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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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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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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花开》连载

第十章 不眠之夜:钱小芸元旦夜行动破产

爱情是自私的,当你置身其中,尤其体会真切,领悟深刻。

那些慷慨大度的,都是局外人,自诩“旁观者清”。

当你发现自己恋上一个人,并且陷身其中,难以自拔,就在这个时候,你发现别人也喜欢他(她),你是打退堂鼓,黯然退出,还是奋起直追,绝不轻易退让?

面对爱情竞争,无论强者弱者,恐怕都会勇敢说不,因为爱情给他(她)勇敢说不的力量。

如果自动退出,只能说明你对他(她)的感情还不够真,不够深。如果动情了,心动了,还愿意自动退出,那世界就没有那么多精彩的爱情故事了。

在人类寻找自己另一半的道路上,爱情是耀眼的光,把黑夜照亮;爱情是催化剂,越是明知山有虎,越是提振当事者偏向虎山行的勇气,让他们愈挫愈勇,愈挫愈坚强。

即使连看上去可以被风吹倒的小草一样孱弱的钱小芸都不愿意屈服退让。如果是根草,平时的钱小芸长在松软的土壤上,遇到爱情竞争的时候,她就成了一棵从石缝里钻出来,不屈不挠的小草了,就像孙悟空一样。

凌林来长沙,明摆着是奔着爱情来的。凌林喜欢祁宏,钱小芸也喜欢祁宏。现在情敌都杀上门来了,钱小芸不想坐以待毙,缴械投降;她的斗志被空前地激发了出来,她想有所作为,御情敌于城门之外。

每个人对新年充满期待,希望新年给自己带来好运。但日子依旧,没有因为新年来了,发生质的改变。可新年来了,人们的期待就是不一样。与祁宏朝夕相处了一个学期,钱小芸在一见钟情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日久生情了,她希望跟祁宏在新年到来之际,有新的突破,把他们的关系推向一个新高度。

刚进入十二月,钱小芸就在积极谋划,乐观地憧憬跟祁宏一起过元旦,共度良宵了。钱小芸希望放纵一回,变成一个坏学生,跟祁宏一起玩通宵——在那一夜,很多情侣都是这样过的。玩通宵的过程中,祁宏对她做点什么,她不会介意,甚至暗中期盼。

经过慎重的,反复的,长久的酝酿,琢磨,权衡,钱小芸发挥了自己学生会活动部部长的专长,暗暗在心里拟定了一个“元旦之夜行动计划书”,准备了循序渐进的五步曲。如果一切顺利,那一夜五步走下来,她跟祁宏就是一对名副其实的学生情侣了。

第一步:傍晚在一起吃大餐,追忆似水年华。吃饭的地方,就在开学第一天晚上,跟祁宏在一起吃饭的那家排档,点跟那餐一模一样的菜,油淋茄子,辣椒小炒肉,长沙臭豆腐。在一样的地方,做一样的事情,能够唤起他们的美好回忆,重温相识的点点滴滴。

第二步:一起去跳舞,深化感情。

钱小芸的舞跳得很好,在湖南大学的学生舞坛,被誉为“舞蹈王后”。严师出高徒,钱小芸有信心一个晚上就把祁宏教会。

舞厅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浪漫的灯光,暧昧的气氛,迷离的眼神,脆弱的心,敏感的肢体接触,就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把当事者牢牢网住,无法挣脱。

从舞场上下来,他们至少成为准恋人了,为接下来的活动做好铺垫。

第三步:到东塘逛街,互赠新年礼物。

这个礼物,也可以称为定情信物。钱小芸已经踩过点了,就在东塘的百货商场。钱小芸准备送祁宏一件军大衣,深绿色的军大衣。长沙的冬天很冷,军大衣保暖,晚上还可以盖在棉被上。

凌林给祁宏买了西装、休闲服、皮鞋,给了祁宏风度;钱小芸不甘落后,想给祁宏买件军大衣,给祁宏温度,让祁宏从身体到心窝都暖和起来。钱小芸为自己这个想法得意,就连老天爷都在帮她,越临近元旦,长沙的气温越低,天气越冷了,动不动就雨夹雪。

