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上门做家教,祁宏很慎重,同时感到紧张,不是怕自己教不好,是怕迟到,迟到给人印象不好。
祁宏做了充分准备,他特意跑了一趟新华书店,把教科书和教辅书买了回来,提前花了半天时间认真备课。备完课,祁宏拉上钱小芸和汪大力,找了一间小教室,把前后门关了,自己做老师,站在讲台上试讲,钱小芸和汪大力做学生,坐在下面试听。
才讲到一半,钱小芸站了起来,鼓着掌,打断了祁宏,表扬说:“讲得很好,比我老爸讲得还好,他是中学语文一级教师,有二十多年教龄了。”
祁宏以为钱小芸的话多少带点感情色彩,不客观,他把目光望向汪大力,希望他公正点。没想到汪大力也持钱小芸一样的观点:“我读初中的时候,没有听到我们的语文老师讲得这么精彩。如果我碰到这么有水平的语文老师,我就对语文感兴趣了,我的语文也不会拖我高考后腿了。”
两个好朋友都是一样的意见,祁宏终于放下心来。
祁宏宁愿自己辛苦点,都要准时赶到。他花20块钱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那辆自行车的前后胎都破了,祁宏又花了十块钱把两个轮胎都换成了新的。车胎修好了,自行车就有底气,像那么回事了。祁宏试了一下,骑着自行车,从校门口的修车铺到宿舍,一路上感觉很不错。
周日那天清早,室友们还在打着鼾,说着梦话,祁宏就悄悄起了床,洗漱干净后,他出了宿舍,下了楼,跨上那辆自行车,在微明的晨曦中出发了。
早晨有风,吹在身上有点凉。大街上行人和车辆稀少,沿着自行车道,祁宏把车骑得飞快,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旁建筑向后飞快地倒退。
祁宏才学会骑自行车半年光景,是凌林教的。高考冲刺前的最后一个月,也是周日,在县委大院,上午他们一起补课,下午凌林教祁宏骑自行车。
凌林学会骑自行车五六年了,是老司机了,祁宏还没摸过自行车。在四明山,会骑自行车的人还不多,但在祁东,渐渐流行了起来,成为教师、医生、干部、工人等年轻人的时尚。
起初,祁宏不愿意学,认为高考在即,浪费时间。但凌林坚持要他学,说要劳逸结合,学习效果才好,学习效率才高。凌林彻底说服祁宏,还是最后的理由,凌林说,把骑自行车的本领掌握了,以后在北京上大学了很有用,北京大学的校园很大,上课和睡觉的地方距离很远,走路能把脚走疼,最好的办法是骑自行车。如果祁宏考上北京大学了,凌林就送他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每到周末,他们俩就骑着自行车,跑遍北京的大小胡同,名胜古迹。凌林说,他们骑自行车周游北京城,总不能她一个女的在前面骑,祁宏一个男的坐在后面享福,要反过来,祁宏在前面骑车,凌林坐在后面享福。
祁宏听得很心动,也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于是开始学骑自行车。祁宏学车前,凌林骑上自行车,在县委大院跑了两圈,边跑边把要领对祁宏说了。骑在自行车上,凌林的长发和衣袂迎风飘了起来,那飒爽英姿让祁宏羡慕不已,都看呆了。
第一天,祁宏学骑了三个多小时,他们都累得满头大汗,全身衣服都湿透了。骑完自行车后,洗完澡,回到教室上晚自习,祁宏惊讶地发现,凌林说的是对的,用了力,出了汗,身体和大脑很协调,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记忆力出奇地好,答题思路格外地清晰,学习效率很高,学习效果很好。
难怪凌林学习成绩那么好,学得那么轻松,原来她一直很注意劳逸结合,这是一种很科学的学习方法,难怪凌林私下常批自己是书呆子。
刚开始学骑自行车,祁宏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很紧张,即使有凌林搀扶着他,他还是左摇右摆,没有办法实现人车合一,没有办法保持身体平衡,没有办法坚持多久就倒了下来。有时候两个人和车都倒在了地上,堆压在一起。摔跤摔多了,祁宏慢慢地领悟和适应了,可以摇摇晃晃地上路了,凌林不用那么费劲地搀扶了。
