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的人生,痛苦的地方很多,最痛苦的却是婚姻。不幸的婚姻是一座人间炼狱,让人体验生活是怎样时时不顺心,处处不如意,更严重的,体验到生不如死。
婚后的高燕脑海里蹦出来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期盼自己突然大病一场,病得越严重越好,最好能够一病不起,容貌被毁,身体被毁,让张伟厌倦自己,离开自己,甚至高燕希望借病香消玉殒。
高燕开始羡慕林黛玉,她好像能够用意念控制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样,做得到要病就病了,想死就死了。高燕没那个控病本事,可要寻短见,跳楼或上吊,她已经不会了——刚跟祁宏分手的时候,高燕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她放弃了,因为她想着从父亲那儿拿一笔钱给祁宏做学费,如果她死了,这笔钱就没有了;拿到钱后,如果她死了,给祁宏的那笔钱可能被父亲要回来,祁宏在四明山可能被千夫所指,她于心不忍;好不容易挺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她就已经想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果能够突如其来大病一场,让自己精力耗尽,体力透支,肉体消亡,是高燕暗暗期盼的,求之不得的。对于死亡,高燕虽然没有主动追求的意愿,却有被动接受的期盼。
没想到,跟祁宏一样,高燕也是期盼什么来什么了。那天上午,坐在工位上拨弄算盘,对账,高燕突然感到胃里有东西向上翻涌,翻江倒海的,难受极了。高燕赶紧捂住嘴巴,跑进洗手间,半弯着腰伏在洗手槽边,一手撑在墙壁上,一手拊住胸口,一个劲地干呕。她感觉自己病得不轻,呕得眼泪汪汪,胃里翻江倒海,那颗心脏都快吐出来了。
从那以后,高燕感觉自己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她成天头重脚轻,无精打采,看到什么都恶心,就像她的厌世情怀,吃什么都吃不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她最爱干的事情只剩下一项,那就是睡觉,昏天黑地地睡觉,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上床睡觉,睡着了就不想醒来;早上起床后,还是想睡觉,感觉永远都睡不醒,睡不够;到了工位上,她老是打瞌睡,而且呵欠连天,就像熬了一夜通宵,没有休息,就跑来上班了。最难受的就是恶心呕吐,每天都要重复多次,呕得她眼泪汪汪,吐得她肝肠寸断。
这倒不是一件什么坏事,肉体上的折磨转移了感情上的痛苦,高燕在心里庆幸自己如愿以偿,终于病倒了。这个病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跟祁宏谈恋爱的时候生病,瞒不过祁宏,高燕怕他为自己担心;现在跟祁宏分手了,祁宏离开祁东,去了远方,从她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不见了,他们都可以不用考虑对方的感受了,没有这种担忧了,可以自己折磨自己了。现在她成家了,可这个跟她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同床共枕的熟悉的陌生人,虽然他爱她,但她不爱他,甚至反感他,讨厌他,她才不在乎他有什么感受呢,他怎么想她都无所谓。
高燕真心希望这场病来得更猛烈些,给自己的肉体和生命留下些什么,而不是不痛不痒地走一下过场,病好了什么都照旧。如果这场病能够让她失去记忆,把从前的快乐和悲伤从生命中抹去;如果这场病能够让她失去感知,从此变得麻木不仁,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那是她最期盼的结局了。
这场病确实给高燕带来了比较直观的改变,她变得自由懒散,工作上小错不断,对上班纪律毫不在乎,想去就去坐一会儿,不去就留在家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莫名伤感,无声落泪。高燕的精神面貌和工作状态跟四五个月前在广东给祁宏打工挣学费时的那股拼命劲儿完全判若两人了。
高燕情不自禁地感叹:人做事,做好一件事,是需要动力的。动力就是身体的骨架支撑,动力在,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事都能做好;动力没有了,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了。高燕傻傻地问自己:如果现在这份工作,报酬还能给到祁宏,她还愿意像几个月前那样拼命和投入吗?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能为祁宏工作,哪怕自己病了,也要打起精神,把工作做好。但现在祁宏已经不缺这个钱了,也不愿意接受这个钱了,让高燕难受的是,自己留给祁宏的,只有此恨绵绵无绝期了。
