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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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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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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花开》连载

第三十七章 将死的钱小芸人生有两大遗憾

什么都跟心情息息相关,心情好了,世界美了,事情顺了。悄然而至的爱情带来的好心情让世界在钱小芸的眼中就像花儿一样盛开,吃药,输液,做化疗都成了一件让人觉得并不怎么讨厌的日常小事。

在惨淡的病房里,钱小芸心情晴朗,觉得满屋都是明媚春光。尽管钱小芸知道,这份爱情是自己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来的,祁宏并不积极主动,心甘情愿。祁宏大概率是出于权宜之计,她活一天爱情在一天,她不在了爱情就烟消云散了。但这些都没什么关系,只要祁宏不反对,不讨厌,让她爱他就行了,她要的也是活着的时候能够好好爱一回——爱情在钱小芸生活中的地位扶摇直上,成为钱小芸珍惜每一天,过好每一天,积极配合治疗的强大动力。

爱情的润物无声还是挡不住病痛的残酷无情。没完没了的化疗让钱小芸悲伤地发现镜中的自己正在出现令人恐惧的变化:那张白里透红,吹弹欲破的脸,渐渐变得浮肿松弛,渐渐失去了这个年纪的青春少女应有的弹性和光泽;原来白里透红的皮肤,其中的红渐渐地沉下去,隐起来了,其中的白加速地浮上来,水落石出了一般——那白不是可爱的少女的那种白,而是没有生机的生病的那种白,甚至是身患绝症的那种苍白和惨白。

最让钱小芸恐惧到没有办法接受的,就是那头她曾经引以为傲、瀑布一样乌黑油亮的秀发开始频繁脱落,先是一根一根,后是一绺一绺,最后是一把一把。用手轻轻捋一捋,指缝间就夹满了头发;用梳轻轻梳一梳,梳齿间就塞满了头发。那些头发就像水面上漂着的浮萍,那手指或梳齿就像打捞浮萍的篮子,随便一捞就是大半篮。洗头也一样,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头发,黑乎乎的,让钱小芸心惊肉跳。躺在床上,一觉醒来,洁白的枕头上落下一层头发,那枕头上黑白分明,令人触目惊心。

李医生建议钱小芸把头发剃光,留个一毛不剩的光头,否则,看着掉发很难受。钱小芸没有采纳李医生的意见,剃光头太难看了,钱小芸太爱美了,这个病已经让她不美了,头发是能够维持钱小芸为数不多的美感之一的东西了,她舍不得剃光。如果没有谈恋爱,不要考虑为悦己者容,钱小芸就可以得过且过,李医生要她剃光头她就剃光头了。可是钱小芸谈恋爱了,想法就不一样了,她一定要尽可能地让自己美一点——恋爱中的女人太把美当作一回事儿了。如果自己不美,钱小芸不敢面对祁宏,在她面前没有信心。

那头秀发是钱小芸青春大放异彩的主要本钱之一,钱小芸的背影很美,很迷人,让人驻足流连。这个美丽的背影,很大程度上源于她的秀发。记得跟祁宏一起主持音乐晚会,钱小芸长发飘飘,令人惊艳,就像七仙女下凡。那头秀发为钱小芸增色不少,那个形象是钱小芸最喜欢的形象之一。现在头发渐渐地稀了,少了,发黄了,发梢开裂了,钱小芸开始害怕梳头和洗头,只要哪天祁宏不来,钱小芸就宁愿蓬头垢面,懒得梳洗了,这样有利于保护头发,不让其脱落。谁都不愿意蓬头垢面,看上去像一个邋遢女孩,爱美爱干净的钱小芸尤其如此,但她没有办法。

夜深人静,从睡梦中突然醒来,病床上的钱小芸听到了死亡迫近和青春消逝的脚步声,那声音是那样清晰可闻,越来越近。在死亡迫近和青春消逝之间,钱小芸不惧怕死亡迫近,却害怕青春突然消逝。钱小芸是太想留下美丽的青春了,即使面对死亡,也要把青春留下来。虽然钱小芸还没活够,还有很多梦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但她觉得世界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她知足了。医院里同一楼层像钱小芸一样年轻的女孩,有十多个,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却她们都还没有享受爱情的滋味就零落黄泥,香消玉殒了。比起她们来,钱小芸觉得自己幸福多了。

