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告诫我们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伟和刘美丽的风流韵事,还是被高燕撞个正着,抓了现行。高燕不经意地把他们堵在了自己家里,她不是故意想捉奸捉双的,如果有得选择,高燕宁愿一辈子蒙在鼓里,不知道最好。
大年三十那天,从长沙把祁宏接回四明山后,高燕就没回黄花菜厂上班了,她准备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高燕请了一周假,加上春节假期,正好半个月。
祁宏回来了,她心里的太阳升起来了,晴朗了,阴翳了半年的世界,开始阳光普照。即使不上祁家串门,站在高家大院楼上,看着对面祁家进进出出的宾客,想象着祁家的热热闹闹,听着祁家飘荡出来的欢声笑话,高燕就感到内心祥和平静,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来。
祁宏给村里几个高中生补课的事,高燕听说了,也看着那几个孩子从祁家进进出出,让她羡慕嫉妒恨。高燕痴痴地想,如果自己还在读书,没有结婚,那些听课的学生中,自己也应该算一个吧。祁宏给自己上课,她是听课呢,还是傻乎乎地看祁宏呢?
高燕得不到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因为这件事,没有假设,只有经历。高燕是不可能有这个经历了,也不可能有答案了。
初三那天,高燕看到凌林来到祁家,她也懒得去打招呼了。高燕想,在祁宏心中,现在的凌林已经彻底取代了她,她既羡慕他们,又为他们祝福。
四明山是一个休心养性的好地方,更是一个安心养胎的好地方,山青水秀,空气清新,一年四季林木郁葱,鸟语啁啾,冬暖夏凉。
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高燕和祁宏的很多美好记忆,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春,从过家家到朦胧爱恋,从朦胧爱恋到真正谈恋爱,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都让高燕感到温暖,历历在目,难以忘记。
在四明山,高燕吃得好,耍得好,心宽体胖。蔬菜是自己家种的,鸡鸭是自己家养的,蛋是自己家鸡鸭下的,鱼是祁河里抓的,绿色环保,健康营养。她被王红梅当宝一样供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连自己的衣服、鞋袜都不用管,换下来就行了。
村里其他女人还在河边、池塘边,用手洗衣服,用搓衣板搓,用棒槌锤,高家已经用上了洗衣机。他们的洗衣机是四明山的第一台洗衣机,还是西门子的,德国造,进口货——乡主任张援朝家都还没洗衣机呢,祁东县城的绝大部分家庭都还没有用上洗衣机,都在用手洗衣呢,在祁东县城都还没有洗衣机卖,买洗衣机要到衡阳市的供销大厦,听说还要找熟人,拿批条。
在四明山,高燕乐不思蜀,准备出元宵后再看看,如果有可能,她就一直在四明山呆下去,等快临盆了再回祁东——毕竟祁东医院的条件好,水平高,高燕得保证小家伙万无一失,平安顺利地来到这个世界。
张伟也是大年那天才回到四明山的,他只在老家过了一个年,初三那天,刘美丽把电话打到了高家大院找他,告诉他肖和平清早返回部队了。这个信息让张伟如获至宝,吃完中饭,他急急忙忙地赶回了祁东县城,找刘美丽温存去了。在四明山的几天,高燕住在自己闺房,张伟住在自己家。三天晚上没有女人陪睡,张伟快憋出病来了。
张伟离开四明山,没有人围在她身边烦她,高燕更省心,更开心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获得假释的囚犯,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生活就是这样,往往计划不如变化快。初六那天上午,高燕的好心情随着祁宏离开四明山戛然而止了。
付师傅开车来接凌林,高燕在高家大院的楼上目睹了一切。她看到凌林上了车,看到祁宏上了车,看到车屁股冒出一阵白烟,看到车后扬起一路灰尘——那辆桑塔纳载着祁宏和高燕,拐了一个弯,消失了,不见了。
高燕很想去跟祁宏告个别,可她只能目送,她的双脚生根一样钉在原地,根本迈不开。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他们泣血的爱情。可是那个祁宏,现在已经不是她的祁宏了,他们的轰动一时的爱情已经被四明山人翻黄历一样翻过去了,遗忘了。高燕希望自己和祁宏的爱情,被别人忘了,但要被自己铭记,她不愿意去跟祁宏告别,是不想被四明山人触景生情,重温他们的爱情,非议他们的爱情。
