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林在湖南大学陪伴祁宏,一呆就是一周时间。直到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了,才不得不赶回祁东陪父母过年了——母亲已经在电话中催促过她几次了,凌林打着马虎眼,她不敢告诉母亲在长沙陪祁宏,怕她本能地担心。
凌林很希望祁宏跟自己一块儿回祁东,但祁宏压根儿没那个意思,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凌林强行咽了回去。祁宏不愿意回祁东过年就算了,不能勉强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他不乐意的事。凌林是懂祁宏的,用不着祁宏解释,她就知道他心里想啥,她尊重他,这是她爱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凌林也想过在长沙陪祁宏过年,这个想法很浪漫,却只能想想,很难落到实处,毕竟凌林有父母,父母就她一个独生女儿,她已经跟父母有一个学期没有见面了,一家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无论多晚,凌林是必须要赶回祁东陪父母过年的。
如果凌林留在长沙陪祁宏过年,祁宏自己都不会同意。随着年关越来越近,祁宏已经在用眼神询问凌林什么时候离开了——不是祁宏不愿意凌林在长沙陪他,而是太想了,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了。凌林能做的就是在时间允许范围内尽可能地多陪祁宏一两天。
腊月二十八那天,凌林再也没法拖下去了,才不得不告别心上人,回祁东过年。
这一周时间,两个年轻人被纯洁的、高尚的、无私的爱情激励着,鼓舞着,他们享受着爱情的阳光雨露,欣喜万分。
在物质和精神面前,精神伟大,物质渺小,物质不值一提,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做啥都趣味盎然,吃啥都津津有味,穿啥都得体,看上去风度翩翩——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在欲望和爱情面前,爱情伟大,欲望渺小,欲望被强行摁压在心底,没有出头之日,就像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石猴,虽然看到有人路过就蠢蠢欲动,却因为时候没到,没有挣脱重压,跑出来兴风作浪。
两个年轻人呆在一起,享受感情美妙,岁月静好,哪儿都不愿意去。读书,聊天,吃饭,睡觉,你看我,我看你,无聊的日常因为对方的存在,变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他们只是中午那餐,两个人才手拉手,跑出去吃饭。中午那顿,他们尽量吃好点,却不浪费。晚上那顿,他们一起煮方便面吃——有时候,上床睡觉前,再煮两包方便面做宵夜。
中午那顿,相对而言,是高消费,凌林不愿意让祁宏买单,怕增加他的负担,影响他下学期的生活质量。祁宏不让凌林买单,他知道凌林担心啥,他拿出存折来,翻开给凌林看,说自己有钱了。
存折上的数字把凌林吓了一大跳:里面的钱已经超过五万块了,祁宏比凌林富裕多了,凌林的钱还不到祁宏存折上的一个零头呢。看到存折,凌林才没有争,心安理得地把买单的机会让给了祁宏。
祁宏认真地对凌林说,你以后可以不要家里给你寄钱了,我可以送你上大学了。凌林没有接受,祁宏只要管好自己,她就放心了。凌林深受祁宏勤工俭学的鼓励,她准备以祁宏为榜样,从下学期开始,她也要努力挣钱,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寒冬腊月的长沙,是一年中天气最糟糕,最难过的时候。北风呼呼作响,天空飘洒小雨,雨中夹杂着雪花,打在身上,实在太冷,让人格外难受。两个人宁愿窝在宿舍里看书,哪儿都不愿意去。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感觉很好,书里的世界很精彩。凌林用的是祁宏的书桌,祁宏用的是汪大力的书桌,他们面对面地坐着。需要休息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从书本上抬起头,望着对方,傻呼呼地笑。饱含爱意的傻笑,让他们提前触摸到了春天的温暖和盛世景象——在他们眼里,对方就是他们的明媚春光,就是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冰雪消融,溪流淙淙,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人世间最美丽的景象。
