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一种病,一种处心积虑,得寸进尺的神经病。这种病,想到了要看到,看到了要摸到,摸到了要抱到,抱到了想全部拥有。这也是爱情病的初、低、中、高级四个阶段的症状。
值得庆幸的是,初涉爱河的凌林,还处在这种神经病的初级阶段,她想到了就要看到;只要看到了,这个病就可以治愈一段时间了。
转眼到了元旦,难得有三天假期。三天假期不长不短,跑一趟湖南长沙刚好够。原来凌林是没这么急的,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寒假了。放寒假,就可以跟祁宏见面了。
恋爱中的人,计划不如变化快,做事情随机性很强,往往来不及计划就变化了。看祁宏的相片,已经没办法治愈凌林的爱情病了,她等不及了。凌林要知道这个学期祁宏在学校过得怎样,有没有勤工俭学,能不能吃饱饭,零花钱够不够?冬天来了,有没有穿暖和?
开学的时候,凌林是给祁宏买几套衣服。那时候天气尚热,保暖衣裤还没上市,那些衣服只能解决祁宏的风度问题,没有解决温度问题。
凌林到北京的第一天,把相片寄给祁宏之后,就在等待祁宏像她一样,给她寄几张相片过来。可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周又一周,等了一月又一月,祁宏的相片还是迟迟没来。凌林想,这其中的原因,大概率不是祁宏对她的感情进展慢,其中最重要的是钱,祁宏没有照相的钱,否则,早就给她寄相片过来了。
看到祁宏一下子给自己寄过来十八张相片,凌林突然明白了,距离自己寄相片这么久祁宏才礼尚往来,原来是一直在攒钱,一直在等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到来——祁宏是太用心了。照一张两张相片,可能花不了多少钱,大概是两三顿饭钱;可照十八张相片,甚至更多——凌林知道,为挑这十八张相片,祁宏可能照了二三十张照片,这就是一笔不少的开支了。凌林想象得出来,为拍这些照片,祁宏足足准备了两三个月,从收到自己的照片时,他就在准备了。这两三个月,祁宏可能都过着节衣缩食,忍饥挨饿的苦日子。
想到这儿,凌林愈发心痛了。为攒钱拍这些照片,祁宏是不是瘦了,面黄饥瘦了——他本来就那么瘦,他瘦了多少?少说该有两斤吧。凌林不应该盼祁宏给自己寄这么多相片来的——仿佛那十八张相片是凌林给祁宏下了心灵指示,要求他这么做似的。
凌林迫不及待地想去长沙看祁宏了,只有看着真人,她才能放下心来。到长沙看祁宏临时上升为凌林三天元旦假期最需要做的一件事。
想着要去看祁宏,凌林把祁宏的照片看得更勤了,每天都要认真看几遍,边看边偷偷地傻笑,尤其是每天上床睡觉前,看祁宏的相片成了凌林的必修课。凌林差不多每天晚上是寝室里最后一个上床睡觉的。等室友们都上床睡觉了,凌林把祁宏的照片拿出来,在台灯下仔细欣赏一会儿——当然,有欣赏,也有挑剔,然后再上床睡觉。
即使是用挑剔的眼光看祁宏的相片,凌林都马上屈服了,安慰自己说,人无完人,祁宏至少可以打九十九分,就跟她的功课一样,成绩虽然好得惊人,却总是拿不到满分。
只要哪天不看祁宏的相片,上了床,凌林就睡不着觉,这是真的。有一个晚上,凌林从图书馆回宿舍晚了,洗漱完,没来得及看祁宏的照片就上了床,结果那晚上凌林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了还是这样。凌林认真一想,还真是因为没看祁宏的相片就上床了。她不得不半夜起来,悄悄下了床,轻轻拉开抽屉,翻出相片,从头至尾,一张不落地看了一遍。没想到,看祁宏的相片比吃安眠药还管用,看完相片,心愿了了,重新上床后,凌林倒床即睡,后半夜睡得格外安稳踏实。
元旦节前几天,一边看照片,一边想祁宏,凌林去长沙的理由和动力更足了:凌林想钻进相片里,把祁宏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填满了——这最初是凌林的心愿,在给祁宏的相片里,她把意思传达清楚了;现在也是祁宏的心愿,看他寄过来的相片,凌林明白了——在爱情这件事情上,凌林不再是单相思,遥遥领先,祁宏渐渐地跟了上来,与她携手并肩,一道前行了。
