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快乐源头。有的人,快乐来自自己;有的人,快乐来自别人。高燕属于后一种。
在谈恋爱的时候,高燕的快乐,来自祁宏,祁宏快乐,她就快乐。现在怀孕了,她的快乐来自孩子,孩子让她沉浸在即将当妈妈的幸福中,这种感觉妙不可言,与跟祁宏谈恋爱的时候有得一拼。
孩子给她的感觉已经很真实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家伙在她的肚子里快乐地游来游去,就像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金鱼;她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到孩子在拔节生长,就像春天里风和日丽下破土而出的小幼苗。
小家伙精力旺盛,活泼好动,隔着肚皮要妈妈陪他玩耍。小家伙精着呢,会挑时间,作息制度是跟大人反过来的,专跟妈妈对着干,让妈妈不得安宁。他在高燕紧张忙碌的时候呼呼大睡,无动于衷;他在高燕闲下来,准备休息和睡觉的时候,马上来了精神,开始反复折腾。
小家伙折腾的时候,高燕不得不轻轻地拍打着肚皮,来回地抚摸着肚皮,温柔地跟他说话,轻轻地给他歌唱,给这个躁动不安的小生命尽可能的沟通和安慰。
小家伙给高燕带来了希望,新的希望,大的希望——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渴望为他活着的新希望;一种渴望为他活得更好的大的希望。生活的不如意,感情的不顺利,婚姻的不和谐,小家庭的不幸福,随着小家伙的到来烟消云散了。小家伙对高燕的情绪有神奇的调节作用,只要有任何消极的情绪苗头出现,高燕马上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家伙身上来,高燕的世界马上就云开雾散,阳光普照了。
高燕还是喜欢独处,甚至更喜欢独处了,因为现在独处,有了小家伙陪伴。独处的时候,高燕一边抚摸越来越凸显的肚皮,一边给自己打气:只要有你在,妈妈就无比坚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们母子俩!
小生命就像湖南梅雨季节的那轮钻云破雾,冉冉升起的朝阳,把笼罩在高燕头顶上的愁云惨雾扫荡干净了,把郁积起来的怨恨和纠结赶跑了,让她重新快乐了起来。高燕想开了,她不再跟张伟过不去,不再跟父亲过不去,不再跟自己过不去。她开开心心,容光焕发,按时吃饭,能多吃就多吃,能吃好尽量吃好;她按时睡觉,倒床就能进入梦乡,能多睡尽量多睡,觉觉睡到自然醒。
他们不仅母子连心,身体都还连在一起。只有自己心情好,小家伙才快快乐乐;只有自己身体好,小家伙才健健康康。
让小家伙健康快乐地成长,成为高燕一切活动的指挥棒,她觉得很有必要恶补一下相关的怀孕和育儿知识,在这方面,高燕既没有理论,又没有实践经验。她从新华书店买回来一大堆关于怀孕和育儿的书籍,认认真真地研读了起来,就像当年在学校钻读教科书一样,重要处在上面打勾勾,在下面划红线,并且一丝不苟地照着做。高燕提醒和告诫自己,要把一切不利于这个孩子成长的因素排除在外,包括积极主动地跟张伟改善婚姻关系,把小家庭经营得很温馨。
张伟对孩子的态度,改变了高燕对他的印象,对他充满了感动和感激。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高燕最担心的就是怎么向张伟交代,担心张伟对孩子不利。可事实出乎高燕意料,她的担心被证明是多余的,张伟没有因为孩子的事找她麻烦——这也是婚后的张伟让高燕深受感动的地方,他们认识二十年了,高燕第一次对张伟产生了好感,高燕曾经以为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对张伟有好感。
对这个孩子,张伟比高燕还上心,他定期陪高燕上医院做产检,很多时候是张伟催促高燕去的。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高燕身边的人际关系处在一片改善、一片喜庆、一片祥和之中。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却影响不大,可以忽略不计。人民医院门诊部那个女医生刘美丽,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就让高燕感到诧异和不解,刘美丽对她和这个孩子很不友好,成见似乎与生俱来,她每次去产检,刘美丽都板着脸孔,说话嗡声嗡气,就像高燕借了她一升米还了一升糠似的。
偶尔一朵浮云是遮不住太阳的光辉的,刘美丽的表现并没有影响高燕阳光灿烂的心情——高燕去医院的次数不多,去了医院呆的时间不长,需要看刘美丽脸色的情况在高燕生活中占比很小。
高燕没有跟刘美丽当真,她觉得刘美丽可能是由于职业缘故。刘美丽在医院,天天跟病人打交道,听多了痛苦的呻吟和哀嚎,见多了病痛和死亡,哪里还有好心情,哪里还有好脾气?
