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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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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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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花开》连载

第三十九章 钱小芸如愿,凌林失恋

拍婚纱照和办婚礼,钱小芸有点迫不及待了,主观上她是太心向神往了;客观上是身体不允许,越往后拖,突发意外的可能性越大,来不及办的可能性越大。

对正常年轻人来说,拍婚纱照和办婚礼,是一件人生大事,都很慎重,有一个漫长的准备过程,可钱小芸没时间了,只能删繁就简,仓促上阵。他们把拍婚纱照的时间定在5月2日上午,把婚礼的时间定在五四青年节当天。

钱小芸本来打算一天办完两件事,上午拍婚纱照,下午办婚礼。但祁宏不同意,他考虑到钱小芸的身体承受能力,建议中间休息一天,不能让钱小芸太辛苦了。

把时间定下来之后,祁宏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他希望找到摄影水平最好的摄影师,给钱小芸拍摄最漂亮的婚纱照;他希望全力以赴,给钱小芸办一个像模像样的模拟婚礼,跟真的一样,而不是敷衍她。

为给钱小芸治病,祁宏花光了差不多全部积蓄,他已经囊中羞涩,拿不出什么钱了,可他还是找到了长沙最负盛名的蝴蝶树婚纱影楼,拍婚纱照很贵,可他还是要了最贵的婚纱照套餐。

祁宏找到老板,把钱小芸的事情告诉了他,并对老板坦言相告,他没有钱,但有两种方案来解决钱的问题,需要老板支持他。一是赊账,祁宏给影楼打个欠条,一年内他会把钱还清。二是用广告资源跟影楼置换,在湖南大学五四青年节音乐晚会上为影楼做一个广告,影楼送他一个婚纱照套餐,两不相欠。

第一种方案,影楼老板不同意,其他年轻人来拍婚纱照,都是先交钱再服务的,他在影楼工作一二十年了,还没见过拍婚纱照都赊账的。第二种方案,影楼老板以前也没操作过,比较犹豫,他觉得大学生拍婚纱照的太少了,不是自己的目标市场,但比赊账容易接受一点。

祁宏把影楼老板说服了。他告诉影楼老板,做生意,既要看到眼前利益,又要放长线,钓大鱼,着眼于潜在市场,虽然大学生群体目前暂时不是拍婚纱照的目标市场,却是潜在的目标市场,湖南大学每年有三五千毕业生,其中有一半留在长沙,他们工作稳定,收入可观,一毕业就面临结婚成家,是影楼最优质的潜在市场和客户。

老板觉得有道理,也就高兴地同意了。

婚礼地点定在东塘火宫殿。祁宏找到杜煜,把钱小芸的事情给杜煜说了。杜煜是个性情中人,他很佩服祁宏,也更感动,两个人关系本来就不错,杜煜决定帮他们一把,把承办婚礼的事情接了下来,杜煜承诺给他们提供一个活动现场,三辆婚车,三桌喜宴,八位员工(含司仪),全部免费。

祁宏大喜过望,对杜煜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这样,祁宏不花一分钱,把什么都搞定了。

5月2日,长沙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鸟语花香。那几天,正是婚娶旺季,拍婚纱照的年轻人很多,都赶在五四青年节结婚。虽然给祁宏和钱小芸拍婚纱照没有收入,蝴蝶树影楼还是十分重视,派出了一辆服务专车,一个化妆师,师徒两个摄影师。上午十时左右,蝴蝶树影楼的车开到了湘雅医院,把祁宏和钱小芸接上。车内有一个改装的化妆室,化妆师开始给他们化妆。

化妆师轻车熟路,没用多久就帮他们把妆化好了。化妆师给钱小芸化了淡妆,给她戴上了漂亮的假发。钱小芸已经头发稀疏了,拍婚纱照不戴假发看上去不好了。那假发以假乱真,与钱小芸身体健康时候的真发差不了多少。钱小芸本来漂亮,假发一戴,妆一化,把生病和化疗对颜值造成的伤害遮掩了,看不出生病的迹象。穿着洁白婚纱的钱小芸袅袅婷婷,就像潋滟波涛之上的出水芙蓉,看上去美不胜收。祁宏西装革履,穿着白衬衫,打着黑色蝴蝶结,英俊挺拔,阳光帅气。

