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期末了,大家都紧张起来,积极备考,认真勤奋的样子俨然穿越到了高考前。有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有人挑灯夜战,在烛光下圈重点刷题;有人凿壁借光,搬一把凳子坐在楼梯口或洗手间的灯光下死记硬背。
绝大多数人,上了大学,饭碗和前途稳了,学习的弦放松了,一个学期的大部分时光都在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谈情说爱中消耗了;期末考试到了,临时抱佛脚,做拼命三郎,求60分万岁。
祁宏把学习的那根弦一直都绷得紧,尽管平时既要做家教,又要做黄花菜生意,忙着挣钱养活自己,可他的学习没有落下,做到了课前预习,课堂消化,课后复习,学得扎实,基础牢靠,该掌握的都掌握了,临时抱不抱佛脚没有什么关系。
可考试就是考试,大学里的考试,一个学期只有一次,考不好要补考,评优拿奖看成绩,大家都很慎重。考前复习还是很重要,临阵磨枪的效果很明显,祁宏没有理由一个人不紧张,只不过他比别人放松点。
与北京的冬天不一样,长沙的冬天表里如一,室内室外一个样,都像浸在冰窖里。教室又宽又高,又湿又冷,课桌冰凉,板凳冰凉,呼吸的空气冰凉,坐在教室里跟坐在教室外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风,有没有雨,大家的思维都冻住了,记东西很艰难。
人气很旺,空间相对低矮的图书馆阅览室不一样,暖和多了。一个阅览室容纳二三百人,一个人就像一台自然发热机,让阅读室的温度维持在二十来度上下,舒服极了。所以,阅览室成为考前冲刺的必争之地。可僧多粥少,抢座占位成为一件大事难事。每天天没亮,门没开,图书馆前就万头攒动了。但占住了一个座位,就能保证在舒服的环境里学习一天。
为抢座占位的事,钱小芸特意跑到男生宿舍找祁宏,叮嘱他到图书馆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占一个座位。钱小芸看着祁宏,狡黠地说,宏,你是知道的,我们女生懒一点,喜欢赖一下床,梳洗也讲究,等把自己拾掇好,赶到图书馆,座位早没有了;你看我这么瘦,这么弱,一着凉就要感冒,你总不能让我到又湿又冷的教室去复习功课,不管我吧?
这个理由很实际,让人无法辩驳;这个忙很简单,只是举手之劳,祁宏没办法拒绝——尽管抢座占位,哪个男生都可以做,很多男生都愿意为钱小芸做。随着抢座占位的人流涌进阅览室,找个地方坐下来,拿两本书或书包往旁边或对面的座位上一放,座位就占住了。大家都是这么抢座占位的,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尤其是期末考试的冲刺阶段,很多男生都为女生抢座占位,特别是处在恋爱中的情侣。
抢座占位的关键是要起得早。读高中的时候,为了前途,很多人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可进了大学,他们把这种优良传统丢了,只有在期末考试前的十多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来。祁宏没有,他还是宿舍里起得最早的那只鸟儿——他不只是他们宿舍起得最早,也是全校起得最早的人之一——比一日之计在于晨的体育生还早。即使是在期末考试前,大家突然都早起了,祁宏往往还是起得最早,第一个到图书馆的。祁宏到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的门还没有开,放眼四周,还没有一个人影。他在图书馆门口两边的路灯下看了好一会儿书,才陆续有人来。祁宏排在队伍最前面,抢座占位,轻而易举。
有祁宏帮自己抢座占位,钱小芸就不急了,跟平时一样,按时起床,按时吃饭,吃饱喝足,心情愉悦,不急不忙地赶到图书馆;到了图书馆,找到祁宏,在他占的座位上坐下来,开始复习功课。这个时候,看似学习紧张,却是忙里偷闲,曲径通幽,种植感情的好季节,很多男女同学的感情,都是伴随着抢座占位急剧升温的。