只不过这个刘美丽的做法太过分了,一开始就对她和孩子意见很大,刚确定高燕怀孕就要求她把孩子打掉。刘美丽的态度不得不让高燕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戒心,凡是刘美丽经手的东西,高燕都要下意识地看一看,查一查,问一问,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对一对——哪怕是药。
怀孕让高燕渐渐地成了半个生儿育女专家,掌握了很多相关知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吃什么好;什么药能用,什么药不能用,有什么作用,都了如指掌。
高燕和张伟的夫妻关系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了,高燕不再对张伟横眉冷对,冷若冰霜。两个人在床上逗孩子玩的时候,是他们夫妻关系最融洽的时候。张伟逗孩子玩,喜欢两种方式。一种是张伟先摸摸高燕的肚皮,确定孩子在哪,然后在旁边拍拍,把手掌停在那儿,孩子听到动静,马上跑过来,用头用力地顶张伟的手掌,算是兴奋地跟他打招呼。二是张伟喜欢把耳朵紧贴在高燕的肚皮上,谛听孩子或在里面翻江倒海地闹腾或呼呼大睡——孩子睡着的时候,张伟能听到小家伙高频率的心跳。
一天晚上,张伟把脸颊贴在高燕肚皮上谛听的时候,被小家伙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一脚,让他们猝不及防,高燕感到了肚皮痛,张伟感到了半边脸胀痛。高燕下意识地护住了肚皮,生怕张伟发火,生怕张伟做出伤害孩子的举动来。
高燕没想到张伟不怒反笑了,他兴高采烈地对高燕说:“燕子,肯定是个带把的!”
高燕感到很惊奇,难得地主动开口,跟张伟对起话来:“你咋知道是个男孩?”
“他力气很大,把我的半边脸踹得生疼,女孩没有这么野蛮,没有这么大力;他保护妈妈,把老爸视作仇人,跟老爸对着干,这是男孩的天性!”张伟不用置疑地说。
其实,高燕也感觉是个男孩。在医院做产检,医生不愿意告诉她孩子的性别,她也是猜的。闺女性情温顺,动作轻柔,没有这么调皮捣蛋,没有这么力大如牛。
关于这个孩子的性别,张伟和高燕难能可贵地达成了共识——他们做夫妻三四个月以来,终于想到一块去了,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高燕认同地点了点头,看着张伟,开心地笑了。
高燕的笑容很迷人,露出来两排整齐、洁白、细碎的牙齿。
这是他们结婚三四个月以来,张伟第一次看到高燕对自己笑了,高燕的笑很纯真,很自然,没有做作和勉强的成分。
张伟十分兴奋,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高燕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到此为此,高燕对张伟的横眉冷对,冷若冰霜,敷衍应付算是划上句号,告一段落了。
高燕曾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张伟对孩子不利,担心自己要为保护孩子跟张伟斗智斗勇。知道自己怀孕那天,走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高燕是那样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生怕张伟不接受这个孩子,生怕张伟逼她打掉这个孩子——高燕做好了奋不顾身,誓死保卫孩子的准备。
这个小家伙是高燕的命,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生下来的,他比什么都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也远比她跟张伟的夫妻关系重要,是她和祁宏的爱情的结晶和延续,是把他们的生命联结在一起的纽带。
孩子在,她在;她在,孩子在。如果张伟对孩子打什么坏主意,她就用生命来抗争,进行捍卫,跟孩子同进退,共存亡。现在看来,是自己小心眼了,把张伟想象得太坏了。张伟很喜欢这个孩子,把他视为己出,看得出来,张伟是真心对这个孩子好,不是应付她,哄她开心,不是装出来的。
这让高燕很感动,也很惭愧,觉得自己错怪了张伟。只要张伟愿意对这个孩子好,她和张伟之间,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着办,他们可以先结婚后恋爱,从头再来。
看在张伟对孩子的态度上,高燕逼着自己尝试接受张伟。张伟要在她身上做什么,虽然高燕做不到主动配合,至少不再拒人千里之外——只要张伟不伤着孩子,什么都可以依着他。