不管你信不信,他们同居了,却吻都没有接过。凌林问祁宏,你想亲我一下吗?祁宏看着凌林,老老实实地回答,想,很想,但怕一亲就惹火上身,刹不住车呢。
凌林想了想,觉得祁宏说得很对,也打消了怂恿祁宏亲自己的念头。
上床睡觉,他们还是维持第一夜的样子,各睡各的床,凌林睡在祁宏的床上,祁宏睡在对面的床上。上床睡觉前,祁宏用热水器烧一桶滚烫的热水,给两人泡脚。
冬天用热水泡脚是一种美妙的肉体享受。水烧好后,祁宏把水倒进一个塑料大脚盆,两个人四只脚一起泡。他们搬了两条凳子,面对面地坐在脚盆两边,中间隔着热气蒸腾的脚盆,那热气让他们感到很温暖,也有一种朦胧的美感,让他们雾里看花,越看越迷醉。
脱掉袜子,卷起裤脚,把脚伸进水里,一股温暖从脚底升起,沿着腿脚,达到心底,让人浑身温暖。凌林的小腿修长匀称,皮肤白嫩,煞是好看,耐看,祁宏特别爱看。祁宏的小腿,呈古铜一样的颜色,那是夏天帮父母下农田干农活时留下的印记,凌林也喜欢看,她开玩笑说,那腿是祁宏的本色,是四明山的颜色,是中国农民的淳朴和真实。
凌林的脚趾头修长灵活,祁宏也爱看。泡脚的时候,凌林爱用灵巧的脚趾头越过三八线,侵入祁宏的地盘,挑逗和挤压祁宏的脚趾头,弄得祁宏脚趾痒痒,脚痒痒,腿痒痒,身体痒痒,心头痒痒,又不得不强忍着。这就是他们七天同居一室的最亲昵的动作,最越界的肉体接触了。
两个人晚睡晚起。夜猫子不一定都聪明,但聪明的人都是夜猫子。祁宏和凌林都是夜猫子,学习到很晚。寝室熄灯了,他们就点蜡烛。他们共用一根蜡烛,金黄浪漫的烛光下,他们的头凑得很近,差不多抵在一块了,呼吸都吹打到了对方脸上。他们学得很起劲,实在困得不行了,才上床睡觉。可一钻进被窝,躺在床上,他们又睡意全无,于是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这一聊就很兴奋,没完没了。很多话题,他们都聊过了,重复几遍了,还是不过瘾,于是从头再来,都乐此不疲。
一个学期,两个人经历的人和事,见闻和感想,都毫无保留,跟对方分享了。这种分享,差不多让时光倒流,让对方全部介入了自己的生活,重新来过一遍。闲聊是最好的催眠曲,聊着聊着,总有一个人支持不住,率先进入梦乡;另一个人见对方睡着了,也倦意袭来,跟着跌进梦乡。
他们早上睡到自然醒,醒来后,也不想立刻起床,因为太冷了,于是继续聊。两个人晚上聊过去,早上聊未来。他们早上憧憬将来做什么工作,准备在哪座城市安家落户——长沙和北京是他们的首选,在哪座城市都没关系,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凌林兴奋地说,他们俩,一个是文科学霸,一个是理科学霸,他们的孩子将来肯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能天下第一,找不到对手。
女生爱干净,每天睡觉前都要擦洗身子。凌林洗澡是在宿舍完成的。冬天太冷,宿舍条件有限,很难大张旗鼓,放开地洗,只能尽可能地用热水擦洗。水是祁宏烧的,两大桶。他们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凌林说要洗澡,祁宏很为难,说假期学校澡堂关门了。凌林说,我就在宿舍里洗洗,你给我烧水。祁宏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怎么做了。把水烧好后,祁宏拉开门,准备出去回避一下,却被凌林拉了进来。
“外面很冷,”凌林说,“你背过身去,不偷看就行了。”
换作其他男生,肯定会偷看,会不老实,甚至趁机弄出点什么事儿来,但祁宏不会,凌林相信他。
凌林擦洗身子的时候,祁宏背对着凌林站着,像得道高僧入定,一动不动。祁宏真没有偷看,他既没有拿正眼偷看,也没有拿眼的余角偷看,老老实实的。人的感情是说不清楚的,凌林倒是希望祁宏偷偷地看她一眼——只能偷看,她会装作不知道,可祁宏没有。
小小的宿舍里很寂静,回荡着凌林擦洗身子时用澡帕撩起来的水声以及祁宏的被压抑到很低的粗重的呼吸——那呼吸声告诉凌林,祁宏是一个能够理智战胜冲动,感情战胜欲望的人。
凌林上床后,祁宏还烧了一大脚盆开水,上面蒙了一块布,塞在凌林床底下。那开水冒着腾腾热气,把凌林的被窝焐热,水蒸气被布挡了,过滤了,又不弄湿床。
在宿舍过的第一个晚上,凌林是合衣睡的。虽然凌林喜欢祁宏,但不希望跟他在婚前越界越轨。凌林上床就睡着了——假装睡着的,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做着残酷的激烈的复杂的思想斗争:如果祁宏深更半夜按捺不住了,跑到自己床上来,钻进自己被窝,怎么办,是从还是不从?