感情就是这么神奇,高燕惊讶地发现,祁宏与她和肚子里的小家伙,他们仨在感情上是连在一起的,彼此深刻地影响着,这种感觉真是奇妙。看着祁宏离开,高燕的情绪莫名其妙地波涛起伏了;母子连心,高燕的情绪传染了小家伙,他在她肚子里钻来钻去,烦躁不安。
到初八那天晚上,高燕感觉小家伙有点异样了,反复折腾,不睡觉,怎么安抚都没用。高燕担心坏了,准备上医院看看。初九清早,高燕坐进了陈晓明的车里,准备提前回祁东。相比四明山,祁东的医疗条件好,医生水平高,如果真有什么事儿,上医院看医生方便。
陈晓明是老司机了,从四明山到祁东,这条路他跑过千百趟了,太熟悉了,哪个地方拐弯,哪个地方路窄,哪个地方有坑,他都可以凭记忆和感觉,不用看路。陈晓明把车开得很平稳,尽量绕开坑坑洼洼,不让汽车颠簸。
七八十里路,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他们愉快地聊起了祁宏。陈晓明还是对祁宏一如既往地顶礼膜拜,赞不绝口。陈晓明说祁宏在学校做家教,做黄花菜生意,如鱼得水,很会赚钱,跟高欣一样,极有生意头脑;陈晓明说以前只知道祁宏会读书,没想到他做起生意来,跟读书一样厉害,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高燕听得津津有味,开心极了,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已经很久没有人跟她这么兴致勃勃地聊祁宏了。关于祁宏的消息让高燕如沐春风,帮她卸下了感情上和精神上的千斤重担似的。听着陈晓明夸奖祁宏,高燕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肚子里的小家伙都不折腾了,像在饶有兴趣地倾听。
他们到祁东,天还很早,雾都没散。陈晓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高燕下了车,自己上楼去。他们的房子在四楼,高燕一只手摸着肚皮,一只手扶着楼梯,走走、停停、歇歇,用了十来分钟才来到自家门口。高燕已经气喘吁吁,全身冒汗了。
高燕把身体靠在门框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掏钥匙开门。这个时候,高燕突然听到从屋内传出来一对男女打情骂俏的声音。那些情话,尺度很大,让高燕听得面红耳赤。高燕以为自己走错了,到了三楼或五楼,她抬头一看,正是自己家的门牌号,没错,就是四楼,就是自己的房子。高燕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没错,打情骂俏的声音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
会是谁呢?要不要进去?难道是趁自己不在家,张伟把房子借给朋友过春节了?
高燕又认真听了一会,她是听出来了,那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张伟。
高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把门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高燕大吃一惊:张伟和刘美丽裹着棉睡衣,正趴在桌上吃早餐;张伟咬着一个肉包子,肉包子的一半含在张伟嘴里,一半露在外面;张伟伸长脖子,上半身前倾,叼着肉包子,往刘美丽嘴里送;刘美丽伸长脖子,张开涂着口红的嘴去接。
两个人都很投入,没有注意到高燕已经打开门,进来了。
高燕轻轻地咳了两声,算是提醒这对物我两忘的青年男女。
高燕的咳嗽声把张伟和刘美丽吓了一跳,他们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停止了动作。
张伟和刘美丽抬起头,循声望过来,他们看到高燕已经进来了,站在他们面前。
被高燕意外地堵在家里,张伟和刘美丽惊慌失措,两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还是体育生出身的张伟反应快,应对能力强,他把那个偌大的肉包子囫囵吞了下去,站起来,对着高燕,强作镇定,满脸堆笑:“燕子,你就回来啦?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让我去接你!”
