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处世,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有些事,可以原谅;有些事,不能原谅。原不原谅,关键看有没有破坏原则,突破底线。
尽管在同一个班级,全班只有二十来人,像个温馨大家庭,但凌林还是不肯原谅谢天放,不愿意给他道歉的机会。
那件事性质很恶劣,破坏了原则,突破了底线,把凌林深深地伤害了,让她很生气。凌林觉得自己没有跑到派出所报案,没有跑到学生工作处举报,就已经看在同学份上,对谢天放网开一面了。
对付这种“有文化的流氓”,凌林暂时没有找到其他有效办法,但她“惹不起,躲得起”。
凌林基本上断绝了跟谢天放往来——她对他不理不睬,谁都看得出来。在同学们看来,以为是这对小情侣闹别扭了,这种情况,在他们这个年纪,在他们这种关系,比较司空见惯。
以前他们有说有笑,是一对配合默契的好搭档,尤其是在班上和系里策划、组织、主持活动的时候;现在却是有谢天放的地方就没有凌林;有凌林的地方,只要谢天放一出现,凌林马上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看样子,凌林准备跟谢天放“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对谢天放来说,是冲动后的惩罚。他很不情愿这样,也急得抓耳挠腮。在日记中,谢天放把自己比喻为一只看到了熟透的桃子,却够不着桃子的猴子,那种心情简直糟透了。
他们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勉强在一个空间共存。谢天放眼里只有凌林,讲台上的老师都没有;凌林眼里没有谢天放,只有讲台上的老师。好几次下课后,谢天放跟在凌林身后,到了某个人烟相对稀少的地方,几个箭步,窜到凌林面前,把她拦下来,厚着脸皮乞求说要跟凌林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只能是普通的同学关系,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凌林冷若冰霜,没有商量余地,让谢天放感到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天放同学,我是有男朋友的,我们感情很好,你这样强人所难,以后我们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了。作为同学,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信你也不愿意闹到这一步,看到这一幕!”
凌林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天放不得不放过她。他们都是有身份、有修养的大学生,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谢天放不得不作罢。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毕竟不同于在他家,可以由着性子,不顾别人感受胡作非为。
然而,感情这东西就不是个东西,不懂人,不怜惜人,只会折磨人,你越在意它,它越折磨你。凌林越是冷漠以对,谢天放越是心急如焚;谢天放越是心急如焚,凌林越是冷若冰霜。也许,这两个人,物理意义上的人是朝夕相见,可化学意义上的心,却背道而驰了。
这种尴尬相持的局面,直到凌书记来北京参加中央党校学习,才被无意中化解了。
到中央党校学习一周多了,趁着端午节假期,凌书记才抽空来清华大学看望宝贝女儿。这个女儿,让凌书记既自豪,又内疚。作为父亲,凌书记是不够格的。这些年,他一直忙于事业,对女儿关心不够,任其自生自灭。早上他起床了,女儿还没有醒来,晚上他回来了,女儿已经睡了。作为女儿,凌林是争气的,给他长脸了;女儿不仅一直是全县高中成绩最好的,还过关斩将,高考成绩在全省名列前茅,考上了中国最好的大学。
女儿到北京上大学,凌书记原计划请三天假,送女儿上学,他把票都买好了。但那年干旱,县里有两个隔壁村,为争夺水资源灌溉庄稼,打了群架,有人伤亡,凌书记要赶去处理,以防事态扩大,结果又耽搁了。女儿在北京学习快一年了,凌书记还没来看过她呢。凌书记很想让女儿陪他在这座全国最牛的高校到处走看,熟悉女儿学习生活的地方,领略这座最高学府的神韵和风采。
中央党校和清华大学都在海淀区,距离并不远。凌书记挤上公交,到清华大学校门口下了车。他在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女儿打电话。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凌林。女儿拿起话筒一“喂”,凌书记就听出来了。听着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凌书记的童心来了,他故意捏着嗓子,让女儿猜猜他是谁。
“咱家老凌呗,还能是谁?”凌林说,“你不用开口说话,我闻气味都闻得出来。咦,你怎么感冒了?声音听起来像太监!”