凌林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对面床上很快就传来了祁宏的鼾声,她可以放心入睡了。果然,那一夜,两人相安无事,祁宏甚至连身都没有翻一下——其实,祁宏是一夜没睡,鼾声是装出来的,他知道凌林在想什么,他希望凌林睡得踏实安稳。
从忐忑不安到酣然入睡,凌林一觉睡到第二天自然醒。醒来后,凌林心怀感激和感动,她更加笃信:自己没有看错人,祁宏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值得她托付一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祁宏和凌林在宿舍同居的事,还是被第三者知道了。知道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小芸。这件事后来没能纸包住火,被捅了出去,在湖南大学,甚至在清华大学闹得满城风雨,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不是钱小芸,而是钱小芸的母亲易桂芳。
从学校回家后,钱小芸一直牵挂着祁宏,茶不香,饭不思,寝食难安。扒着热乎乎的白米饭,吃着丰盛可口的美味佳肴,钱小芸不由自主地想祁宏在学校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烤着冒着幽幽蓝光的暖暖和和的炭火,钱小芸不由自主地想祁宏在学校怎么抵御寒冷——没有放假的时候,宿舍人多,热闹,不觉得那么冷,要好过得多,放假了,就不一样了,越到年关气温越低,白天没有炭火怎么过;躺在宽敞舒适的床上,盖着厚实的棉被,钱小芸不由自主地想祁宏的被窝要多长时间才能暖和起来——也许从晚上钻进被窝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他的被窝都是冰冷的,一丝热气都没有。
这么想着想着,钱小芸的心灵触动了,在家呆不住了,她希望返回学校看看祁宏;如果可以,她准备劝祁宏回祁东老家过年,或者跟自己到湘潭来过年——最好的当然是劝祁宏来自己家过年。如果祁宏愿意跟她回湘潭过年,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取得了实质性进展和突破,迎来了爱情的春天。
腊月二十七日那天,易桂芳上长沙置办年货,问钱小芸去不去,这正中钱小芸下怀。易桂芳省吃俭用一年,攒下来一笔钱,准备给女儿送一件新年礼物,给她买一部新款的袖珍型收录机。拥有一部袖珍型收录机,是钱小芸企盼已久的大事。在钱小芸考上湖南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就向母亲表达了这个心愿。但在钱小芸进大学前夕,易桂芳突然得了急性阑尾炎,做了一次手术,把家里的积蓄花光了。钱小芸不好意思再提,易桂芳感到愧疚,觉得欠了女儿的。如今两年过去,一家省吃俭用,终于又有了一点积蓄,可以让钱小芸如愿以偿了。
有了收录机,钱小芸可以听歌,纠正普通话,听英语,跟着提升听力和口语,收听柴静的《夜色温柔》——上世纪九十年代,长沙大学的女生都喜欢听见这个节目。到了长沙,易桂芳先给钱小芸买了一部收录机,然后再办的年货。年货可多可少,有钱多买,没钱少买,但钱小芸的收录机不能少,得放在第一位保证。
拿到收录机,钱小芸高兴坏了,她当场调试了一下,感觉效果很不错,声音很清晰,很动听。收录机在手,钱小芸第一个想到了祁宏——他比她更需要,祁宏一个人在学校,肯定很孤独,很寂寞,很煎熬,正好用得上。
如果祁宏既不想回祁东,又不想跟她回湘潭,就先把收录机送给祁宏用上一段时间,等到开学了再拿回来——当然,如果祁宏喜欢,就当新年礼物送给他得了,自己再攒钱重新买一个。
钱小芸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易桂芳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她说,既然给钱小芸买了,收录机就是她自己的了,她已经十九岁了,至于怎么使用,是她自己的权利,由她自己决定。
“那我去找祁宏了,”钱小芸对母亲说,“你买好年货后,自己回去,不用管我了;到时候,我也自己回家,我们在家见,您不用等我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易桂芳说,“天黑得早,你记得要早去早回!”