鉴于钱小芸的身体状况,长沙的很多景点他们都没有去,只是在岳麓山下(包括湖南大学校园内)和附近的橘子洲头取景。摄影师经验丰富,指挥有方,引导他们摆出了各种相亲相爱的pose,用镜头定格了很多美好瞬间。

摄影师没有要钱小芸走动,在哪个景点拍摄,车就停在那儿,钱小芸下车就行。钱小芸的精气神罕见地好,一点都不觉得累。为拍婚纱照,祁宏特意理过发,打个摩丝,头发根根竖起,精神抖擞。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所到之处,引人瞩目,很多人都停下来,驻足围观。

拍完婚纱照,影楼特事特办,当天下午把婚纱照加急冲洗了出来,晚上就送到了医院,交给了钱小芸。接过那叠厚厚的,大小不一的婚纱照,钱小芸高兴坏了,她出神地凝视着婚纱照上帅气精神的祁宏和漂亮优雅的自己,心潮澎湃,以手掩面,喜极而泣。钱小芸太喜欢这些婚纱照了,没想到在生命即将划上句号之际,她还能跟自己喜欢的男生一起拍婚纱照,办婚礼,她是死而无憾,无怨无悔了!

婚礼是在5月4日上午举行。那天,祁宏早早起来了,把自己打扮一新,但祁宏心里并不高兴,他特意穿上了凌林买的西装。自己起来后,祁宏把汪大力也叫醒了。两个人赶到校门口的时候,伴娘高燕已经在等候了。

在那儿一起耐心等候的,还有两个特别的大人物——俞校长和刘厉兰主任。俞校长也是西装革履,刘主任也是打扮一新。看到这两个人,祁宏有点紧张,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叫停婚礼的,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们打招呼。很快俞校长和刘主任就让祁宏喜出望外,疑虑消散了。

俞校长说,他跟他们一起过去,给祁宏和钱小芸做证婚人。

刘主任说,她以个人身份,前去见证和祝贺他们的婚礼。

原来祁宏和钱小芸拍婚纱照,办婚礼的消息,在湖南大学不胫而走,被传得沸沸扬扬,也传到了刘主任那儿。刘主任很生气,把事情向俞校长做了汇报,说这个祁宏胆大包天,得好好治治了。俞校长的看法跟刘主任截然相反,他被祁宏感动了。俞校长对刘主任说,抓校风校纪,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太刻板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一味地套条条框框,祁宏与钱小芸办的是模拟婚礼,不是真结婚,没有触犯校纪校规。这个事,是一种奉献精神,一种人道精神,虽然行为不值得提倡,精神却值得鼓励。

刘主任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俞校长说得有道理,两个人一合计,也准备到场祝贺,给他们的婚礼锦上添花,顺便送钱小芸最后一程,而不是拿出校风校纪来杀鸡儆猴,落井下石。

俞校长、祁宏、汪大力,三个男人都西装革履,格外精神。伴娘高燕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焕然一新。一行人上了火宫殿的婚车,从湖南大学向湘雅医院出发了。

要办婚礼了,钱小芸兴奋得睡不着,也早早起来了。在母亲和化妆师帮助下,钱小芸已经化完妆,打扮成了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在病房兴奋地等候了。七点多,钱小芸看到新郎带着迎亲队伍来了——队伍里还有俞校长和跟她私交一直很不错的刘厉兰主任。钱小芸高兴坏了,她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孩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一个圆梦的神圣时刻,一个属于她的神圣时刻!