没有难住女儿,还意外得了个差评,凌书记顿时觉得开玩笑很无趣,他一个平素严肃惯了的人,只有严肃起来了,才像他自己,凌书记不得不恢复正常说话,继续要女儿猜他在哪儿。
第二个问题,把女儿的兴趣空前地撩了起来,凌林马上知道父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父亲的到来让凌林又惊又喜,他那么忙,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难得有时间跑到北京来看她,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爸,你到北京了?现在在哪?”凌林兴奋地嚷道。
女儿这么一嚷,把凌书记的童心彻底赶跑了,他认认真真地言归正传:“我不仅到你的地盘上来了,而且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门口的电话亭给你打电话!”
“那您乖乖的,站着别动,我现在下来找您!”凌林心情愉快地说。
亲爱的父亲来了,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凌林话还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跑出宿舍,跑下楼,一阵风一样,扑向学校门口。
凌林边跑边盘算,父亲难得来见北京,又碰上端午节,得好好陪陪他,找几个北京的名胜古迹,一起逛逛。来北京有一年了,凌林也是哪儿都还没去逛过。凌林想,如果祁宏在北京,他们早就骑着自行车,把北京的大小胡同,名胜古迹都跑遍了,祁宏不在北京,凌林没那个兴趣。
父女俩老远就看到了对方,向着对方快步走去。见了面,凌林亲热地挽住了父亲的胳膊。两个人都特别高兴,愉快地聊了起来。
“都到你的地盘上来了,你也不做做东道主,出点血,请老凌吃个大餐?我在党校已经吃了一周大食堂了,还真有点馋了。”凌书记说。
“原来老凌也是吃货呀,您来了,吃大餐是必须的,反正是我请客,您买单,花多花少都是您的钱,我不心疼的,我们等会多点两个大菜,大碗吃肉,大口喝汤!”凌林说。
“绕来绕去,还是做爹的吃亏,划不来;我得给自己减压,敲你一顿的算盘是不能打了。我现在是只投入,不产出,你什么时候独立自主,不要老爸供养了,就真正长大了。你啥时候才能像祁宏那样,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呀?”
听父亲批评自己,褒奖男朋友,凌林没有生气,反倒更开心了。
“老凌,您要好好珍惜机会,你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还有三年就大学毕业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即使您现在不养我,我也有其他男人养了!”凌林说。
“其他男人养你?我巴不得!”凌书记说,“是哪个男人那么没有眼光,看上灰不溜秋的你了?”
“祁宏呀,还能有谁?”凌林得意地说,“他已经跟我说过了,他现在很挣钱,可以送我读大学了。这三年是您最后的机会,您要哄着我;如果没把我哄高兴,我就弃暗投明,投靠别的男人了!”
“好呀,我盼着你早点投靠他,”凌书记说,“我巴不得把包袱甩了,轻装上阵,一心一意做我的书记,护我的子民!”
“您还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父母官,不体恤民情,”凌林说,“祁宏家那么穷,他还是个学生,您就要他养您女儿了?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您干得出来,您女儿可干不出来!”
“女大不由爹,你已经胳膊往外拐了,”凌书记说,“说来说去,还是要爹养你呗,看来你心里巴不得爹把祁宏也养了!”
