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这么短,很多事情来不及经历;世界这么大,很多地方都来不及去看。如果可以,尽量什么都要尝一尝,试一试,看一看,让人生尽可能丰富多彩。
对世界和人生充满好奇的探索精神的凌林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原来凌书记给她订了从衡阳到北京的火车票,临行前被她退掉了,改成了飞机票。
改坐飞机的凌林有两个目的:到长沙看一下祁宏,给他一个意外惊喜,这是主要目的,这个目的藏在她心底,是最主要目的,但不足为外人道。从收到录取通知书起,凌林就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直忙着走亲访友,奔走相告,却忽略了祁宏,还没有跟他推心置腹地聊过。火车,凌林已经坐过很多次了,坐腻了,从衡阳到北京,也太慢了,难煎熬;飞机她还没有坐过,很有必要尝试一下。这个是次要目的——这个目的用来把火车票改成飞机票时作为忽悠父母的理由,很管用。
时间就是金钱的观念,在飞机票和火车票的价格差距上体现了出来。从长沙到北京,飞机用的时间是火车用的时间的几分之一,飞机票的价格是火车票的价格的好几倍。这个差价,凌林没有让父母补,用自己的零花钱补贴上了。这个改签,凌林觉得很值,首先是突然领悟了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让自己以后更加惜时如金;其次是新尝试带来的与众不同的体验,从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与众不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后是可以看到祁宏,一举三得。闻道、体验、爱情,都要付出代价。在闻道、体验、爱情与代价之间,凌林宁愿选择前者,因为只有钱是可以再生,可以再挣的,与前者没有可比性。
那年月,选择飞机出行的人不多,尤其是自费,从长沙到北京,航班不多,还坐不满。登上飞机,凌林有些小激动,左瞧右看,感觉就是不一样。飞机上没有坐满,很多座位都空着。凌林的座位靠窗,正好可以观景,极目天地舒,把飞行全过程用眼看下来,用脑记下来。
飞机开始滑行,加速,起飞,拉升;凌林开始紧张起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起飞前乘务员手势配合播放的安全须知进一步强化了凌林的紧张感。
拉升带来的短暂的超重和失重产生的不适转瞬即逝,飞机升到半空,稳如磐石。凌林发现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飞机在蓝天上翱翔,在白云间穿梭,稳稳当当,就像坐在父亲书房里那张太师椅上一样。
右手边的玻璃窗格正好与脸庞一样大小,把脸贴上去,刚好挤满,但用来观景绰绰有余了。透过干净的玻璃,凌林下意识地向地下望去,她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瘦瘦的高高的身影,那张熟悉的脸,黑黑的方方正正的脸——她不希望自己前脚登上飞机,祁宏后脚就离开机场返回学校了,她希望祁宏站在机场外某处目送她离开。
凌林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了。刚开始的时候,凌林还能看到地面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可视力再好都看不清脸庞,分不清谁是祁宏,她茫然地感觉谁都是祁宏,又谁都不是祁宏;渐渐地,人影变小了,看不到了,高楼大厦也越来越小,很快消失不见了——飞机已经离开了长沙。
找不到祁宏,凌林觉得索然无味,把目光从下面收回来,开始平视或仰望窗外。天空蔚蓝,一尘不染,透过玻璃,能看到很远很远,就像用望远镜观望一样。蓝天就在外面,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朵朵白云就在飞机下,就在脚下,这种驾驭白云,凌驾于白云之上的感觉真好,就像腾云驾雾,坐在飞机上,人成了天外飞仙——凌林看到了也明白了天外有天的含义。
没事可做了,人就容易疲劳。飞机出发后不久,很多旅客都睡着了,打着呼噜,发出鼾声。远行的凌林则是满腹心事,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她一边为自己圆梦清华高兴庆贺,一边为祁宏没有考上北大深感遗憾。
凌林对祁宏是慕名已久。高一高二的时候,凌林就听说了祁宏。他们俩,一个文科厉害,一个理科厉害,是祁东二中那一届的双子星座。到高三,刻意认识祁宏后,凌林很多次白日做梦,都是祁宏上北大,她上清华,两人双栖双飞——凌林的梦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她和祁宏两个人的,只有他们的大学目标都实现了,这个梦才像十五的月亮那样圆满;祁宏没有考上北大,这个梦,一半圆了,一半还缺着,就像期盼满月,抬头一看,月亮还残缺着,让人触景伤情。