关于祁宏的初恋创伤,凌林觉得是时候治愈了。时间是治愈失恋的良方,凌林已经给了祁宏快一个学期了。凌林知道,治愈男人感情创伤的最立竿见影的药方就是在男人受伤最重的至暗时刻,成为那个女人的替代品,这种机会曾经摆在她面前,可凌林一百个不愿意,也怕这样治标不治本,留下后遗症。高燕是高燕,凌林是凌林,他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凌林希望祁宏跟高燕彻底结束后,不拖泥带水,跟自己开始一段全新的感情。如果祁宏还没有从那段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凌林希望跟他好好谈谈,帮助他走出来。在凌林看来,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间节点了。如果祁宏已经走了出来,那也是最好的表白时机,凌林希望跟祁宏挑明了,把两人的关系明确下来;如果祁宏不说,她就说——当然,祁宏是男的,他说最好了,自己可以给他暗示和怂恿。如果时机成熟,辞旧迎新之际,两个人一起好好憧憬一下未来,大学毕业后,是参加工作,还是继续深造读研?将来是把小家安在长沙,还是安在北京?如果安在长沙,相对容易;如果选择北京,祁宏恐怕还得考研究生,最好能够考到北京大学来。
当然,不排除一种让凌林特别担心的情况出现:这个学期,祁宏正处在情感的真空期,脆弱期,防线松懈,抵抗能力差,自己又不在他身边,有没有其他女生插队进来,横刀夺爱?这点凌林不得不防。虽然作为友谊,两人的感情基础很牢固;可作为爱情,两人的感情刚起步,基础不牢。如果有高燕跟祁宏那样深厚的感情基础,凌林是不用担心的。
凌林不得不承认,祁宏表面上看起来是土了点,可透过现象看本质,祁宏确实优秀,耐看,跟他相处的时间越长,会发现祁宏的磁场越强,他的长相、性格、聪明、认真,都很受女生欢迎。祁宏的土与四明山农民的土不一样,四明山农民的土是改不了的,深入到了骨髓里面,祁宏的土是可以修饰、弥补、遮掩,甚至完全可以摆脱,可以剥离的。凌林清楚地记得,开学时给祁宏买衣服,试衣的时候,西装往祁宏身上一套,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的土荡然无存了。更重要的是祁宏属于耐看型,相处久了,看到他的才华和品质了,就更难拒绝了。小师姐钱小芸就对祁宏有点那个意思,在经验丰富的小师姐面前,祁宏可能没什么免疫力。从爱情角度来说,凌林和钱小芸基本上在一个起点上,半斤八两,谁也没有优势,谁也没有劣势。
从工作角度来看,元旦假期那天,凌林是没有理由和借口离开北京的。班上有活动,是跨年歌舞联谊晚会,一帮年轻人准备跨年守岁,辞旧迎新呢,他们班跟外语学院一个班一起搞联谊活动。
外语学院的女生多,一个班上只有两三个男生;物理学院正好反过来,男生多,一个班上只有两三个女生。外语学院的女生喜欢头脑灵光,态度严谨的未来科学家;物理学院的男生喜欢活泼开朗,落落大方,既能主外,又能主内,中西兼修的未来外交家。两个班的同学对这次联谊都寄予厚望。凌林和谢天放是主要的策划者和组织者。
两个班各准备了一些节目,已经彩排过了,很精彩,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时间了。在沟通过程中,两个班的同学都希望凌林出来主持。但凌林拒绝了,她把自己的工作交给了谢天放,她只想做幕后工作,做幕后工作的人没那么重要,她的心早就飞到长沙找祁宏去了,就像一只忙碌了一天的小鸟,在每天的夜幕降临之际总要回到自己的巢穴里一样,祁宏就是凌林的心灵小鸟的巢穴。
凌林算了算自己的钱,勉强够用,她一咬牙,买了来回机票。机票虽然贵,但节省时间。跟祁宏呆在一起,时间比金钱宝贵。凌林不希望坐绿皮火车,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她希望跟祁宏多呆会儿,他们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事要做,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就是最好的情话,凝视对方的眼神,就是最浪漫的事情,比闷在火车上强很多倍。