如果祁宏礼尚往来,投桃报李,给她送礼物,钱小芸希望得到一条围巾,最好是粉红色的那条,披在脖子上,把直往脖子里钻的风挡住,既有风度,又有温度。

当然,如果祁宏心大,没给她买礼物,那也没关系。

在钱小芸看来,祁宏本身就是一件最好的礼物,一条最好的围巾,想着祁宏,钱小芸感到心里很暖和,不觉得长沙严寒的冬天有多冷。

第四步:到长沙火车站,一起守岁跨年。

长沙火车站有一口黄吕大钟,整点的时候,钟声响起来,很洪亮,半个长沙城都听得到,很多人都是听着火车站那口大钟的钟声跨年的。

四个月前,钱小芸就是在火车站接的新生祁宏,他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他们认识的细节,钱小芸至今历历在目。旧地重游,能够帮助祁宏唤起美好的回忆。在那儿等候跨年钟声,意义非比寻常。

钱小芸相信,这个跨年钟声,就像他们的相识一样,可以让他们记住一辈子,回忆一辈子。

第五步:跟祁宏在学校附近的录像厅看通宵录像。

听完跨年钟声,他们就返回学校。但那个晚上,钱小芸不想回宿舍,她想跟祁宏看通宵录像。看录像的时候,那件暖和的军大衣正好派上用场,她靠在祁宏身上,那件军大衣把他们俩紧紧地裹在一起。

钱小芸可以假装睡着了,静静地谛听祁宏的心跳。如果祁宏趁她睡着的时候亲她,她就继续装睡,不睁开眼睛打扰他,打断他。这是钱小芸期待的五步曲中的高潮部分。

湖南大学的周边一夜之间冒出来很多录像厅。录像厅通宵营业,放映港台武打片,爱情片,古惑仔系列,深受青年学生欢迎。周末或节假日,十二点以前是上半场,十二点以后是下半场。下半场两块钱包夜,可以看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录像厅人满为患,很多学生情侣都把录像厅作为玩通宵的首选。

已经有了男朋友的室友都去过录像厅,对那儿流连忘返。如果第二天没有课,总有室友选择在录像厅过夜,她们宿舍就钱小芸一个人没有去过。钱小芸很憧憬,很想去,可她一个人不敢去,也有别的男生来约过钱小芸,被她拒绝了——那种地方,只适合跟男朋友一起去。

钱小芸向室友打听过,录像厅十二点以后放什么片子,室友们表情怪怪的,谁都不愿意多说,她们神秘兮兮地怂恿钱小芸跟男朋友一起去体验一下。钱小芸对录像厅既心向往之,又心存畏惧。钱小芸相信祁宏,只要他愿意陪她,她就去,有他在,她感到安全。

然而,残酷的现实把钱小芸的“元旦之夜行动计划书”撕得粉碎。凌林来长沙,就像把祁宏从她这儿拐跑了似的,让她找不到人。钱小芸给祁宏宿舍打了很多电话,祁宏都不在。每打一次电话,挂掉电话后,钱小芸的心就缩紧一下,醋意就增添一分。

三天元旦假期,祁宏都不在宿舍,钱小芸都没有找到他,连影子都没有找到,整个假期,祁宏整个人都销声匿迹了。

这是很不正常的。放假前几天,钱小芸曾经问过祁宏假期有什么打算,准备去哪?祁宏回答她说,哪儿也不去,就在长沙,就在学校里呆着。

祁宏突然失踪,钱小芸认为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凌林来了,祁宏陪着她到处逛去了,晚上也没有回宿舍;一种是祁宏故意躲着她,她给祁宏电话的时候,祁宏可能在宿舍,但一听是钱小芸的电话,就故意不接了。

弄清楚情况,钱小芸得用排除法。她觉得第二种可能性很大,祁宏没有理由不理她;第一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凌林来了,凌林要在酒店开房——凌林还是先下手为强,把祁宏留下来陪她过夜了。

想起祁宏和凌林有可能睡到一起去了,钱小芸头痛欲裂。这两种情况都不是钱小芸希望看到的。如果有得选择,钱小芸更希望是第二种情况,因为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就意味着钱小芸没有希望了,也足以让钱小芸把祁宏否定了——如果祁宏跟凌林睡到一起去了,那是极不负责的。第二种情况虽然也让钱小芸难受,但还能让她看到曙光,还有一丝希望。但钱小芸下定了决心,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要把事情搞清楚。