凌林把父亲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我爹还是愿意养我呀。”凌林说,“我跟祁宏不一样,我有一个好爹。祁宏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如果他像我一样有一个这么好的爹,他也跟我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钱了打电话向爹娘要!”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还是为我自己省点钱,今天中午我带你去吃霸王餐。我的老领导请我们一起过端午节,他再三嘱咐我,把闺女带上给他们看看!”凌书记说。
“有个做官的爹还是蛮沾光的,即使来北京出差学习了,都有人请他吃饭,我还能跟着他蹭饭!”凌林说。
“哪里呀,小孩子真是童言无忌,人家的官可比你爸的官大多了。你爸的官在他面前,只是一根小小手指头。十多年前,他做省长,你爸做他的秘书。那个时候,你还是小不点呢,穿着叉裆裤,跟男孩一样,在省委家属大院跟着一帮男孩子到处捉蚂蚁,玩玻璃球!”凌书记说。
凌林:“是不是谢爷爷呀,我记得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
凌书记:“算你还有点良心,还记得他,谢爷爷当年没有白抱你,白疼你。自从他调到北京后,我跟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你知道你爸这个人不爱走后门,拉关系,攀附权贵。他在位的时候,我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找过他;现在他退了,我来看看他们夫妻俩。谢爷爷为了方便你,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你们学校附近。”
父女俩一边走,一边穿过马路,踅进了学校对面的一家中式酒楼。他们进了旋转门,乘电梯上了三楼。一个满脸堆笑,动作麻利的女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小包间前,轻轻地敲了两下,帮他们推开了门。
暗红的沙发上坐着一对衣着整洁,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气度不凡的老人。
两个老人看到凌书记父女进来,赶紧起身相迎。
凌林一下子想起来了,那男的正是谢爷爷,那女的正是钟奶奶。
记得小时候,在省委家属大院,他们经常碰到,夫妻俩都很喜欢凌林,爱逗她玩,有时候还给她纸包糖。这么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模样和神态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就是老了很多,头发白了,满脸都是皱纹,脸颊两边长了老年斑,身板没有当年那么笔挺了。
凌林快步走上去,亲热地跟他们打招呼:“谢爷爷,钟奶奶!”
两个老人看到凌林,笑得合不拢嘴,笑容里盛满慈爱。钟奶奶的双手捉住凌林的双手,上下打量,越看越高兴。过了很久,钟奶奶才喜不自禁地夸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十多年不见,当年那个流青鼻涕,捡小石头的丑小鸭变成美丽的白天鹅了。不是早知道林儿来了,我都认不出来了。你爸说,你考到清华大学来了,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丫头!我们早就想过来看你了。你说巧不巧,我孙儿去年也考上了清华大学,还跟你还一个专业,一个年级呢。”
谢爷爷双手紧紧地握住凌书记的手不放。凌书记赶紧说:“谢爷爷、钟奶奶可是你爸的大贵人,引路人呢。十多年前,谢爷爷做省长,你爸就是谢爷爷的秘书。你爸的那点小本事,全是谢爷爷手把手教的。你爸能有今天,全仰仗谢爷爷悉心栽培。这份恩情,你爸是没齿难忘。”
谢爷爷摆了摆手,爽朗地说:“小凌,官场上的客套话,就不要在这儿说了。说多了就让我感觉假,感觉你变滑头了。你年轻,有能力,有魄力,做一个县委书记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了。这些年,你也不找我,我也没帮你什么忙,对不起了。你是千里马,我不是伯乐。我们今天不谈工作,只叙旧情,今天过节,我们是一家人。”
无巧不成书,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就在他们热火朝天地寒暄的时候,闯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看到年轻人进来,凌林傻眼了,内心翻起了波澜,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谢天放。
原来谢爷爷,钟奶奶嘴里所说的那个孙儿,就是谢天放同学呀。
凌林叫谢爷爷、钟奶奶是按年纪,论资排辈,没有什么血缘和亲戚关系。谢天放叫谢爷爷为爷爷,叫钟奶奶为奶奶,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他们是直系亲属关系,是真正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这个地方看到凌林,谢天放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又惊又喜。看来,他们两家还颇有渊源,他跟凌林还颇有缘分。爷爷说请自己当年的秘书父女俩吃饭,原来是凌林和她父亲啊,真是太巧了。佛说因果循环,看来真是爷爷奶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了。
谢天放满心欢喜,那个一直困扰他,让他忧心忡忡,束手无策的跟凌林的紧张关系在爷爷奶奶的无意中的帮助下,有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难怪谢天放在来酒店的路上,听到清华园的大树上有喜鹊在欢叫。
谢爷爷拉过谢天放,向凌书记介绍说:“小凌,我孙子天放,很小的时候,在湖南省委大院呆过一年,你也见过,只是现在变化大了,没有当年的模样了。天放也在清华大学,读一年级,跟林儿一个专业,一个年级。”
谢爷爷又忙着把孙子介绍给凌林。谢爷爷的话还没说完,凌林就冷冷地说:“谢爷爷,我和他认识,不麻烦您介绍了,我们在一个班。”
“那就太巧了,你们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钟奶奶高兴坏了,一张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你们是太有缘了,比我和你谢爷爷还有缘。十多年前,你们还在一起玩耍过的,天放老欺负你,抢你的玻璃球,你还记得么?没想到十多年后,你们考进了一个大学,一个专业,还分在了一个班上,真是缘分匪浅!”