这种消极情绪侵袭了高燕,占满了她的心,从上班蔓延到了家庭生活,高燕衣都懒得洗,地都懒得拖,饭都懒得做了。高燕既不做饭,也懒得下楼吃东西,连食堂都懒得去,她变着法儿折磨自己。高燕更不愿意给张伟做饭菜,尽一个妻子的本分,她希望饿着他,折磨他,让他对自己嫌弃厌烦,让他提出离婚,把自己休了——中国式家庭,在家吃饭很重要,尤其是晚饭;一个家,如果没有烟火气,就称不上一个正常的家了。
可高燕只能饿着自己,折磨自己,想要饿着张伟,折磨张伟,没有那么容易。张伟狐朋狗友多,从来不缺饭局,他们动不动就在一起吃饭了,喝酒了,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张伟很少有在家跟高燕吃饭的时间和欲望。
他们结婚后,高欣请人吃饭,也喜欢把张伟叫上,在饭桌上,张伟会来事,会照顾人,说段子搞气氛,给客户和领导敬酒拉交情,张伟都是一把好手,有张伟在,高欣很省事。
偶尔饭点的时候,没有应酬,回到家里,揭开锅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张伟也不生气,坐在沙发上拨一通电话,很快就聚集了一帮人,一起下馆子去了。出门的时候,张伟也招呼高燕跟自己一起,出去吃点,可高燕压根儿不搭理他,张伟只好自己去了。叫过几回,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张伟就不叫了,因为张伟知道,高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还在想着别的男人,没把自己当老公呢,叫了也是白叫。张伟是占有了物理概念的高燕,高燕的心,高燕的灵魂,还游离在外,没有回到这具躯壳上来,没有在这个家安顿下来。要得到高燕的心,不能急,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伟爱高燕,也心疼高燕。在外面酒足饭饱后,重新点两个菜,给高燕打了包带回来。但高燕并不领情,她看都懒得看。高燕没心思吃,她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吃张伟带回来的东西,仿佛吃了张伟带回来的东西,就得向张伟妥协,向命运屈服了似的。有时候,饿得实在难受,撑不下去了,高燕就去泡一包方便面,随便吃上三五口,维持身体的基本生理需求。虽然高燕和张伟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可高燕还是跟张伟有仇似的,跟张伟的东西有仇似的。
发现自己病了以后,高燕有理由恋上床了,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她背向外,面对墙,躺着一动不动,不管张伟在还是不在,不管开门进来的是张伟还是小偷,反正都一样,跟她无关似的。这种样子的高燕,张伟没有理,也没办法理。为这桩婚事,高燕还在气头上,任何来自张伟的搭理她的行为,不管是哄还是安慰,高燕都是不识好歹,都觉得是往火上浇油,因为张伟不是那个“对的人”。
感情是一种最奇怪的病,心病还须心病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治疗感情病,通常有两种疗法,如果是对的那个人,他的一句话,他的一个笑,他的一个眼神,都是灵丹妙药,可以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不用费周章;如果不是对的那个人,怎么努力都是白搭,甚至越忙越瞎忙,只能采取保守疗法,把治愈希望交给时间,让时间来冲淡记忆,愈合创伤。
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马虎应付了一段时间,高燕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瘦反胖了。在厌食了一段时间后,她又感到特别饿,特别想吃东西了,她什么都想吃,尤其是酸东西。高燕以为经自己这么一折磨,真弄出病来了。
没病想得病,真的得病了,高燕自己也心里发慌,她想来想去,觉得身体还是自己的,不能再拖了,真拖出什么大病来,也不好,没有人照顾她——父母忙生意,没时间;张伟有时间,高燕不愿意让他照顾。高燕打算上医院看看,请医生诊断一下,随便开点药,控制一下自己的病情,不要真弄出了什么大病来了。
那天十点多,趁张伟上班去了,高燕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出了门,一个人拖着疲惫的沉重的身体跑到人民医院求医看病。
接诊的是刘美丽医生。刘美丽一边心不在焉地把脉,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症状。
高燕都如实地回答了,刘美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看。
高燕看在眼里,心里直打鼓,以为自己真把自己搞出大病来了,把问题弄严重了。
“刘医生,我得了什么病?”高燕着急地问。
“你什么病也没有得,”刘美丽冷冰冰地说,“小姑娘,你自己太不小心了,你可能怀孕了,建议你去做一个产检。”
自己怀孕了?
