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噼哩啪啦”一阵短促的鞭炮声,打破了绑马庄死一般的寂静。
“来了,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使沉闷的张家大院,顿时有了生机。总管张小成,站在坷台上吆喝:“年轻人,快,快到前边路上接一下。”
张家大院的大门外,靠东一侧搭起一个灵棚,四周用家机织出的黑布围起来,入口两边,是刘仙儿的亲笔对联:昔出门兴高采烈求学问,今归来遭遇不测天地隔,横披是:梦里南柯。灵棚中央已摆好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棺木前已设好供案,供案上水果、面点、猪头、香炉等供品一应俱全,摆设停当。
大门外西侧,并排支起了三口大锅,几个菜案。临时拼凑的帮忙厨子,在紧锣密鼓地忙活着。有句老话叫:停丧如屯兵。就是说人老了,一日不下葬,就得天天开锅燃灶,一日三餐,一点马虎不得。在山里,谁家有丧事,亲戚朋友不用说,方圆附近的邻居也来帮忙。尽管只是普通的大锅饭,贫穷人家也是支应不起的。当然,对于张成孝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那只是小菜一碟,再小不过的事情了。
不知道上古什么时候,兴起的心照不宣的老规矩:死在外头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不能进家门,只能在外面设灵位祭奠安葬。就连像张家大院,张成孝这样的大户人家也不例外。
张成孝在洛阳上学的大闺女,张文花天生聪慧,美丽可人,年方一十八岁,正是人生花季,不料祸从天降,命丧异乡。
民国三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是卢氏县的灾难日,日本侵略者成立“卢氏挺进队”,从嵩县进入卢氏,短短半天时间,在卢氏遭下罄竹难书的罪孽。从卯时到午时,日本鬼子对卢氏实行了,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县城内从寨子到西关,从南关到北关,到处浓烟滚滚,哀嚎不断。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短短几个时辰,烧毀房屋三百四十间,五百余个无辜百姓倒在血泊中。禽兽不如的日本恶魔,扑向手无寸铁的妇女,先奸后杀,不少从洛阳西撤的女学生,正值青春年少,被灭绝人性的日本兵,进行轮奸,蹂躏过后,还将木棍插向私处。张文花同样不可避免,遭受惨无人道的灭顶之灾。
王安和绑马庄的几个年轻人,到县城分头寻找,费尽周折,才找到张文花抛尸荒野的尸体。用竹竿制成一副担架抬着,连赶一天一夜,才回到绑马庄上。已进初夏,天气已炎热起来,尽管山区的温度还不是很高,但张文花的尸体已产生异味。在张小成的督促下,忙忙地入了殓。换下了沾满血迹的浅蓝色短袖和黑色短裙。
张成孝与老婆刘氏,一看到女儿的惨状,顿时晕了过去。张小成立即吩咐邻居,把东家两口子,抬回内室休息,安排人照顾,不让再与女儿见面,以免再次受到刺激;妹妹张文朵,爬在姐姐的棺材上,一句话也不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哭得昏天黑地;张文廉看到惨死的妹妹,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冲出灵棚就要去杀日本鬼子,为文花报仇雪恨。张小成等众人拦住张文廉说:“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你妹妹惨遭横祸,你父母难以承受这么大的打击,你是你们家的男子汉,总得主持大局,让你妹妹入土为安吧!”
张小成是张成孝的远房本家,他为人磊落、厚道、且办事果断,因此,在村里很有威信,受到尊重。不论穷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乐意请他帮忙,他也从不推辞,有始有终。穷家穷办,富家富办,最终都办得妥妥当当,圆圆满满。
山里人规矩多,年老人去世,被称做老丧,往往停尸一七才能安葬,年轻人去世或寻短见去世的,均叫凶丧,大多一两日就要埋葬。张小成把心里的打算汇报给张成孝,张成孝说:“好兄弟,一切按你的安排办理就行了,让你受累了,等事情过后,我再好好酬谢你。”
山里人办丧事,不论穷富,延续了千年留下的老规矩:都是在大锅里,熬上一锅杂烩菜,旁边放一筐温热的蒸馍,闲哄人随到随吃。办喜事就不一样了,像张成孝这样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是娶媳妇或是嫁闺女,至少要大摆三天宴席,以示隆重与阔气。
锅里热气腾腾,饭菜已经做好。招呼人张小成,声音洪亮地吆喝起来:“亲朋好友的、远村近邻的,都来吃饭,吃完饭大家各司其职,把活干好:王安你领着年轻人把墓打好;厨房的准备好晚上的饭菜,不能靠锅子;我和清财兄,负责亲朋好友的来往接待;记礼的今个就把礼桌支起来。有什么困难再找我商量。”闲哄人听到吆喝,纷纷到案上拿碗拿筷,舀好烩菜,再抓一个蒸馍,四散开来。有的在石堰的石头上坐下;有的干脆靠墙蹲在那儿开吃,有桌子也不坐。
山里人厚道,有饭就吃,有活就干,有忙就帮,从不偷奸耍滑。王安更不例外,舀了一碗杂烩菜,抓了一个蒸馍,坐在柴火场的树疙瘩上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