元旦前,两个班的最后一次彩排完,凌林向由两个班的主要班干部组成的临时组委会请了假。这个决定,让临时组委会的同志都很诧异,也不开心。可凌林去意已决,大家苦口婆心的挽留没有用。对凌林来说,去长沙看祁宏跟这个联谊晚会的意义是一样的,都是给年轻人提供交流感情的机会。凌林的感情在联谊晚会上得不到交流,她得去长沙交流。联谊晚会已经瓜熟了,只等蒂落,凌林在不在都没多大影响;可去不去长沙,对她对祁宏来说,影响都很大。
对凌林请假最不舍、意见最大的当然是谢天放。在工作上,凌林和谢天放是一对很好的合作伙伴,两人配合还算默契。凌林突然请假,于公于私,谢天放都是一百个不愿意——如果他有权力违背凌林的意志,他就要滥用权力了。
这次联谊歌舞会是谢天放和凌林搭班子近四个月来,第一次策划组织的一个跨院系的重大活动,主意是凌林想出来的。谢天放原想着策划组织这场活动,有很多跟凌林在一起的机会,其中的高潮就是两人搭档做主持,借此可以把心灵的默契推向一个新高度。这是谢天放不遗余力地支持做这个活动的动力。凌林一请假,谢天放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弹跳不起来了。
班上的同学早就看出来了,谢天放对凌林是动了真感情。这个班,喜欢凌林的男生有很多,可敢迈出追求步伐的很少,因为谢天放捷足先登了,其他同学只能把感情藏在心底,只跟凌林发展友谊。大部分同学看好谢天放和凌林,认为他们男有才女有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凌林请假,让谢天放猝不及防,对这次活动顿时意兴阑珊,趣味索然。如果谢天放早知道凌林临阵脱逃,他就不支持搞这个活动了,还不如回去陪爷爷奶奶,还不如呆在家里改善生活。
谢天放很不甘心,希望找凌林好好沟通一下,打消她请假的念头,把她留下来,一起把活动办好。凌林提出请假的当天晚上,谢天放请凌林吃饭,凌林答应了。凌林看到了谢天放的不满,也明白谢天放的心思,凌林正想找个机会,把事情跟谢天放说清楚。大家都是年轻人,都有一颗敏感的心,都渴望爱和被爱,但对方是不是对的那个人很重要。在感情上,凌林希望清浊分明,不能模棱两可,害人害己,不能混淆爱情和友谊的边界。友谊是友谊,爱情是爱情,喜欢是喜欢,爱是爱。朋友和恋人是有本质区别的。谢天放只能是朋友,不是恋人。凌林不想给谢天放留下什么可以想象的模糊空间,更不愿意让全班同学误会了——可现在班上同学的误会正在慢慢形成,要消除同学们的误会,解铃还需系铃人,得从谢天放身上入手,只要谢天放摆正姿态了,放弃了,同学们的误会就烟消云散了,她自己就清白了。
跟凌林一起吃饭,谢天放很慎重,他希望凌林能吃好——这是跟凌林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在谢天放看来,这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更进一层了,说不定可以找到表白的机会,把关系挑明了。
在北京土生土长的谢天放不吃辣椒,对辣味很敏感,饭菜一辣,他就浑身冒汗,嘬着嘴,大口进出气,而且还有后遗症,容易肠胃不舒服,连续好些天。可考虑到凌林是辣不怕的湘妹子,谢天放只好委屈自己,把吃饭的地点选在校门对面的一家地道湘菜馆。
两人落座后,谢天放以不懂湘菜为由,把菜单推给凌林,让出了点菜权。那顿饭,谢天放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凌林吃得开心,吃得满意。谢天放对湘菜畏惧,也一窍不通,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那就是辣。在酸甜苦辣咸麻诸般滋味中,谢天放最不对付的就是辣了。谢天放一年难得进一回湘菜馆,吃一次湘菜,进了湘菜馆,他就没想过自己能吃好。如果打算跟凌林处朋友,他就得忍耐,适应,学会吃湘菜——不吃也得吃,对凌林,对这份感情的期待帮谢天放战胜了对湘菜辣味的恐惧。