那天晚上,醋意十足的钱小芸在十点钟后,不停地给祁宏宿舍打电话,到十二点之前,钱小芸一共给祁宏打了十多个电话,但都没有找到人。那个晚上,很多人都很欢乐,彻夜狂欢,但欢乐不属于钱小芸,她在满腔失望,满腹委屈中辞了旧,迎了新;那个晚上,钱小芸焚身似火,彻夜难眠。

钱小芸准备突然袭击,找祁宏把事情弄清楚。次日清早,钱小芸早早起了床,准备上男生宿舍堵祁宏。那天早上,钱小芸的很多时间都在挑选衣服中度过的。女为悦己者容,钱小芸为祁宏喜欢她穿哪件衣服拿不定主意。钱小芸把自己的几套衣服全部拿了出来,在穿衣镜前试了一遍又一遍,都觉得差了一点点,最后钱小芸还是穿了自己平时最喜欢的那一套,钱小芸认为自己喜欢的,就是祁宏喜欢的;如果自己不喜欢,要祁宏喜欢也很难。钱小芸细心地描了一下眉毛,往脸上扑了一点粉,往嘴上擦了一点口红,往身上洒了一点香水。钱小芸不喜欢化浓妆,那些妆都不重,不浓,不烈,与其天然本色互补,看不出有刻意雕琢的痕迹,却又让她增色不少。

选好衣服,化完妆,钱小芸抬腕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还不到七点,估计男生都还没起床——宿舍的女生也都还没起床。钱小芸在书桌前坐下来,心绪不宁地翻着书,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钱小芸想见祁宏的心太急了,起得太早了,她不能去那么早。上了一个学期的大学后,当年高三的勤奋早丢了,很多人习惯了睡懒觉,尤其是放假期间。去早了,男生都还在被窝里,没起床呢,把他们堵在被窝里,自己尴尬,男生也尴尬。

好不容易挨到了七点半,女生陆续有人起床了,钱小芸想,男生也差不多,她实在不愿再等了——再等,祁宏估计要出去了。如果说湖南大学还有最后一个勤快人,保持了高三时的勤奋,钱小芸认为这个人就是祁宏了。钱小芸知道祁宏有早起的习惯,节假日也不例外。

钱小芸到男生宿舍楼下的时候,整栋楼都是静悄悄的,还没有男生出来——钱小芸没想到男生比女生还爱睡懒觉。这个时间还是太早了,钱小芸不敢贸然闯进去,就站在楼下门口耐心等候。

钱小芸想,如果祁宏早起了,准备出去,她正好在楼下守株待兔,把祁宏截胡了。她想跟祁宏一起去玩,如果凌林真来了,大不了,他们仨一起去,就像上次开学时那样,她不希望凌林一个人把祁宏的假期全部霸占了。

钱小芸在楼下一等就是一个钟头。八点过了,陆续有人走出宿舍楼,或拿着饭碗,提着热水壶去食堂,或背着书包准备出去玩。到了八点半,钱小芸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直奔祁宏宿舍。

宿舍门半开着,钱小芸探头往里瞅了一下,里面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人在。钱小芸扯开嗓门,叫了两声祁宏,没有人应答。钱小芸心急了,推开门,直接闯了进去。

祁宏不在,宿舍里只有汪大力一个人还赖在床上,他已经醒来有一会儿了,但被窝被他捂热了,缩在被窝里比外面舒服多了。汪大力正在做着是起床还是再躺会儿的复杂的激烈的残酷的思想斗争。

听到有人闯进来,汪大力从被窝里伸出脖子,扭头一看,看到钱小芸已经站在了床边,把他吓得赶紧把头缩进被窝,继续装睡,不敢动弹。

“大力同学,你下铺的兄弟呢?”钱小芸问。

汪大力用棉被蒙着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师姐找男人啊,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男人在。你来了,正好凑成一男一女。我们现在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呢,让人浮想联翩!”

钱小芸没有兴趣跟汪大力贫嘴说笑,她佯装生气地继续追问:“大力,别瞎扯了,祁宏呢?”