高欣往县城跑得更勤了,他在晨曦中出发,在星月下返回。高欣这么努力的原因和动力有两个,一个是事业上的需要,一个是他要做姥爷了。
在张解放和张伟叔侄的张罗运作下,高欣的事业迎来了一个新的发展高峰,生意处处开花,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高欣又招兵买马,拓展新业务,进军了长途客运行业。他一口气买回了八辆崭新的卧铺大巴,专跑从祁东往返广东,往返云南的长途客运。
广东和云南,是祁东人最爱去的两个地方,来来往往的乘客很多。这两个地方,火车票很紧俏,很难买,即使买到了也是站票。长途卧铺车,一个人一张小床,可坐可睡,路途再远,睡一觉就到了,很舒服,生意很好。跑长途客运需要办很多证件手续,高欣的大巴客车还没提回来,张解放就特事特办,帮他把手续都办好了。
形形色色的车辆把高家大院前的宽阔的停车坪都停满了。货车是货车,客车是客车,小车是小车。那个停车坪,三分之二的场地上停放货车,三分之一的场地上停放客车,很整齐划一,蔚为壮观,高欣的小车只能见缝插针。每天车辆归巢,司机陆续散去,高欣和王红梅都要打着明晃晃的手电,绕着这些车辆挨个认真仔细地巡视一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被碰破和划花的痕迹印记——他们把这些车辆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大部分时间和感情都放在这些车辆上了,这些车辆成了他们的孩子,孩子反倒被他们遗忘在祁东县城。
看着停车坪上的车,高欣暗自庆幸自己高瞻远瞩。当年在修砌高家大院的时候,高欣坚持要砌一个足球场一样大的停车坪,停放数十辆车都没问题。王红梅不同意,还为此跟他认真地吵了一架,说修砌那么大一个停车坪,是在铺张浪费,花冤枉钱,恐怕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除非高欣愿意做农场主,重新下地,种水稻,晒谷子。
事实证明,王红梅是头发长,见识短了,她看不到高欣的能力和野心,看不到事业的潜力,看不到时代的步伐,看不到社会的发展。现在来看,这个停车坪不是大了,而是小了,已经装不下这些车辆了——幸亏每天都有十来辆车在外面跑长途,当天回不来,也许再过一两年,就要重新考虑停车坪的扩建增容了。
高欣最喜欢的是车,他对车有一种特别的嗜好,车给他带来滚滚财源。他没有亏待自己,每隔两年,都要提一辆新车奖励自己。从第一辆桑塔纳之后,高欣换的车都是豪车了。他不仅是祁东县第一辆私家车的车主,还是祁东县第一辆豪车的车主。高欣的豪车,已经不是一辆二辆,而是五六辆了,一字儿排在高家大院门口,很有品味,很有气势,他想开哪辆就开哪辆。
为高欣不停花钱购买豪车的事,王红梅已经在他耳边唠叨过很多次了,说他浪费钱,尤其是每次高欣又开回一辆新车的时候。高欣也不多说,女人眼里只有钱,她是不懂男人的兴趣爱好的,挣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花钱是能够带来乐趣的,放在那儿什么都不是。
比事业蓬勃发展更让高欣在意的是家庭关系的建设,家和万事兴,这是事业的保障。高欣开心地看到,有了身孕的高燕渐渐忘记了感情上的伤痛,从初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慢慢地恢复了开朗乐观,热情豁达的天性。见到高欣,高燕不再把脸扭向一边,给他背影看,而是高高兴兴地跟他打招呼,亲亲热热地叫他“爸——”,这是女儿进入青春期以后到现在,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了。
一切都在向着高欣设计和期待的方向,稳稳当当地发展。女人嘛,一旦成了家,有了孩子,就会把重心转移到家庭和孩子身上来,再深的伤再大的痛都会被治愈,都会好起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顺风顺水,譬如自己和祁宏的关系——他们毕竟是父子,却形同水火;譬如高燕和祁宏的关系——他们毕竟是亲兄妹,却形同陌路。他和祁宏的父子关系也好,祁宏和高燕的兄妹关系也好,都不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能是秘密——这个秘密最理想的状态是永远只有他和祁茗两个人知道,祁宏和高燕都不能知道,他和祁宏不能像正常的父子关系那样相处,高燕和祁宏不能像正常的兄妹关系那样相待。