凌林也不客气,没看菜单就随口点了三份特色的湘菜和一个汤——看来她对湘菜了如指掌,用不着菜单。那三个湘菜,一份东安国宴鸡,一份永州血鸭,一份荞头盘龙黄鳝。这三个菜,都是祁宏最爱吃的,是高燕告诉她的。记得第一次去祁宏家,那天晚上,凌林和高燕睡在一个被窝里,她们交流了很多,高燕说到了祁宏最爱吃的菜,凌林用心记了下来。
凌林不知道谢天放喜欢吃什么,这无关紧要,她也不关心,不客套。凌林想,到了长沙,跟祁宏一起吃饭,她要点菜,就点这三个菜,她要告诉祁宏,她懂他,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她要告诉祁宏,他喜欢吃的菜她也喜欢吃。
凌林有信心以后可以照顾好祁宏。母亲告诉她,把男人照顾好,既容易又不容易,最重要的是让他吃好,想拴住男人的心就得拴住男人的嘴。母亲就是通过拴住父亲的嘴来拴住父亲的心的——凌书记很少在外面应酬,尤其是晚上那餐,工作再晚,他都愿意回家吃老婆做的饭菜。
辣妹子不是谢天放最怕的,辣才是谢天放最怕的,凌林不知道,也顾不上。既然是谢天放请她到湘菜馆来了,谢天放就得入乡随俗,跟着湖南人的口味来。菜上来了,连汤都冒着辣味,空气中弥漫辣气,谢天放被呛得花容失色,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着红艳艳的湘菜,凌林馋劲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筷子,大快朵颐起来,跟她平时的斯文不相关——凌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到湘味了,她想念那个味道。
谢天放看着,踌躇着,筷子伸下去又缩了回来,却又不得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夹菜。
那顿饭,谢天放吃得从来没有过的郁闷和狼狈。为在凌林面前表现得能够接受和融入湖湘文化,能够跟湖南人打成一片,谢天放又不得不尽可能地多吃。结果他真被辣到了,被辣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嘬嘴吹吐气。虽然是冬天了,谢天放的额头上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汗珠。可以说,长到十九岁,谢天放还没有吃过一顿这么狼狈的饭,他算是明白了湖南菜的辣和湖南妹子的辣,味道完全不一样,完全是两回事。
没想到,让谢天放更狼狈,更郁闷,更难受的还在后头,湖南妹子的辣味比湖南菜的辣味让他更难受。饭到中旬,凌林抬头看着谢天放,有意无意地说:“天放同学,你把吃饭的地方定在湘菜馆,我还以为你喜欢吃我们湖南菜,跟我男朋友祁宏一样呢!所以,我就照着我男朋友最喜欢吃的菜点了。”
如果说湖南菜是明辣,湖南妹子就是暗辣了。如果说湖南菜辣嘴,让肠胃受不了,湖南妹子就是辣心,让大心脏都受不了。凌林的话一说,把那顿饭的气氛彻底破坏了,谢天放被湖南菜辣得通红的脸上转向一阵青,一阵白。
凌林的话一出口,谢天放就知道,自己这顿饭是白请了,是不可能达到预期目的了,他既留不下凌林,也不是向凌林表白的气氛。谢天放还是不甘心,装作没听懂凌林的意思,很不识趣地问:“元旦的联谊歌舞晚会为什么要请假?有什么事比这次晚会更重要的吗?你可是组织者,大家都希望你做主持,你没有理由不参加。”
凌林的回答让谢天放格外后悔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他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了。
凌林毫不避讳地向谢天放坦白:“我要回湖南一趟,对我来说,这件事确实比联谊歌舞晚会更重要。”
凌林这么说,谢天放彻底紧张了,他言不由衷,继续不甘心地问:“家里有事?回湖南看父母?”