那个期末的最后两周,在钱小芸的人生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快乐时光,没有之一。室友们起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把祁宏当作了钱小芸的男朋友,开玩笑说钱小芸有男朋友抢座占位了,也求钱小芸要她男朋友为自己占个座,但保证不跟她抢男朋友。室友们的话让钱小芸听在耳里,觉得心里极为舒服,就像心里生了一炉炭火。
在祁宏成为湖南大学的学生之前,钱小芸已经在长沙经历了一个让人恐怖的冬天。虽然长沙和湘潭的气温相差无几,但在湘潭的家,条件还可以,冬天有火烤。每年下学期结束前两周是长沙最寒冷的时候,上一年期末考试前两周备考,钱小芸是在冰冷刺骨的教室中度过的。在教室里,钱小芸如坐针毡,又不得不强忍着,现在回想起来还让她不寒而栗,直缩脖子。这个学期,祁宏来了,有人帮她抢座占位,把温暖给她带来了。
钱小芸感觉祁宏就像冬天里湘潭的家中的那个小火炉。坐在祁宏身边,钱小芸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以及与热量一起散发出来的青春荷尔蒙气味。那热量让钱小芸感到温暖,如烤火炉;那气味让钱小芸意醉神迷,像不小心中了迷魂香。有祁宏在她身边,或者说她在祁宏身边,钱小芸很安心,读书心无旁骛,学习效果很好。每过一两个钟头,从书本上抬起头,正眼看或用眼的余角瞟一下或在默记或在思考的祁宏,钱小芸有说不出的兴奋。她觉得祁宏哪儿都好看,让人着迷,那笔直挺拔的身板,那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那隐约微蹙的长眉——钱小芸尤其喜欢祁宏认真思考的样子。
最开心的还是那段时间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中饭和晚饭。钱小芸以感谢祁宏为她抢座占位为由,把祁宏的中餐和晚餐全部承包了。他们没有去食堂,改在了校门口的大排档。祁宏本来认为抢座占位只是举手之劳,小菜一碟,不愿意钱小芸以此为由请他花钱吃饭,但经不住钱小芸软缠硬磨,不得不去。
大排档的小炒物美价廉,味道地道,份量又多,比食堂伙食强多了,让人胃口大开。虽然钱小芸不富裕,却会过日子,经济拮据,钱少点,难不倒她,她早就省吃俭用,把这笔钱攒下来了。钱小芸换着花样,每餐只点一荤一素两个菜,够他们吃了,又不浪费,一切刚刚好。一个荤菜两块钱,一个素菜一块钱,饭是免费的,两个人吃一顿饭三块钱,钱小芸勉强负担得起。
跟祁宏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很幸福,在吃饭的路上迎着风,钱小芸都乐观地想“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那段幸福,快乐的时光,让钱小芸悟出来一个掩藏在生活之下的关于情感的深刻的道理:跟祁宏在一起,虽然简单,却很快乐;这份快乐,不是取决于做什么,而是跟谁做;不是取决于吃什么,而是取决于跟谁在一起吃;跟其他男生在一起,哪怕吃山珍海味,钱小芸都感到索然无味,就跟没放油,没放盐,没放辣椒的菜一样;跟祁宏在一起,哪怕粗茶淡饭,都色香味俱全,有滋有味,让人感到快乐,胃口大开。
这大概就是美学上老生常谈的“境由心生”吧。对这个理论,钱小芸一直似懂非懂,没有弄明白,直到跟祁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终于开窍了,懂了,悟道了。
虽然都是钱小芸在点菜,却都很合祁宏的口味。钱小芸是个很用心的女生,祁宏喜欢吃什么,她早就烂熟于心了。她注意了祁宏一个学期,从祁宏平时在食堂打菜的细节中,钱小芸已经掌握了祁宏的饮食爱好。现在他们一起吃饭,钱小芸点菜,正好把平时的积累派上用场。所以,每餐菜,基本上都是祁宏喜欢吃的。其中有些菜,以前钱小芸可能不怎么喜欢吃,但现在只要祁宏喜欢,她就喜欢。请人吃饭,得让客人吃得满意,而不是自己吃好,何况是请自己喜欢的人吃饭,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饭,什么菜都是味道最好的。
都是一样的时光,都是一样的长短,不幸的时光总是过得太慢,让人倍受折磨,迟迟结束不了;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让人来不及珍惜,转眼即逝。一个学期只有一次的期末考试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接近尾声,在图书馆抢座占位的事情要告一段落了。钱小芸傻呼呼地想,要是一个学期多两次考试该多好,她就可以一直要祁宏帮他抢座占位了,她就可以一直请祁宏吃饭了——如果一直请祁宏吃饭,钱小芸的钱是不够的,但她愿意为此勤工俭学。