汪大力探出头来,说:“师姐,我也不知道呀,祁宏没有对我们说。可事情不仅让你感到奇怪,也让我们感到奇怪,甚至觉得有点邪门。这个假期,祁宏不声不响,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宿舍来了。我们私下还以为你把他拐跑了!”

汪大力这个假设算是投其所好,让钱小芸很开心,但她还是告诉汪大力:“祁宏没有跟我在一起,我都找他一天一夜了。大力,你说,他是不是回祁东老家去了?”

汪大力认真地想了想,说:“是有这个可能,但不是很大。祁宏没有对我们说要回祁东老家。祁宏的东西全在这儿,什么都没拿。回祁东,他总得有所准备,带点东西,不能空着手回去吧,他们家上有奶奶父母,下有弟弟妹妹。”

汪大力的话在情在理,钱小芸不知不觉地紧张起来,既像对汪大力说,又像自言自语:“你说祁宏有没有可能出什么事了,我们要不要报警呢?”

汪大力觉得钱小芸太紧张祁宏了,太小题大做了,他不高兴地说:“师姐,我看报警就没必要了。祁宏可能有什么秘密行动,既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也不愿意让你知道吧。”

这句话戳中了钱小芸的痛处,她知道汪大力所说的“秘密行动”是什么意思,她不希望祁宏除了自己外还跟其他女生有那种亲密交往。虽然不同年级不同班,但这个学期以来,钱小芸一直在暗中关注祁宏,看到至少在湖南大学祁宏没有跟其他女生有什么亲密的蛛丝马迹,如果祁宏真在“秘密行动”,那女主角肯定就是凌林了。

钱小芸感到很伤心,她不愿意跟汪大力继续对话下去,这种对话既起不了作用,解决不了问题,又是自讨没趣,累人伤人,钱小芸准备无功而返了。

“大力,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不耽搁你了。如果祁宏回来了,记得提醒他第一时间给我电话,我在宿舍等他。”钱小芸说。

“小师姐,我们再聊一会儿嘛,”汪大力说,“你这一走,我就只能到梦里找你继续聊了,梦里我会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干的!”

钱小芸觉得汪大力无聊,没有再理他,她转身出了男生宿舍,下了楼,返回了女生宿舍。

年底的长沙,寒风呼啸,格外阴冷,早上出过一阵的太阳又躲进云层里去了,好像太阳也怕长沙寒冷的冬天似的。

趁着难得的假期,室友们约会的约会,逛街的逛街,探亲的探亲,旅游的旅游,宿舍里没有其他人,只剩下钱小芸一个。

没有找到祁宏,钱小芸百无聊赖,心情极为不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钱小芸坐在书桌边看了会儿书,但根本看不进去。她感觉冷,身体冷,心也冷,透心冷的冷。钱小芸脱掉鞋,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

钱小芸想睡会儿,但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侧身卧着,一边看书,一边等祁宏的电话。

说看书,其实钱小芸什么都没看进去。她的睛睛盯着书本,眼珠却没有随着一行行的文字挪动。一个上午,那本书都没有翻页。

快到吃中饭的时候,钱小芸都懒得下床。她准备不吃饭了,饿着自己。饿自己,不像在惩罚自己,倒像在惩罚祁宏。

动听的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尖锐地响了起来,钱小芸一阵惊喜,翻身坐起来,急急忙忙跳下床,去接电话。钱小芸鞋都没穿,就冲了过去,抓起电话,迫不及待地喊道:“祁宏!”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

钱小芸急了,嚷道:“祁宏,你说话呀!都急死人了!”

“师姐,是我!”电话那头终于开口了,传过来的不是祁宏的声音,是汪大力的声音。

钱小芸失望透顶,明知故问:“大力,祁宏呢,他还没有回来?”

汪大力伤心了,在那头大声地嚷嚷:“小师姐,给你打电话的是汪大力,不是祁宏!你一口一个祁宏,你眼里就只有一个祁宏吗?湖南大学就只有祁宏一个男生吗?全世界就只有祁宏一个男人吗?”

钱小芸知道自己错把汪大力当祁宏了,不好意思地道歉:“大力,对不起,我以为是祁宏回来了,给我打电话来了。”

汪大力说:“师姐,除了祁宏,其他男生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我就不能约你一起吃个饭?”