看来谢天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凌林不想跟他兜圈子,打马虎眼,必须坦言相告了,凌林摇了摇头,说:“父母是要看的,但这次假期来不及了,要等到放寒假了。我这次回湖南,主要是到长沙看我男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模糊的空间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谢天放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孩子揭穿了什么衣服也没穿的皇帝。尽管这个答案,谢天放已经隐约猜到了,但经过凌林那张樱桃小嘴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愣在当场,那双筷子停在空中,缩不回来。凌林的话就像那几道辣辣的湖南菜,弄得谢天放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是好。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凌林不愿意再看到谢天放尴尬,她站起来,跟谢天放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
谢天放机械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反应过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凌林走出门,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谢天放内心沮丧,脑海里一片茫茫白雾,他只有一个感觉和想法:他没有吃好,没有喝好,他得另起炉灶,重新开始,心受了伤,更不能委屈了胃——谢天放突然很想喝酒,有一种把自己灌醉的冲动。
结完账,走出湘菜馆,谢天放没有急着返回学校,而是冲动地一头扎进了隔壁的酒吧。谢天放报复性地点了一桌地道的北京小吃,要了三瓶青岛啤酒。菜还没上来,谢天放操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在心情催化下,谢天放喝得很急,三瓶啤酒很快就见底了。谢天放觉得还没过瘾,又要了三瓶。后上的三瓶很快又光了,谢天放连打了几个饱嗝,嗝里全是酒气,他感觉有点飘了,把服务生叫过来,准备结账离开。
谢天放准备走的时候,却被一个人重新摁回到了座位上。
这个人姓石名磊,是谢天放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铁哥们。由于姓名里石头太多,石磊块头又大,像石头一样沉重,全班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石头”。石头的学习成绩一般,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进了海淀区的一所技校,那所技校离清华大学不远。
谢天放和石头是他们班上的一对奇怪组合。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但他们是一个例外。这两个人,一个学霸,一个学渣,按道理是没有共同的兴趣、语言和爱好的,可成绩和智商的巨大差距并没有演变成他们交往的障碍,他们倒很合得来,一起玩耍,称兄道弟;也没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用谢天放的话来说,他们是互不影响,互不干涉,互相利用,取长补短,这才是友谊的最高境界。石头抄谢天放的作业;作为回报,谢天放在班上的苦活,累活,脏活,如值日擦黑板,扫地,也包括跟别人打架斗殴,全被石头一个人包干到户了。
石头一进来就看到谢天放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闷酒,他既为偶遇兴奋,又为兄弟苦闷心疼。兄弟被人欺负了,他得帮兄弟出头;兄弟有解不开的心结了,他得帮兄弟分忧解难。
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准备陪谢天放一起,不醉不归。
见是石头,谢天放也很高兴,连忙又点了些菜,上了六瓶啤酒。喝酒这事儿,一个人喝是一个人的味道,两个人喝有两个人的味道,多个人喝有多个人的味道。石头的到来让谢天放暂时放下了凌林带给他的不快,两人推杯换盏起来。
喝酒这件事,石头天天有,他是他们班最早体验到酒的好处的人。谢天放比较自律,难得放纵一回。他们平时也聚,也干杯,但石头喝酒,谢天放喝饮料,石头没有意见。难得看到兄弟喝酒,陪他买醉,石头兴致很高,两人边喝边推心置腹地聊了起来。
石头是这个酒吧的常客,差不多每天都要来光顾一下,哪怕口袋没钱了也来。石头已经跟老板混熟了,能够赊到账。荷尔蒙分泌过多,满脸青春痘的石头没地方安放自己的青春,喜欢到这个地方来找找乐子,碰碰桃花运。这个酒吧傍着清华,很多正处青春年华的北京女孩喜欢到这儿来,她们期待在这里碰上心仪的清华男神——那年代重视知识,清华男神是年轻漂亮的北京姑娘倾慕的对象。
在石头眼里,谢天放一心只读圣贤书,难得醉一回。石头想,老同学肯定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这事儿谢天放自己还没法解决,得他出面。谢天放是高干子弟,独生子女,正当青春,这种烦心事,应该没有其他,肯定是感情上的事情了,肯定是感情遇到挫折了。石头认为自己是情场老手,学习上的忙,他帮不上,感情上的忙,他是可以帮上的,他至少可以做谢天放的感情导师,帮他出出主意,做些外围工作;有些爱情需要武力解决,如果碰上这种情况,谢天放不行,他石头行。
在石头兄弟再三追问和酒精的刺激下,谢天放把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就这回事?这算什么事儿?