凌林告诉祁宏,骑自行车,就像做人,身要正,方向要稳,处事要掌握平衡,不偏不倚,下车时要找好落脚点。
会平衡了,教起来就轻松了,只要跟着自行车小跑,关键时刻,把手搭在车把上,帮忙纠正一下方向,稳定一下重心就行了。
初学那段时间,祁宏摔倒很多次,身上跌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划破了皮,渗出了血。功夫不负有心人,高考前两周,祁宏已经能够骑着自行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上四平八稳地上路了。
从学骑自行车到会骑自行车,祁宏情不自禁地感慨:本领是在摔跤中学会的,每摔一跤,都是在教你悟道,摔得越重,道理悟得越深刻,本领掌握得越快越牢固扎实。
虽然祁宏后来没有考上北京大学,没有机会跟凌林骑着自行车跑遍北京的大小胡同,但骑自行车的本领在开学不久后就派上了用场,祁宏很感谢凌林做事情有先见之明。
那天,祁宏早早就赶到了湖南日报社的家属大院,他按照任敏留给他的地址找上门,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祁宏不敢贸然敲门,他又踅下楼,在报社家属大院借散步打发时间。祁宏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讲课的内容,直到约定前十分钟,祁宏才上了楼,举起手,轻轻地敲门。
任敏夫妻和孩子们已经起来了,他们在吃早餐,早餐已经接近尾声,也在等着祁宏到来。两个孩子准备了一下,家教在八点钟的时候准时开始。
任敏的孩子是一对龙凤双胞胎,在上初二。两个孩子成绩都很好,他们悟性高,接受能力强,对新知识点一点即透。四次家教,一个月下来,跟两个孩子混熟了,祁宏才了解到,两个孩子不是因为成绩差,需要补课才请家教的,他们都是学霸,在长沙的百年名校雅礼中学,他们的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即使不请家教,也没什么关系和影响。家教的第二个月,祁宏因材施教,推翻了原来以教科书为主的授课方式,尽量帮助他们开阔眼界,拓宽知识面,训练答题思路。
任敏是一个十分爽快的人,授课的报酬一次一结。上完课,吃完中饭,在祁宏离开前,任敏就把钱给到了祁宏。从上午八点到十二点,四个小时,两百块钱,一分不少。第一次拿到钱,祁宏既高兴,又自豪,他终于可以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头脑,靠自己的知识养活自己了。
通过家教,祁宏一个月有八百块钱收入了,这是一笔很大的巨款了,祁宏一个人花不完——有钱了,祁宏没有大手大脚,胡乱花钱。他依然保持了艰苦朴素的作风,没有添置新衣服,没有奢侈铺张地买这买那,他一如既往地到食堂吃饭,打早稻米饭,吃一份青菜——当然,偶尔也打一份荤菜解解馋。
祁宏最奢侈的活动就是有时周六晚上去看一场电影。看电影,大多时候是跟汪大力一起去,偶尔也跟钱小芸去——钱小芸来找他,找个理由要他去看电影,他也去。
祁宏很喜欢看电影,看电影的时候,他心无旁鹜,眼睛在银幕上,心在故事情节里。即使跟钱小芸一起看,祁宏的眼睛和心都不在钱小芸身上,只有钱小芸的眼睛和心在祁宏身上,但祁宏浑然不觉。
到月末了,攒下来的钱还有很多结余,祁宏把剩下的给父母寄了过去。寄了两回钱后,祁茗给祁宏来信了,母亲告诉他,要他管好自己,吃好点,穿好点,不要操心家里,不要给家里寄钱了,家里情况已经大为改善了,父亲朱鹏在高欣手下做了货车司机,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祁茗含蓄地提醒儿子,做人要饮水思源,喝水不忘挖井人,要懂得感恩;高家是对祁宏有大恩大德的,他的恩人,除了高燕,还有高欣;如果没有高家父女,他不可能那么轻轻松松地上大学。在信中,祁茗自责地告诉儿子,弟弟妹妹都要读书,开支很大,家里没钱供他上大学,他得自己靠自己。
