,要别人听懂自己,难度还是比较大。在钱小芸面前,祁宏只愿意贡献耳朵,口都不敢开。钱小芸的普通话说起来是那样顺溜,听起来是那样舒服;而自己的普通话就像一锅半生不熟的米饭,满是四明山的土渣味。这个短板必须尽快补上,要像钱小芸师姐那样说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
知识面要宽,这个也是刻不容缓。祁宏的书本知识是学得很扎实,教科书都能背。但也就局限于教科书了,教科书之外,差不多两眼一抹黑,孤陋寡闻。钱小芸对长沙乃至湖南省的历史名人,文化掌故都信手拈来,如数家珍,知识储备之丰富,让祁宏自惭形秽。与钱小芸比起来,祁宏觉得她是大学生,自己是小学生,差太远了,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得争分夺秒,迎头赶上。
大学第一天的所见所闻,让祁宏内心激荡,他看到了更丰富多彩的世界,更源远流长的文明,更博大精深的文化,这是他要热情拥抱的世界,这是他要积极参与的伟大时代。祁宏感到豁然开朗,失恋的伤痛渐渐退到一边,已经不重要了。
大巴士在湖南大学广场上停了下来。那儿的路边摆满了桌,挤满了人,人声嘈杂。各院系都在广场上设了点,迎新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新生和家长下了车,钱小芸把他们集中到一块,告诉他们,哪个院系的迎新处在什么地方,然后嘱咐他们自己办手续去了。钱小芸把祁宏单独留了下来,因为其他新生都有家长陪伴,祁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钱小芸没有急着带祁宏到中文系报到办手续,而是把他领到了广场上那座伟人塑像前。从“中国睁睛看世界的第一人”的魏源开始,在一百多年的中国近现代史上,湖南人肩负家国,敢为天下先,敢于打破沉寂,脱颖而出,改变和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人物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到伟人这儿达到巅峰。伟人注视前方,伟岸的身躯高高地耸立在那儿,仿佛听得见他年轻时候“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吟诵。
站在伟人脚下,抬头仰望,祁宏心潮澎湃,十分敬仰,面对这个改变中国历史,改变中国人民命运的人,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觉得血管里沸腾着什么,燃烧着什么,灼热难当。毛泽东也是湖南人,也在湖南大学(那时叫岳麓书院)读过书,也是从山旮旯韶山冲走出来的;但他走向了民族精英之巅,走进了世界顶尖伟人行列。他忧国忧民,舍我救人济世的精神让人学习和铭记。
瞻仰完伟人,钱小芸领着祁宏到处跑,找中文系,报到,交钱,领书,找宿舍,铺床,忙得不亦乐乎,啥事都没让祁宏操心。祁宏觉得这个小师姐为人真热心,都把自己当亲弟弟照顾了,这让他觉得心里别样温暖。祁宏在家里排行老大,一直是他照顾弟弟妹妹呢,被人当作弟弟照顾,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把一切忙完,天已经黑了。看着铺得整齐干净的床,祁宏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师姐了,你一天就为我一个人服务了!”
祁宏的话让钱小芸很开心,忙完了,闲下来,钱小芸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就像祁宏说的那样,自己一整天就为这个新生提供专门服务,有点过犹不及了,这是她今年的新生接待工作中绝无仅有的。可钱小芸觉得值,她是心甘情愿的,说不清什么理由。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也许祁宏是文科状元吧,湖南大学一年新生数千人,状元只有两个,一个文科状元,一个理科状元,状元应该享受特殊关照,不是钱小芸,如果是其他人接到祁宏,做法可能一样,也会给状元郎多些关照。
钱小芸也感到累了,祁宏的一个“谢”字,驱散了钱小芸身上的疲惫,感觉一天的付出有了回报。钱小芸想,状元郎就是不一样,是一个心思细腻,懂得感恩的人。她接过其他很多新生,忙上忙下,都没有对她说一个“谢”字。
“你不能把谢只停留在口头上,总得有所表示吧!”钱小芸看着祁宏,调皮地说。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感突然袭击了她,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从早忙到晚,就是早上吃了一碗米粉,中餐晚餐都没吃。
没有见过世面的祁宏并没有听出钱小芸的弦外之音,他不明白钱小芸说的“有所表示”是指什么,难道是张口向他要钱?