随着对祁宏的感情不断升温,随着期末考试接近尾声,钱小芸对祁宏的期盼越来越复杂莫名。钱小芸生怕祁宏从考场出来,直接回老家了。这个念头,让钱小芸最后那门考试没有太多心思呆在考场上,她匆匆忙忙做完题,早早交了卷,来到祁宏的教室外面,耐心地等候,她要把祁宏约出去,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这段时间试探磨合下来,钱小芸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铃响了,祁宏才从考场上走出来,他的身边跟着汪大力。汪大力有几道题没有把握,忙着找祁宏对答案,在他心中,祁宏的答案就是标准答案。刚走出考场,眼尖的汪大力就发现了钱小芸。汪大力用胳膊肘顶了顶祁宏,挤眉弄眼,拿腔拿调地说:“祁宏,你的小师姐找你告别和告白来啦!”
祁宏这才发现钱小芸已经来到了身边,看样子她已经等候多时了。钱小芸也不避嫌,众目睽睽之下,走上来,伸出手挽住了祁宏的胳膊。祁宏尴尬地甩了甩,没有甩开。对于这次见面的动作设计,钱小芸在心中已经反复演练多次了,她下定了决心,要脸皮厚一点,不顾一切地截下祁宏。如果不脸皮厚一点,祁宏就随着班上男生有说有笑地回宿舍了。
就这样,钱小芸硬是把祁宏拽到了田径场。要放假了,机会难得,钱小芸要有一个月见不到祁宏了——这一个月真是折磨人,让人度日如年。
钱小芸希望搞清楚祁宏哪天离校返家,祁宏什么时候走,她就什么时候走;如果祁宏先走,她就送他;如果祁宏后走,她希望祁宏送她。
可是祁宏的答复让钱小芸大吃一惊,祁宏告诉钱小芸,整个寒假,他就在学校呆着,哪儿也不去,老家也不回了,就连大年过年他都在学校过。
祁宏的决定让钱小芸深感意外,百思不得其解。中国人都把大年看得很重要,都在盼着过大年;过大年,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只要能赶回去,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千里迢迢都要赶回去。如果有特殊情况,迫不得已,硬是回不去了,就另当别论。
钱小芸是知道的,祁宏的家离长沙不远,也就两百公里左右,三小时火车,两小时汽车,刚好半天行程——这个行程比很多同学回家都短都方便。祁宏不回家,难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不回祁东老家跟家人一起过年团聚呢?”钱小芸情不自禁地问。
“我要给我的学生补课,我还要照顾一下黄花菜生意,年底了,生意好,事情多,我忙不过来。”祁宏沉默了片刻,回答说。
聪明的钱小芸是听出来了,祁宏是言不由衷,在敷衍她,没有对她说真心话。祁宏不回家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钱小芸不知道,祁宏不愿意告诉她。钱小芸感到有点难受,她曾经以为通过图书馆抢座占位,通过大排档几十顿饭吃下来,他们已经感情融洽,心灵不设防,什么话都可以说了,没想到,她和祁宏之间还是隔着一堵墙,一个在墙这边,翻不过去,一个在墙那边,不愿意翻过来,尤其是在他们两颗心之间横着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这条河,她很难泅渡过去,至少目前是这样。
钱小芸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泅过了这条护城河,现在看来,她还是站在河对岸,至于什么时候能够泅过去,她一点把握都没有。想到这儿,钱小芸一下子泄了气,从乐观肯定变得悲观失望起来。
钱小芸不知道,祁宏不准备回家过年主要是由于感情上的那道坎迈不过去。祁宏怕自己回到四明山,见到熟悉的一切,触景生情,产生物是人非的伤感。回到祁东,回到四明山,祁宏不可避免地会想起从前,看到高燕,他难免情绪波动——半年了,祁宏还是没有走出来,他太想弄清楚,高燕为什么一反常态,违背誓言,在他和张伟之间,做了那样一个让人意外的选择,背叛了他们的感情,选择了自己不爱的张伟?这里面,高燕有什么委屈,高欣充当了什么角色,高欣为什么要这样做?