祁宏向来尊重母亲,认为母亲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为人处世却很有一套,给他启发,让他获益匪浅,但这次祁宏觉得母亲只说对了一半,高家是对祁家有恩,对祁宏有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高家对祁宏有大恩大德的人,是高燕,不是高欣;高欣对他的那点小恩小惠,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也许祁宏读书,高欣借给了他们钱,但这钱是借的,祁宏将来要本息一起还的,一分钱都不会少他的。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做人要恩怨分明,不能一笔记不清的糊涂账。祁宏对高欣,从小就有很大意见,他忘不了小时候因为过家家跟高燕结婚挨的那顿打,他忘不了高欣棒打鸳鸯,硬是把他和高燕拆散了——这是刻骨铭心的仇,是罪大恶极的恨。高欣对祁宏,是过大于功的,谈不上有恩,最多也就是功过相抵,他不记恨高欣,就说明自己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够宽宏大量的了。
也许若干年后,祁宏愿意跟高欣相逢一笑泯恩仇,但现在还不行,他还做不到,他心里充满了对高欣的愤怒和怨恨,要自己原谅高欣,需要借助时间,他什么时候放下高燕了,忘记那段感情了,就什么时候原谅高欣,不恨高欣了。至于母亲说,要对高欣感恩戴德,在祁宏看来,这是一个伪命题。在祁宏心里,高欣和高燕,给他的印象已经固化了,难以改变,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物形象,一个代表了正义和光明,一个代表了黑暗和邪恶。要他以德报怨,对高欣感恩,祁宏心里迈不过那道坎。
高燕用他们的感情换来的那笔巨款,祁宏没有动,也不打算动,那笔钱成为他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看着存折,看着存折上的那个数字,祁宏觉得那不是一笔钱,而是一把尖刀,那把尖刀刺进了他的眼睛里,插在他的心脏上;那笔钱是他初恋的滑铁卢,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只能给他带来痛苦,留下满腔屈辱。上次之所以要把存折还给高欣,祁宏是想把那笔账还了,从此谁也不欠谁,尤其是不欠高欣的——祁宏要向高欣表明态度,他要感情不要钱;他要轻装上阵,轻松上路,奔赴前程,这个前程跟高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有时候,祁宏也纠结地想,要不要把这个存折给高燕寄回去?唯一阻止他没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原因是他知道这样做就是否定了高燕跟他的过去,否定了高燕对他的感情和付出,也许高燕看着存折跟他看着存折一样痛苦,与其把这份痛苦让高燕承受,不如自己承受算了。如果把钱还给高欣,这种情况就不存在了,大家都好过。
有时候,祁宏也想,要不要把这笔钱给家里寄过去?祁家是很需要这笔钱的,可以说是太需要了,这笔钱可以帮助祁家把所有欠账都还了。但祁宏还是觉得不合适,因为这样做,可能辜负了高燕,还是会伤害到高燕的。
想到祁家像山一样沉重的债务,祁宏很是头痛,如果债务没有偿清,奶奶和父母兄弟就很难有好日子过。眼看弟弟妹妹渐渐大了,学费也是一涨再涨,作为兄长,他得为他们的未来做储备,得为他们准备钱了,不能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到了高三的关键时刻还要为学费发愁。
祁宏不愿意自己的坎坷经历在弟弟妹妹身上历史重演。