高燕又惊又喜,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羞涩地想起了自己喝醉的那个晚上,祁宏把她扶回酒店,她拉住祁宏的手,要他留了下来。
如果自己真怀孕了,那就是祁宏的孩子了——她爱着的祁宏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留下了种子,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
高燕激动极了,兴奋极了,她突然觉得后怕和后悔,她曾变着法儿折磨自己,她差点害了他们的孩子,不幸中的万幸,高燕适可而止,及时来医院检查了。
高燕很想给自己抽一个耳光,但她马上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她不能打孩子他妈了,从现在起,她要善待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心宽体胖,保持开朗乐观。
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驱散了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高燕心头的满天乌云,这个孩子就像一轮初升的太阳,把灿烂的阳光洒下来,照在她身上,照进她心里,让她心情轻松,让她笨重的身体变得身轻如燕,让她重新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渴望。
可能怀孕的消息让高燕如获至宝,她赶紧拿着单子,跑到各个科室做产检,验尿、量血压、测心率、听肺、检查分泌物,忙得不亦乐乎。
高燕心情愉悦,心里阳光普照。做完这一切,她兴奋地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结果。高燕把左手温柔地覆盖在自己小腹上,轻轻地拍着,抚摸着,希望把母爱传递给那个让她重新见到希望的曙光,给了她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重新善待自己的小天使。在等待结果的空隙,高燕缓缓地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个孩子的模样,她希望他大部分像祁宏,也有些地方像自己,集中他们俩的优点。
“高燕——”
终于等到刘美丽叫她了,高燕睁开眼睛,赶紧站起来,走了过去。
“能够确认你怀孕了,”刘美丽看着化验单,对满脸憧憬的高燕说,“但你身体不好,孩子营养不良,发育不太正常。”
“有什么办法补救么?”高燕急了,她难受极了,跟祁宏分手后,她只顾着宣泄自己的情绪,折磨自己,没想到给孩子留下了后遗症。
“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把孩子打掉,生孩子以后再说。你还这么小,就怀孕了,你结婚了么?”刘美丽教训起高燕来。
刘美丽把孩子打掉的建议,让高燕很生气。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这个孩子就成了高燕的全部了。
“我结没结婚,你管不着,”高燕没好气地说,“我要把他生下来,我要保证他长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这点高燕比医生刘美丽还有把握,她自己的情况她自己最清楚,既然是因为自己折磨自己,害得孩子营养不良,发育不全,她就有办法让孩子重新回到健康成长,正常发育的轨道上来。
高燕跟刘美丽赌气似的回答,把刘美丽气得花容失色,两道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但她是医生,在医院里不能对病人发作。
看完病,走出医院大门,高燕站在街边喜极而泣。刘美丽带来的不快已经被她忘记了,忽略不计了。她觉得这段时间经受的苦难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怀孕了,她怀上了自己最爱的那个男人的孩子,能不能跟他恋爱结婚,能不能跟他破镜重圆已经没有关系了,苍天有眼,能够有他的孩子,能够跟他的骨肉在一起,也是上天恩赐,让她生活有了盼头,让她人生有了安慰。
高燕高兴地抬头看了看天,天高云淡,阳光晃眼。已经立秋一段时间了,阳光不再毒辣了。天空是那样蔚蓝,那样高远;白云是那样淡,那样雪白,那样洁净。高燕用力吸了一口气,空气是那样清新,那样香甜,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各样的果子的味道,红枣的脆,香梨的香,黄桔的酸,苹果的甜,高燕充满了食欲,口水都流了下来。
那一刻,在高燕眼里,大街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陌生男女,都是那样和善慈祥,可亲可爱。那一刻,高燕觉得张伟都不那么让人讨厌了——既然陌生的路人,高燕都觉得可亲可爱了,她就更没理由再讨厌张伟了。
回家路上,高燕一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肚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一手攥紧拳头告诫自己:从今天起,要有好心情,要有好身体,要心宽体胖,对自己好一点,要吃饱喝足,睡得香甜,要宠辱不惊,笑对生活。
高燕想,要是能够把这个消息告诉祁宏,该多好呀!