“不是通知你接我,是通知你们做好准备,躲着我,不要被我撞上了吧?”高燕冷冷地讥讽。
虽然高燕不在意张伟,觉得他做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可在自己家里看到这一幕,高燕还是很有意见,很不高兴。
“你不是说要过完元宵节才回来吗?今天才初九呢!”张伟讪讪地说。
“这么说,我妨碍你们了?你们可以继续的,就当我不存在!”高燕没有正眼看张伟,冷冰冰地说。
张伟言不由衷地辩解:“燕子,你想多了,我和刘医生在玩游戏。”
“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高燕白了张伟一眼,讽刺道,“你们是刚开始玩呢,还是已经玩了几天几夜的游戏了?”
“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刘美丽是医生,我叫她过来咨询一下你怀孕期间我要注意啥事项,这不都是为你和孩子好嘛!我得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爸爸,你不能狗咬吕洞宾,冤枉我了。”张伟继续诡辩。
“你是很称职了,为了老婆和孩子,都把自己贡献给医生了。我看你们是一起商量要我如何流产的吧,刘医生从一开始就希望我打掉这个孩子,希望你们不是合谋,串通好了!”高燕没好气地说。
“有这回事情?”张伟十分惊愕,原来刘美丽和高燕也是老熟人啊。
张伟弄不清楚这两个女人之间,除了一个是自己老婆,一个是自己情人,还有什么其他的关系和故事,但今天是自己理亏,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看来不只是他和刘美丽在感情上对不起高燕,还有其他原因,张伟不再作声。
由于高燕对张伟的感情一般,所以不愿胡搅蛮缠,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可高燕也不愿意看着他们在自己家卿卿我我,不把主人放在眼里。高燕径直进了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卧室里也没让高燕好受多少,她的大床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刘美丽的内衣、内裤,地板上扔满了他们用过的卫生纸和安全套——安全套还不止一个,有好几个,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腥味。
高燕很快就有了答案:自己在四明山养胎的这段日子,这套新房,这张新床,成了这对野鸳鸯的销魂窟,他们夜夜在这里声色犬马,巫山云雨,颠鸾倒凤。
高燕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抓起床上的内衣、内裤、衣服袜子,拉开门,走向客厅,向着刘美丽身上扔了过去,然后又跑回卧室,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没等刘美丽反应过来,伸手去接,那些衣服裤子就从她身上滑落到了地上,堆积在她脚下。刘美丽也不生气,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裤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当着张伟的面,把睡衣脱下来,把内衣内裤,衣服裤子袜子穿上。
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后,刘美丽看着张伟,说:“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我走了,你把残局收拾好,把老婆大人哄好,把后院大火扑灭了,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不要惹你的首富岳父生气了!”
把刘美丽送走后,张伟返回来哄高燕。
卧室门反锁了,张伟进不去。他扭了一下门把手,打不开门;他轻轻地敲了敲门,高燕没开门;他重重地敲了敲门,高燕没开门;他抬起腿,踢了踢门,高燕还是没开门。
张伟知道高燕是真的生气了,隔着门板,放低音量,柔声说:“燕子,我错了,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我这一回。我和刘医生只是合得来,大家一起玩玩,开开心,我对她没有真感情,天地良心,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高燕冷嘲热讽道:“张伟,我不用你对我真心,我受不起。你爱跟谁玩跟谁玩去,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请你尊重我一下,你要玩就在外面玩,不要带回家里来;带回家来了,你们就在旁边房子玩,不要到我的房间玩,更不要跑到我床上玩,你不要太恶心我了!”
