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如约而至了,三月里的一场雨后,溪水从横山上歪歪扭扭地奔流而下,东冲西突,沿着溪坑,哗啦哗啦地直入村口的河塘。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虞菊花的身体恢复了,关键是心理上恢复了过来,春光明媚的天空,让她的心情开朗了起来。
她终于走出家门了,拿着一大堆的衣服,来到了河塘。这几个月来一直呆在家里,现在走在路上,看见路边嫩绿的的青草感觉是多么的亲切,路边的几朵粉红色的喇叭花好像正和她在打招呼,她发现自己的脚步是那么的轻盈,听着路下面奔腾的溪水传来的“哗啦哗啦”的欢叫声,她的心中又是感觉多么的欢畅。
只见河塘边的石头上已经有一些妇女在洗衣服了,有的用脚踩着衣服,雪白的细小的光脚丫很是好看,有的蹲搓着,肥厚的屁股撅得高高的,一晃一荡的,整个的胸部也在晃晃荡荡,有的在水里翻洗着衣服,溅起了一片一片的水花,这些妇女还不时地地在说笑着,笑声、水声肆无忌惮地荡漾在了河面上。
虞菊花也乐呵呵地挤了进去,把一大堆的衣服放在了石板上,旁边洗衣服的妇女不自觉地让了让,看向了她:
“虞菊花!”
妇女们一听,头都齐刷刷地抬起来望向了她,说笑声戛然而止,原本飞溅的水花也安静了下来,散在了河面上,悄无声息,河塘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虞菊花不知道怎么了,打破了静默,和旁边的妇女打起了招呼:
“阿婶,你们怎么不说笑了?”
旁边的这位妇女也不说话,把自己洗的衣服挪开了,洗了几把,犹豫了一下,干脆把衣服都拿了起来,走到了河塘的另一边去洗涮了。
不一会儿,原来洗衣服的妇女们也一个个拎着衣服跟着到那一边去了。
到了那边,虞菊花看见她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边长长的河塘边只剩下了虞菊花一个人,她低头看向了水面中的自己,看见了自己已经红润起来的日趋恢复了的丰满的脸庞,看见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面上飘荡。
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湿润了起来,一滴一滴滴在了河面上,泛起了一小圈一小圈的波纹,几条小鱼儿游了过来,在水中扑腾着。
虞菊花一下子崩溃了,已经没有心情搓洗衣服了,呆呆地就坐在了河塘边的石板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觉得自己的倒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她觉得自己错了,完完全全的错了,满以为自己的勇敢和牺牲能换来村里人的尊重,尤其是妇女们的尊重,如果没有自己的献身,被鬼子糟蹋的就是另外的人,也许被糟蹋的人不只一个、二个,而是十个、二十个甚至更多,是自己救了这些村妇们呀,可是她们怎么不领情呢?不领情也罢,竟然像避瘟神一样的避开自己了。
看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想着妇女们刚才的行为,虞菊花突然明白,大概是这些妇女们嫌自己的身体脏了,进而嫌弃自己穿过的衣服也脏了,不想让自己的衣服脏了她们的衣服。
她又突然想到:小宽是不是更嫌弃自己了?
是呀,自己的身体脏了,被几十个日本鬼子糟蹋过的身体还能干净吗?即使自己跳进这个河塘,洗上那么个上百遍,上千遍也洗不干净呀!
自己真的错了!
泪珠还在不停地滴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更大的波纹,更多的小鱼儿游了过来,扑腾着,扑腾着。
看着这些越来越多游在她旁边的小鱼儿,虞菊花突然觉得,还是鱼儿好呀,这鱼儿毫不嫌弃自己,人有时候真得不能跟动物比呀!
虞菊花真想和这些小鱼儿去作伴,如果自己扑通一下下去,这个愿望不就是立马实现了吗?
她的脚慢慢地伸进了河塘中,她看到自己的脚白皙又粉嫩,看着看着,在她的眼里闪现出了小儿子周要立那可爱的白皙粉嫩的脸庞。
不,我不能,我不能呀!
虞菊花抽回了自己的脚,站了起来,拎起了衣服,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嫩绿的青草好像没有了生气,粉红的喇叭花好像哭丧着脸,欢腾的溪水好像变成了噪音。
到了家里,她把自己关在了周小宽和自己的房间里,又躺在了床上,头倒在了用烂破布包着的满是枯草的硬邦邦的枕头上,不一会儿里面的枯草也湿漉漉的了。
虞菊花在这边伤心的哭泣着,九架屋内却是一片欢闹声。
大家伙正在开怀畅饮朱月梅刚刚酿造出来的酒。
酿酒最好的季节在农历二、三月份,这个时间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好时节,气温回升,土壤的湿度,空气的温度都很符合白酒的发酵条件,酿出来的酒香气浓郁,口感优质。
朱月梅自从住进了九架屋,她和孩子们的吃、住基本没有问题了,但是不做事白吃白住,心里挺难受的,她总是抢着做点事,可是为了能较长时间能呆在这里,她想她得要求做点事,无论什么苦差事都可以。
一天,她到周达泰的堂前间,想问问周达泰能不能在九架屋帮一下佣。
周达泰听了朱月梅的话,笑眯眯地看着她:
“月梅妹子呀,你原来在黄公酒作坊跟林老板学过酿酒吧。”
“是的,周老爷。”
“那就请你帮我们酿酒,你看怎么样?”
朱月梅站在堂前间,暗想,这应该没问题吧,自己跟丈夫一起酿过酒,丈夫忙的时候,有几次她还自己一个人酿的呢。
“那我试试看吧,周老爷!”
朱月梅暗自高兴,就这样,朱月梅酿起了黄公酒来了。
今天的酒是朱月梅第一次在九架屋酿造出来的,芳香扑鼻,闻着就醉,香气充满了整个九架屋。
周小宽的儿子周自立和朱月梅的儿子林天放牛回来,一脚跨进大仓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如今的周自立已经十岁多了,林天也快十岁了,周达泰看周小宽家虞菊花这个样子,生活又困难,又看朱月梅带着二个孩子借住在九架屋,生活也陷入困境,就大发善心,让这两个孩子做起了放牛娃。
这两小孩顺着香气一直到了朱月梅酿酒的房间,只见有二坛酒,开了封口,香气四溢,他们拿起旁边的勺子,一人一个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周自立初尝这黄公酒,只觉得甘烈清醇,又喝了一勺,旁边的林天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林天当然知道这酒的厉害。
喝下不久,周自立醉了,在九架屋疯跑了起来,林天在后面追赶着。
九架屋的大人们都处在热热闹闹的畅饮之中,哪管小孩的疯闹。
周自立和林天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从这张桌子底下窜到那张桌子底下,窜来窜去窜到了草料间。
草料间内黑咕隆咚的,周自立也不害怕,进去踢到了一堆软软的东西,好像是草,他正想躺在上面的时候,只听得旁边好像有“呼哧呼哧”、“嘤咛嘤咛”的声音。
周自立以为是猫,一边说着;“你这馋猫,让你叫,让你叫。”一边就不胜酒力,躺倒在了草堆上面了。
林天追赶在后面,一看周自立进了草料间,也跟了进去,刚进门口,发现里面黑咕隆咚的,害怕了,赶紧退了出去。
虽然说林天退了出去,但他不放心周自立,知道他喝醉了,就守在了门口,轻轻地喊着:“阿立!阿立!快出来!快出来!”
林天在外面只听到了“西索西索”的声音,没有听到周自立的回答。
呆了一些时候,还是不见周自立出来,林天登登地跑了出去,找到了周小宽,拉着他到了草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