半路上路过一个果店,高燕买了很多种新鲜水果和干果,红枣,香梨,黄桔,苹果,香蕉;开心果,无花果,碧根果,核桃,榛子。每种水果和干果都称了一斤,整整十斤。高燕一边往家走,一边吃了起来——她吃,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吃。她要促进身体健康,给孩子提供充足的营养,她要促进孩子大脑发育,将来像祁宏那样聪明,像祁宏那样读书厉害,像祁宏那样考个好大学,能够出国留洋。
不知不觉就上了楼,到了家,进了门。高燕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放了两勺野生蜂蜜,拌匀了,端着蜂蜜水,回到卧室,坐在梳妆台前,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水——她要肚子里的小家伙尝到甜头,快快成长。
喝完蜂蜜水,高燕掏出化验单,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就像在看当年祁宏给她写的情书。她既兴高采烈,又做着激烈的复杂的残酷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向张伟摊牌,告诉他,她有了,但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从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起,高燕就拿定了主意,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是必须生下来的,不管张伟对孩子的态度如何。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瞒是瞒不住的,孩子在生长发育,随着时间推移,高燕的肚子会越来越大,只要高燕想把孩子生下来,张伟迟早会知道。
高燕设想了张伟知道她有孩子时的种种可能:大发雷霆,骂她,打她,逼她离婚。也做了相应的应对预案: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她只要这个孩子,张伟骂她,打她,逼她离婚都可以,只要不伤害这个孩子就行,这是她的底线。如果张伟要对孩子不利,她就抗争到底,用生命来保护他。
与其让张伟蒙在鼓里,不如早点让他知道,跟他摊牌,张伟要骂就骂,要打就打,要离就离,都由他,这个孩子必须要的,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快到张伟下班的时候,高燕把化验单摊开来,抚平了,放在客厅饭桌上,然后上了床,静静地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下班后,张伟没有直接回家,他跟刘强生一起喝酒去了。刘强生被关了两个多月,那天正好从监狱出来。张伟吆喝了一帮狐朋狗友为刘强生接风洗尘。一帮人猜拳行令,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大声吹牛。酒酣耳热之际,张伟给刘强生敬了一杯酒,问他有没有把自己招供出来。刘强生拍着胸脯,告诉张伟,他只交代了自己抢祁宏准考证的事,没有把张伟招供出来。
“好兄弟,够义气!”张伟高兴地拍着刘强生的肩膀,“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苟富贵,勿相忘。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祝贺你重获自由。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对哥说,哥全力以赴。”
“那我就不把哥当外人了,我不客气了。伟哥,借我点钱花花,刚出来手头紧。”刘强生说。
张伟掏出钱包,把钱和包都塞给了刘强生,算是对他的补偿和奖励。
那天晚上,张伟很晚才回去。他们很尽兴,都喝醉了。很多人醉得踉踉跄跄,在大街上勾肩搭背,大呼小叫。张伟只是小醉,没有大醉,他的酒量越来越大了,那帮狐朋狗友没有人喝得过他。
刘强生醉得一塌糊涂,已经不能自理了。张伟只好把刘强生送回家。到了刘强生家门口,张伟惊讶地发现,过来给他开门的,居然是刘美丽。四目相对,都大吃一惊。张伟还以为刘美丽是刘强生的老婆,自己跟兄弟老婆搞到一起去了。刘美丽看出了张伟的疑惑,忙着解释说,自己是刘强生的姐姐,刘强生是她弟弟,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张伟如释重负,借着酒劲,兴奋地对刘美丽说:“真是巧了,我们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把刘强生安排躺下后,刘美丽给张伟倒了杯水,要他不要走了。张伟破例拒绝了刘美丽,他亲了亲刘美丽,出了门,下了楼,回自己家了。到了家,打开门,屋里是漆黑一团。
张伟拉亮灯,向客厅扫了一眼,看到了桌上摊开的化验单。张伟走过去,拿起化验单,认真看了起来。
那张化验单,看得张伟眼睛发亮,嘴唇哆嗦了起来。
高燕还没有睡,她心绪不宁,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
张伟看化验单的表情,被高燕全看在眼里。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高燕还是被张伟的表情吓倒了,她没想到张伟看到化验单后反应那么强烈,高燕以为张伟气坏了,她不能断定张伟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她确实被吓着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高燕不由自主地蜷曲身子,缩到靠墙的床角,双手护着腹部,准备给肚子里的孩子最大的保护。