汪大力很委屈,声音都变了,有点不像他自己的了。

“可我现在不饿!”钱小芸不想让步,她没有兴趣跟汪大力一起出去吃饭,“吃饭的事,等祁宏回来了,我们再说。到时候,我请你们一起去!”

“祁宏不回来,你就不吃饭了?没有祁宏,我们就不能一起吃个饭?我才不做你们的电灯泡呢,我要做——”汪大力继续忿忿然地说。

钱小芸不想再听下去,再听下去,汪大力可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没等汪大力说完,她不客气地把电话挂了。

听着电话那头传过来的盲音,汪大力一脸的无可奈何。他本来想请钱小芸一起吃个饭,聊个天。汪大力认为这个假期跟钱小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应该相逢何必曾相识。整个湖南大学都约会去了,就他们俩没有,不如一起凑合一下,互相安慰,可钱小芸没有给他机会和面子。

三天元旦假期,钱小芸哪儿也没去,什么事也没做,她是在给祁宏电话和等祁宏电话中度过的,既没玩好,也没休息好。钱小芸呆在宿舍里,一等就是三天,百无聊赖,备受煎熬的三天。

功夫不负有心人,钱小芸还是等到了祁宏的电话。放假最后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玩得疲惫尽兴的室友都上床睡觉了,祁宏才打电话过来。

有两个室友已经睡着了,她们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情不自禁地像梦呓一样地埋怨起来。可那一刻,钱小芸觉得室友的埋怨都是那样悦耳动听,不值得跟她们计较。

那天晚上,祁宏从机场回到宿舍,汪大力很不情愿地告诉他,这个假期,钱小芸一直在满世界找他,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急得都要报110了。

听汪大力这么说,祁宏赶紧给钱小芸打了电话过来。

听着祁宏在电话那头喊“师姐”,钱小芸的心都软了,化了,三天假期郁积起来的所有委屈和不快都消解在那声“师姐”中了。

考上同一所大学,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随着时间推移,个体差异凸显了出来,有的跑得快,有的跑得慢,有的锲而不舍,有的停滞不前。在那一届同学中,祁宏的进步最明显,看得见。钱小芸惊喜地发现,祁宏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刚进大学时那个畏手畏脚,土里土气,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乡下男孩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朝气蓬勃,底气十足,浑身上下透着聪慧气息的大男孩,让钱小芸着迷,深深地着迷。

“元旦假期你去哪儿了?找你找不着,电话等不来,我都担心死了。”钱小芸低声地,温柔地说。

钱小芸柔中带刚,话里有话,期待祁宏给她一个过得去的解释。

“我去北京了。”祁宏没有撒谎,也不愿意撒谎,尤其在钱小芸面前。

钱小芸是师姐,祁宏把她当姐了。

“你去看凌林了?”钱小芸感觉心痉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问。

一块千斤巨石压在钱小芸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是的。”电话那头,祁宏看不到钱小芸的痛苦表情,感受不到钱小芸的锥心之痛,他继续说,“凌林本来要来看我,可是她的机票在机场被抢了,没有来成,我以为她出事了,临时决定去北京看她了。”

“哦,原来这样——”

钱小芸终于弄明白元旦假期找不到祁宏的原因了,没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了,从祁宏的话里,钱小芸感受到了凌林在他心中的分量,但这个结果比凌林来长沙,祁宏跟她一起开房住酒店过夜容易接受。

钱小芸很想跟祁宏继续聊下去,可她不想听祁宏跟她说他和凌林的事,这个话题越听越让她没办法承受,她不得不道了声“晚安”,然后把电话挂了。

钱小芸头重脚轻地回到了床上,那一夜,钱小芸又是睡意全无。

钱小芸睡上铺,但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下铺的姐妹。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不争气的泪水顺着眼角涌出来,沿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枕头上,把枕巾都浸透了。

凌晨两三点,钱小芸感到一阵冷,一阵热,骨头散了架一样,浑身没有力气,翻身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清早,校园喇叭声响起,钱小芸想爬起来,但没有成功,她感觉头痛、畏寒、乏力,只能呆在床上。

钱小芸托室友帮自己请了假,没有去上课。

钱小芸病了,病得不轻,时而高烧,时而发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病还不是最重要的,钱小芸感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她成了一具空壳,灵魂都游离了出去。

