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庙洼虽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山沟,但在十里八村是很有名气的。在庙洼的沟脑,有一个土地庙,庙虽小,却修得特别精致。庙里塑有一尊神像,高大魁梧,栩栩如生。每逢每年的二月二,龙抬头那天,几十里外的善男信女都会云集于此,鞭炮不绝,香火不断;平时的初一、十五也常常有人进香还愿。据说特别灵验。
自从王安与刘群的无意邂逅,王安的魂,被牵进庙洼里,庙洼成了他打柴的首选之地,打柴也成了他见刘群的最大由头。
······
日子好快。转眼间,季节嗦嗦地抖了起来。山岭树木早已变得瘦骨嶙嶙。荒凉的山野,悄悄地换上一套皑皑淡雅的白装。
于是,王安再也不能进山去打柴;于是,刘群才想起大顺未带御冬的棉衣。想起大顺,一种重重的负疚感,顿时袭上她的心头。她觉得她的脸很烧很红,心也跳得很厉害。她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训,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做,不应该背叛大顺。可她是人,一个女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一个寂寞孤独的女人。
她想忘掉王安,忘掉那不该发生,但已发生的一切,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刻在心里的,那一尊健壮的影子。噢,自大雪封山后,王安已十多天,没有进山打柴了呀!
昨夜,天又突然变了脸儿,风吼得很大很猛,林间瘦削的枝条,被风无情地甩动,悲哀地呜咽着呼哨。后半夜,鹅毛般的雪片,便铺天盖地地倾了下来。风裹着雪,雪搅着风,似乎要凶残地吞没这个世界。
一早,刘群拉开门,“呼”一股冷风卷进屋来。她忙掩了门,把腋下的扣子扣严实,然后,从灶前抽一把竹叶和碎柴,在炕洞口生起火来。山里人就是这习惯,冬天,总是溜下炕,就在炕洞里生着火,着旺后,再架上一个干树疙瘩,一下可以着到天黑。这样,一来可以使人坐在炕洞前烤火,二来一天到头,炕老是热乎乎的。
刘群在炕洞里架上了树疙瘩,又从楼沿的麦草下,拾了一笊篱“蜜罐罐”柿子,放进炕洞上的窑窝里。等到中午,这些柿子,就会被炕得热乎乎的,吃着焦甜焦甜,别有一番滋味。
孩子醒了,刘群给孩儿喂了奶,生着灶间的火,烧了糁子吃了,才拿起一只千层底,坐在炕洞前,细细地纳起来。
也许是晌午,也许已是后晌,忽然,院子里传来“咕嗵”“咕嗵”的声音,开门一看,原来是王安。
刘群忙从里间,拿出用掏黍茅扎的刷子,把王安身上的雪扫干净后,接住王安手里提的粗布兜兜,把他让在炕洞前烤火,然后,从里间取出大顺的布鞋。
“换上,看湿成啥,冻坏了吧?”
“没事,跑路不觉得冷。”
“这鬼天,不知要下到啥时候?”
“下就让它下吧,还是这雪帮了我的大忙。我除了给你姑父背完柴火,多余攒的柴火,也卖得差不多了,价钱也不错,瞧。”王安指了指墙上挂的兜兜。
刘群卸下兜兜,兴奋地打开来。
“花洋布,真漂亮,从哪儿买的?”刘群高兴地把花布贴在身上。
“这回,小成叔进了趟城,我托他在城里捎的,给你纳件袄穿吧!”
山里人穿的都是自家织的粗布,就连刘群娘家,在方圆百里,是数着的有钱人家,也只是穿些绸缎之类的衣裳。洋布据说是从外国运来的,山里人穿不起那洋货,就说能穿起,也没有买处。
刘群兴奋地把花洋布审量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放进炕头土柜上的木箱子里。
刘群从窑窝里,掏出紫红的“蜜罐罐”柿子。“吃点柿子吧,可甜哩!”
“你也吃。”
“你吃,我吃过了。”刘群坐在王安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他吃着柿子,好像每一个细节,都有很强的吸引力。
这时,外边的风更大了,雪也更大了,肆无忌惮的雪片,被风一股股卷入屋内。刘群忙又掩了门,仍在王安的身旁坐下说:“这么坏的天气,你咋突然想着来这儿?”
“我来,一是给你送这花洋布,二是……难道你不想我?”
“我……”刘群含羞的脸,被火光一照,显得更红。她身不由己地倒在王安的怀中。
王安俯下头,在刘群的嘴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然后抱起她放在炕上;然后替她解了扣子;然后钻进热乎乎的被窝……
门外是风的世界,门外是雪的世界。
这时,一个洁白的雪人,慢慢向院里移动,步履是多么的艰难。忽然,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警觉起来。
大顺从前檐下,掂起那根曾晒过柿子皮的棍子,“哗”地踢开虚掩的门,向炕上重重地打去。
王安大惊失色,翻身滚下炕,前后躲着愤怒的棍子。
刘群也滚下炕,跪地求饶。
“你,你,不要脸的……”大顺怒不可遏地回过头,棍子圆圆地向刘群砸去。
刘群依然低头跪在炕根,并没有躲避的想法。可棍子始终没有落下,而大顺却翻了几下白眼,木桩似地倒在地上。嘴在向左方拼命地抽搐,手指簇在一起,慢慢地抖向腋下。
“大顺,大顺……”刘群跪着扑向大顺。
原来,大顺从小就有个羊羔疯病,只要一生气或遇到什么挫折,就会犯病。有了孩子,大顺说以后开销大了,窝在家里种地,终究不是办法。想重操旧业,施展他的木工手艺。刘群怕大顺在外边犯病,死活不让去,最后大顺说,四五年天气都没犯过,也许没事,于是就出去了。今天,大顺终于艰难地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妻子的身边。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到家却犯病了。
“小群,快穿上衣服。”王安负罪地把刘群的衣裳递给她,然后把抽风的大顺,抱到炕上,给他脱了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