在面对现实和憧憬爱情之前,钱小芸陷入了空前的矛盾纠结中,一方面她盼望祁宏天天来,陪着她,让她看得见,让她闻得到,让她摸得着——她把祁宏当作了生命中的至暗时刻的那盏灯光,只有看到灯光了,她才看到希望,不至于内心害怕。祁宏到医院来,已经成为钱小芸一天最大的企盼,最大的纠结;一方面她害怕祁宏来,怕他看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枯萎,钱小芸的心情就像她的爱情,她的爱情只要祁宏允许她爱他就行,她的心情只要她能看到他就行,她不希望祁宏看到她。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爱情就是这样,从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开始到爱到深处,谁都希望把自己最光鲜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让他(她)愉悦,让他(她)开心,让他(她)接受,让他(她)迷恋。

眼看着自己的青春在病魔面前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钱小芸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她酝酿着准备跟祁宏分手,把他还给凌林,让祁宏过上正常的生活,享受正常的爱情。

钱小芸很感谢祁宏这段时间对她的不离不弃,很感谢祁宏给了她从来没有过的撩人心弦,动人心魄的恋爱感觉。在医院里,每天都是这样,祁宏来了,满屋子光鲜起来,亮堂起来;祁宏离开了,满屋子黯淡下去,沉寂下去。爱情是钱小芸奢望的,自从确诊后,她更没想过会如愿以偿,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阳光照进了现实,她已经不悔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了。

钱小芸打算明确地告诉祁宏,以后不要来医院照顾她了。钱小芸清楚,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的脸部和身材将越来越浮肿,她可能头大如斗,头发将越来越稀少,渐渐露出来白花花的头皮,她的模样将越来越丑陋。这是不可逆的,想留都留不住,即使她想尽一切办法,机关算尽都没用。正如所有爱过,却不得不生离死别的情侣一样,钱小芸希望把美丽留给祁宏,让他永远记住,把丑陋自己带走。

如果要告别人世,首先要告别的,就是感情,就是亲爱的恋人。钱小芸发现自己正面对着美国盲人女作家海伦·凯勒那样的灵魂拷问和人生思考:假如能给我三天光明……。

如果生命只有三天了,钱小芸最想干啥?

在那种情况下,谁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全力以赴,尽量填补人生遗憾,让自己无怨无悔地离开人世了。

本来已经跟祁宏谈恋爱了,按说钱小芸已经没有遗憾了。但人心都是填不平的,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希望结局更圆满,就像我们小时孩盼望月亮圆满,每天都希望它更圆一点,更满一点。

其实,想到一生中最大的遗憾,还是跟爱情一脉相承。钱小芸认为她的遗憾主要有两个,都跟祁宏有关,都是爱情的衍生物或者说后遗症:一个是她没有跟相爱的人并肩携手,走进婚姻殿堂;一个是没有跟相爱的人一起生儿育女。

钱小芸渴望拍很多漂亮的婚纱照,定格一生中最美好的一瞬,定格最神圣的时刻,最美丽的心情。钱小芸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跟自己心爱的人手拉手,走上红地毯,成为万众瞩目,被祝福缠绕的新娘。这个婚礼甚至是世纪婚礼,到千禧年还有六七年,那时候她二十五六岁,正是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的黄金时期。她曾经对婚礼时间有个期望,就是那个时候。但现在她已经等不到了。

钱小芸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当然是爱情的结晶,就像高燕那样。即使她不在了,她的爱还在孩子身上得到延续,她的生命还可以在孩子那儿延续下去。

结婚生子,对不满20岁的钱小芸来说,这个想法有点儿早,但她也是没有办法,在即将到达生命终点之际,钱小芸不得不这么加速畅想。钱小芸是父母爱情的结晶,爱情和生命的延续,她觉得太对不起父母了,让他们的生命到她这儿戛然而止,无法再延续下去了,她是罪人——当然,钱小芸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延续下去了。如果要生孩子,是不能随便跟人生的,只能跟自己相爱的人生,跟祁宏生。