告别母亲,钱小芸拎着收录机,兴冲冲地跑到学校,兴冲冲地跑进男生宿舍,兴冲冲地跑上楼,兴冲冲地跑到祁宏的宿舍门口。
大概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钱小芸正要抬手敲门,却听到里面传出来阵阵和谐的欢声笑语,搅得钱小芸内心很不和谐。钱小芸怔住了,站在宿舍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的心就像是被抽丝剥茧,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冰冷的冬天里。
那说笑声分明是一男一女的,说起来很亲热,听起来很刺耳,偶尔带点肉麻。听得出来,里面的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是一对正在谈恋爱的人。
钱小芸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谛听,那男声,正是祁宏;那女声,既熟悉又陌生,钱小芸一时想不起来。
钱小芸认真地想了想,突然省悟过来,立刻感到头大如斗,又胀又痛——没错,那女的声音正是凌林。
钱小芸一下就明白了,原来祁宏不回祁东过年,也不愿意跟她回湘潭过年,真正原因是要在学校等凌林过来,他们已经如漆似胶,卿卿我我,小日子都过上了。看来,他们早就约好了,祁宏元旦上北京看凌林,凌林寒假来长沙陪祁宏,礼尚往来;看来,他们已经处在水深火热的热恋中了,难怪祁宏一直拒绝她;看来祁宏和凌林准备在长沙一起过年,都不准备回家了。
钱小芸呆呆地站在宿舍门口,听着两个人在宿舍里热火朝天地闲聊,爱意满满;钱小芸站着一听就是两三个小时。
门里面,祁宏和凌林卿卿我我,打得火热;门外面,钱小芸倍觉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钱小芸想象不出祁宏和凌林在宿舍里做了些什么,她很想知道,很想推开门看个究竟,但她还是忍住了。虽然钱小芸被爱情的熊熊妒火烧伤,但她是一个有文化的大学生,不是流氓地痞,知性修养帮她战胜了嫉妒。钱小芸希望祁宏或凌林从宿舍里走出来,看到自己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可是,里面的两个人一个都没有出来,两三个小时,他们走出来方便一下的意愿都没有。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钱小芸被黑暗笼罩着,包裹着,压迫着,喘不过气来。她本来就感到绝望,天黑下来,进一步加重加深了这种感觉。站在门口的每一分每一秒,对钱小芸来说,都是对她的感情的摧残,对她的身体的折磨,对她的心脏的蹂躏,对她的意志的煎熬。
钱小芸拎着收录机,迈开脚步,准备回家。她机械地挪动着脚步,那双脚又沉重如铅又没有知觉,就像跟她的感情和思想一样,僵硬了,麻木了,没有任何感觉。
腊月二十七那天,钱小芸回到了湖南大学,她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正如钱小芸喜欢的徐志摩的那句诗: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扶着楼梯下了楼,出了男生宿舍楼,走在熟悉的校园里,钱小芸忍不住了,她失声痛哭,哭声在空荡的校园里回荡。小雨夹着雪花,冰冷地扑打在钱小芸的脸上,寒意透彻肺腑,把她的心冻住了冻僵了。钱小芸的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的,不知是冬天冰冷的雨水还是从她眼窝里涌出来的先滚烫后冰冷的泪水。
挤上回家的公交车,钱小芸还在抽泣,瘦弱的双肩一耸一耸的,让人动容,让人怜爱。车上很多乘客闻声看过来,望着钱小芸,脸上写满了同情,他们用眼神关心她,询问她,安慰她,鼓励她,希望她想开点,不要伤心,不要哭了,都过年了,没什么想不开的,要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
好不容易撑到家了——钱小芸感到意识模糊,连回家的路都看不清楚,方向都把不准确了。钱小芸头重脚轻,身子不住地颤抖——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她的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就像两个熟透的水蜜桃。
易桂芳先一步回到了家里,她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餐桌边,等着钱小芸回来吃饭。
进了家门,看到母亲,钱小芸再也支持不住,扑在易桂芳怀里,又放声痛哭起来,泪水打湿了易桂芳的棉袄。
钱小芸的样子,把易桂芳吓坏了,她以为女儿跟祁宏发生了那事。易桂芳把女儿扶进客厅,让她坐在沙发上。
易桂芳给钱小芸倒了一杯热水,满脸紧张地问:“小芸,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母亲这一问,钱小芸彻底失控了,哭得更加撕心裂肺。钱小芸的哭声,把屋檐下刚归巢,正准备睡觉的一对鸟儿震惊了,它们扇动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了。
钱小芸的异常反应,让易桂芳更加紧张了,她一把推开钱小芸,两手抓住她的双肩,上下打量起来,就像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品。
易桂芳越看越紧张,她结结巴巴地问:“小芸,他把你那个了?”