凌林觉得钟奶奶弄错了,乱点鸳鸯谱了。有缘千里来相会是不错的,但凌林更看重后面那一句话:无缘对面不相逢。凌林觉得后面那一句更适合用来形容她和谢天放的关系。
凌林内心凌乱不堪,跟父亲一起过节的快乐劲被冲淡了不少,她没想到在饭局上碰到了自己最不想见,最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的那个人。
谢天放来了,屋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一个简简单单的,以过节为主题的饭局,透露出了浓浓的相亲味。如果早知道谢天放会来,凌林就不来了,即便是陪父亲。凌林想,这样一顿大餐还不如父女俩找个大排档,随便吃点什么,随便聊点什么,来得更加自在,更加亲切,更加开心,更加随心所欲。
落座时,钟奶奶把凌林和谢天放刻意安排在一起了。这种安排,让凌林感到特别别扭,却合情合理。长辈们都认为他们是小辈,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又是同班同学,有很多话要说,理所当然应该坐在一起。
菜端上来了,气氛很热烈,大人们叙感情,话当年,回首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以及他们当年的立场、内心的纠结、政治对手的阴谋和阳谋。只有凌林没有说话,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扒饭,吃菜,故意声音响亮地用吸管喝饮料。
开席初,钟奶奶特意嘱咐孙子:“把你同学照顾好,我就不管了!”
这句话让谢天放如获圣旨,每道菜上来,他都是伸出筷子,第一个给凌林夹。凌林面前的大碟子都被谢天放夹的菜堆满了。凌林几次低声要谢天放不要夹了,可谢天放要么装作没听到,要么压根儿不听她的。吃着谢天放给她夹的菜,凌林感觉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没有,却又不得不强行下咽。那顿饭,凌林吃得很勉强,很痛苦。
一对年轻人,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漠如冰。在长辈谢爷爷和钟奶奶眼里,都是很正常的表现。谢天放的热情,是对女生的关心和照顾;凌林的冷漠,不是冷漠,而是女孩的矜持和害羞。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跟他们的性别和年龄适配——他们都没想到这对年轻人之间还发生了那么多故事,有那么多心事。
谢爷爷和钟奶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花怒放,眉眼都在生动地笑,仿佛他们也回到了年轻时候。他们就是在这个年纪,在饭桌上,通过相亲认识的。两个老人对凌林很满意,认为凌林学问高,气质好,知书达礼,聪明漂亮。他们看得出来,孙儿对凌林更满意,他们从没见过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孙儿对哪个女孩如此殷勤体贴。
饭局上,凌林如坐针毡,动弹不得。两个小时的饭局好不容易结束了,凌林感觉臀部和两条腿都坐麻了。告别的时候,谢爷爷和钟奶奶热情地邀请凌林到他们家做客。这个邀请把凌林吓了一跳,他们家,凌林去过,只是谢爷爷和钟奶奶不知道。那幢别墅给凌林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在他们那座城堡一样的别墅里,凌林差点被谢天放玷污了,现在都还让她心有余悸。那一幕就像一个噩梦,不时地在凌林的梦中重现,凌林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那个地方了。凌林以学习忙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跟谢爷爷、钟奶奶告别后,凌林挽着父亲的胳膊,他们一起走进了清华园。凌林要陪父亲在校园里到处走走。她本来想陪父亲在北京城好好逛逛的,父亲虽然来过北京,但都是出差和学习,忙完了就走了,还没怎么逛过。