尽管钱小芸还没来得及向祁宏表白,可她骗不了自己,她确实喜欢祁宏,一直在等他表白,毕竟他是男生。祁宏的脑壳就像陈年榆木做的,没有开窍。在他们快一年的相处中,钱小芸已经暗示过祁宏很多回了,只要祁宏用点心,就会明白钱小芸的意思。可祁宏视而不见,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个元旦,在祁宏那儿,钱小芸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她的斗志一下子泄了,就像被一脚踢爆的皮球。

没有比较就不知优劣。虽然很不情愿跟别人一较短长,钱小芸还是把自己跟凌林摆在一起认真比较了起来:她们俩都漂亮,都优秀,各有千秋,凌林只是先她一步认识了祁宏——这是钱小芸眼下暂时落后的原因。可这并不意味着钱小芸已经输了,如果把眼光放长远点,钱小芸想,自己不是没有翻盘打胜仗的机会了。

钱小芸和祁宏都是穷苦孩子出身,更加门当户对;钱小芸拥有地利优势,凌林在清华,远水不解近渴,她和祁宏在湖南大学,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日久生情;对钱小芸来说,更有决定意义的是将来大学毕业,凌林可能留在北京,不回湖南了;祁宏大概率不会去北京,留在长沙了;钱小芸可以留在长沙,陪伴祁宏。

乐观是一剂治愈心灵伤痛的良药。这么乐观地想想,钱小芸感觉好多了,力气也有了。下午,她挣扎着下了床,一个人跑到学校医院,让医生看病。

医生给钱小芸把了一下脉,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告诉她,可能是着凉了,得了这个季节比较常见的普通感冒。

“注意多喝水,按时吃药,多休息,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医生把药包好,递给钱小芸,叮嘱道。

钱小芸拿了药,返回宿舍,倒了一杯热水,吃了几颗药丸,爬上床,很快就睡着了。

钱小芸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校门口,一个背影模糊的女生在过马路,一辆大汽车迎面驶过来,祁宏奋不顾身地冲过去,一把推开女生,他自己却被汽车撞倒,倒在地上,血肉模糊。

钱小芸被惊出一身冷汗,清醒了过来,才知道是梦,饶是这样,钱小芸还是心有余悸。她出了很多汗,内衣都湿透了。出了汗,钱小芸感觉好多了,虽然没有力气,却来了精神,她使劲回忆梦里那个被祁宏舍身相救的女孩,想看看她到底是谁,但她忆不清那个女孩那张脸,她没法肯定那个女生是自己还是凌林。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钱小芸还不感到饿,但她很想到食堂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跟祁宏不期而遇。

钱小芸下了床,拿起饭碗,去了食堂。钱小芸来得有点早,食堂里还有些菜没有准备好,每个打饭菜的窗口只有三五个人在排队。钱小芸打了饭菜,选了个门窗边的位置坐下来。大块的落地玻璃连在一起,把里外看得一清二楚;那个门是祁宏进出食堂的必经之路。

钱小芸一边细嚼慢咽,拖着时光,一边不时地看进食堂来吃饭的同学,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钱小芸准备好了,她最早到食堂,也准备最后离开食堂,她一定要等到祁宏。

来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食堂从安静变得人声鼎沸。饭吃到一半,钱小芸果然看到祁宏到食堂来了;几乎是同一时间,祁宏也看到了她,两人隔着玻璃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祁宏打好饭菜,端着碗,向钱小芸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来——钱小芸早就给祁宏占了一个座位。

虽然在食堂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钱小芸只是扒了几口饭,菜还没有动,她把最好的肉给祁宏留着了。祁宏坐下来后,钱小芸把自己碗里的肉夹起来往祁宏碗里塞,但被祁宏挡了回去。

“我碗里有肉呢,姐,你自己吃,你那么瘦,那么弱,需要好好补补。”祁宏边挡边说。

钱小芸看了一眼祁宏的碗,那碗里确实有肉块,几块肉亮闪闪的,白晃晃的,肥得流油。

祁宏碗里的菜,已经不是刚进学校时的一清二白,只有青菜,什么便宜打什么了,但也不是最好的那种菜,一般般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尽管祁宏腰包鼓起来了,即使在食堂餐餐吃最好的菜都难不到他了,但他还是好的差的混搭着吃——他忆苦思甜,知足常乐;他忘不了高中时天天食不果腹的日子,他忘不了父母兄弟还在四明山过着贫困潦倒,饥一餐,饱一餐的苦日子。祁宏对生活要求不高,只要能填饱肚皮,不至于晚上被饿醒就行了。