祁宏疑惑不解地望着钱小芸,希望她说明白一点。
“都忙一天了,有点饿了,你不饿吗?”钱小芸说。
祁宏也还没有吃中饭和晚饭,他们俩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地咕咕叫唤了起来。
“我请你吃饭,师姐!”祁宏恍然大悟,原来只要一顿饭就可以打发了,钱小芸的要求也太简单了,“我对附近不熟,你带路,我买单,我们找个地方吃个便饭吧。”
“这还差不多,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我还以为状元郎只知死读书,不懂人情世故呢!”钱小芸说。
钱小芸在前,祁宏在后,他们出了宿舍,下了楼,向校外走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学校师生就能发财。开学在际,附近突然冒出来很多小饭店,基本上是湖南本地口味,菜做得好看,看得人流口水,味道也不错。
两人在校门口的一个大排档前坐下来。钱小芸给祁宏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跑去点菜。菜很快就上来了,一碗油淋茄子,一碗辣椒小炒肉,一份长沙臭豆腐。菜上来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也端了上来。
那顿饭,祁宏真是开眼界了。大城市就是不一样,三份普普通通的食材,却做出了如此美味,大城市的生活质量就是不一样。
茄子,祁宏从小吃到大,吃过无数回了,但从来没有吃出过这种味道来。四明山的田间地头,都种着茄子树,枝桠上挂满拳手大小的紫茄子。辣椒和茄子是夏天的主要菜肴。无论是在四明山的家,还是祁东的学校,茄子都是菜桌上的主角,但都是或蒸或煮,祁宏还从没吃过油淋的——茄子吃油,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吃油都成问题,出于成本考虑,都不可能做油淋茄子,很划不来的。油淋茄子放了剁辣椒,软软的,辣辣的,有点咸,味道很好。
辣椒小炒肉,辣椒被切成丝丝,很新鲜;肉被切成小片,很鲜嫩。这个菜辣辣的,咸咸的,很适合湖南人口味,很下饭。
长沙臭豆腐,祁宏听说过,但这是第一次吃。臭豆腐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就像农家柴火灶上的破抹布;闻起来臭烘烘的,令人倒胃。
这也能吃?祁宏疑惑地看了钱小芸一眼,觉得这个小师姐吃东西有怪癖,这种东西都敢点敢吃,他是不敢下筷子的。
钱小芸看出名堂来,很不客气地夹了一块,塞在祁宏碗里,非要他尝尝不可。祁宏拗不过,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屏住呼吸,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去,味道就来了。没想到,看起来黑呼呼,脏兮兮,闻起来臭烘烘的长沙臭豆腐,在那层又黑又脏,让人生畏的表皮后面,却是又嫩又鲜,黑白分明,香气扑鼻,味道好极了。
“毛主席很喜欢吃长沙的臭豆腐。”钱小芸说。
祁宏以为钱小芸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有点不相信,毛主席那么伟大,哪有这种癖好?毛主席喜欢吃辣椒,吃红烧肉,祁宏是知道。但毛主席吃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祁宏还是第一次听说。
“1958年4月12日,毛主席视察长沙火宫殿,吃了长沙臭豆腐,由衷地赞叹说长沙的臭豆腐,闻起来是臭的,吃起来是香的。”
“这个你也知道?”祁宏问。
“到长沙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呢!”钱小芸说。
“很多人可能知道毛主席对臭豆腐的评价,但不一定说得清楚时间地点吧,你都把时间精确到天了。”祁宏说。
这倒是实话。有很多人知道毛主席对长沙臭豆腐的评价,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说的。很多人都以为是毛主席是在长沙读书的时候说的。因为读书的时候穷,没钱,吃臭豆腐可以理解;当了国家主席后,应该就不吃这种下里巴人的东西了。
“味道怎样?”看祁宏吃完臭豆腐,皱着的眉头舒展后,钱小芸明知故问。
“好吃,很好吃,”祁宏说,“没想到长沙臭豆腐外面看起来又黑又脏,闻起来又臭又怪,吃起来倒真蛮香!”祁宏说。
祁宏情不自禁地又夹了一块,也给钱小芸夹了一块。祁宏是一下子喜欢上了长沙臭豆腐。
“你不觉得长沙臭豆腐像一个人么?”钱小芸打趣地说。
“谁?”祁宏茫然地问。
祁宏在长沙还没认识什么人呢!他就认识钱小芸一个人,显然钱小芸不像长沙臭豆腐,她漂亮,表面光鲜着呢。祁宏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什么人来——他和钱小芸共同认识的人的交集更少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钱小芸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祁宏恍然大悟,原来钱小芸在取笑自己呀,她把他比作了长沙臭豆腐。如果只看过,没有尝过长沙臭豆腐,听着钱小芸这个比喻,祁宏可能有意见;但尝过后,钱小芸把他比作长沙臭豆腐,祁宏倒是心里很高兴,看来钱小芸不是贬他,而是明贬实褒呢!