祁宏一直不愿意相信是高燕背叛了自己,放弃了他们的感情,而没有其他外在因素的。只要回到四明山,见到高燕,祁宏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清楚明白。
祁宏是个性格坚强的人,生活的磨砺锤炼了他的这种品质。但凡事有例外,人都有软肋,都有过不去的坎。在跟高燕的这份感情面前,祁宏非常脆弱,不堪一击。虽然那段感情已经渐行渐远,他们的感情就像春末夏初,一夜狂风骤雨,天亮后,留下来满地残枝落花,不可收拾。
回到四明山,见到高燕,极有可能让两个人再度陷入痛苦深渊,无法自拔,把自己半年来的努力全打了水漂。高燕已经跟张伟结婚了,这是现实,祁宏不得不面对。祁宏希望借时间来冲淡这段感情,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跟凌林开始一段新感情。祁宏希望给凌林一个新的开始,而不是一份替代,一种失恋后的慰藉。祁宏不能欺骗自己,目前要彻底忘掉高燕,他还做不到,他还没有完全摆脱那段感情的阴影,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思考和思念中,尤其是在不知不觉的睡梦中。
祁宏明明知道钱小芸怀疑自己不回家过年的理由,因为这个理由太牵强附会了,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怎能说服得了钱小芸?用这个理由是解释不清的,祁宏也不愿意多做解释。因为要向钱小芸解释清楚,他就得把跟高燕的感情故事,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这是祁宏不情愿的。
高燕是祁宏心里一道不愿意揭开的伤疤,就像一艘沉船,让它永远沉在湖底是最好的。对祁宏来说,每说一次就是把那道伤疤上还没愈合的痂重新揭开,把伤口血淋淋地展示给人看。这是祁宏不愿意的,祁宏也觉得跟钱小芸的感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还没有这个必要——祁宏希望跟高燕的事,永远没有机会对钱小芸说。
其实,祁宏不回家过年,对促进他们的感情发展是有利的,钱小芸暗中惊喜,很快就产生了新想法,因为钱小芸的家离学校太近了,只要一个多钟头,祁宏在学校过年,对增进他们交往和感情来说,倒很方便。
钱小芸试探地说:“宏,既然你不回家过年,那就上我家过年吧。你一个人在学校过年,孤孤单单的,要吃的没吃的,要氛围没氛围,一点年味都没有,多没意思啊!”
祁宏被钱小芸的话吓了一大跳。一个女生邀请一个男生上她家,而且是过年,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这事儿就要快刀斩乱麻了。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祁宏已经跟三个女生产生了感情纠葛。如果真要选择到一位女生家过年,祁宏还是觉得,高燕家,他是毫不犹豫地愿意去的;凌林家,还要考虑一下;而钱小芸家,就不用考虑了,他是不会去的。祁宏客气地拒绝了钱小芸,他知道,这个小师姐已经陷进去了,这个学期以来,他把她当师姐,当姐,给了她太多的模糊空间,让她误会了。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拒绝她,以后钱小芸对他的感情更进一步,到时候要断了她的心思,就更难了。
其实,钱小芸只是随口说说,试探一下。对祁宏去她家过年这件事,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但钱小芸还是闷闷不乐,因为祁宏拒绝得太果断,太干脆了,一点情面都没给,让她深受打击。
祁宏明显感到了钱小芸的不快,补偿性地说:“师姐,你回家,我把你送到车站吧!”