没想到,祁宏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祁宏的家教作用很明显,两个孩子的成绩提升很快,在期中考试中,他们都挤进了年级前五名,任敏夫妻都非常高兴,那天上课结束后,他们准备请祁宏吃大餐,一方面感谢祁宏教导有方,一方面庆贺孩子百尺竿头,更进了一步。
饭局设在长沙的百年老字号火宫殿。这是祁宏来长沙读书,第一次上这种高大上的地方吃饭。在饭桌上,祁宏吃到了家乡的黄花菜。点菜前,任敏问祁宏想不想家,祁宏说想,于是任敏点了两个黄花菜,一个是凉拌的黄花菜,一个是黄花菜煲仔鸡。
吃着一根根的柔软的黄花菜,祁宏感到格外熟悉亲切,他想起了四明山满山遍野的黄花菜,想起了小时候顶着太阳跟高燕一起钻进黄花菜地摘黄花菜的往事。祁宏扫了一眼菜单,看到黄花菜的价格很高;祁宏扫了一眼来吃饭的食客,看到黄花菜很受欢迎,差不多每个桌的客人都点了。
祁宏在心里飞快地估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吓他一大跳的结论:每道黄花菜,用料就一两左右,但价格很高,利润起码在五到十倍以上。想不到,在这种地方,简单地加工一下,黄花菜就身价倍增了。
任敏曾经采访过火宫殿的总经理杜煜,两人私交关系不错。任敏来吃饭,杜煜过来敬酒陪聊。任敏隆重地向杜煜介绍了祁宏,说祁宏是湖南省最好的大学湖南大学里最好的学生,教育小孩提升成绩有方法有效果,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帮助自己的两个孩子进入了年级前五名。
杜煜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也是做爸爸的人,女儿正在读高三,正准备冲刺呢,他女儿读的也是文科。杜煜代表女儿向祁宏请教了不少学习上的注意事项。祁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答得很到位,让杜煜听了耳目一新,深受启发。两个人一见如故,聊得十分投缘。
聊完学习后,他们把话题转移到了饭菜上来。杜煜问祁宏火宫殿的饭菜如何。祁宏说黄花菜很地道,他反问杜煜原材料是从哪儿来的。杜煜说,黄花菜是祁东的黄花菜,是从批发市场买的。祁宏很高兴地说,我就是祁东的,我们老家就盛产黄花菜,全国的黄花菜祁东的最好,祁东的黄花菜四明山的最好,四明山的黄花菜又好又便宜,比饭桌上吃到的还要好。
听祁宏这么一说,杜煜来了兴趣,他高兴地问:“你有没有办法给火宫殿供应四明山的黄花菜?”
祁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不假思索地说:“能,这事儿太容易了。我保证给火宫殿供应上等的四明山黄花菜原材料!”
杜煜一听,当真了,当下就跟祁宏确定了采供关系,他说:“那我们现在就把事情定下来,从这个月末起,你开始给我们供应四明山的黄花菜。我们在批发市场采购的价格是一斤十二块钱,一个月要两千斤。我们也按这个价钱给你,但要送货及时,材质有保证,每个月底,你把黄花菜给我们送过来。”
黄花菜能赚钱,祁宏是知道的。高欣也是从贩卖黄花菜发迹发家的,祁东县各乡镇有很多小摊小贩也是靠黄花菜成为万元户的。祁宏高兴坏了,连忙应承下来,跟杜煜互留了联系电话。
骑着自行车回学校,祁宏飞快地盘算开了:家里黄花菜,收购价是四块钱一斤,供应到火宫殿,价格翻了两倍,是十二块钱,中间有八块钱约两倍的利润空间,除掉运输成本,人力成本,利润是相当可观了,一个月给火宫殿供应两千斤黄花菜,保守估计收入在一万五千块钱以上,比做家教强多了,省事多了。做了火宫殿的黄花菜供应,他可以给家里挣钱还账,也可以给弟弟妹妹准备将来的学费了。
那一刻,骑着自行车奔跑在长沙的大街小巷,祁宏感到整个世界在车轮下徐徐铺开,道路宽敞,平坦,一眼望不到头。当然,问题是客观存在的,祁宏不可能自己跑回老家去收购黄花菜,得找一个人跟他合伙才行。第一批收购黄花菜的成本从哪儿来?这个数字还不少呢,估计得要一万块,如果没有其他办法,他有可能要动用高燕那笔钱了。收到黄花菜后,谁帮他送过来?