凌林去过很多地方了,但还没有去过首都北京,但她早就知道北大和清华两个大学只有数条街道之隔,散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北大以文科见长,清华以理科见长,正好可以将他们安顿下来。平时她是祁东二中理科第一名,祁宏是文科第一名;她能上清华,祁宏就有上北大的实力。如果两个人的梦都圆了,以后见面就方便了,感情之路自然一马平川。
在得知祁宏和高燕分手之后,凌林一边替他们惋惜难过,一边为自己祈祷和憧憬。凌林觉得他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有点意思,虽然她和高燕是情敌,却不紧张,他们就像排队买东西,现在高燕买完东西走了,该轮到她了。如果祁宏在北大,又有高中那段交情垫底,把友谊转化为爱情,既是分分钟的事,也是举手之劳,水到渠成的事。
被高燕残忍地抛弃后,祁宏受伤很深,需要治疗。凌林希望做那个给祁宏疗伤的人,能够妙手回春,帮助祁宏从那段痛苦绝望的感情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这也是高燕的期望,高燕就是这么把祁宏托付给凌林的。
凌林做梦都没想到,祁宏在考最后一科时发生了意外,准考证被人抢了,把做题的时间耽搁了。凌林当时不知道这件事,是走出考场后听人说的。祁宏追准考证的时候,凌林已经在认真地做题答卷了。这件事打碎了凌林的梦想,也深深地困扰了她一个假期。凌林一直在思考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抢劫案件,而是有预谋的,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般的抢劫是为了财物,小地方尤其如此。劫匪没有理由去抢一个正走向考场的高三学生的准考证;即使那个劫匪愚蠢到了这步田地,然而走向考场的路上,学生成百上千,熙熙攘攘,为什么偏偏是成绩最好的祁宏中招了?
这里面肯定是有名堂的,显然是奔着毁掉祁宏大好前途来的。能够做出这种恶毒事情来的人,都是对祁宏恨之入骨,积怨很深的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祁宏的长期学业竞争对手,要么是祁宏的刻骨铭心的仇人。前者是可以排除的,在高考前两次模拟考试中,在文科生中,祁宏一骑绝尘,没有对手,那年祁东二中的文科生,除了祁宏,没人敢报北大;后者,在学校里也是可以排除的,祁宏性格温和,待人诚恳,乐观豁达,只是内向了点,据凌林所知,他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凌林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也把自己的想法对父亲说了。凌书记听后大吃一惊,他为祁宏感到惋惜和担忧,也为自己管辖的地盘出了这种事情感到愤怒,他打电话给公安局长,批评他们没有做好考场安保,责令他们好好查查,把作案者绳之以法,以儆效尤。
凌书记的意见跟女儿一样,认为这是一个刻意设计,精心实施的局,是有人不愿意看到祁宏有一个锦绣前程,想出了这个歪招。父女俩推断来推断去,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张伟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但要抓人定罪,得靠证据说话。他们的推断只能局限于家庭成员之间的内部交流。
他们一个假期都在惦记着这个事。高考分数出来,让凌书记和凌林如释重负的是,虽然那件事给祁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使他的成绩比平时逊色了很多,但谢天谢地,祁宏还是超出了重点分数线好几十分,最后被湖南大学录取了。
与祁宏不一样,入学第一天,凌林没有享受到那种超规格的迎新待遇,清华大学没有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设立新生接待处。虽然清华学子来自全国各地,但那时候到北京上学,距离远的坐绿皮火车,距离近的坐大客车,有家人陪送的新生尤其如此。像凌林那样坐得起飞机的,凤毛麟角,相当罕见。在飞机场设新生接待处,一天接不到两三个人,是在浪费资源。所以,各大学都把新生接待处设在了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