鉴于钱小芸当前的病情,这两个愿望都要打水漂,只能成为人生遗憾,留下无法弥补的空白了。祁宏已经给了她爱情,让她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不能再要求他给自己一个婚礼,更不能再跟他生一个孩子了——即使祁宏愿意,已经来不及了,上帝连她怀孕生孩子的时间都没给她。

钱小芸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她被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一个人一个房间。这是一个信号明显的安排,在医生看来,钱小芸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在钱小芸看来,是到了敞开心扉,跟祁宏开诚布公地最后谈一次的时候了——在文学作品里,把这称为“交代后事”。

那天上午,祁宏有两节课。上完课,赶到医院,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看到祁宏进来,钱小芸找了一个借口,把父亲母亲支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钱小芸抓起祁宏的一只手,用双手握住了,握紧了,捧在手心里,放在自己胸前。钱小芸眼睛盯着祁宏,依依难舍,像在生死话别。她的眼睛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认认真真地扫瞄了祁宏两遍,像要拼命地记住他,永远地把他留在自己的生命里,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个男孩越看越让人舒服,越看越让人不舍,越看越让人流连:那精神抖擞的短发,那宽阔干净的额头,那浓黑修长的眉毛,那笔直高耸的鼻梁,那线条流畅的嘴唇,那尖圆平滑的下巴,那方正合适的脸型,那瘦削挺拔的身材……

看着看着,钱小芸想把祁宏生吞了的心都有了。这种吃相,不是恨一个人,而是爱一个爱到了极致。吃了祁宏,经过消化,祁宏就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了,跟她一起生,跟她一起灭,他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钱小芸不能这么自私,她只想牢牢把他记住了,如果能够投胎转世,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还能够相遇,钱小芸希望从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把她的祁宏认出来。

最后,钱小芸把目光停留在祁宏额头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上。那道伤疤微微凸起,使祁宏的脸看上去沧桑老成,有点不协调。别人都认为那道伤疤让祁宏破了相,钱小芸觉得那道伤疤并不影响祁宏的英俊,倒让他更具男子汉的阳刚硬气,一个让小女生真正动容,真正动心的阳刚硬气的男孩。

“小芸同学,你都快成花痴了,我都被你看得怪不好意思了!”祁宏开着玩笑说。

“宏,我就是你的花痴呀。”钱小芸说,“如果条件允许,我看你可以看到不吃饭,不睡觉。我弄不明白,燕姐当年怎么舍得伤害你呢?你现在还怪她吗?”

“刚刚分手的时候,我很怪她背叛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想通了,不怪她了;对她,我心里只有感激,只有感动。当初怪她,是因为不了解她,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做。”祁宏说,“现在我知道她当初那样做,都是为我着想,都是被逼无奈,都是为了我好!”

“可能她没想到,她那样做,最后都是便宜我了。我也感激她,如果没有她那十万块钱,我就撑不到现在,也来不及品尝爱情的滋味;燕姐真伟大,很难得。我倒希望你们没有分手。”钱小芸说,“不过,燕姐是幸福的,能够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一道与你的肉体同在的记忆。”

“你不要自责,那十万块钱,不是她刻意为你留下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祁宏说,“按照你的标准,你也是幸福的。她在我身体上留下了一道伤疤,你在我心灵深处留下了一道伤疤,你们都一样,都给我留下了一道永远的伤疤,都跟我同在。她留下的伤疤看得见,在我额头上;你留下的伤疤看不见,但烙在心里,以后永远都在那里。”

“你真会哄我开心,我不相信!”钱小芸娇嗔地说。她的脸上一片绯红,她觉得舒服极了。

“不信你摸摸看,我真没有骗你!”祁宏说。

钱小芸大喜过望,把手伸到了祁宏的胸口,停在心脏的位置,覆盖在那儿,在心口之上。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祁宏那颗心脏的跳动透过温暖厚实的胸部肌肉传到了她手上。

钱小芸的眼眶湿润了,心里波涛滚滚,原来祁宏不是全在敷衍她,至少跟她谈恋爱的这段时间,祁宏是很用心的,对她呵护备至,无微不至,生怕伤到她了。

“这辈子我是对不住你了,宏,如果有来生,我不希望给你留疤,也不希望给你留伤,我希望给你一份没有任何伤痛的、洁净的、两厢情愿的、两情相悦的爱情,给你一份美满的婚姻,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钱小芸说,“宏,这一辈子我欠你的,来生偿还!来生我只想做你的奴隶,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奴隶,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奴隶,一个成天围着你转,寸步不离的奴隶!”