那三个菜,很下饭,祁宏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把中午没吃的加倍补回来了。当年,长沙的饭店吃饭是不要钱的,随便吃,管够。
吃完饭,祁宏站起来,准备到前台结账买单。可服务员告诉他,钱小芸点菜的时候已经把单买了。祁宏感到很汗颜,没想到钱小芸帮了自己一天,连感谢的机会都不给他。
看着不好意思的祁宏,钱小芸莞尔一笑,认真地说:“祁宏同学,你记下了,你又欠了我的,下次本息一起还,我可不好打发的!”
“下次一定要我来了!”祁宏认真地说。
“那是自然。”钱小芸说,“下次我不跟你抢了,如果周末你有空吧,记得把我这个人情还了。”
钱小芸把祁宏送到男生宿舍楼下,站住了,问他:“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比作长沙臭豆腐吗?”
祁宏不知道,茫然地看着她。
“回到宿舍,好好洗个澡,换件干干净净的衣服。”钱小芸笑着说。
祁宏这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的衣服确实够旧的,够脏的了,他早上帮父母干了一阵农活才动身出发,衣服都没换——高燕送给他的那套衣服,他没有穿在身上,因为那天高燕结婚,祁宏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
祁宏站在宿舍门口,目送钱小芸离开。看着那个瘦小苗条,在路灯下渐行渐远的背影,祁宏觉得很亲切,钱小芸就像他姐姐,上大学的第一天,祁宏就尝到了被人当作弟弟关照的滋味——以前从来都是他关心弟弟妹妹。
钱小芸没走多远,站住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祁宏。他们四目相对,都心慌意乱,触电一样赶紧把视线移开。
第二天还是报到,没有正式开课。祁宏呆在宿舍里预习功课,他准备开足马力,争分夺秒了。
上午十点钟左右,宿舍电话响了,是找他的。听声音有点儿熟,祁宏很快就猜出来了,是钱小芸找他呢。钱小芸说陪他到岳麓书院走走,看看。祁宏马上答应了。在长沙读大学,尤其是在湖南大学读书,岳麓书院是非去不可的,那是读书人的营养池,那营养补血补钙,近现代史上很多血气方刚的湖南人都是从那儿汲取了养料,尤其是他们年轻的时候。
祁宏打算换一身干净衣服,朝圣一样去岳麓书院,也让自己在钱小芸面前脱胎换骨,把钱小芸眼里“长沙臭豆腐”的形象拿掉。比较来比较去,祁宏发现除了高燕送给他的那套西服,那双皮鞋高端、大气、上档次外,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了——他也只有两三套衣服。
祁宏不得不穿上那套西装和皮鞋——高燕嫁人了,祁宏曾经短暂地下过决心,赌过气,决定不穿这套西服了。站在宿舍那面与人一样高大的穿衣镜前,祁宏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很阳光,与又黑又脏的长沙臭豆腐形象已经相去甚远。可这套衣服一穿,巨大的苦闷还是从心底涌了上来——明媚阳光一样的外表并没有驱散祁宏内心的阴翳,如果不是怕钱小芸笑话他,祁宏宁愿不穿这套西装,宁愿做一块“长沙臭豆腐”呢。
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留给祁宏的,已经徒有其表,就剩这身衣服,这双鞋了。祁宏是个明白人,高燕已经跟别人结婚了,这衣服和皮鞋总有穿破穿烂,被新的取代的时候,可他心里的那块伤痕就像留在额头上那块伤疤,永远地烙在了那儿,是拿不掉的。额头上的伤疤是看得见的,肉体不灭,疤痕不消;心里的伤疤是别人看不见的,只有自己知道,让他动不动就感到痛。
就在祁宏睹物思人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他以为钱小芸等得不耐烦了,来电话催他了,张口说道:“稍等一下,马上下来!”