“看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张伟说,“你让我进来,我向你解释一下。”
张伟想进去把高燕哄好了,可高燕就是不开门,她不愿意给他机会。
高燕不再跟张伟说话,张伟好说歹说都没用。看来要高燕开门,暂时是不可能了,张伟也不叫了,脱下睡衣,换上衣服,上班去了。
张伟走后,高燕嫌床脏,不愿意上床。她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因为怀孕,那张脸浮肿了起来,显得憔悴,失去了少女时代的光洁和靓丽,看上去就像一个中年妇女。女为悦己者容,跟祁宏分手,跟张伟结婚后,高燕就没有好好地梳妆打扮过,活脱脱一个不修边幅的农村妇女形象,也许这就是张伟出轨的原因,高燕想。
这件事情对高燕的刺激是暂时的。想着想着,高燕慢慢地释怀了,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怪罪张伟,是自己背叛张伟在先,她把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别的男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她都怀了别人的孩子,而不是丈夫的孩子;到现在,她心里都还想着别的男人,而不是自己丈夫。
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高燕和张伟,用四明山的一句土话来说,是“团鱼莫笑鳖,同在泥里歇”。自己出轨在先,张伟出轨在后;他们现在都还出轨,张伟是肉体出轨,自己是精神出轨。他们谁都有错,谁都没有占便宜,谁都没有吃亏。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现状。
如果她跟祁宏在一起,肯定就不是这种情况了。
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高燕无声地哭了。
高燕跟自己赌着气,中午的时候,没有出去吃饭,也没有自己做,把中饭省了。但高燕把房间打扫了,把地拖了,把床单、被单、枕头套全换了。
做完这一切,高燕感到很累,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天快黑的时候,高燕被肚子里的小家伙蹬醒了。她感到有点饿,胃缩成了一团,在痉挛,估计小家伙也饿了。想到小家伙,高燕感到很愧疚,很心疼,她给自己扇了一个耳光,自言自语地说:你怎么能这么混账,这么混蛋呢,你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了,你不能跟小宝过不去呀,你得让小宝吃饱喝足,让小宝健康快乐,让小宝茁壮成长!
高燕爬起来,下了床,来到厨房。她洗了一大把小白菜,煮了一包方便面,往方便面里打了两个荷包蛋,看到面和蛋快熟了,再把小白菜放进去。
这些东西煮了一小锅,盛在大碗里,有满满一大碗。高燕没有胃口,尝不出味道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把方便面、荷包蛋和小白菜全吃完了,把汤也喝光了,她感到很饱,觉得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交代了。
那天晚上,张伟很晚了才烂醉如泥地回来。高燕早躺下了,把卧室门反锁了。虽然睡前高燕让房间通了一会儿风,但空气中还残存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气味,让她辗转反侧,一直没法进入深睡眠。
张伟斜倚在卧室门框上,用手掌拍打着门,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高燕没有应答,也没有去开门。张伟抬起腿,用力地踢了几脚,把脚趾头都踢痛了,高燕还是没有开门。
张伟是酒醉心里明,知道高燕是真生气了,今天不可能原谅他了,今晚不可能给他开门,让他上床了。张伟不再坚持,也没在隔壁侧卧睡下,他摇摇晃晃地打开门,出去了。
那天晚上,张伟没有再回家。这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在祁东街头,边走边扯开嗓子,放声歌唱。他一边唱歌,一边游荡,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刘美丽家门口。张伟停止了歌唱,伸出手,用力地拍打门板。
夜深人静,刘美丽早就睡下了。听到不同寻常的敲门声,她就知道张伟喝醉了,来她这儿了;她就知道高燕还在气头上,把张伟赶出来了,他没处可去,跑到她这儿寻求安慰和温暖来了。
听到敲门声,刘美丽就坐了起来,但她没有立马下床,而是故意拖了一会儿,才披衣下床,趿着棉拖鞋去开门。
“还是你对我好,不会把我丢在门外,让我挨饿受冻。”张伟醉醺醺地对刘美丽说。
“你再伤心也不能用酒来伤害自己的身体!”刘美丽一边伸手扶住张伟,一边嗔怪地说。