其实,合作伙伴是现成的,这个人就是高欣。如果跟高欣合作,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切都迎刃而解。但祁宏不愿意跟高欣合作,如果要跟高欣合作,他宁愿不做,他得另找他人。
晚上躺在床上,祁宏把四明山认识的伙伴、朋友、亲戚认认真真地过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理想的合作伙伴,他都愁坏了。冥冥之中,好像有只上帝的手在特意安排。第二天下午,上完课,刚走出教室,祁宏就听见有人在叫他,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小学同班同学陈晓明来了。
陈晓明告诉祁宏,说自己来长沙送货,顺道来看看他。有朋自家乡来,不亦乐乎?祁宏请老同学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吃饭。祁宏一边吃,一边把长沙火宫殿找他供应黄花菜的事告诉了老同学。
陈晓明很为祁宏高兴,他告诉祁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定要抓住,千万不要错过了。看来陈晓明也觉得是一个好机会,自己不是要找合作伙伴么?这个合作伙伴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祁宏盛情地邀请陈晓明跟他一起来做,他要陈晓明负责在家乡收购黄花菜,月底把黄花菜送到火宫殿来。陈晓明听了很兴奋,两人一拍即合,准备一起做黄花菜生意。
陈晓明对祁宏说,黄花菜的收购,成本和运输,祁宏都不要担心,他全包了,祁宏只要负责跟火宫殿对接就行了。
两个老同学说干就干,开始合伙做生意。陈晓明的能力,祁宏是放心的。这件事情很大,第一单很重要,关系到生意是否能够持续做下去。祁宏不在现场,无法把控,心里没底。在忐忑不安中过了一周,陈晓明给祁宏打电话过来,说两千斤黄花菜已经收购好了,成色和质量都不错,就等月底装了车送过来,要他放心。
月底前一天清早,陈晓明给祁宏电话,说他已经把黄花菜装上车了,挂了电话就出发,要他下午三点在湖南大学校门口等他。祁宏这才如释重负,放下心来。
陈晓明开着一辆崭新的东风牌大卡车,大清早从四明山出发,一路奔跑,下午两点多钟到了长沙。陈晓明先到了湖南大学,跟祁宏会合后,两个人一起押着黄花菜赶往火宫殿。
杜煜亲自到火宫殿门口迎接。他上车验了货,对产品质量评价很高,说比他们在批发市场采购的黄花菜强多了,又好看又匀称。卸完货,杜煜当即安排财务跟祁宏把账算了,把钱结了。
从杜煜手上接过那叠厚厚的钞票,祁宏数都没数,就揣进了兜里。祁宏信得过杜煜。祁宏高兴极了,这是他第一次赚这么多钱。那车黄花菜,除掉各种成本开支,净赚了一万五千。这意味着,从此以后,祁宏每个月都能从火宫殿赚到一万五千块钱了。祁宏把那笔钱二一添作五,分成了两份,一份给陈晓明,一份留给自己。但陈晓明没有全接,他只是象征性地从中数出来八百块钱,作为运输成本和人力成本,其他的全给祁宏留下了。
祁宏很惭愧,坚决不同意陈晓明的这种安排。陈晓明说,我只拿我应该拿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钱,就当四明山人民支持你读书了,你是我们四明山飞出来的金凤凰,大家都盼着你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呢!
祁宏感动得稀里哗啦,不得已,他只好把钱留下,存进了银行里——祁宏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姓名在银行开户头存钱。就这样,给火宫殿供应黄花菜,给任敏孩子做家教,祁宏一个月稳定有了一万五千块钱收入。
九十年代初,这笔钱的数额很大,差不多相当于二十多个湖南大学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了,祁宏的腰包一下子鼓了起来。
那天晚上,祁宏把陈晓明留了下来,给他在湖南大学招待所开了一个大床房,然后陪着陈晓明在湖南大学的校园里到处转悠,让他感受一下大学气氛。陈晓明边转边感慨地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到这么神圣高端的地方来溜达一下,沾点文化气。
转完湖南大学,就到晚上八点多了,祁宏请陈晓明在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两个人点了五六个菜,要了六瓶啤酒。他们边吃边聊,三杯酒下肚,祁宏话多起来,情不自禁地向陈晓明打听高燕的近况。祁宏已经离开家乡三个月了,已经三个月没有高燕的消息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高燕挺好的,”陈晓明说,“她怀孕了,过完年,到了夏天,就要做妈妈了。张伟对高燕很好,高燕也接受了张伟!”