但话一出口,祁宏就感觉不对劲了,电话里的声音虽然很熟,却可以肯定不是钱小芸的。
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比钱小芸的还熟,祁宏不敢相信,他激动起来。
电话那头也愣了一下,不相信地确认:“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果然是凌林!
凌林也误会了,把祁宏准备对钱小芸的回话当作了对自己的回话。
祁宏举着话筒,一时回不过神来。
听到凌林问话,祁宏确信了,真是凌林来了,错不了。
“意外吧,惊喜吧,天下掉下个林妹妹了吧!”凌林在电话里得意地说。
祁宏赶紧挂了电话,旋风般地跑下楼,他太想见凌林了。
看到祁宏出来,在宿舍门口等候的凌林和钱小芸不约而同地向祁宏走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她们找的是同一个男生,两个女生惊住了,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这部小说的两个主要女生就这样碰巧地见面了。在生活中,这种偶遇的几率不到千分之一吧。
祁宏明显感到气氛不对,马上给她们打圆场,也给自己找台阶下。
“凌林,这是我师姐,钱小芸,我新生报到,是她在火车站接的我!”
祁宏把钱小芸介绍给了凌林。
祁宏怕凌林误会,两言两语就把认识钱小芸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了。
“师姐,这是我高中同学凌林,我那个考在清华大学的好朋友,我们原来约好了我考北大,她考清华。”
祁宏又把凌林介绍给了钱小芸。
祁宏也是三言两语就把跟凌林的深厚渊源说清楚了。
凌林和钱小芸同时伸出手来,象征性地握了握。
在握手的瞬间,两个女生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心里都泛起了复杂的情绪,好像她们天生就是对手。
“师姐,正好,我和凌林都没有去过岳麓书院,我们一起,你给我们做向导吧!”祁宏提议说。
这也是在那种情况下化解尴尬的最好安排。三个人有说有笑,又各怀心事,一起向岳麓书院走去。
岳麓书院是古典建筑,不高,却很庄严,显得神圣不可侵犯。门口那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对联,足以让所有喧嚣的灵魂安静下来,回到生命的原点,原点处是一片空白。
三个人站在门口,注视着对联,默然不语,却内心激荡。他们都是湖湘儿女,都是天之骄子,但在对联面前,他们都像一个虔诚的小学低年级学生唯唯诺诺地站在校长面前。
进了书院,三个人没有请导游,自己看。祁宏和凌林看不懂的地方,才低声向钱小芸请教。岳麓书院的博大精深的思想和文化,让他们惊叹不已。他们在岳麓书院一逛就是大半天。
思想吃饱了,肉体却饿了。从岳麓书院出来,三个人在街边的大排档吃了一顿便饭,这次是祁宏请的客,两个女生都有买单的冲动,但她们都克制住了,仿佛谁买单谁就掉价了一样。
吃完饭后,凌林对钱小芸说:“师姐,再辛苦你给我们做做向导,我要给祁宏买两套衣服,你带我们找一家好点的服装店!”