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钱小芸是做过出嫁做新娘的梦;自从被确诊白血病后,她就不敢再做这个梦了,没想到自己这一生还把这个梦圆了,而且还是跟自己喜欢的人走进婚姻殿堂。

钱小芸笑意盈盈地从祁宏手上接过玫瑰,捧在怀里,感觉春风拂面,心湖碧波荡漾。祁宏牵着钱小芸的手,在病友的祝福中走出病房,走向停在医院门口的婚车。

婚车被洗得干干净净,崭新锃亮,车身装扮一新,张灯结彩,花红柳绿的丝带在风中飘舞,车头扎着大红绸花,车尾挂着七彩汽球。让钱小芸意外的是,俞校长和刘主任都来了,俞校长还亲自给他们做证婚人。

虽然化的是淡妆,但钱小芸天生丽质,淡妆浓抹总相宜。上了婚车,钱小芸激动极了,开心极了,她终于成了“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成了心仪中的那个男神的新娘。

婚车一路招摇,穿街过巷,最后在东塘火宫殿门前停下来。

火宫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派婚宴的喜庆气氛。杜煜已经提前一天安排员工,对婚礼现场做了认真布置,就像平时布置婚礼现场一样。

婚礼现场,摆放着巨大的婚纱照立牌,那婚纱照跟真人一样大小——是蝴蝶树婚纱影楼给他们送的新婚贺礼。

钱小芸飞快地扫了一眼婚纱照,被定格在婚纱照里的她是那样美丽、那样娇艳、那样温柔、那样贤淑,看不出丁点生病的蛛丝马迹,她跟身边西装革履,阳光帅气的新郎是那样和谐,那样恩爱,那样般配。

现场铺着鲜艳的红地毯,空中飘满了红气球,通道两边摆满了花团锦簇的花篮。主持婚礼的司仪磨拳擦掌,念念有词,热切地等待着新人的到来,准备进入角色,开始主持仪式。

车到火宫殿,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祁宏下了车,打开车门,牵着新娘的手,在伴郎汪大力和伴娘高燕的陪同下,缓缓地走过红地毯,走向主席台。婚礼正式开始了,俞校长春风满面地走上去,嗓门洪亮,热情洋溢地给两位新人证婚。

婚礼仪式简单,却隆重、热烈,正式婚礼上该有的主要环节,一个也没落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婚礼现场的见证人缺少了一点,他们没叫什么亲戚朋友,就是一些要好的同学,祁宏宿舍的、钱小芸宿舍的都来了,火宫殿的工作人员、蝴蝶树影楼老板和为他们拍婚纱照的工作人员、钱小芸家的主要亲属,祁家没有一个亲人过来,祁宏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祁茗和父亲朱鹏。

所有人加起来,正好凑成了三桌。考虑到钱小芸的身体情况,虽然婚礼环节没有少,时间却被压缩了,包括吃饭,婚礼在13:14准时结束,婚宴后,火宫殿的婚车把钱小芸和祁宏送回了医院。

从拍婚纱照开始到婚礼举办当天,相关人员都高高兴兴,为钱小芸和祁宏祝福,只有高燕忧心如焚,焦急万分。高燕倒不是争风吃醋,为自己没有做成祁宏的新娘难过,她是为凌林操心难过。她给凌林寄了特快专递,着重强调要她在五四青年节之前来长沙,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星星来了,月亮来了,就是凌林没来,直到婚礼结束,高燕都没有看到凌林。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那嘀嗒作响的秒钟撞击着高燕的心,把她的心撞痛了,撞肿了,撞出血来了。拍婚纱照那天,凌林没来;婚礼开始前,凌林没来;婚礼开始了,凌林没来;婚礼结束了,凌林还是没来。高燕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婚礼按部就班,如祁宏和钱小芸所愿地举行。

其实,那天凌林到了婚礼现场,只是高燕不知道,她们擦肩而过了。凌林赶到婚礼现场,婚礼已经结束了,参加婚礼的人都已经散去了。尽管凌林没有看到祁宏和钱小芸拍婚纱照和举办婚礼的全过程,但她在婚礼现场看到了婚纱照,知道了这件事——凌林还真以为祁宏和钱小芸把婚结了。