“只要她过得好就好!”祁宏惆怅地说。
祁宏的眼睛湿润了,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他真心希望张伟对高燕好,可真正听说他们关系好了,祁宏又怅然若失。
“兄弟,你们是怎么回事?你们曾经那么相爱,我当初是那样看好你们,没想到你跟高燕会分手,高燕会跟自己不喜欢的张伟结婚了。四明山有人说,是你考上大学了,觉得高燕配不上你了,不要高燕了,把她踹了。”陈晓明说。
陈晓明对祁宏和高燕感到惋惜,感到心痛,感到不解。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祁宏痛苦地说,“兄弟,不是我把高燕甩了,是她把我甩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我到现在心都还是破的,碎的,滴着血,痛得很!如果可以,我现在都盼望她回心转意,盼望我们能够破镜重圆,重新开始。”
“原来不是你不要高燕啊!也许高燕有高燕的苦衷,她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她对你的感情经得起考验,对得起天地良心!”陈晓明叹了口气,为自己的表妹辩解。
“这些都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事实的真相是她不要我的。”祁宏悲伤地说,“她要做妈妈了,我恭喜她,为她高兴!”
祁宏掏出两千块钱,递给陈晓明,说:“你知道我受过高燕太多恩泽了,没有办法回报,只有铭记在心。他们的孩子出生后,你帮我打个红包,给孩子买些衣服,给高燕买些补品,祝贺一下,可不要告诉高燕和张伟,是我给的。”
这个钱是可以接的,也必须接。陈晓明接过钱,揣进了兜里,伤感地说:“你放心,兄弟,这件事,我保证给你办好!”
高燕要做妈妈了,祁宏又高兴,又难过,他为高燕的现状高兴,为自己的感情伤心难过。
高燕的话题,把祁宏喝酒的欲望彻底唤醒了,他情不自禁地举起酒杯,跟陈晓明频频碰杯。
后来,两个人又要了五六瓶啤酒,结果都喝高了,祁宏站立不稳,陈晓明脚步踉跄,但他们还是兴致很高,看样子酒逢知己千杯少,要准备一直喝下去。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还在频频碰杯。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生,径直来到祁宏面前,温柔地劝他们不要喝了,不要把身体喝坏了,该回宿舍休息了。
看到女生,祁宏高声大气地对陈晓明介绍说:“晓明,我师姐,钱小芸,我们系里的系花,跟高燕一样漂亮迷人!”
再不回宿舍,宿舍就关门了,祁宏就回不去,得在外面过夜了。
祁宏问陈晓明能不能自己回酒店,要不要把兄弟汪大力叫过来送到酒店去?
陈晓明看祁宏是真喝醉了,他叮嘱钱小芸把祁宏送回宿舍,他不管他们了,他们也不要管他了。
黄花菜生意和家教帮助祁宏彻底翻身了,实现财务自由了。第一个月,祁宏给自己留下五千块,给父母寄回八千块。第二个月,陈晓明送黄花菜来的时候,把祁茗托他带给祁宏的话说了。祁茗嘱咐儿子不要给家里寄钱了,要儿子以自己的学业为主,以自己的事业为重,如果钱多,可以攒下来,将来找工作,在城里安家落户都要花钱;她和朱鹏现在还年轻,还有力气,干得了活,抚养孩子是他们的责任。将来如果他们老了,做不动了,弟弟妹妹需要帮助了,祁宏混得好,就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起长兄为父的责任。
母亲的话,让祁宏很感动。但他也没有完全听母亲的,不过也没给家里寄那么多钱了,祁宏每个月固定给家里寄两千块钱,然后把剩下的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就这样,祁宏一边读书,一边做黄花菜生意和家教,成了湖南大学中最富裕的学生,没有之一,他比很多教职工家庭都富裕。
收到凌林寄过来的厚厚的一信封照片,可把祁宏高兴坏了。他拿出相片,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没错,就是这个女孩,漂亮,干净,聪明,乐观,挂在他的世界里,白天像秋天的太阳,晚上像秋天的月亮,把他的生活重新照得分外亮堂。
祁宏把凌林的照片藏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枕着那些相片入睡,睡得安稳,睡得踏实,做梦都很香甜。每天晚上,宿舍熄灯前,上了床,放下蚊帐,祁宏都要偷偷地把相片拿出来,借助暗淡的光,用眼睛美美地看一看,用手指悄悄地摸一摸,用嘴唇偷偷地亲一亲。
但祁宏没有马上给凌林寄照片过去,直到从任敏手上拿到了家教工资,才跟凌林礼尚往来。祁宏特意安排了半天时间,穿上了凌林给他买的西装和皮鞋,专门从校门对面的照相馆请了一个资深的专业摄影师,跟着他在湖南大学和岳麓山奔波忙碌了大半天。
祁宏取了很多景,拍了很多照。照片洗出来,祁宏认认真真地挑了十八张,在凌林十八岁生日前夕,给她寄了过去。每张相片的Pose,祁宏抄袭了凌林的创意,把主要位置空了出来——因为祁宏觉得凌林的创意太好了,抄袭凌林的创意,也表明自己读懂了,认可了,跟凌林想到一块去了。每张相片背后,祁宏热切地写道:空下来的位置,给你留着,下次你来了,我们一起补上!