这个主意不错,让钱小芸高兴起来,这也是她找他的初衷,她本来就是这样想的。虽然祁宏拒绝了跟她回家过年,却答应了送她到车站,算是达到了她的预期目的,如愿以偿了。湖南大学有数千女生,钱小芸知道,祁宏是不会送其他女生到车站的,包括他们班上的女生,她是唯一一个享受到这种待遇的,是数千分之一,已经够荣幸的了,钱小芸心里涌起了从没有过的快乐和满足。
考完后的第二天是学生离校返家的高峰期。按照约定,大清早祁宏就到了女生宿舍,送钱小芸到汽车站。钱小芸收拾了两个包,祁宏一个人全包了。他背上背一个,手上提一个。两个人下了楼,祁宏跟在钱小芸后面向车站走去。
到了车站,买好票,上车告别的时候,钱小芸还是没有死心,她看着祁宏说:“如果耐不住,想家想亲人了,就回去过年啊;如果不回家过年,又想念过年的味道,想大快朵颐,就来我家啊,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如果你来,给我一个电话,我到车站去接你!”
钱小芸抓过祁宏的手,把一张小纸条塞在他手上。那纸条上详细地写着钱小芸家的地址和电话。钱小芸的家就在湘潭与长沙接壤的地方,离学校比较近,一个多钟头路程。看着钱小芸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祁宏于心不忍,接过纸条,揣进兜里,冲她点点头说,到过年的时候再看看吧,如果想来,我就给你电话。祁宏只是敷衍钱小芸,希望她一回去,跟父母在一起,家人重逢和相聚的快乐让钱小芸把这件事忘掉。
祁宏没想到,钱小芸是当真的,他的这个客套性的承诺让钱小芸盼望了一个假期,也生出了很多是是非非来。
那个学期,清华大学放寒假比湖南大学要晚两天。终于放假了,凌林开心极了,又可以见到父母,见到祁宏了。与所有谈恋爱中的女子一样,父母是要见的,看一眼就够;恋人是要看的,看多少眼都不够;爱情是要守候的,希望时刻跟他(她)在一起。凌林想着怎样才能跟祁宏多见见,多守守,她计划胆大妄为,准备上祁宏家拜年,然后把祁宏带到自己家,让他在自己家多呆两天——她相信上大学了,父母不会管她太严了,会支持她的想法,当年读高中,她把祁宏叫到一起补课,父亲就没有反对她的做法。
原来凌林准备从北京坐火车,直接到祁东。可火车晃晃悠悠,速度太慢,路上要两天,不划算。想起祁宏,凌林回湖南的心情更迫切了。凌林把火车票退了,改成了飞机票。其实,坐飞机回祁东也不方便,因为飞机只到长沙,回祁东还要改坐火车,或者汽车,还要在长沙过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能走,只能省出半天时间来。
下了飞机,凌林又改变了主意,她没有直接去火车站或者汽车站,而是打了个车,直奔湖南大学。凌林突然想碰碰运气,看看与祁宏有没有心电感应,他会不会在长沙等她。
在出租车上,凌林忐忑不安,觉得这个想法太幼稚,太天真了,祁宏应该早就回祁东,回四明山了,想见祁宏,得快点回祁东才有可能。但她还是决定碰碰运气,试试缘分。理论上讲,碰上祁宏的可能性就万分之一。但这万分之一很重要,缘深缘浅,都在这万分之一里了。
考完当天,班上组织聚餐,AA制,又是凌林提出来的,但她又临阵脱逃了,她已经归心似箭,没有什么活动比回家更重要,比早点见到祁宏更重要。
湖南大学早就放假了,回家过年的同学早就走了,偌大的校园人去楼空,人烟稀少,格外清静。在校门口下了出租车,进了湖南大学校园,走在通往男生宿舍的路上,凌林就像一只满怀期待的小鸟。
在这个古香古色,绿树成荫的校园里,生活着她喜欢的人,热爱的人。凌林边走边后悔起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应该跟祁宏好好沟通一下,她没想到祁宏没填北京大学,而是填了湖南大学。如果知道祁宏填了湖南大学,她也填湖南大学得了。这样一来,他们俩,一个是湖南大学文科状元,一个是湖南大学理科状元了。
不是凌林不喜欢清华大学,一个学期下来,她很喜欢这座大学的浓厚的学习氛围和自由的学术氛围,但她的心是空虚的,因为她的爱情不在清华园;走进湖南大学,凌林空虚的心才被填满了,充实起来,丰盈起来,让凌林明白了,原来有祁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有爱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如果没有爱情的阳光普照,湿地能变成荒原;如果有爱情的雨露滋润,沙漠能变成绿洲。
上了楼,凌林有点小激动,尽管她知道祁宏在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不激动。来到宿舍门口,凌林真的激动起来了,她看到宿舍门上没有上锁,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里面泊出了灯光,这个信息已经暗示宿舍里有人。要是祁宏在,那他们太有心电感应,太有缘分了;要是不是祁宏,也没关系,也可以从室友那儿打听一些祁宏的消息了,那也是意外收获,也可以不虚此行了。
在宿舍门口站住了,凌林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让自己波涛起伏的心风平浪静下来,然后伸出手,用手背指关节轻轻地敲门。
“谁呀?请进!”