“我不为她伤心,看来以后我要把家安在你这儿了。”张伟说。
张伟把右手搭在刘美丽肩上,半个身子斜靠在刘美丽身上;刘美丽扶着张伟,两个人相拥着,一边亲吻,一边走向卧室。
进了卧室,他们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从那天以后,高燕回到家里,就进卧室,把门反锁了,不让张伟进来,张伟怎么叫,她都不开门。
叫人人不应,叫门门不开,张伟窝着一肚子气,夜夜跑到刘美丽那儿过夜。上了刘美丽的床,张伟的气就消了,释放和高潮让他心情好得很,彻底忘记了高燕对他的冷淡。
对夜不归宿的张伟的去向,高燕太清楚了,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高燕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张伟不在家,眼不见心不烦,她清爽多了,自在多了,安静多了。高燕想,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没有人打扰她和小家伙,她和小家伙的世界里只有爱,没有怨恨和杂音、杂质。
张伟在,家里就像多了一个陌生人似的,让人处处不自在,浑身不舒服。高燕自己上街买菜,自己做饭吃,想吃啥买啥,想吃啥做啥。吃完饭,或者抚摸肚皮,逗小家伙玩,跟他说话或唱歌;或者蒙头睡大觉。
这套房子,这个空间,没有张伟比有张伟要好!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冷战了。这对年轻夫妻的冷战,很快就让高欣知道了。
元宵节那天上午,高欣来祁东接高燕和张伟回四明山过节。
听到敲门声,高燕起初以为是张伟,没有开门。后来听到父亲喊她,才起来开门。把父亲安排在沙发上坐下来后,高燕给他泡了一杯红茶,端上来一个果盘,果盘里有花生、有瓜子、有干果、有糖果、有水果。高燕跟父亲聊了两句,感到累,回卧室去了。高欣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到吃饭的点,高燕不愿意跟高欣一起出去吃,她嫌外面油不好,怕吃坏了肠胃,影响小家伙成长。高燕自己下厨,简单地做了三个菜,招呼父亲将就着,一起吃点。
“等张伟回来吧,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高欣说。
“再等也没用,吃饭的点,他从来不回来。我们吃我们的!”高燕说。
“你们就没在一起吃过饭?”高欣惊讶地问。
高欣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家庭,没有烟火气是不成家的;夫妻俩不在一起吃饭,怎么培养和沟通感情,解决家庭问题?
“我和他从来没有在家一起吃过一顿饭!”高燕说。
“这样成何体统!”高欣带着责备说,“你们既然结婚了,成家了,就要把小日子过好,不能家不成家,夫妻不像夫妻!”
高燕面无表情地看着父亲,冷冰冰地说:“他的小日子过得好得很,很逍遥,很快活,乐不思蜀;我的小日子也过得很好,他不在,我喜欢。他回来了,我反倒没有好日子过了;他的小日子也过不好了。你不用等他了,他正快乐着呢!”
高欣觉得女儿话里有话,但又弄不明白,以为小夫妻俩为家庭琐事争吵了,像他和王红梅一样。他和王红梅经常为家庭琐事三五天一小吵,十天半月一大吵,但床头吵架床尾和,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高欣含糊地说:“小日子过得好就好。他过得快乐是件好事。作为妻子,你难道不希望他快乐吗?”
父亲这么说,高燕再也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我当然希望他快乐呀。我希望他天天找刘美丽快乐,不要来烦我最好了。”
刘美丽是县人民医院门诊部的女医生,高欣是知道的,高欣听说过刘医生很风骚,但他没想到刘美丽骚到自己家来了。听女儿这么一说,高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女儿在吃刘医生的醋了!
高欣严肃起来,板着脸教训女儿:“你一个姑娘家,嘴巴要紧,不要乱嚼舌头,不要无风起浪,听风就是雨。无凭无据的事,不能乱说,不要偏信。祁东县城很小,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坏了人家名声。”
都这个时候了,父亲还胳膊往外拐,护着这对狗男女?
高燕生气了,白了父亲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没胡说,我亲眼看到了,就在我家,就在我床上;他们做完好事后,卫生都是我搞的,床铺都是我整理的,地上全是卫生纸和安全套。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刘医生家看看,张伟准在,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捉奸捉双呢。这个人就是你给我相中的男人,他就是这个德性!”