出乎高燕意料,张伟没有让暴风雨来临,他满脸兴奋地走进卧室,没有责怪和打骂高燕的意思。
高燕纳闷极了,认真地确认了一下,发现张伟确实是太高兴了,不是被气晕了头。
高燕感到困惑,都到这个份上了,自己的老婆跟别人孩子都有了,张伟还沉得住气,居然没有骂她,没有打她,没有闹着跟她离婚——张伟连气都没有生,反倒很开心,兴奋得像个孩子。
高燕弄不清张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张伟越是让人琢磨不透,高燕心里越是发虚,她觉得很有必要向张伟把事情认认真真地说清楚,然后接受张伟的审判。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高燕冷冷地说,“跟你结婚前的那一夜,我把祁宏叫到了酒店,那一夜,我跟他在一起……”
高燕想起了凌林的谢师宴,想起了自己酩酊大醉后跟祁宏一起回酒店,想起了她拉住祁宏的手,把他留了下来,想起了那夜祁宏趴在自己身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高燕话没说完,张伟已经虎虎生风地上了床来。
高燕以为自己把张伟激怒了,要找她算账了,暴风雨终于来了。高燕豁出去了,她下意识地把双脚蜷起来,把头弯下去,抵在膝盖上,把双手抱住了膝盖,用自己的身体对肚子里的孩子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高燕闭上了眼睛,准备任凭张伟打骂,她的后背和后脑勺敞开着,没有任何保护。张伟骂她,打她,她都认了;张伟要打,就打她的后背和脑袋好了,只要不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张伟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反倒一把把高燕搂在怀里,格外温柔地说:“只要孩子是你的,我就认这个孩子,我就要这个孩子!”
这下轮到高燕吃惊了,她不敢相信这是张伟知道真相后的态度——他的态度跟自己揣测的完全不一样。高燕突然有了莫名其妙的感动,她知道张伟爱她,从小就爱她,张伟得知自己怀孕后的这句话让高燕感到张伟确实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很少有男人像张伟这样豁达,明知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不仅没有责怪,打骂,反倒原谅了她,接受了孩子,对他们母子呵护有加——尤其是对孩子。
看来是自己错怪张伟了,原来自己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张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高燕深受触动,情不自禁地哭了。她不是因为伤心哭泣,而是被张伟的真心感动了。高燕一边哭泣,一边向命运低头,向现实妥协了:她已经嫁给张伟了,是他的女人了;她肚子里的新生命还有几个月就要出来了,孩子出来,不能没有爸爸,孩子要找他的亲爸是不可能的,只要张伟不嫌弃他们母子,什么事情都好说,什么恩怨都翻过去了!
那一刻,高燕的少女梦结束了,她开始面对现实,接受妥协。
高燕怀孕,张伟跟高燕一样开心坏了。因为张伟知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错不了,也只有他知道,那一夜喝多了的高燕把自己当祁宏了。张伟喜欢高燕,虽然他们结婚了,但他们的夫妻关系高度紧张,婚后,高燕还没让张伟碰过呢。张伟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又无计可施。这个孩子的到来,意外地把一切轻松化解了。张伟的感觉跟高燕一样,这个孩子就是小天使,还没出世,就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帮助他解决了结婚以来都束手无策的难题。
生活就是这样,巧合的因素太多了,张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高燕的误会对张伟来说,无伤大雅,是好事不是坏事。高燕那夜把自己当祁宏,现在又把孩子当作祁宏的了。这也没关系,只要有助于改善他们的关系,那就不如将错就错,让高燕对自己死心踏地。
张伟把左手掌张开,伸向高燕小腹,停留在那儿,覆盖在那儿——那儿已经微微隆起了。张伟的手掌在高燕小腹上来回地轻轻地移动,动作充满温暖和爱意。高燕破例没有嫌弃和反抗,反而心里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感动。
高燕抬起头来,看了张伟一眼,算是默许了。托孩子的福,高燕的眼光很柔和,已经看不到厌倦和嫌恶了。这是婚后的高燕第一次这么柔情地正眼看张伟,张伟深受鼓舞,他得寸进尺,弯下腰,跪在床上,把高燕抱起来,放在大床中间,然后伸出手去解高燕的衣服。
高燕没有拒绝,她羞涩地把头扭向一边,避开了张伟的目光,放弃了抵抗,投了降。
那具洁白的胴体很快就横陈在张伟面前,张伟感觉焚身似火,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在张伟进入前,高燕还是轻轻地把他推开了。
“怎么了?”张伟很意外,满脸疑惑地看着高燕。
“我怕你伤着他了!”高燕扭过脸来,看着张伟,解释说。
张伟转疑问为轻笑了,忙不迭地向高燕承诺:“哦,那我轻点儿!”