可凌书记不愿意,他说北京最好的景点就是清华大学和女儿,他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认认真真地品味一下女儿生活和学习的地方,认认真真地领会什么叫做“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凌书记开玩笑说,他能进清华大学校园,领会清华大学校训,完全是沾了女儿的光。凭他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跟清华大学走得这么近,触摸到清华大学的校训精神的。
凌书记眼神犀利,阅人无数,饭局上,凌林很不自在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凌林是一个落落大方,谈吐自然,彬彬有礼的孩子。在饭桌上,凌林不应该那样拘谨,那样尴尬的,何况还是熟人——凌林甚至连起码的礼节,举杯向谢爷爷、钟奶奶敬酒,祝他们端午安康的节日问候都省略了,没有说。
凌书记说:“林儿,这顿饭,你吃得很不开心,好像满腹心事似的。一开始,你是有说有笑,等你的那个同学一进来,你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句话都不说了。”
凌林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心悦诚服地说:“不是好像,是真的满腹心事。爸,你是如来佛,我是孙悟空,您是孙悟空,我是小妖怪,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
凌书记继续问:“谢天放对你有意思?你跟他有故事?”
“他在追我呢!”凌林轻描淡写地说,她不敢把在别墅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怕影响父亲跟谢爷爷和钟奶奶的关系。
听女儿这么说,凌书记恍然大悟,打趣道:“我琢磨着也是这样。你是名花有主的人了。与谢天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凌林说:“确实可以这么说,这其中的故事也是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不说也罢。我跟他还有漫漫无期的三年同学时光呢。”
凌书记误会了女儿的意思,以为女儿面临两难选择,不由得感慨地说:“三年时光很短,但对一段感情来说,已经很长了。三年可以让人忘记一段旧感情,也可以培养一段新感情,都说日久生情呢。”
父亲的话让凌林听得很不舒服,她解释说:“爸,我的意思是跟谢天放还要做三年同学很痛苦,我就像放在油锅里,要被煎熬三年呢。清华大学本来是我心向神往的地方,可与不喜欢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堂就变成了炼狱。”
凌书记这才明白过来,他把女儿的意思理解反了。凌书记继续试探:“林儿,谢天放给你的感觉就那么不济么?我看小伙子很精神,有颜值有才华,家境又好。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个是农家子弟,地位卑微,家贫如洗;一个是高干子弟,含着金钥匙出生,谢爷爷可是共和国部长位上退休,他父母都是年轻的厅级干部,他自己也出类拔萃。如果跟天放谈恋爱,你的人生至少少奋斗十年呢!”
这下凌林真生气了,嘟着小嘴说:“爸,我是那种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女孩吗?如果你女儿这么想,就是你对女儿的教育失败。你不也是农村出身吗?你不是常说,一个人,出身不重要,人品才重要。祁宏虽然是一个农家孩子,也没考上北京大学,但他人品高贵,心地善良,吃得苦,做事有股韧劲,我相信他起点低,后劲足,将来不会比清华北大走出来的学生差,他要比品质有瑕疵的高干子弟强太多了。祁宏成功的过程可能艰辛点,脱颖而出的时间可能久点,可我愿意跟他一起奋斗,同甘共苦,互相成就!”