那天飞机晚点了,降落在黄花机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匆匆出了机场,打了个出租车,凌林直奔高燕在特快专递上留下的地址。十二点多,凌林找到了长沙办事处,敲开了门。

凌林在办事处没有看到高燕,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和一个陌生的小孩。小孩在地上爬来爬去,追逐着自己的汽车玩具,玩得不亦乐乎,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孩看到走进来的凌林,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爬了过来。凌林一看就认出了这是高燕的孩子,因为他长得跟高燕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小孩很漂亮,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凌林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把小孩从地上抱起来,逗着他玩,孩子不认生,看着她傻笑。

“你是凌林吧?”女孩问。

“嗯。”凌林答,“你呢?”

“我叫王欣,是高燕的表妹。”女孩说。

凌林一边逗小孩,一边问:“高燕呢?”

“她出去了。”王欣答。

“那她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凌林问。

“那你可得耐心地等一会儿,燕姐可能要比较晚才能回来。”王欣说。

“她约了朋友来,还不在家等着,真是的!”凌林开着玩笑说,她心里隐约有点失落。

“燕姐做伴娘去了,她去参加祁宏的婚礼,估计得婚礼结束后才能回来。”王欣说。

祁宏的婚礼?怎么回事?

凌林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忙问:“谁的婚礼?”

“燕姐的初恋情人祁宏的婚礼呀。”王欣说。

王欣诧异地看着凌林,觉得她反应过度了,这个陌生女孩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让人感到害怕。

别人结婚是一件好事,凌林应该送上祝福,不能听后一副如丧考妣的难受模样。王欣不解地想。

“祁宏跟谁结婚?”凌林艰难地问,她的腔调都变了。

小斯鸿哇的一声哭了起,他都被凌林突然变脸吓着了。

“跟钱小芸,一个得了病的女孩。这件事很奇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王欣说。

对这件事觉得更不可思议的不是王欣,而是凌林。王欣觉得不可思议是旁观者的角度,凌林觉得不可思议是当局者的角度,是内心深处产生的感觉。

从王欣的语气看,这个陌生女孩没有骗她,祁宏是真的,钱小芸是真的,钱小芸喜欢祁宏也是真的,这些凌林都是知道的,看来他们结婚也是真的了。

凌林是第一次见王欣,王欣不可能拿这种事情跟她开玩笑,因为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这么有板有眼,有声有色,有凭有据。

“婚礼现场在哪里?”凌林问。

凌林很不甘心,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希望赶到婚礼现场眼见为实。要她相信祁宏跟钱小芸结婚了,她必须眼见为实。

只有眼见为实了,凌林才能相信这件事,她还想找祁宏问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在东塘火宫殿!”王欣说。

凌林放下孩子,抓起背包,心急如焚,脚步踉跄地逃出了长沙办事处。

凌林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宫殿。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凌林再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凌林难受极了,汩汩滔滔的泪水顺着那张美丽白嫩的脸蛋流淌下来,奔腾成河。出租车司机从反光镜中看到凌林的表情,被吓了一大跳,半天不敢作声,他只盼望早点把凌林送到目的地,早点交差,生怕出事了。

到了火宫殿,凌林暂时哭够了,不哭了。她用衣袖擦干眼泪,给司机付了钱,拉开门,下了车。在火宫殿门口,凌林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心急火燎地往里闯。

她要眼见为实,她要一个答案,她要向祁宏问个明白。

烟花带来的喜庆还在空中弥漫,没有彻底消散,火宫殿举办过一场婚礼的气息还能嗅得出来。凌林问了一下工作人员,顺着指引,直奔婚礼现场。婚礼已经结束了,曲终人散。但婚礼的喜庆仍在空气中飘荡,隐约可闻;现场的布置仍然完好无损,清楚可见。在现场,凌林看到了祁宏和钱小芸的婚纱照立牌,大大的婚纱照,跟真人一样大小的婚纱照。