凌林独立生活惯了,寒暑假,走亲访友,都是自己一个人背起行李,说走就走,就像走江湖的女侠一样,父母充其量把她送到火车站。从祁东到北京,接近两千公里,虽然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凌林也还是一个人,她拒绝了父母陪送——凌书记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来;母亲想送,凌林没有让。
凌林当然想有个旅伴,跟她一起上北京;如果有伴,她就坐火车了。那年高考,祁东二中考在北京的,也有一二十个人。但凌林觉得这个陪她上北京的伴,却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祁宏。高考前,凌林无数次地憧憬跟祁宏一起到北京上大学;既然祁宏没有考上北大,不能跟她一起,那就她一个人到北京上学好了。
一个人上北京,既是锻炼,又能整理心绪——当然,趁从长沙坐飞机的机会,顺道看看祁宏是凌林心里蠢蠢欲动的小算盘。读高中,他们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读大学,他们要两地分居,做牛郎织女了,见一面没那么容易了。
从长沙到北京,飞机只要两个多小时,凌林的胡思乱想还没有结束行程就结束了。下了飞机,出了机场,凌林排队等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师傅是个胖胖壮壮的中年大叔,地地道道的北京满族人,古道热肠,好客健谈。
上了车,师傅礼貌地问凌林去哪,凌林客气地回答说到清华大学。
师傅听后肃然起敬,回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凌林一眼,愉快地说:“厉害呀,丫头,在清华大学读书?上几年级了?”
凌林说:“是的,今年考来的,新生!”
师傅说:“能考上清华大学的,都是状元,女状元更不容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是今年高考,成绩一塌糊涂,才考了三百多分,只能上个技校。你哪儿考来的?”
凌林说:“我是从湖南考来的。”
师傅说:“那就更加了不起了,毛主席的故乡来的。湖南人读书太厉害了,高考录取线是全国最高的,你能考上清华,那分数差不多是全国最高了。”
凌林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凌林回答不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全国排名第几,她只知道自己是衡阳市的理科状元,在湖南省排名第八,距离湖南省状元还有十分左右的差距。
师傅说:“我们家没有读书基因,老祖宗是行伍出身,跟着皇太极进的京,论武可以,从文从来就不行,但我最佩服读书人了。能考上清华北大的,都是人中龙凤,将来是当大官,做大科学家,大学问家的料,是改变历史的人,是国家的栋梁,时代的精英。你是第一次上北京吧,北京欢迎你,我拉你到处转转,尽尽地主之谊。”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的,凌林高兴地答应了。
师傅拉着凌林,把车转到了长安街上。长安街又长又宽阔,十分平整干净。
上了长安街,师傅尽量放慢速度,认认真真地给凌林一路介绍过去,王府井、天安门、故宫、中南海……
出租车路过中南海的时候,师傅说:“姑娘,你大学毕业后可能就在这个海里面工作了。”
这个玩笑把凌林逗乐了,她说:“大叔,我们学理科呢,将来可能从事科学研究工作,当官从政的概率不是很大。”
师傅不高兴了,认真地说:“姑娘,你不知道呢,在中国当大官的理科生多着呢,你认真了解一下,中南海里的大官,很多都是理科出身呢,尤其是从你们清华大学毕业出来的。”
凌林知道,这倒是一句真话。别小看了北京出租车司机,他们喜欢政治,一边开车一边收听广播,知道得可多了,一点不比考上了清华大学的凌林少。
兴头下,师傅拉着凌林转了铜锣鼓巷、帽儿胡同等景点。一路上,计价表跳得让凌林心惊肉跳。她瞟了一阵,那个计价表隔一阵跳一下,数字不断上涨。凌林知道师傅绕远了,她可能要多出很多钱。但凌林没有说破,她不好意思打击师傅的积极性,能够碰到这样一位热情的大叔给她做向导,介绍北京城,也是运气和缘分,那些绕道多出来的钱,就当作向导费了。
这个钱,凌林愿意出,也觉得值。
车到清华,先路过了北京大学正门。看到北京大学的牌匾,凌林蓦然一惊,产生了下去看看的冲动,她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师傅靠边停一下,她准备下车了,先替祁宏逛逛北京大学。
“这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还没到呢!”师傅提醒她说。
“我男朋友在北京大学,我先去看看他!”凌林急忙撒了个谎,随口问道,“多少钱?”