凌林的话让钱小芸很吃惊,心里立刻很不是滋味。从凌林的话里,钱小芸听出了这两人的关系发展已经非同一般,极有可能超越了友谊的界限。这种信息正是凌林借机希望传达给钱小芸的。
钱小芸把目光望向祁宏,希望他拒绝凌林的好意。但没想到,祁宏只是脸红了,把视线转向一边,避开钱小芸的目光——祁宏压根儿没有拒绝的意思。其实,凌林给他买衣服的意思,祁宏是听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拒绝不了。凌林这个女生,想对他做啥,他只能无声地接受,就像当年凌林带着他去县委大院开小灶补课一样。
凌林知道,祁宏身上穿着的这套西装,这双皮鞋,是高燕给他买的,高燕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她看着难受,祁宏穿着也心里别扭,凌林想换掉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感情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她希望祁宏穿上新衣服,接受新感情,迎接新生活。
钱小芸心里很不舒服,她吃醋了,但没有表现出来。钱小芸走在前面,大方地把凌林和祁宏领进了岳麓山脚下的一家大型服装店。进了店,看着凌林旁若无人地跟祁宏说话,吩咐祁宏试这试那,钱小芸很不舒服,她是看明白了,这对老同学亲着呢,好着呢,关系深着呢,自己陪他们逛岳麓书院,逛服装店,就像做电灯泡了!钱小芸不愿意插在中间,让自己尴尬,别人也扫兴,她借口下午有课,先返回学校了。
钱小芸一走,凌林更加放开了,她给祁宏挑了三套衣服,两套西装,一套休闲服。与西装配套的,是两双黑色的皮鞋和白色的衬衫;与休闲服配套的,是一双白色的球鞋。凌林当即吩咐祁宏把身上那套西装和皮鞋换下,穿上了新的西装和皮鞋。大城市的衣服和鞋,款式新,质量好,从试衣间出来,焕然一新的祁宏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英气逼人,就像那天的阳光一样明媚。
看着大变样的祁宏,凌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那个四明山的麻雀,真的变凤凰了,她希望祁宏从里到外,涅槃重生,就像四明山的落叶乔木迎来了又一个新的春天一样。如果说偏僻落后的四明山还能找出一个适合眼前祁宏的比喻来,那就是春天里四明山发新芽的树木了。
“宏,我以旧换新,你的这套旧西装和皮鞋就送给我,我带北京去,给你好好保管起来。”凌林对祁宏说,“从现在起,一切重新开始!”
祁宏没有表态,他打心眼里舍不得那套西装和那双皮鞋,那可是高燕给他买的,是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的象征,是那段艰苦人生的难忘记忆;但他明白凌林的用心良苦,凌林不希望自己陷在痛苦的过去难以自拔,穿着那套西装,那双皮鞋,他就会陷进那段痛苦感情的包裹中,凌林希望他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生活,跟她!
“我只是负责给你保管,不会把它弄丢的。你穿着这件衣服,难受。将来穿坏了,也要丢掉,不如我给你保管起来,我会一直好好保管的。”凌林说。
祁宏不好再说什么,把那套衣服交给了凌林。凌林借服装店的熨斗把那套西装熨平整了,折好了。
凌林向服装店老板要了两个方便袋,一个装西装,一个装皮鞋,装好后,把它们塞进了背包里。凌林的背包空空如也,几乎没装什么东西,把祁宏的西装和皮鞋塞进去,一切刚刚好。看来,凌林是计划好了的,有备而来。
“我下午飞北京,你送我到机场。”凌林说。
“最好我不送你!”祁宏开玩笑说。
“你敢!”凌林攥起小拳头,在祁宏面前晃了晃,吓唬他。
“我怕送你到机场了,你又要把我送回来,害你误了飞机!”祁宏说。
“别自作多情式臭美——”凌林一边说,一边结结实实地把小拳头落在了祁宏身上,那一拳不轻不重。
“你不是农民,倒像农家姑娘一样蛮横有力!”祁宏说。
“你就喜欢你的农村姑娘,不把小城姑娘当回事儿。”凌林针锋相对地说。
“那是以前,以后不了,”祁宏缓和气氛,“你看我得用发展的眼光看!”