高燕闭上眼睛,咬着嘴唇,放松了自己,也开放了最后的阵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享受了短暂的快乐之后,长久的憋屈来了。
从高燕身上下来,躺在高燕身边,张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美丽。
在床上开放的刘美丽真是极品,她的风骚和恰到好处的配合,她扭动的身躯,放肆的呻吟,疯狂的嘶咬,都让张伟莫名兴奋,从身体深处涌起一种酣畅淋漓的征服感。
把嘴唇咬破都不愿意喊出声来的高燕就像在例行公事,尽自己的义务,敷衍他,让他浅尝辄止,快乐难以持久。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婚姻关系,夫妻关系的转折点。张伟表现出来的宽宏大量,让高燕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张伟,她是真心感动了,也觉得自己欠了张伟的,她是张伟的妻子,她开始尝试逼迫自己接受张伟,配合张伟,只要张伟要,她就给,这是她的份内事。
高燕的这种心理变化,不代表高燕对张伟动了真感情,萌生了新希望。对感情,高燕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她现在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就是自己怎么做,才能给肚子里的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发育环境,生长环境,成长环境,只要张伟允许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就感恩戴德,愿意以身相许。
接下来的几天,张伟的举动让高燕看在眼里,更加感动了。张伟忙着挨个打电话和串门,兴奋地把高燕有喜的事情告诉他的伯父张县长,他的父母。张伟差不多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全祁东,告诉全中国,告诉全世界。张伟称了十公斤花花绿绿的纸包糖,在上下班的时候,站在黄花菜加工厂大门口,逢人就发一把糖,逢人就大声地说:我家高燕有喜了,要生娃娃了——其实,那个孩子离出生还早着呢。
高欣很快就得到了高燕怀孕的好消息。翌日傍晚,在祁宏那儿碰得灰头土脸的高欣,闷闷不乐地从长沙回来,开车路过祁东,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想来看看女儿女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感情脆弱了,经不住打击了,在祁宏那儿受了委屈,希望在高燕这儿得到补偿,得到安慰。
见到岳父,张伟激动地把高燕有喜的事情告诉了高欣。高欣也很激动,也很高兴,看来虽然自己强行作主,把高燕嫁给了张伟,但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英明的,伟大的,现在小夫妻俩孩子都有了,关系渐渐地好起来了,步入正轨了。
孩子是夫妻关系的润滑剂和纽带,只要他们有了孩子,一切都会稳定下来,以家庭为中心,通过孩子,张伟就可以把高燕牢牢地拴住,忘掉跟祁宏的感情,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我要做外公,你要做爸爸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喜事,值得我们好好庆贺一下!”高欣说。
“爸爸说得太有道理了,走,我们一起喝两杯去!”张伟随声附和。
两个男人一拍即合,准备找地方喝酒庆贺。他们问高燕去不去,高燕说想睡觉了,两个男人也没勉强。
两个男人下了楼,来到街心公园的美食一条街,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准备不醉不归。
做生意赚钱的意识在小城已经普及了,深入人心了。小县城就那么一个公园,晚上很多人来街心公园乘凉,跳舞,谈恋爱。公园外围慢慢地成了小摊小贩的聚集地。一开始,他们不知道做什么,贩卖衣服鞋袜,水果都试过,但收效甚微。但民以食为天,某天有一家在公园外面做起了烧烤,没到半个月,就冒出来很多烧烤店,夜宵店,久而久之,形成了特色的美食一条街。每天还天没黑,美食一条街就迫不及待地营业了。