“你真是清华的吗?”师傅看凌林在北大就要下车,有点儿不相信了,“能让我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么?”
“是呢!”凌林觉得很奇怪,但看师傅面目和善,没有恶意,就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师傅看了。
师傅看完录取通知书,高兴地说:“姑娘,不用给钱。我每年拉清华北大的新生都不收他们的钱。”
“那怎么行呢?”凌林说。
“我不是拉你一个清华北大的学生了,我一天都要拉三五个,都是这样的,碰上了是我的运气,算我给你们送福利,为国家做贡献了!”师傅说。
“那就谢谢了。”凌林不好意思再坚持,她知道自己坚持了也没用,男人都是倔脾气,她只能对师傅的好意表示心领。
“你了不起,你的男朋友也了不起,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读书人,”师傅说,“你们都是中国最有出息的人。你们将来可能要出国留学,继续深造;但是姑娘,大叔希望你记住,我们国家现在穷点,落后点,以后会好的。因为穷,因为落后,所以更需要你们这些栋梁和精英贡献智慧,使出力气,认认真真地建设,改变它的贫穷和落后面貌。你们将来出去了,学成了要记得回来。北大清华的很多学生都出去了就不回来,在国外安家落户了,这点很不好。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犬不嫌家贫,我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凌林突然莫名地感动了,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觉悟真高,家国情怀真重,比很多知识分子都强,都可以做他们的思想政治老师了。凌林突然后悔向师傅撒谎说男朋友在北大了,但凌林没有罪恶感,她觉得祁宏本来应该上北大的,那是他的真实水平,她希望祁宏即使本科没有上成北大,将来研究生还是可以考到北大来。
凌林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东瞅瞅,西望望,转悠了一个多钟头,拍了很多照片,直到把一圈胶卷用完了才出来。那部相机是凌书记送给凌林上大学的礼物,凌书记希望女儿用相机记下大学生活中每个精彩难忘的瞬间——凌书记更希望掌上明珠多给他寄几张照片,以前女儿一直生活在他身边,现在女儿突然离开他,到遥远的北京学习和生活了,作为父亲,凌书记怪想念她的,希望通过相片参与分享女儿大学生涯的精彩瞬间。
在北京大学正门,在“北京大学”不怒自威的牌匾下,凌林照了几张相片;走进北京大学,在红楼前、未名湖畔、中文系教学楼、博雅塔、勺园等景点,凌林都拍了照片。凌林选好景,把相机递给了路过的学生,要他们帮自己拍的。
每个景点,凌林都不是站在最中间,最合适的地方,而是故意空出来一个位置,留在那儿——在凌林心里面,她把那个位置留给了祁宏。从北京大学照完相出来,凌林跑进学校附近的照相馆,把相片加急冲洗了出来。凌林挑了一批自己满意的,来到附近邮电局,给祁宏寄了挂号信,然后再到清华大学报到。
在每张相片背后,凌林都不忘写上同一句话:空出的位置留给你,希望四年后,你能到北京大学来读研究生,到时候我们合影就不用这样留白了。那封挂号信很厚实,超重了,凌林把相片寄给了祁宏。这是她刚到北京,马不停蹄地干的第一件事。
做完这一切,凌林感觉浑身轻松,如释重负,长途跋涉的疲惫已经烟消云散了。她突然想起在长沙看祁宏的时候忘记了一件大事,她没有祁宏的相片,祁宏没有给她,她也没要;她还没跟祁宏合过影,哪怕很多人在一起的合影都没有,三年高中,他们在一起相处那么长时间,连一张合影都没留下来,想祁宏的时候只能凭借记忆,没有相片可看。
祁宏学的是文科,她学的是理科,两个人同年级不同班,她也没有给祁宏相片,因为祁宏没有向她要。响鼓不用重擂,凌林想,祁宏收到相片后,起码应该礼尚往来,给她寄一叠在湖南大学的相片,她期盼这一刻早点到来。
凌林更希望祁宏收到相片后能够揣摩透她的心意,她的心意有两个意思:一是借相片把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祁宏想她的时候就看看相片,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总比什么都没有强;二是凌林希望祁宏重拾北大梦想,不要读个本科,读个湖南大学就偃旗息鼓,放弃追求了,他还可以继续努力,到北京大学来深造,读研究生。凌林自己也想读研,希望四年后,他们能够在北京相聚,把那个高考时没圆的梦圆了。