在经历了切肤之痛的初恋失败后,祁宏渐渐把对凌林的纯洁友谊转向了模糊的爱情。凌林是个好女孩,他喜欢她;尽管初恋的阴影还在笼罩着他,让他时不时地陷进去,悲伤一阵子,但高燕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人也好,感情也好,生活也好,总得向前看,他和凌林,可以尝试开始了。可要跟上凌林的感情步伐,快步小跑,祁宏暂时还做不到,他需要时间,因为他有伤,跑不快。
凌林收到祁宏的相片那天,正好是十八岁生日。十八岁的姑娘一枝花,凌林这朵花儿也开了,静静地等待着人来采摘——当然,并不是谁都可以来采摘的,凌林希望这个采花人是祁宏。
期待已久的东西终于来了,凌林开心极了。看着相片上英气逼人的祁宏,读着祁宏深沉中蕴藏热烈的文字,凌林觉得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祁宏的相片让凌林越看越喜欢,她情不自禁地拿着相片,跑到了校门口的照相馆。在那儿,凌林把祁宏的每张相片都过了塑。相片过塑后,既不影响欣赏,又不容易损坏,能够经受住岁月的洗礼,保存得更长更久,不会褪色。
凌林在过塑相片的时候,正好碰到谢天放进来拍照——谢天放是这么向凌林解释的,但凌林感觉谢天放是在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他好像有意在跟踪她,哪儿有她的地方哪儿就有谢天放不失时机地出现。
谢天放看到凌林正在给一个男生的相片过塑,大吃一惊,醋意十足地说:“这么多相片,还是同一个男生的,你们关系不浅啊!”
凌林想都没想,高高兴兴地对谢天放说:“一共十八张,我男朋友给我寄过来的礼物。”
凌林没有说生日礼物,她不想谢天放知道自己的生日,她不想给谢天放一个纠缠自己的理由。
凌林的话半真半假,她是已经把祁宏当作男朋友了;虽然祁宏还没有明确,但祁宏给她寄过来这么多相片,照相时的创意跟自己一样,说明祁宏已经跟自己在同频共振了,就差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凌林相信,也许下次见面了,他们就可以把恋爱关系正式明确下来。
跟谢天放在照相馆不期而遇,正是一个向谢天放表明态度的好机会。从进入清华大学以来,这个同班同学对她表现了超出同学和工作搭档之外的热情了,尽管谢天放还没有表白,但他那点小动作小心思,没有逃过凌林的眼睛和感觉。天赐良机,正好借这个机会告诉谢天放,自己已经名花有主了,让他早点断了这个念想。
凌林的话和态度,深深地打击了谢天放。没想到自己还没向她坦白,凌林倒向自己坦白了,可凌林的坦白跟自己的意愿南辕北辙,他是明月照沟渠了。
拍完照,谢天放没有跟凌林打招呼,就闷闷不乐地走了。凌林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她如释重负。
看来,祁宏的相片来得正是时候,帮了凌林一个大忙,把与谢天放的同学关系理顺了,拉回到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的轨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