高欣不希望自己和祁宏,高燕和祁宏都成了仇人。爱情不在了,高欣希望高燕和祁宏的关系从恋人向兄妹转换。完成这种转换最好不用告知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最好能够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要他们完成这种关系转换,需要疏导,需要穿针引线,需要做工作。这种工作,也许做起来还不容易,得找他们俩分别做工作,各个击破。
那天中午,高欣本来跟客户有应酬,但他把应酬全部推给了张伟,自己准备在红火酒店请高燕吃饭,跟女儿好好聊聊。高欣到高燕的小家接女儿,他扶着女儿,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向红火酒店走去。有孕在身的高燕已经显山露水,大腹便便了。她表情恬静,仁慈,脸上散发着准妈妈的宽容和慈爱。
高欣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他拉出椅子,照顾着高燕坐了下来。大厅里的人不多,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看到大街上奔跑的公交车和货车,偶尔也有私家车。
这么多年来,父亲还没有单独请高燕吃过饭,这两年事业做大了,更忙了,尤其如此。高燕感到很奇怪,平时忙忙碌碌的父亲今天怎么如此悠闲,如此大费周章,放着客户应酬不去,非得要请她一个人吃饭。
高欣上楼找高燕吃饭的时候,她正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高燕起初不想跟父亲出去,她想自己做,家里买了很多菜,父亲来了,加一个碗,添一双筷子就是。但高欣不同意,说今天非要请她吃大餐不可,就他们父女俩,没有别人,他想跟女儿一起唠唠嗑。
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放在桌上,高欣把菜单推给了高燕,要她点菜,点她最喜欢吃的,点多点少都由她。高燕看都没看菜单,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点了四道菜:一份国宴东安鸡,一份永州血鸭,一份盘龙黄鳝,一份蒜泥红菜苔。这四个菜是祁宏最爱吃的,现在成了高燕最爱吃的。当年跟祁宏在一起吃饭,他们差不多每次都点这四个菜。
高燕和祁宏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这四个菜在她脑海里生根了,开花了,结果了。在自己家做饭菜,高燕也是以这四个菜为主。
寒冬腊月的祁东,呵气成雾,冻得人缩手缩脚。看着冒着腾腾热气,再熟悉不过的四道菜被逐个端上桌来,不知不觉,高燕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仿佛跟她一起吃饭的,不是父亲,而是祁宏,一切就在眼前,一切又恍若隔世。
看样子,女儿是触景生情,想起祁宏了,高欣赶紧给女儿倒了一杯洁白的牛奶,也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高欣希望把女儿从伤感的往事中拉回到现实中来。高欣端起牛奶,跟女儿碰了碰,真心地说:“孩子,爸爸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你还怪爸爸吗?”
高燕忍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泪水滑过那张由于怀孕略显浮肿苍白的脸,滴落在桌面上,发出嘀嗒的声音。
这是父亲第一次向她道歉,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了?可现在木已成舟,道歉又有什么用呢?父亲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阻止她跟祁宏谈恋爱呢?
高燕没有说话,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艰难地摇了摇头。
高燕看不懂父亲那张沧桑的脸,更揣不透父亲那颗深沉的不外露的心。
说不怪父亲,那是违心话。跟祁宏谈恋爱的时候,高燕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这一生非祁宏不嫁,她愿意跟祁宏为他们共同的前途和家庭含辛茹苦,努力奋斗,只要能跟祁宏在一起,要她做什么都可以,要她吃什么苦都愿意。如今,她少女时代的梦想,她和祁宏曾经的山盟海誓,都成了过眼烟云,什么都没留下来。
没有跟祁宏在一起,成为高燕心中一道永远的伤,一阵永远的痛,一个永远迈不过的坎。
然而,高欣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女儿,高燕又能怎样?