钱小芸这才反应过来,弄明白了母亲所谓的“欺负”和“那个”是什么意思,她的表现让母亲误会了。她不能让母亲担心,更不能冤枉人,钱小芸赶紧向母亲边哭边声明:祁宏他没有欺负我,没有那个我,我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在宿舍里,我失恋了!
原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啊,易桂芳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女莫若母,易桂芳知道这是钱小芸第一次对男生动情,可是优秀的女儿出师不利,没有出现在合适的时候,她喜欢的男生已经名花有主,爱上别人了。
易桂芳没有把爱情看得那么重。作为过来人,她知道失恋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都要经历的,她也经历过。没有失恋的人生是没有的,也是不完整的。这个道理,母亲明白,初次喜欢男生的女儿不一定明白,钱小芸也许将来会明白,但易桂芳希望女儿早点弄明白,想清楚。
钱小芸向母亲哭诉了跟祁宏交往的前前后后。在详细了解情况之后,易桂芳放心了,原来祁宏并不反感钱小芸,也没有明确对钱小芸说不爱她。易桂芳把三个年轻人的事情认真梳理了一下,发现钱小芸还是有机会的,她安慰女儿,只要他们还没结婚,你就不要放弃——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易桂芳鼓励女儿不要气馁,不要放弃,爱情是美好的,美好的东西往往来之不易,要争取爱情幸福,就要加倍努力。
“可他们都过到一起去了,我还有机会吗?”钱小芸边抹眼泪边问。
“他们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母亲说,“在爱情的道路上,有正人君子,也有卑鄙小人。你碰到的祁宏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正人君子。我的女儿很优秀,才貌双全,很少有男人不动心的。你的意思已经向他暗示过了,他却没有接受你,这说明他是一个正人君子,能够做到坐怀不乱,值得信任。凌林现在跟祁宏在一起,也许是凌林对他很信任,他们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母亲的话是一剂良药,钱小芸在将信将疑中,慢慢地止住了哭泣。可她还是高兴不起来,钱小芸需要理顺一下思路,需要思考以后的对策,碰到凌林和祁宏在一起,钱小芸更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她确实太爱祁宏了,这种感情无药可救了。
“如果你不想放弃这段感情,如果你想争取自己的幸福,你就要积极行动起来,扭转眼前的不利局面,”易桂芳说,“这件事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把坏事变好事,你向学校举报他们,让学校帮你管管他们,学校的监管可能是斩断他们情丝的最锋利的利器。”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钱小芸惊讶地看着母亲,“学校三令五申,对这种事情的处罚很严厉,会影响祁宏的前程的。”
“看情况,祁宏的责任不会很大,是凌林来湖南大学找他的,祁宏是被动的,凌林是主动的,主要责任在凌林那儿;凌林又远在清华大学,清华大学管不了湖南大学的事,所以,举报对他们两个人的前途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但对他们的感情杀伤力很大。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要承担失恋的痛苦,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到一起去。”易桂芳说,“你到底还要不要这段感情了?”