曾经熟悉,现在突然陌生起来的祁宏西装革履,打着蝴蝶结领带,英气勃发,阳光帅气;曾经陌生,现在熟悉的钱小芸穿着曳地长裙,楚楚动人,满脸幸福。新郎和新娘,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中间插不进一根手指头。这张照片,这婚礼上的情景,凌林也曾经憧憬过,自己是新娘,祁宏是新郎。

男孩还是那个男孩,男孩身边的女孩却不是那个女孩了;男孩还是那个男孩,跟男孩走进婚姻殿堂却不是她凌林。凌林越来越空白的脑袋里晃动着祁宏和钱小芸结婚的全部仪式过程,就像电影慢镜头一样。

凌林感到心绞痛,胸憋闷,她呼吸急促,有气无力,全身疲软,双腿颤抖,站立不稳。凌林捉住一把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委屈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凌林的泪水就像江南雨季的屋檐水一样滴个不停,她用心爱着的祁宏,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祁宏,却背着她跟别人结婚了,她到了婚礼现场,眼见为实,一切确信无疑。

那一刻,凌林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挖出来了,剩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灵魂出窍了。

凌林一个人在婚礼现场一坐就是两个多钟头,直到火宫殿员工过来打扫卫生,清理现场,凌林才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她已经神智不清,恍恍惚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里,还是在噩梦中。

可她到了现场,现场有祁宏和钱小芸的婚纱照,他们定格在照片里,依偎在一起,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恩爱,这一切强烈地刺激着凌林的神经,让她发浑,他们有多幸福,他们有多甜蜜,他们有多恩爱,凌林就有多痛苦,不,比他们的幸福、甜蜜、恩爱的程度要痛苦千百倍。

在婚礼现场的两个多钟头,凌林终于想明白了祁宏为什么对她越来越冷淡,不给她写信,不给她回信,不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她的电话了。那两个多钟头,凌林一直反省她和祁宏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到底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做得不好,让祁宏放弃了自己,选择了钱小芸。但这两个多小时,凌林是做了无用功,她没有弄明白,她弄不明白,也许只有一个勉强解释:远水解不了近渴,远水救不了近火。

凌林觉得自己是那样可笑,是那样可悲,她是明月照沟渠了。赶来长沙之前,赶到现场之前,凌林还是那样相信自己,那样相信祁宏,那样相信他们的感情。即使王欣告诉她祁宏结婚了,凌林都觉得王欣要么在开玩笑,要么张冠李戴,把新郎新娘搞错了,她和祁宏的感情牢不可破。

那两个多小时,关键的问题,凌林没想明白,但一些细节末枝的问题,她还是想明白了:高燕为什么要在信里着重强调要她务必在五四青年节前赶到长沙,原来高燕所说的要事是要她来参加祁宏的婚礼!

难道是高燕开始报复自己了——如果没有当年自己告诉高欣地址,也许祁宏和高燕的感情将是另外一种结局,也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凌林觉得一切都是那样富有戏剧性,充满了辛辣的讽刺意味。

从火宫殿出来,凌林不想再在长沙停留了,一刻都不想,她不想见高燕了,更不想见祁宏了。可凌林也没有打算立刻回北京,她觉得自己身体虚弱,精神萎靡,心理受到了极大打击。这种精神状态是没法支持她回到北京的,她需要找个避风港,好好地停一停,靠一靠;她需要找个能工巧匠把她那艘被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摧残得千疮百孔的生命小舟修一修,补一补。

这个避风港是家,能够帮她修理破烂的生命小舟的能工巧匠,只能是她的父亲母亲。凌林打了个出租车,直奔火车站。她在学生窗口买了火车票,坐上了回祁东的火车。

车厢里乱哄哄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坐在火车上,凌林一直把脸对着窗外,她不是看风景,而是怕其他乘客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凌林意识混沌,眼神空洞,她拼命地提醒自己要牢牢记住“祁东站,祁东站,祁东站”,千万不要坐过了,下错站了,只要喇叭里响起“祁东站”,她就下车——凌林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祁东站”三个字。