高欣是过来人,也是明白人,高燕的表情,他全看在眼里,高燕的心情,他感同身受。
自己对高燕和祁宏的所作所为,跟当年祁茗父亲对他和祁茗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两样;女儿的心情,跟自己当年没什么两样。尽管祁茗的父亲已经作古多年,他和祁茗已经各奔东西,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孩子了,按说他早就应该看开了,可在内心深处,高欣还是没有原谅祁茗的父亲,想起以前的往事,想起祁茗现在的处境,高欣的心至今还在隐隐作痛——高欣相信自己能够比朱鹏给祁茗更好的生活,高欣相信祁茗能够比王红梅给自己更好的感情。
虽然同情女儿,但不等于同意女儿跟祁宏谈恋爱,女儿是真不能跟祁宏谈恋爱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亲兄妹关系,高欣是不会阻止他们谈恋爱,不会阻他们结婚的。
“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其他。你们的爱情虽然不在了,但友情还在,亲情还在,”高欣说,“你现在都要做妈妈了,就不要老纠结过去了,向前看,看开点,爸爸希望你和祁宏没有爱情了,还有友情,还有亲情,你们还是好朋友,还是亲兄妹。”
父亲的话是说到女儿心坎上了,高欣对高燕强调的,也是高燕所想的。关于自己和祁宏的关系,高燕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们的爱情是结束了,这辈子是做不成恋人,做不成夫妻了,但她希望两人还是好朋友,还是亲兄妹,而不能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她知道祁宏恨她,祁宏的心结别人解不了,但她解得了。高燕希望祁宏跟她一样,曾经爱过,有遗憾,但不能有怨恨。
在高燕的内心深处,对祁宏依然是那样热爱,一点都没有改变。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变了,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她和祁宏不可能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留给她的,只有肚子里在一天天长大的孩子。
祁宏是孩子他爸,为了孩子,高燕更需要跟祁宏缓和关系,更需要走出感情给他们的交往带来的困境。鉴于她跟张伟的婚姻关系,高燕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父子以后相认,却也不至于让他们父子一辈子那么疏远,甚至没有往来。
父亲的话是对的,也是她需要面对和解决的现实问题。她和祁宏之间做不了恋人,成不了夫妻,就做好朋友,亲兄妹吧。这是当下的他们最好的关系定位和结局安排。
高燕向父亲点了点头,算是认同父亲的观点。
高欣很高兴,女儿的感情疙瘩终于解开了,这意味着这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一半,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半。
可祁宏的呢?
祁宏对这个问题的认识,现在上升为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跟女儿不同,祁宏是没有那么容易原谅高欣的。上次高欣已经在祁宏那儿吃过一次闭门羹了。祁宏对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他还记恨他,这种仇和恨,恐怕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很难在三年五载就能化解的,有可能要到祁宏结婚成家,娶妻生子,才能慢慢地淡忘,甚至要陪伴祁宏一生。
上次见到祁宏,两个人都很冲动——高欣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跟血气方刚的儿子一样见识。看到祁宏跑回宿舍拿存折,高欣差点没忍住,冲动之下,几乎脱口而出:你是我儿子,我是你老子!
话到嘴边,高欣还是把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觉得这样做很不妥。如果把真相告诉祁宏了,高欣不知道祁宏如何面对,能不能承受得了,但他知道,以后在四明山,高祁两家真很不好相处了。
不用说,如果高欣把真相告诉祁宏,那就是亲手引爆了一个雷,局面将变得难以驾驭,不可收拾。
感情上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别人是越帮越忙。高燕的工作,已经做通了;祁宏的工作,得由高燕去做,如果高燕愿意,是完全可行的——高欣出面,是达不到预期目的的。
给高欣与祁宏的紧张关系降温,高燕是最好的润滑剂。女儿对祁宏有情,而且不只有情,还有恩,有大恩,祁宏是不会忘记的。他们的感情虽然被高欣破坏了,扼杀了,但祁宏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现在看过去,高燕的话肯定还是很有作用的。
现在高燕有孩子了,要做妈妈了,是时候让他们面对现实,让他们的关系回归正常轨道了。
“我也希望跟祁宏缓和关系,”高欣说,“但是他对我意见太大了,他的关系需要你去做,我出面只能适得其反。我们家跟他们家在一个村上,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因为你们曾经谈过恋爱,恋爱没成就成了仇家,你和祁宏,我和祁宏,不能因为你们这段感情,结成了世仇!”