女儿说得有板有眼,有凭有据,肯定就是真的了,自己女婿跟刘医生已经勾搭上了,婚内出轨了。
女儿跟张伟的婚事,确实是他一手促成的,高欣既生气又沮丧,不敢正眼看女儿,张伟出轨让他在女儿面前抬不起头来。
高欣不再坚持等张伟回来吃饭,也不想叫张伟回四明山过节了。
吃完饭,高欣牵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楼,上了车,父女俩一起回四明山。
在路上,高燕不愿意跟父亲说话,自顾自地逗着肚子里的小家伙玩。高欣一边开车,一边想,过完节,他得找张伟好好聊聊,小两口过日子,要家和万事兴,好好珍惜,不能把幸福生活毁了。
女儿女婿都是城市户口,都有正经工作,他们都不缺钱,他们的现状超过了祁东县城95%以上的年轻夫妻,应该是幸福的,快乐的,感情融洽的,没有理由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
人生是在不断犯错中成长的,尤其是年轻人。年轻人有几个不犯错的?高欣年轻的时候,也犯过错。犯了错不可怕,关键是要知错就改,浪子回头,改了还是好同志,好青年。
父女前脚踏进高家大院,张伟后脚就跟了进来。
元宵节,得陪家人,跟别人过还是不一样,这点张伟还是分得清的。张伟从刘美丽那儿回来,打开门,看到卧室门开着,高燕不在家,他有点慌了,以为自己这么多天夜不归宿,真惹高燕生气了。
张伟向邻居打听。邻居告诉他,高欣过来了,把高燕接回四明山过元宵节了。张伟更加紧张了,他害怕高燕向高欣透露他跟刘美丽的事,他不得不开着车,急急忙忙往四明山赶。
那个元宵节,一家人磕磕绊绊地凑齐了,可以过一个团团圆圆的元宵节了。王红梅杀鸡宰鸭,大清早就忙活开了。她使出浑身解数,高高兴兴地张罗了满满一桌美味佳肴。
那桌美味佳肴,一般家庭过年过节该有的都有了,一般家庭没有的,桌上也有了。这种大张旗鼓地张罗饭菜,王红梅已经习以为常,但基本上都是为客人张罗了;认认真真地为自己家人张罗,也就是一年的过年过节几餐了,王红梅真心希望一家子吃得好,吃得开心,吃得高兴。
那顿饭,让王红梅失望了,虽然全家都在,却没有吃出元宵节的节日气氛来。三个主要人物,高欣、高燕和张伟,表情怪异,态度敷衍,心事重重,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大快朵颐,吃得热火朝天,称赞菜肴味道好,夸奖妈妈手艺又有了很大长进。
四个大人,要数高燕心事最重,情绪最低落,她象征性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下碗筷,匆匆上楼了。王红梅往女儿碗里夹的菜,还留在碗里,一点都没动。高燕离开饭桌的时候,也没有跟谁打招呼。弟弟妹妹都看得出来,高燕肚里不仅有小孩,还有一肚子气。上了楼,高燕把门摔得震天响,关门声从四楼传下来,全家人听得清清楚楚。
王红梅猜想小夫妻俩吵架了,她很不满意地埋怨:“这孩子,从小就没礼节;现在都成家了,要做妈妈了,还不知轻重,不顾别人感受!张伟,你要多担待些,多教教,多管管!”
高欣和张伟也很少动筷子夹菜,两个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没有碰杯,也没有语言和眼神交流,低着头,各吃各的,各喝各的。
菜凉了,王红梅就把菜端到厨房,生了火,倒进锅里重新热一下,再端上来。这样反复了好几回,高欣和张伟还在喝闷酒,他们一人都快喝一瓶茅台了。夜深了,王红梅和小孩撑不住了,都先后上床睡觉去了,两个男人还在继续闷头喝酒。
看到桌上只剩下张伟和自己了,高欣终于忍不住了,把本来准备放到元宵节后跟张伟的谈话提前了,他语重心长地对张伟说:“孩子,你们年轻人过日子,要互相体谅,要好好珍惜,千万不能彼此伤害!”