终于到祁东站了,还好凌林没有错过,她准确地、艰难地下了车。

夜幕已经降临了,四周被黑暗笼罩,在黑暗中心的,被黑暗包裹起来的,是凌林的那颗受伤的心。小城华灯初上,街上的万家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这个温暖的小城灯火,照亮了凌林脚下的路,却照不亮凌林那颗心。

出了火车站,凌林拖着麻木的双腿,机械地往家走。有摩的在凌林身边转来转去,都被凌林很不客气地挥手赶走了。

入夏的小城已经热闹起来,猫了一冬的市民开始活跃,大街小巷,男女川流不息,高声笑谈着,热闹非凡,他们或散步,或逛街,或坐在夜宵摊边,撸着串串,喝着啤酒,侃大山,吼唱露天卡拉OK。

只要到了祁东就安全了,不怕了,有依靠了。这个小城,凌林是再熟悉不过了,她在这儿生活,在这儿成长,在这儿度过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时光;在这儿,她从小姑娘变成了青春美少女;在这儿,她从上初一的小不点,变成了清华大学的大学生;在这儿,父亲从常务副县长做到了县长,再从县长做到了县委书记。只要双脚踩上祁东这片土地上,她就有了归属感。

从火车站到县委大院,走路要二十多分钟,有五六个路口,不需要头脑太清醒,凭着习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可那天晚上,这二十多分钟的路,凌林走了一个多小时,走着走着就走错了。好在祁东只有那么大,拐来拐去都是通往家的路。

终于到家门口了,凌林实在撑不住了,身子倚着门框,慢慢地滑了下去,屁股坐在地上。凌林吃力地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门。她觉得身心俱疲,骨头散了架——不,是整个身体散了架,皮、肉、筋、骨头,全部散了架,各是各的,没办法协调,就像一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什么都倒下去了,立不起来。

凌书记也是刚下班回来,坐在桌边,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听到敲门声,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把门打开。凌书记被吓了一跳,他看到了瘫倒在地上的女儿。凌书记赶紧把女儿扶起来,搀扶着她进了屋,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

凌书记不清楚出什么事了,对女儿打击这么大,他以为女儿生病了。在凌书记印象中,他的女儿青春阳光,健康活泼,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从来没有这样憔悴不堪,无精打采过,从来没有这样疲软无力,弱不禁风的。这次回到家来的凌林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不是他女儿似的。

凌书记用手背覆在凌林的额头上摸了一会儿,那儿不冷不热,没什么异样。

“林儿,你怎么啦?”凌书记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关切地问。

凌林没有回答父亲。母亲也闻讯走了过来,她同样被凌林的样子吓坏了,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做什么。

凌书记在女儿身边坐下来,把手搭在女儿肩上,又问:“林儿,怎么了?”

凌林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凌林的哭声很大,上下楼,前后左右的住户都能听见。

凌书记也急了,一边哄,一边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好跟爸爸说说!”

凌林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痛苦地说:“爸,祁宏跟别人结婚了!”

这下轮到凌书记懵了:祁宏不是在跟自己女儿谈恋爱么?祁宏不是还在湖南大学读书么?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跟别人结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你是不是弄错了?”凌书记问。

“爸,千真万确,我都看到了,”凌林说,“我到了婚礼现场,我亲眼看到祁宏跟他的师姐钱小芸结婚了。”