“你都那么好了,我还怎么舍得打你,舍得骂你?”祁宏叹了口气,有感而发,“碰到真爱了,谁都愿意做奴隶。”

祁宏也愿意做奴隶,只不过他愿意做凌林的奴隶。

想着凌林,想着以后如何跟凌林解释,祁宏内心纠结,假戏真做,把钱小芸的手握得更紧了,眼睛也红了。

有时候,动作的力量,比语言更强大,更有穿透力;表情的作用,比谎言更有说服力!祁宏的用力和表情让钱小芸感到了他不像在敷衍自己,她更加激动,更加感恩了。

“宏,你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摸一摸,好吗?”钱小芸说,“我老觉得不真实,一切像在做梦。能够摸到你,我就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这份感情是真实的了。”

“嗯——”祁宏一边答应,一边挪动身子,在钱小芸身边坐下来。

钱小芸轻轻地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把手放在祁宏脚踝处,开始慢慢往上移动。

钱小芸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瞎子,瞎子的触觉是最敏锐的,记忆力是最强的。她动作很轻,在用心体会,那感觉通过手指,通过胳膊,通过胸部,传到心脏,传到头脑。

脚踝,脚,膝盖,腿,臀,腰,背,手,胳膊,脖子,脑袋,头发。然后,钱小芸的手指移到了祁宏脸上,动作更慢了,她一个地方都不愿意轻易放过,下巴,嘴唇,鼻子,眼睛,眉毛,耳朵,额头。

最后,钱小芸的手指落在了那道伤疤上,停在那儿,来回移动。那道伤疤很长,微微隆起,外人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钱小芸摸起来却是那样心疼有加。

钱小芸用饱满的手指头轻轻地触摸着那块伤疤,就像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不知道为什么,那块伤疤倒成了祁宏身上最触动钱小芸的地方,比祁宏的表情,比祁宏的眼睛让她更加触动,摸着那块伤疤,钱小芸心里涌起了无边无际的柔情蜜意,就像一望无际,波涛汹涌,奔腾而来的钱塘江大潮。

钱小芸想,如果把祁宏比喻成一块璞玉,在别人眼里,这块伤疤就是璞玉上的微瑕,让人感觉美中不足,让美玉贬值;但在她眼里,这道有故事的瑕疵是独一无二的,祁宏特色的,渗进了悠远的人文价值,因为有故事,这个瑕疵让这块玉身价倍增。

钱小芸怎么都想不通,一个这么优秀的男生,爱都爱不过来,疼都疼不过来,高燕怎么舍得把他伤成这样?这么长一道疤,当时该出了多少血?该有多痛?如果换成钱小芸,她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让祁宏受伤!

“我想亲亲它,可以吗?”钱小芸抚摸着那块疤说。

他们正式恋爱两三个月了,最亲昵的动作就是手拉手,说说话,散散步,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亲过呢,他们的爱情是柏拉图的,徒有其名,没有其实。

祁宏没有说话,他用行动回答了钱小芸。

祁宏俯下身来,把脑袋凑近了钱小芸。

钱小芸伸出双手,捧起祁宏的脸,把头凑了上去,用双唇准确地、轻轻地、深深地印在那道伤疤上。

钱小芸的嘴唇在那道伤疤上停留的时间很长,后来她伸出舌尖,抵在那道伤疤上,温柔地舔舐,轻轻地移动,仿佛要用自己的吻把那道伤疤抹平一样,带走一样。

“我太感谢你了,宏,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体验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的容忍,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动力、给了我勇气,谢谢你让我的人生没有遗憾。”亲完后,钱小芸附在祁宏耳边轻轻地说。