凌林报考的是清华大学物理专业。这个专业,是男生的领地,女生很少,凤毛麟角,像凌林这样漂亮的女生更少了,他们班就三个女生,其他两个女生智商高,颜值正好反过来。凌林到物理学院报到,立刻引起了一阵不小骚动,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看到凌林都惊呆了,还以为凌林是文科专业的,走错了地方——清华大学的文科专业是有漂亮女生的,理科很少有,尤其是凌林这么漂亮水灵的。
一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径直走过来,要帮凌林拿行李,被她礼貌地拒绝了。凌林的行李不多,自己能行,不想麻烦别人。可那个男生并没有就此放弃,凌林不让他拿行李,他就在前面做向导,给凌林做带路党,引领着她办完了新生入学的全部手续。
在陪凌林办手续的过程中,那个男生不失时机地向凌林做了自我介绍:我姓谢,金毛狮王谢逊的谢;叫天放,向天空大鸣大放的天放,北京本地人——北京本地人都有优越感,凌林是听出来了。
原来谢天放也是新生,占有生长在北京的地利之便,比凌林早到了一天。办完手续后的谢天放闲不住,趁着还没上课,就在新生接待处帮忙。十分凑巧,谢天放和凌林一个专业,一个年级,还在一个班上。
对这个过于热情的同班同学,凌林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听着。从那个出租车师傅开始,凌林就知道北京人不一样,十分热情,尤其是对来自毛主席家乡湖南的人,但谢天放这个北京男生对凌林这个湖南女生更加热情。
谢天放是凌林认识的班上的第一个男生。这个男生能言善辩,待人热情,综合素质高,能力强。在接下来的班干部竞聘上,谢天放以宏图大略的构想,滔滔不绝的口才,打动了全班同学,以高票当选为班长。
凌林没有准备竞选班干部,她还没有考虑好做不做。在竞选开始前,谢天放坐到了她身边,鼓励她上讲台参加班干部竞选演讲。经不住谢天放蛊惑,凌林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上了讲台,即兴发挥地阐述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凌林只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口才和临场应变能力,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的务实设想得到了同学们的认可,结果被全票当选,做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凌林自己清楚,她全票当选当然还跟自己性别有关,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生。
凌林和谢天放成了班上的两个最主要的干部,成了最重要的工作搭档,相处的机会多了起来。谢天放老找凌林搭讪,就连占座位上课,谢天放都要跟凌林同桌,或者坐在凌林的前后左右。谢天放欲盖弥彰的理由是他们有工作要商量,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司马昭之心,全班同学都看出来了,凌林当然也看出来了。凌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自己上了谢天放的当,他动员自己竞选班干部,找自己聊工作,原来是为了有更多机会跟她说话共事,跟她接触了解,培养感情。
上学后不久,凌林跟父亲通电话,凌书记告诉他,祁东县公安局抓到了一个滋事生非的小混混,叫刘强生。在审讯过程中,那家伙交代的犯罪事实里,就有抢祁宏准考证的事情。但刘强生没有交代幕后主谋是谁,只说有人给了他两百元钱,指令他抢祁宏的准考证。
果然是有预谋的。这个消息让凌林当晚睡不着,她觉得这件事,不仅影响了祁宏的前途命运,也给他们的爱情造成了困扰;如果没有这件事,她和祁宏,一个在清华,一个在北大,一切都顺风顺水了。凌林觉得刘强生很可恶,但指使刘强生抢祁宏准考证的那个幕后黑手更可恶。