“你能这样想,爸爸就放心了。爸爸相信你的眼光,爸爸也认可祁宏那个孩子,经过岁月打磨,祁宏会像金子那样发光的!”凌书记说。
“祁宏已经开始发光了!”凌林说,“你看他都上报纸,都上电视了。”
凌林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祁宏寄给她的那几份报纸,展开来给父亲看。
从前段时间收到那些报纸开始,凌林就把报纸揣在兜里,有事没事掏出来看两眼,分享祁宏的成功。那些报道内容大同小异,凌林差不多都能背诵了。
祁宏成功,凌林很开心,唯一让她不开心的是那张照片。照片上,祁宏看着钱小芸,钱小芸看着祁宏,配合默契,看上去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凌林心里涌起一股醋意,很多天了,那股淡淡的醋意仍在胸中的丘壑间飘来荡去。
“你真是慧眼识珠,比你爸的眼光还厉害!祁宏确实是块金子,他比你爸当年强多了!”凌书记边看报纸,边竖起大拇指。
凌书记这个大拇指把祁宏和凌林一起表扬了。
女儿对世界的认识,对爱情的立场,让凌书记很安心,他没有想过将来把女儿嫁进豪门。他希望女儿找一个知己知彼,品德过硬的人,两人相濡以沫,相扶相携,不离不弃。当然,在女儿认可对方的条件下,这个跟女儿谈恋爱,相伴一生的人,如果家庭条件能够好点,那就锦上添花了。
走着走着,凌书记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女儿肩膀上,以示对女儿态度和选择的支持。
父女俩这席推心置腹的对话,让凌书记意识到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从女儿考上大学到现在大一即将结束,他还没有这样认真地跟女儿聊过。让他欣慰的是,女儿的三观跟自己的三观很接近,他们不仅在生理上是父女关系,而且凌林继承了他的精神特质,是他名副其实的衣钵传人。
凌书记想,自己在官场上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很多次都被自己错过了,如果自己能够委曲求全一点,阿谀奉承一点,趋炎附势一点,向领导表个忠心,他早就是厅级干部了。可凌书记宁愿不升官,不愿屈着膝盖做人,不愿折弯了性子做人。
凌书记没有深究女儿和谢天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用不着问了,女儿的选择就是结果和说明。如果女儿愿意说,他愿意听;如果女儿不愿意说,他相信女儿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是女儿已经学会了识人,已经识过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对于女儿的成长,凌书记不是没有担忧,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是非坚决的人,她不懂得圆转,尤其在爱情和友谊上。有些人把爱情和友谊混为一谈;有些人把爱情和友谊对立了起来,爱情没有了,友谊也不要了,特别在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男女之间,很多时候,爱情不在了,友谊在,凌林的性格,容易二选一。
凌书记跟着女儿在学校里难得清闲地转悠了三四个钟头,乐此不疲,直到吃晚饭。晚上,他们就在清华大学的食堂里吃的。女儿要请他在外面吃,凌书记坚持要体验女儿的食堂伙食。晚饭后,凌书记要返回中央党校,凌林把他送到校门口,等着他上了公交车。
分手的时候,凌书记告诫女儿:“林儿,你要记住,爱情是爱情,友谊是友谊,两者都很重要,人生中缺一不可,你要处理好,不能因噎废食,因为爱情,毁了友谊。”
父亲的谆谆告诫让凌林暗吃一惊,她确实为了与祁宏的爱情,把跟谢天放的友谊和同学关系弄得一团漆黑。送走父亲后,凌林坐在田径场的看台上,认真反思,咀嚼父亲说过的话。
正如父亲担心的那样,自己对谢天放的态度太粗暴了,处理方式太简单了,没有智慧,没有艺术性,值得深刻检讨。
凌林从心底想改变,可她又想不出什么稳妥的办法来。不是凌林不懂得妥协,不愿意妥协,而是谢天放的态度让凌林感到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这个问题真是让人困惑难解,把清华大学高材生的凌林都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