后面那句话,易桂芳加重了语气,很不客气地问钱小芸。
“你让我先想想,妈,”钱小芸说,“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说完后,钱小芸饭都没有吃,就进了自己房间,脱了衣服,上了床。这一天,钱小芸感到太累了,不是人累,是心累。
钱小芸一躺下去就起不来了——她不是累了,而是病了。
第二天早上,易桂芳喊钱小芸起床吃早餐。
钱小芸嘴上答应,身体却爬不起来,她浑身无力,精神也不好。
钱小芸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来。易桂芳叫多了,钱小芸不耐烦了,有气无力地说自己不饿,要父母先吃,不要管她。
易桂芳觉得不对劲,走进钱小芸房间,来到床边,伸出手,放在钱小芸的额头上一摸。
这一摸不要紧,易桂芳的手触电一样缩了回来。钱小芸发烧了,她身上火烧火燎的,就像一炉炭火,烫手灼人。
父亲钱云鹤闻声赶过来,也伸手摸了一下,也被吓了一跳。
夫妻俩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催促钱小芸赶快上医院看病。
钱小芸坐不起来,她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
易桂芳赶紧过来,帮钱小芸把衣服穿好。
钱云鹤背起钱小芸,急急忙忙向医院跑去。
年关了,受气候影响,感冒的人很多,医生想着过年的事,没心思看病,他们没给钱小芸做什么化验检查,就给钱小芸开药打点滴,输液退烧。
看着病床上的钱小芸,易桂芳心疼极了,她知道女儿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但女儿心地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看来只有自己出面,帮女儿一把,希望对女儿的感情有所帮助。
爱女心切的易桂芳,在钱小芸睡着后,跑出医院,挤上了去长沙的公交车,她要去湖南大学,替女儿捍卫她的爱情。
易桂芳在湖南大学找了很多部门,都放假了,她感到很沮丧,但她没有放弃。在值班室门上,易桂芳看到了校风纪律委员会主任刘厉兰的电话,她把电话认认真真地抄了下来。
易桂芳在学校公用电话亭照着抄下的号码给刘主任打电话。电话通了,是刘主任自己接的。
易桂芳情绪激动地把祁宏留宿女生的事情报告了刘厉兰。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刘厉兰听后大惊失色,她赶紧出了门,下了楼,跟易桂芳会合后,一起到男生宿舍核实情况。
说是核实,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准备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两个中年妇女静悄悄地溜进了男生宿舍,静悄悄地上了楼。
可是很遗憾,她们没有运气,她们没有把两个年轻人堵在宿舍里,她们扑了个空。
宿舍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祁宏和凌林已经不在宿舍了。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原来还有两天要过年,凌林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她回祁东了。
凌林前一天晚上就把行李收拾好了,那天大清早,他们就起来了。
祁宏拿着行李,走在前面,凌林空着双手,跟在后面,祁宏把凌林送到了火车站。
易桂芳和刘厉兰找上门来的时候,祁宏和凌林已经离开宿舍了。
看来,爱情女神在天上看着他们,庇佑他们,避免了一场大风波,帮他们躲过了一劫。
刘厉兰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如果被她人赃俱获,抓了现行,那就麻烦大了,祁宏可能要面临严厉的校规处罚。湖南大学很多起对恋爱学生的严肃处理,都是由刘厉兰主持的,像祁宏这种情况,性质很恶劣了。
那年代还比较保守,学校把恋爱视为洪水猛兽,每年都有因为恋爱触犯校纪校规被处理的。对大学生谈恋爱中的出格行为,处罚起来,很严厉,弄不好要开除,这些校规上都白纸黑字地写着。
大学生谈恋爱,得偷偷摸摸地进行,不能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就像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工作者。
校规上的条条款款,没有引起祁宏的足够重视,他甚至看都没看过。祁宏以为自己是一个遵纪守法,认真学习的学生,他不打架斗殴,不结帮拉派,不徇私舞弊,不作奸犯科,那种违犯校规,破坏校纪的行为一直离他很远。
祁宏还没有违反过校规,破坏过校纪。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祁宏都是又红又专,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大学,祁宏保持了自己的优良传统,在已经结束的大学第一学期,在高手如云的湖南大学,祁宏还是出类拔萃,首屈一指。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祁宏还是所在专业的第一名,而且成绩遥遥领先,高出第二名一大截。通用科目,祁宏在全年级都是第一名,只有体育例外。
有些错,不是有意的,是无意识的,在不知不觉中犯下的。犯下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犯下了,就像有些罪是不知不觉地犯下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