“做得到拿得起,放得下,与时俱进了,表现不错!”凌林高兴地说。
一辆放空的出租车驶了过来,凌林赶紧招手把车拦下来,两个人拉开车门,一前一后钻了进去,一起向黄花国际机场奔去。
上了出租车,两个人一路无话——他们有很多话说,但这些话只属于他们俩的,在封闭的,窄小的出租车空间,有第三者存在,把他们那些话吓跑了。
路到一半,凌林伸出手,有意无意地去抓祁宏的手,祁宏就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跟其他女生过度亲昵,祁宏暂时还不适应。
祁宏的这个下意识动作,让凌林不敢造次,她知道,被伤得不轻的祁宏,心里还在惦记着高燕,一个暑假都没有调整过来,语言上说说可以,动作上祁宏还没有准备接受新的女生过分的亲昵行为。
到了黄花机场,从出租车上下来,祁宏陪着凌林换了登机牌,把她送到了安检口。
虽然是出行旺季,坐飞机的人不多,大家还是习惯坐绿皮火车,便宜——时间创造价值还没有显现出来,大部分人都还没形成时间就是金钱的观念。排队安检的人不多,两人在安检口告别,有些依依不舍。
“你要是在北大就好了,”凌林说,“我们想见就能见到,我也不用担心钱小芸看上你了。”
“这么快就吃醋了?你太敏感了!我们有寒假、暑假的,”祁宏说,“一个学期也就四五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你是我,或者你懂我,你就明白四五个月,有多么漫长了,”凌林叹了口气,“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来,你是不懂我的。”
“我懂!”祁宏赶紧说,“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慢慢懂的,你给我点时间!”。
“你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对高燕,对我,你暂时还没有,希望以后慢慢会有。”凌林说。
凌林说的是对的,祁宏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心情,他被凌林说得有些尴尬,但不得不佩服凌林明察秋毫,藏得再深都能一眼看穿。
“但我希望你快点跟上我的节奏,不要浪费时间了,”凌林说,“我已经一让再让,期盼了一年多了,我现在想谈恋爱了。”
祁宏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我现在懂你了!”
“那就好。我不排斥高燕,但爱情是自私的,我可能排斥其他人。”凌林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以跟别的女生有友谊,这个我不管,但你不能跟别人有爱情,这个我很在意。看样子,你是一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生,上学第一天钱小芸就对你有那个意思了。”
“她是我师姐呢,是她代表学校接的我——”祁宏嗫嚅着说。
“我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的,”凌林说,“你要适可而止,不要似是而非,模棱两可。高燕结婚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也许清华园有更优秀的男生在等着你。你试着接受别人看看,”祁宏试探地说,“你会发现他们比我优秀,我不介意你找男朋友!”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给你写信,你要给我回信。”凌林说,“在没找到比你让我更心动的男生之前,我觉得你很适合我。”
祁宏心里荡漾起甜蜜的涟漪,这是在经历与高燕的爱情失败后,他在感情上唯一得到的慰藉。他记得语文书上有一句话:在一个地方失去的,会在更多的地方得到。
也许爱情也是如此。
还有一个钟头飞机就起飞了,凌林不得不准备过安检。
在过安检之前,凌林抬起头,看着祁宏,说:“抱抱我!”
祁宏左右看了一下,伸出双臂,把凌林拥在怀里。
凌林把头靠在祁宏胸前,像一只见到母亲觅食归来的小鸟一样亲热和安心。
“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无论什么时候,尤其是有女生骚扰你的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一刻,记住我的味道,记住我为你加速的心跳声!”凌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祁宏点点头,然后松开了凌林,目送着她过安检,进候机厅。
过了安检,走向登机口,凌林不住地回头向祁宏挥手。这时候,喇叭响起了登机通知,凌林不得不快步走过去,消失了。
把凌林送走后,祁宏没有马上离开机场。他在机场外面候着,看着一架架飞机优雅地滑翔,雄赳赳地起飞,气昂昂地呼啸着冲向蓝天。
祁宏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凌林在陌生的首都北京,一切顺利,就像载着她的那架飞机一样,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向着目的地,无牵无绊,顺利平稳地飞翔。
祁宏不知道哪架飞机载着凌林,但他确认那架载着凌林的飞机飞走了,才坐上返回长沙城的大巴,然后转公交车回学校。
祁宏可不像凌林,有钱打出租车,有钱坐飞机。祁宏是能省则省,出行只能选择最便宜的交通工具——公交车,他每分钱都要计划着,掰开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