祁宏把自己碗里仅有的两块瘦肉挑出来,放进了钱小芸碗里,说:“姐,我现在有钱了,我做家教,做黄花菜生意,一个月能挣不少钱,以后你不用照顾我了,把你自己养肥点,不能再那么瘦了。如果你缺钱用,就告诉我啊,我有钱!”

钱小芸很纠结,她一方面为祁宏自强自立,摆脱了贫困高兴,一方面又希望他们回到从前,祁宏还是那个需要她关照的新生师弟。

尽管钱小芸是师姐,她的实际年龄却比祁宏小。但祁宏叫她师姐叫习惯了,叫顺溜了,那天祁宏把“师”字省掉了,直接叫她“姐”了,听起来似乎更亲切,关系更进一层了。

师姐是人人可以叫的,只以进学校先后论。姐可不是人人可以叫的,得以关系亲疏论,感情深浅论。把师姐改口叫姐,是祁宏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这声“姐”叫得很有艺术,很有水平,既表明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同门关系,就像亲姐弟,又表明两人既然是亲姐弟,就应该摒弃很多杂念杂质,关系纯粹,真诚相待。

祁宏把钱小芸当亲姐姐了,他希望钱小芸把他当亲弟弟。

吃完饭,时间还早,钱小芸把祁宏的碗抢过去,一起洗了,然后两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田径场。

田径场上有很多像他们一样,肩并肩地走着,或高声谈笑,或窃窃私语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的是朋友,有的是恋人;有的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在彼此试探,寻找机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祁宏和钱小芸绕着田径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每圈结束,都要送走一部分人,田径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默默地走着,没有多说话。夜渐渐深了,风越来越大。祁宏坚持要送钱小芸回宿舍,不能冻感冒了。钱小芸也觉得自己在感冒期间,于是不再坚持,结束了这段冗长的散步。

祁宏把钱小芸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告别的时候,钱小芸看着祁宏,认真地说:“其实,宏,我比你小,你比我大,你以后不要叫我姐,就叫我妹吧,我们是兄妹,不是姐弟!”

他们都是聪明人,祁宏把他们的关系定义为亲姐弟,钱小芸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定位,钱小芸不同意,她依葫芦画瓢,想把他们的关系往自己的想法上定义。钱小芸的话一出口,祁宏当下就明白了:姐弟之间,发展成恋人的,很少见;兄妹之间,发展成恋人的,却很正常;两个人爱情关系的发展和确定,往往是从兄妹开始的。

虽然姐弟和兄妹都是比一般朋友更进一层的关系,姐弟往往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到此为止,很难向前再进一步;兄妹关系却有无限发展的可能,是介于朋友和恋人之间的关系,你可以往深的朋友关系方面想,也可以往浅的恋人关系方面想。

祁宏的心里已经有了凌林,他们是兄妹,也是恋人,祁宏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女生了。有了凌林,祁宏很知足,不愿意再拈花惹草,节外生枝,给自己带来麻烦,给别人带来麻烦——祁宏尤其不愿意对不起凌林。

祁宏没有给钱小芸模糊空间,他斩钉截铁地说:“师姐就是姐,这个跟年龄没有关系,只跟进湖南大学先后有关系。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很久了,这个没办法改变,我心里也过不了那道坎!”

这话让钱小芸倍感无奈,她知道祁宏说的是实情。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这样定性了,现在要改过来很难。可钱小芸又不甘心,看来,要改变祁宏对自己的看法和感情,还需要一段时间,她不能太心急了。

“我不想做你亲姐,我宁愿做你师姐!”钱小芸说。

钱小芸清楚,亲姐虽亲,但把爱情发展的想象空间给堵死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钱小芸宁愿跟祁宏疏远一点,有想象空间一点,只要她在湖南大学,只要祁宏在湖南大学,时间和机会就站在她这边,胜利的天平最终会倒向她,祁宏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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