门里面传来那个熟悉的、温暖的、令人魂牵梦绕的声音,不是做梦,真是祁宏,凌林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
“宏,是我——”
凌林的声音都有点变了,她感到鼻尖酸酸的,眼睛湿湿的,是高兴,是激动。她兴奋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祁宏正在书桌前看书,当他听到声音,抬起头,凌林已经进来了。
看到凌林,祁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说啥,也不知道做啥了。
不是在做梦,却又像在梦中,这是他们见到对方时的共同感受。
“怎么了,不欢迎我?”凌林调皮地说。
祁宏伸出手,使劲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痛,还真痛,不是在做梦,漂漂亮亮、让他昼思夜想的凌林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怎么可能不欢迎呢,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真以为自己在做梦!”祁宏傻傻地笑着说。
“那你在等我吗?”凌林俏皮地问。
“嗯,是的!”祁宏不假思索地答。
祁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头重脚轻地来到凌林身边,机械地帮她把背上的包卸下来,放在书桌上,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凌林看——他们认识两年多来,他还没有这么放肆地看过她。
没错,就是这个女孩,这个白皙的,干净的,漂亮的,气质高雅的女孩;这个自己开始想念,时不时地闯进自己梦里来的女孩;这次不是做梦,她从梦里出来了,来到了自己面前。
“就这么欢迎我,没有仪式感吗?”凌林说,“难道你不想为我们的意外重逢热烈地拥抱一下?”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祁宏赶紧张开双臂,把凌林搂进了怀里。
凌林伸出双手,从祁宏的腋下穿过去,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把头依偎在他宽阔的胸前,听着他为自己的到来加速跳跃的心跳。
天地间,其他的东西消失了,不在了,只剩下他们俩。一切安静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声音,那就是他们的呼吸和心跳——他们都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这种天地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感觉真好!
两个人忘乎所以地拥抱在一起,好一阵子才分开。
“还没吃饭吧?”祁宏看着凌林,怜爱地问,“我们一起吃饭去?”
“我不想看到其他人,我只想眼里只有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凌林说,“我不饿,我不想吃饭。来的路上,我感到有点饿,但看到你,我已经不饿了。”
这个二人世界多好呀,干嘛要被外人打扰呢?为了这个二人世界,忍饥挨饿又有什么关系?
“可饿着你,我很心疼呀!”祁宏说,“还是到我这儿来,把你饿着了,我于心何忍?”
“那你有方便面吗?给我煮包方便面就行了!”凌林说。
“想吃方便面呀,我有的是,可以管你够!”祁宏忙不迭地说,“就是委屈了你,让你吃这种廉价的东西。”
“方便面是价廉物美,我在北京,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吃方便面呢,这种东西味道很不错,我喜欢吃。”凌林说。
“我也喜欢吃,那我现在就做,只要你不嫌弃!”祁宏一边烧水准备做方便面,一边难得俏皮地说,“林妹妹对物质生活要求太低了,太好养了。你不是为了给我省钱吧?我现在有钱了,不用你为我省了,你想吃山珍海味,我都养得起了。”
凌林看了祁宏一眼,娇嗔地说:“能考上清华大学的女孩可没那么好养,光有两个臭钱还不行,穿衣吃饭不是我看重的,我是精神贵族,重视精神粮食和感情生活。你要经得起考验,别让我失望!”