高燕没有作声,她在心里已经认同了父亲,只是没有表达出来,仿佛她表达出来就等于承认父亲当初将他们无情拆散是合情合理了一样。
“你什么时候想去见祁宏,就对我说,我送你去长沙。”高欣说,“你得跟祁宏把关系处理好,我也得跟祁宏把关系处理好。”
父亲的话让高燕生出一些感动,她是太想祁宏了,祁宏还是孩子他爸呢,虽然他们父子将来可能不会相认,但她不希望将来孩子看不到自己的爸,爸看不到自己的孩子。高燕不是高欣,这做法太残忍,她做不出来,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们见面。
“好的,爸,你下次去长沙了,把我带上,我去看看祁宏。我还不晓得他在大学过得怎样了!”高燕说。
听女儿说起大学,高欣心里有些痛,也有些愧疚。女儿还在想着读大学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感情风波,如果不是因为他和祁宏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女儿就还在学校读书,现在已经读高二了,再过一年就高三了,要参加高考,准备上大学了。
虽然高燕的成绩不像祁宏那样出类拔萃,可能考不上湖南大学那样的重点大学,但考一个一般的本科院校还是有把握的。如果要考一个好一点的重点大学,也可以选择复读,多花点钱就是了——他们高家不缺钱。在他和王红梅的几个孩子中,高燕是最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其他几个都没戏,即使复读也没戏,是自己把女儿好端端的前途毁了。
见女儿答应了自己,高欣很高兴,他看到了跟祁宏的关系回暖的曙光。
吃完饭,结完账,高欣把女儿送回家,开着车,回四明山了。
一路上,高欣越想越觉得亏欠了高燕的,亏欠了祁宏的。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弥补。
祁宏和高燕的意愿是高度统一的,顺着两个孩子的意愿,这种弥补的箭头都指向了祁家;高欣弥补两个孩子的方式很实际,就是在经济上尽可能地帮助祁家。高燕做出那么大牺牲,无非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最大可能地帮助祁宏实现理想,帮助祁家过得好点,这是女儿的爱情初衷。
现在高欣的意见也跟两个孩子达成高度统一了,他们仨都希望祁家摆脱贫困,过得好起来。
祁茗和朱鹏都是爱面子,争强好胜的人,他们的自尊心都很强,不愿意接受无缘无故的施舍。要帮助祁宏,就要不动声色,不露痕迹,让他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还没到四明山,高欣就做了一个决定,他得加大力度,继续帮助祁家。
第二天清早,高欣召集车队的司机开了一个短会,要他们以后的工作安排就不要直接请示他了,找他们的队长朱鹏,由朱鹏安排他们的工作,朱鹏直接向高欣汇报。高欣宣布了新的任命,把朱鹏提为了汽车队队长,把陈晓明提为汽车队副队长,协助朱鹏开展工作。
借助这次任命,高欣又给朱鹏涨了一倍工资。汽车队队长负责高家所有车辆的调度和司机的工作安排,可以坐在家里办公,不用跑运输了,只要把大家的工作安排好就行,工作又轻松,工资又高。节余的时间,朱鹏还可以照顾家庭,帮祁茗干干家务,做做农活。
这个帮助很大,对祁家的作用立竿见影。做了汽车队队长的朱鹏两个月的工资就相当于他们家以前一年的收入了。在高欣帮助下,祁家渐渐缓过气来,孩子们能吃饱饭,能穿上新衣服了,祁家的一日三餐里,渐渐出现了鸡鸭鱼肉和油豆腐,祁家一个月也能节余一部分钱用来还账了。
祁家当然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交不起学费,有辍学危险了。
高欣对朱鹏的提职和涨薪,看上去天衣无缝,量体裁衣,顺其自然。对车辆的管理、保养,朱鹏比较专业;对司机的调度和工作安排,朱鹏也做得比较到位。他对高欣的器重感恩戴德,用自己最大的热忱,最负责的态度,把工作做好。
朱鹏蒙在鼓里,还真以为是自己工作做得好,被高欣赏识了。只有祁茗心如明镜,知道高欣为什么对朱鹏突然刮目相看了,对祁家突然上心了。
高欣的好意,祁茗没办法明着拒绝,只能装聋作哑。祁茗是表面泰然,内心忐忑,躲着高欣,尽量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