张伟酒醉心里明,听岳父这么一说,他知道,他和刘美丽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高燕把一切都告诉高欣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的。只是高欣碍于情面,留有余地,点到即止,没有说破而已。
张伟感到脊背发凉,心里发虚。既然高燕不仁,他就不义了。张伟不能在高欣这儿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他要反戈一击。张伟知道高欣这些年一直向着他,喜欢他,他不能失了宠。高欣是高家商业帝国的掌门人,做了高家女婿后,他才知道高家财富有多惊人,他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爸,你知道我是爱燕子的,我很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可我一只巴掌拍不响,她不理我呀!”张伟说。
“她是有点小姐脾气,你多点耐心,哄哄她。”高欣说。
“我哄了,想尽办法哄了,就差月亮和星星没有摘给她了,但是没有用。她的心不在我这儿。”张伟说。
“那你也不能去找别人,这样就恶性循环,形成死结了,以后想解都解不开。”高欣说。
“爸,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呢!”见时机成熟,张伟打算恶人先告状,化被动为主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燕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在先?”高欣很不高兴地问。
“燕子对不对得起我,你得问她,她比我更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张伟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信,可以去问燕子!”
什么?高燕和张伟不是一结婚就要了孩子么?
“这件事,你可不能瞎说。”高欣头都大了,气势矮了下去,高燕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张伟的,难道是祁宏的?
高欣知道高燕只跟两个男生正儿八经地有过感情纠葛,一个是张伟,一个是祁宏,高燕跟祁宏曾经爱得死去活来,让他伤透了脑筋,伤透了心。
如果孩子是祁宏的,这是高欣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是亲兄妹。
“在我和燕子结婚前一夜,她和祁宏在宾馆里睡到一个被窝去了。”张伟说,“我和燕子发生关系,是在她怀孕之后了。”
张伟的话证实了高欣的猜测。
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漏防了,高燕肚里的孩子是祁宏的!
高欣只觉得气血攻心,感到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嘴巴一张,喷出来一大口鲜血。
那口血就像箭一样飙出来,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溅开来,把半边餐桌都染红了。
高欣大口吐血,把张伟吓坏了,他大呼小叫了起来。
张伟的叫声惊醒了刚刚上床睡觉的王红梅,她以为两个男人酒后话不投机,动手打起来了,赶紧爬起来,准备劝架。
看到餐桌上那一滩血,看到脸色惨白的高欣,王红梅也吓坏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丈夫怎么了。
“爸吐血了,得赶紧送医院!”张伟说。
张伟不由分说,弯下腰,背起高欣,就往四明山卫生院跑。
王红梅跟在后面,她一边把手搭在高欣身上,给他安慰,一边痛心疾首地嘀咕:“要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你偏不信!你把身体喝垮了,倒下了,我们娘崽怎么办?我们家的生意怎么办?”
四明山卫生院距离高家大院不远,大概只有两三百米,五六分钟脚程。
可走了不到一半,高欣挣扎着从张伟身上下来了——他知道自己身体没毛病,只是一时没想开,给高燕的事气的。
三个人在路边停了下来,站住了,王红梅依然惊魂未定。
“我没事,”高欣说,“只是喝多酒了,气不顺,好好睡一下,明天就好了。”
“那怎么成?还是去医院看看,让医生检查一下。医生检查了,我们才能放心!”张伟说。
王红梅和张伟都劝高欣去医院认真检查一下,可高欣执意不肯去。
王红梅和张伟都拗不过高欣,没办法,他们只得一人站在高欣一边,搀扶着他往回走。
那晚的月亮很亮很白,那晚的风很大很冷。
一个好端端的元宵节,高家就在这样的尴尬中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