钱小芸的话就像一阵风,吹进了祁宏心里,停留在那儿。她的话成为太平洋彼岸的那对蝴蝶翅膀,在祁宏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祁宏感受到了,尝到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这种味道似曾相识,这是祁宏第二次体验这种味道了,都是因为感情。当年跟高燕分手,祁宏也曾经想一死了之,那个时候就是这种味道。只不过,那次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这次是从钱小芸身上发出来的。那次只有他自己,没有别人;这次是他和钱小芸两个人;那次死亡的味道,祁宏用强大的意志将其驱走了,这次祁宏束手无策,爱莫能助。

跟亲近的人生死话别,祁宏还是第一次。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祁宏劝道,他希望把话题变得愉快点,把气氛搞得轻松点,这对稳定钱小芸的情绪,促进她的健康有好处,“你现在最重要,最迫切的就是好好养病,争取早点康复,把身体弄得棒棒的,把前途想得亮亮的。人生还有很多新鲜事,你还没有经历过呢;世界很大,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你还没有去过呢;中国文明和世界文明很博大精深,你还有很多好书没有读过呢。这些,我们都要经历,都要尝试,都要耳闻目睹,亲历亲为。你要振作起来,好起来,我努力挣钱,等你病好了,我们假期一起去游山玩水,暑假去新疆赛里木湖,寒假去三亚海边,将来去美国的科罗拉多大峡谷。”

“我太想跟你一起去了,但是不可能再有奇迹了。”钱小芸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已经感到那一天越来越近了,我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闻到了死亡的气味。有你这段时间这样陪着我,我已经很幸福了,很知足了!”

祁宏鼻子一酸,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滑过脸颊,滴落在被单上。

钱小芸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地揩去了祁宏脸上的泪水。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祁宏问。他不再想凌林了,而是倾情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

“以后我不在了,你有时间了,就去湘潭看看我父母,替我尽尽孝,他们就我一个女儿,再生一个也恐怕来不及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怪可怜的,比我还可怜!我母亲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原谅她,不要怨恨她。”钱小芸说。

“我会把他们当作我自己的父母,”祁宏点点头,继续问:“还有么?”

“没有了——”钱小芸欲言又止。

钱小芸的表情没能逃过祁宏的眼睛,他继续追问:“真的没有了?”

“有是有,但太难为你了,也已经来不及了。”钱小芸看着祁宏,满怀期待,“我是真心希望跟你有一场婚礼,给你生一个孩子。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太贪心了,这些事我只能想想,留着来生吧,这样来生还有希望。希望来生我跟你能够像你跟高燕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希望来生我跟你能够像跟凌林那样,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祁宏觉得胸口堵得慌,有什么东西积压在那儿,越积越多,他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祁宏哭得就像一个孩子。那一刻,他们的角色反转了,祁宏成了病人,钱小芸成了照顾病人的人。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命运对钱小芸太不公平了,如果祁宏能做些什么减少钱小芸这一生的遗憾,他很乐意效劳,他义无反顾,必须全力效劳。

“小芸,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吗?”祁宏问。

“记得,当然记得,记得太清楚了,那是我最幸福的大学时光,也是一生最幸福的时光,”钱小芸说,“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天天在一起,为青年节音乐晚会出谋划策,奔波忙碌。那个时候,我浑身充满干劲,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像现在这样病怏怏的,说句话都喘气,喝口水都吃力。”

“今年学校的青年节音乐晚会又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我们携手合作的那一届为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和标杆,今年音乐晚会的思路基本上沿袭了我们去年的,方案就换了一下时间,不同的地方就在你不是组织者,我不是策划者了。”祁宏说。

“还有主持人,主持人也换了吧,”钱小芸说,“我不可能去主持了,我也把你耽误了,你也不能上台主持了。在湖南大学读了三年书,我组织过大大小小二三十场活动,去年的音乐晚会是我最喜欢、最出彩、最成功的一场活动了。我希望音乐晚会成为我留给湖南大学的遗产,能够被发扬光大,年年做下去,做成一个文化盛事,一届比一届强!”