石头鄙夷地看着谢天放,眼神里满是不屑。他佩服这个兄弟的智商,对他的情商实在不敢恭维。在石头看来,祁宏跟谢天放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没有竞争力可言:一个是首都北京的高干子弟,一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巴佬;一个是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一个是地方大学的大学生;一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个是远水不解近渴。无论怎么比,谢天放都没有理由成为输家。
“天时地利人和,你一样都不缺。你缺什么?你懂不懂?你缺的是进攻,主动的进攻。江山也好,美人也好,你不进攻,别人不可能拱手让给你。爱情这事儿,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不适用。”石头说,“不用说,他们的感情基础并不牢固,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刚刚开始。你想啊,凌林能考进清华大学,她读高中会谈恋爱么?谈恋爱了,她能考得上清华么?他们可能只是同学,只是朋友,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我敢打包票,他们肯定是上大学后才开始的。我们班就你一个人考上清华了,为什么?因为你没在高中谈恋爱,集中全部精力学习了。如果你在高中谈恋爱,精力分散了,你还能考上清华大学吗?凌林也一样。可是,如果凌林去成长沙了,结果就不一样了。凌林放着联谊舞会不负责,大概率就是奔着跟男朋友确定关系去的。所以,如果你喜欢她,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去长沙。她去了,你以后真就没什么机会了,真没你什么事儿了。”
石头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谢天放觉得很有道理,感到茅塞顿开。但关键是凌林已经决定去长沙,谢天放已经劝过了,没有成功。眼看着第二天凌林就要飞长沙了,谢天放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已经买了机票,明天下午就走了。该想的办法我已经想了,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我是没有办法了。你能帮我出出主意么?”谢天放沮丧地说。
这个清华高材生对自己的恭敬态度让石头很受用。以前是石头尊重谢天放,什么事都听谢天放的;现在终于反过来了,石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比这个偶像聪明,原来上帝是公平的,谢天放并不是什么都比他强,不是自己什么都比谢天放差。
读书,谢天放行,自己不行;谈恋爱,自己行,谢天放不行;出馊主意,自己行,谢天放不行;解决棘手事,谢天放不行,自己行。今天这个事儿,正是自己派上用场,一展身手的时候,必须让谢天放心服口服,必须为谢天放两肋插刀,把事情办妥了。
看着谢天放一筹莫展,虚心求助的样子,石头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人生价值体现出来了。
“这个太简单了。”石头说,“你想想看,坐飞机要证件,没有机票和证件,就不能登机了。”
石头把头凑过去,附在谢天放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起来。
谢天放不住地点头,但他感到石头的主意是好,就是太冒险了;但没有办法,到目前为止,要留住凌林,这是一个最好的主意了。
谢天放举起啤酒瓶,动情地对石头说:“兄弟,那我们就依计行事,一切拜托你了。事成后,必有重谢。以后我跟凌林如果成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是我们的大恩人,我谢天放一辈子没齿难忘,感恩戴德!”
“好说好说,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石头说。
醉眼朦胧中,石头仿佛看到自己的老同学跟凌林牵着手,走上了鲜艳的红地毯。
两个老同学举起酒瓶,碰了碰,仰起头,把瓶里的酒一饮而尽。
分手的时候,石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成我们就断交!”