“那你开个条件,看我能不能养得起你?”祁宏说。
凌林出其不意地在祁宏脸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样,尾巴一接触水面就离开了。
“吃山珍海味,不如吃你呢!”凌林咯咯地笑着说,“但你要记住了,我爱吃醋,以前你跟高燕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从现在开始,你心里只能是有我一个人,我不愿意跟别人共享你的感情!”
“这个倒是可以有的,”祁宏说,“你要相信我,看我行动。”
“那我们现在说好了,如果让我发现你心里还有其他女生,我不会原谅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凌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么严厉?这么绝情?如果有误会呢?”祁宏心里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钱小芸,他一直在拒绝钱小芸,可大家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如果真是误会,我可以给你机会,听你解释。”凌林说,她突然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出现背叛我的苗头了?”
“哪敢,哪敢!”祁宏连忙答道。
祁宏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被凌林的话逼得紧张,还是被煮方便面的热气给蒸的。
祁宏的床底下有两大箱方便面,有时候忙,错过了吃饭时间了,他就给自己煮一包方便面。
“煮两包,我们一起吃!”凌林说。
“那就煮三包吧,我们一起吃个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估计胃口都好,我得保证你吃饱!”祁宏说。
“我也是这种感觉,这个想法,”凌林说,“要不煮四包,一起吃撑得了!”
“那我们两个都成饭桶了,除了你要我,我要你,否则,没人敢要了!”祁宏说。
“这样好呀,省得我担惊受怕,动不动就吃醋!”凌林说。
两个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三包方便面很快就煮好了,红红的辣椒油和以细碎的葱花为主的佐料放下去,宿舍里弥漫了好闻的香辣味。
两个人果真胃口大开,开心地吃了起来。
那顿方便面,他们把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吃饱了?”祁宏问。
“肚子还有一点空间,”凌林说,“要吃饱,我们俩还真得煮四包方便面,三包不够!”
“要不要再煮一包两包?”祁宏问。
“你还来真的呀?”凌林说,“物质的东西就适可而止,知足常乐吧,否则就要饱暖思淫欲,我们都危险了。”
“你的饭量还真好。”祁宏说,“可以跟我一个大男人比容量了!”
“怎么啦,你怕养不起我!”凌林偏着头,盯着祁宏看,“我自己可以养活我自己,不用你养,我也能养得起你!”
“我不是吃软饭的男人,”祁宏说,“吃软饭的男人,可不敢跟你谈恋爱!”
吃完方便面,凌林准备去洗碗,祁宏没有让她去洗,他拿着碗去洗了。
饭后,两个人坐在宿舍里看书聊天,交流他们半年来的学习和生活情况。时间很快,不知不觉,就到夜深,过十二点了。
“我去学校招待所给你开个房,你都辛苦一天了,早点儿休息。”祁宏说。
凌林看着祁宏,嘟着嘴说:“宿舍不是很多床嘛,干嘛非要铺张浪费呢?我哪儿也不去,今晚就住在宿舍里,反正只有我们俩,没有其他人。”
祁宏吓了一跳,看着凌林,搓着手,嗫嚅着说:“这不太合适吧?”
“只要你没有什么坏心眼,我说合适就合适。”凌林说,“我相信你,我才跟你谈恋爱!我不相信你,就不会跟你谈恋爱的。”
祁宏感动得鼻涕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是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的莫大信任,他同意了凌林的计划。
那天晚上,凌林没有去招待所开房,就留在祁宏的宿舍里。
凌林睡在祁宏床上,祁宏睡在对面兄弟的床上。
那天晚上,两个人好像都睡得很踏实。凌林的呼吸均细,祁宏打了鼾,声音不大,时断时续,尚在凌林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一大一小,一粗一细,一高一低的睡眠声,此起彼伏,就像一曲温馨和谐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