“这是肯定的,达尔文的进化论说,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们的师弟师妹比我们优秀,会做得比我们更好。”祁宏说,“虽然我们今年没有参加音乐晚会的策划、组织和主持了,但我们可以利用这段闲下来的时间做点更有纪念意义更值得回味的事情。”

“哪里还有比青年节音乐晚会更有意义,更值得回味的事情?”钱小芸不相信地问。

“你不是说遗憾没有跟我结婚吗?虽然我不能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婚礼,但我们可以在青年节到来之际一起去拍婚纱照,我们可以举办一次模拟婚礼。我想穿上婚纱的小芸,肯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祁宏说。

祁宏的设想把钱小芸惊得目瞪口呆,她激动得心潮起伏,上气不接下气。

拍婚纱照,办婚礼,是钱小芸梦寐以求的,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要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世了。

结不成婚,生不成孩子,是钱小芸一生的遗憾。但能拍个婚纱照,办一场模拟婚礼,让她在日子所剩不多的人生中和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这种遗憾减到最少,降到最低了。

虽然钱小芸不想给祁宏再添什么麻烦,但她还是经不住拍婚纱照和婚礼的终极诱惑,她彻底心动了。

这是最后一次麻烦祁宏了,钱小芸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那就委屈你了,”钱小芸说,“拍婚纱照和办婚礼,都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可是这样一来,可能会给你今后的感情生活留下来大麻烦,尤其可能影响到你和凌林的关系!”

“到时候,我再向她慢慢解释吧,我们做我们的。人来到这个世界,总会有麻烦的,人活着,就是需要不断解决麻烦的,这是我们活着的动力和要义之一;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好不要带着遗憾。”祁宏说,“我的麻烦在你的遗憾面前,太不值一提了。我的人生还长,麻烦有的是时间解决。但不拍这个婚纱照,不办这个模拟婚礼,你会遗憾,我会后悔,将来也可能成为我的遗憾。如果错过了,你的遗憾,我的后悔,以后不可能再有机会弥补了。”

“那我听你的,”钱小芸说,“拍婚纱照,办模拟婚礼,我们是不是还缺什么?我没有经验。”

“我也没有经验,但我知道你缺一个伴娘,我缺一个伴郎。”祁宏说,“我倒有两个现成的人选,你看合不合适?伴郎我准备叫汪大力做,伴娘我准备叫高燕做。”

“他们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也省得我向他们一一告别。”钱小芸说。

想到拍婚纱照,办婚礼,钱小芸兴奋起来,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红晕,就像冬日的夕阳;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羸弱和娇羞,就像一朵在风雨中的枝头惊慌失措地飘摇的花儿。

看着兴高采烈的钱小芸,祁宏是真的心痛了,就像当初跟高燕分手时一样心痛,甚至更加心痛——起码高燕还好好地活着,听得见她的声音,看得到她的人,偶尔还可以跟她在一起吃吃饭;高燕还生了孩子,做了妈妈。可是再过一段时间,钱小芸就要香消玉殒,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她的人了;届时,要听声音,只能闭上眼睛回忆;要看人,只能看她留下来的相片。

祁宏揪着心,情不自禁地俯下去,对着钱小芸的宽阔洁白的额头吻了下去。

这是祁宏主动给钱小芸的第一个吻,也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吻,也是钱小芸第一次被男人亲吻,被自己心动的男人亲吻。

像钱小芸吻祁宏额头上的那道伤疤一样,祁宏尽可能让双唇用力一点,在钱小芸额头上停留的时间久一点,他希望钱小芸到了另一个世界,带着这个深情的吻,还能记住这个深情的吻,记住这个时刻,记住这个世界,记住这个世界还有他在深深地牵挂她,怀念她。

这是祁宏能够给到钱小芸的最大尺度的亲昵了,再往下,祁宏做不到了,尽管这不是他的初吻。

可是做到这一点,祁宏已经没有矫情,没有勉强,他是发自肺腑的,他是真心实意的,他是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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