凌林买的是元旦前一天傍晚的机票,下午没课,上午上完课,吃完中饭,休息一会儿,赶到机场,时间刚刚好。如果一切顺利,到长沙,大概是十点钟左右。她跟祁宏会合后,从黄花机场赶到长沙城里,应该在十二点之前,正好可以一起跨年,一起辞旧迎新。
凌林想,全国最大的烟花生产基地浏阳是长沙的卫星城,那天晚上的长沙,肯定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他们俩可以在长沙街头手牵手,听着热闹的鞭炮,看着绚烂的烟花,逛一个通宵。第二天,跟祁宏一起,把上次祁宏给她寄的相片上的每个取景地都逛了,然后合影拍照,把相片上留下来的那些遗憾的空白填补了。
当然,凌林也希望祁宏有朝一日来北京,他们一起在清华、在北大,把凌林上次寄给祁宏的相片上留下来的空白也填补了——这个愿望估计要推迟一点实现,比起假期祁宏上北京看她,凌林更希望祁宏来北京求学,完成高考时没有实现的愿望,祁宏本科没有考上北京大学,凌林希望他将来研究生考到北京大学来。
去长沙见祁宏,凌林本来想给祁宏一个意外惊喜,但她没忍住,订到机票,凌林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祁宏。凌林希望祁宏到机场来接她,希望走出机场的第一眼就能看到祁宏。凌林憧憬着祁宏穿着她给他买的西装和皮鞋,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在机场的到达口等她,接她。
感情这东西有灵性,是需要很多细节来深化和升华的,在两人的关系从暧昧走向明朗的过程中,凌林觉得跟祁宏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美好,最珍贵,最让人激动,最印象深刻,难以忘记的。
凌林坐上去机场的大巴,意外地发现,谢天放也在大巴上。凌林惊讶地问谢天也要坐飞机去外地?谢天放狡黠地说,我送送你。凌林觉得哭笑不得:谢天放已经在大巴上了,总不能把他撵下车去。
让凌林意想不到的是,那天她没有去成长沙,她挎在肩上的小包被人抢了,证件和机票都在里面,登不成机了。
到了机场,一下大巴,突然窜过来一个年轻人,出其不意地夺下凌林的提包,没等凌林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就跑远了。
几十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摩托车,那辆摩托车在等着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跨上摩托车,摩托车轰地一声喷出一股青烟,一溜烟跑了。
冬天的北京,天黑得早。等凌林反应过来,摩托车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谢天放反应过来,撒开腿追了一阵,可根本追不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凌林愣了,蹲在机场路边,半天回不过神来。
清醒过来后,凌林要去机场派出所报案,但谢天放一直劝阻她。谢天放说,这种事情,在北京一天发生太多了,警察根本管不过来。凌林没有听谢天放的,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管报警有没有用,警是必须要报的。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两个人一起返回学校。一路上,凌林情绪低落,一言不发,心里沮丧极了。
让凌林难过的不是提包被抢,而是去长沙看祁宏的计划泡汤了。让她担心的是,寒冬腊月呢,祁宏一个人在机场等她,如果飞机到了,没有接到她,祁宏该有多焦急!
到了清华,一下车,凌林就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给祁宏宿舍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告诉凌林,祁宏出去了,赶到机场接人去了。
看着难过的凌林,谢天放很过意不去,他安慰凌林说,一定帮凌林把包找回来,北京的江湖,他有朋友,通过他们,也许比警察还管用;现在既然走不成了,就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准备联谊歌舞晚会,把活动办好。
那个联谊歌舞晚会很成功,外语学院的女生和物理学院的男生那天晚上基本上都找到了自己的舞伴,互相认识了。两个班的同学皆大欢喜,都觉得凌林和谢天放办了一件大好事。
看到谢天放和凌林在台上配合默契的主持,同学们热情地鼓掌,由衷地为他们高兴,觉得他们这两个主持人,郎才女貌,很合适,很般配,是一对金童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