两个人一起点了很多烧烤和小吃,要了两箱啤酒。菜还没上来,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杯来了。他们都是喝酒的心情。张伟高兴,高燕接受他了,终于让他亲近了,他们有孩子了,结婚两三个月后,他们的夫妻生活终于名副其实了。高欣也为张伟和高燕高兴,但他更多的是憋屈,郁闷,在儿子祁宏那儿碰了壁,灰溜溜地回到祁东,需要借酒消愁——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跟祁宏的关系呢,暂时看来是没办法了,这个儿子是白生了,他不把他当仇人就不错了。
两人先是用一次性杯子喝,一口一杯,后来感觉不过瘾,干脆把杯子扔在地上,改用酒瓶喝,一瓶两三口就喝完了,说到动情处,一口一瓶下去了。两个人喝到一点多钟,很多食客都散了,街上行人稀少了,他们才散场。
高欣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感到地动山摇。张伟也醉了,但比高欣好点,还能意识指挥行动,勉强照顾高欣。
高欣不回四明山了,准备在祁东过夜,等第二天酒醒了再走。张伟搀扶着高欣到了一洲宾馆,以高欣的名义开了两间大床房,张伟也不准备回家了。把高欣送到房间,伺候他躺下后,张伟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高燕,父亲喝多了,他不回去了,留在酒店照顾他。
给高燕打完电话后,张伟回到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给刘美丽打电话,他把宾馆和房间号告诉了刘美丽,然后哼着歌,脱掉衣裤,光着身跑进浴室冲凉。
刘美丽第二天没班,她还没睡,弯在客厅沙发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电视。弟弟刘强生在外面鬼混还没回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让她倍感寂寞。刘美丽心里既咒骂自己的丈夫肖和平,又骂情夫张伟。虽然她有两个男人,但他们都不在身边,让自己独守空房。
接到张伟的电话,刘美丽开心地笑了,这个电话来得真是时候;如果没有这个电话,刘美丽还真不知道这个漫漫长夜该怎么打发呢!
刘美丽赶紧关了电视,进了洗漱间,洗脸,刷牙,冲凉——她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以她的经验,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男人干事的时候喜欢干净的女人;张伟性子急,到了宾馆,不会给她收拾的时间。洗干净后,刘美丽往脸上扑了点粉,往身上喷了点香水,往嘴唇上涂了点口红,换了件新上季的秋装——那秋装是张伟给她买的,可以让张伟感到熟悉和亲近,感到自己对他的重视。做完这一切,刘美丽下了楼,骑上张伟送她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两脚踩着踏板,轮下生风,直奔一洲宾馆。
到了宾馆,把车停在停车坪,刘美丽穿过大厅,进电梯,出电梯,直奔张伟的房间。
门没有关,是虚掩的,开着一条欲望的缝。
刘美丽抬头看了看房间号,确定没错,推开门,一侧身,闪了进去。
张伟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了,他披着宽大洁白的睡袍,坐在床角,恭候刘美丽大驾光临。
电视里播放着流行歌曲,暗黄的灯光把房间照得暧昧,迷离,浪漫,温馨,欲望遍地流淌。
看到刘美丽来了,张伟一跃而起,跳下床,大步蹿到刘美丽面前,一把抱起她,走向床边,扔在床上。
刘美丽的衣服很快就被张伟扒光了,张伟的睡袍也被刘美丽扯下了,两具火热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贴在一起,扭动起来。
张伟感觉自己就像蓄满了洪水的大坝,被刘美丽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大水汹涌澎湃,万马奔腾,肆意汪洋。
在高燕身上没有的,高燕不能给他的,张伟在刘美丽身上找到了,得到了,满足了。刘美丽让张伟尝到了男人的征服的快乐,刘美丽让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那劲儿从张伟的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输出来,把他推向快乐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