现在看来,自己当初的揣测没有错,刘强生大概率是张伟指使的了。祁宏没什么敌人,但那个时候,祁宏和张伟,算是情敌了,他们俩争夺高燕,剑拔弩张,还动过手,打过架。张伟指示刘强生这样做,无非是不希望祁宏考上好大学,维持自己的竞争优势。
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就像高燕为祁宏不惜放弃学业和前途到广东打工一样。张伟是被爱情的妒火烧昏了头,不惜铤而走险了。感情就是这样脆弱,一点点外力,就可能使爱情的轨道出现意外改变,就像刘强生的抢劫,改变了凌林和祁宏关于爱情的既定设想一样。
跟父亲通完电话,凌林马上给祁宏打了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祁宏。祁宏想了想,也觉得刘强生背后十有八九是张伟在使坏,但他想了想,对凌林说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不想再追究了。祁宏说,即使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命运不会让他再考一次历史,北京大学也不会再给他发一份录取通知书,反正他以后的人生跟张伟不会再有太多交集了。
当然,凌林明白,祁宏选择原谅张伟,不准备追究的原因,除了祁宏说的现实因素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高燕跟张伟结婚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想把张伟送进监狱,给高燕的家庭和婚姻制造麻烦。既然这样,就不浪费时间和精力,节外生枝了,他们现在各过各的。
凌林也很同情好朋友高燕。她跟高燕,与祁宏和张伟不一样,没有因为是情敌就彼此怨恨,高燕对凌林充满信任,凌林对高燕充满感激。祁宏能有今天,高燕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因为祁宏,高燕本来可以跟自己一样,有一个远大前程,将来在大城市落地生根,结婚生子,开枝散叶。也许高燕可能考不上清华大学和湖南大学,可考一个一般的本科院校还是可以的,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的,不用窝在小小的祁东县城,不用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高燕已经够不幸的了,凌林希望她在现实的基础上,感情相对美好一点,家庭相对稳定一点,生活相对幸福一点。
虽然她们都喜欢同一个男生,可如果高燕和祁宏发展顺利,凌林是愿意祝福他们的,自己把爱埋在心底的;可他们分手了,那就不一样了,凌林可以当仁不让地追求祁宏了。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钱小芸,打翻了凌林心里的五味瓶,让她不得不充满戒心,认真提防。
凭借女生的直觉,凌林看得出来,钱小芸是喜欢祁宏的——她相信钱小芸对祁宏是一见钟情了。想起钱小芸和祁宏同在湖南大学,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凌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除了与祁宏认识在先的先发优势,自己明显处于不劣地位。
唯一让凌林感到宽慰的是,她和祁宏彼此了解,彼此信任,彼此吸引,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既然以后不在祁宏身边了,自己就要积极一点,主动一点,争取化劣势为优势,多给祁宏打电话,多给祁宏写信,寒暑假了,到长沙来看他,然后一起夫妻双双把家还,回到祁东。
凌林更盼望祁宏到北京来看她,顺便上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来看看。如果祁宏没有钱,她愿意给祁宏出路费,买机票,订宾馆。
凌林有时候也想,自己到北京来读大学,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如果问一下祁宏,知道他填报了湖南大学,她会不会也填报湖南大学,放弃清华呢?
这个问题让凌林很难作出回答。庆幸的是,现在木已成舟,凌林不需要做这个比复杂高深的物理题更加艰难的、纠结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