女儿言之凿凿,由不得凌书记不相信了。

“你们吵架了?”凌书记问。

“没有。”凌林答。

“他跟你提分手了?”凌书记问。

“没有。”凌林答。

这两问两答,出乎凌书记意外,见多识广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将对话进行下去了,他也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只有女儿的表情是真的。看到悲伤过度的女儿,凌书记感同身受,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凌书记知道女儿喜欢祁宏很久了。从高三那年,女儿把祁宏叫到县委大楼来一起补习功课那天起,凌书记就看出来了,女儿喜欢祁宏呢。通过一段时间接触,凌书记觉得女儿有眼光,祁宏那孩子不错,聪明,勤奋,朴实,是个有能力的老实人,是一块没有雕饰的璞玉,假以时日,祁宏肯定能够做一番事业,有一番作为。只要女儿喜欢,他就支持,看好他们的关系和发展。凌书记也在有意无意地默认、推动,为他们的爱情创造条件。

现在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了,具备谈恋爱条件了,女儿也动了谈恋爱的心思,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就由他们谈吧,谈到他们大学毕业了就结婚成家,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春节,凌林到祁宏家去,祁宏到自己家来,就算是他们的关系得到了双方家庭的认可,正式确定了下来。没想到女儿的初恋会是这样一种结局,祁宏突然跟别的女孩结婚了!

谁都年轻过,谁都恋爱过,谁都失恋过。

爱情这事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只有感觉,没有理由可讲的,没有对错可分。热恋也好,失恋也好,旁人也不一定明白,也不一定有用。失恋不一定是坏事,尤其是女儿还年轻的时候,尤其是他们的感情还没发展到非对方不娶,非对方不嫁的时候。

凌书记向女儿身边挪了挪,开始耐心地开导她,希望女儿在恋爱中学习成长,学会成熟;在失恋中学会坚强,在跌倒中学会重新站起来,从失去中总结经验教育,寻找原因。

凌书记说了一大堆,讲了很多道理,很深刻,很容易接受,可都对牛弹琴了,凌林一句都听不进去。

这次回湖南,比较匆忙,没有假期,凌林只在家里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返回了北京。那天晚上,母亲跟她睡在一起,陪了她一个晚上。有父母安慰着,宝贝着,凌林感觉好多了,除了悲伤依旧,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

回北京,凌林把机票退掉了,改坐火车,从祁东站直达北京站。退掉机票,是因为坐飞机要在长沙坐,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长沙已经成为凌林的伤心地,她再也不愿意去长沙了。

火车路过长沙,凌林没有下车。自从祁宏到长沙读大学后,凌林就一直老是惦记着长沙,觉得吃喝玩乐,啥都好,路过长沙就有下车的冲动。现在不想了,看都不想看一眼,如果可以,凌林不希望火车停靠长沙,不要经过长沙。以前惦记长沙,是因为长沙有她想念的人;现在不想了,是因为长沙已经没有她惦记的人了,她不想去看高燕,更不想去看祁宏,她觉得长沙这座城市以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以后回祁东,都不在长沙逗留了。

火车经过长沙站,正碰上倾盆大雨。望着茫茫大雨中若隐若现的建筑和岳麓山,凌林的眼泪还是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跟雨水混在一起——车窗外是雨,车窗内是她的泪。

火车启动,驶出长沙站,凌林在心里默默地念叨:长沙,别了;祁宏,别了,爱情别了;高燕,别了,友情别了!

虽然读的是理工科,凌林却是一个感性的人,很重感情。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最在意、最珍惜的两段感情,与祁宏的爱情,与高燕的友情,就像两个从高空一起掉落下来的玻璃瓶,打破了,粉身碎骨了,玻璃渣碎了一地,满地都是,用强力胶都没法粘到一起去了。

这两段感情,尽管一段是爱情,一段是友谊,但都与爱情有关,都与祁宏有关,她和高燕的友谊,也是随着爱情来,也是因为祁宏而来;现在这段爱情去了,她和高燕的友谊也随着烟消云散了。

这两个人,是凌林青春期最交心的两个人;这两段感情,是凌林青春期最看重的两段感情。他们同时出现,同时消失,都结束在长沙开始闷热起来的五月,结束在长沙看不清方向和景物的风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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