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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王安和周宏志，在北坡顶端岔路分了手，直向西边那条山路走去。那小路是种地人，踩踏出来的临时小径，走不太远就没了路。对于王安来说，像这样的逃亡经历，不说体验，连听说也没听说过。他慌不择路，借着微弱的夜光，在柴草横生的山岭与沟壑间穿行。
王安生于贫穷人家，自幼失去爹娘，且在山中长大，山上什么东西可以充饥，什么东西可以解渴，对王安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野外生存技能。按照周宏志，在牢号里的吩咐，为了确保安全，必须昼伏夜行。县里肯定发了，通缉的海捕文书，如果再被抓住，那只能是死路一条。这种玩笑开不得。
王安像一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跑了两个夜晚。大致是向着东北方向走。王安想，如果方向没有错，再走一夜，就该进入灵宝地界。到了灵宝，就会找到抗日组织，就能实现，在狱中发下的誓言。
大年初二，王安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找到一个石洞。吃了一些路上采的野果子，躺在石洞里就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也许已到后晌，洞外不远处，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王安猛然惊醒，立马起身，转到石洞的最里边，在一处拐弯处隐蔽下来。不大一会儿，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进了石洞。一手拄着一根柴杖，一手拿着一根绳子，眼里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流。嘴巴在不停地痉挛着。老人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石洞，又看了看石洞外偏西的日头，用手胡乱地抹了一下流淌的眼泪，用拄的柴杖，把绳子挑上洞顶，凸出的石尖上，然后把绳子挽成一个套。老人爬上一处较高的石台上，把绳子套上脖颈。
王安这会彻底看明白了，老人这是要寻短见。王安顾不上，身份的暴露不暴露，第一反应，就是要救下老人。
王安急忙从石洞里窜出，大声说:“叔，停下，停下，听我给你说。”
老人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懵了，两手抓着已套上脖子的绳套，楞楞地站在石台上。
王安连忙上去，取掉老人脖子上的绳套，扶老人下了石台，坐在地上。“叔，有啥想不开的，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啥非死不可的事，给我说说。”
老人叹了口气说:“孩子，听你口音，你是卢氏人吧，我这是家事，跟你说了也没用。”
王安说:“叔，有啥大不了的。我也是个苦命人，三岁上，我大就不在了。你权当是我的老辈，说说吧，说出来心里就舒坦了。”
老人看了看诚实的王安，又叹了一口气说:“孩子，我是真活不下去了。儿媳妇说，我不死她就要走。儿子铁蛋生性软弱，虽然不想让我死，但他当不了家呀！”
老人说着，眼泪又下雨般地滚落下来。
王安愤怒地说:“像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儿媳，真不是人。”
老人缓了一会说:“孩子，这也怪我，大年初一，我不该把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救回家里。”
王安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老人说:“夜天早起，吃了疙瘩，我闲不住，就到对面的山上，拾几根柴火。当地有个迷信说法，那叫‘财进门’，说是正月初一，拾几根柴火回来，一年到头，都有好运气。我刚上到半坡，就看见一个年轻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倒在山路上，我看着年轻人伤得不轻，就把他背回家里救治。可儿媳说我是个信球，大年初一，就弄一个快要死的人回家，太不吉利。我当时只顾救人，没顾上接她的茬。今早起，儿媳妇又和我大打出手，说有我没她，如果我在家里，她就回娘家。我是实在没有办法呀！”
王安说:“叔，你这是在救人啊，听我村里的老先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叔，走，我跟你回去，跟他们说明白，他们若真不要你，我养活你。”
老人听了王安坚定的语气，感激地看了看这个陌生年轻人，走出石洞，顺着柴草丛中，踩踏出的山路，慢慢走下山坡。
太阳早已下山，夜的帐幔已经裹上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山村。
老人居住的山村，属灵宝寺河治下的一个小村，村里只有几户人家，且一家离一家的距离较远。老人的房子座落在一个小山梁上，房前屋后，都是比较平坦的黄泥土地。这里的地理特点就是，山下都是狭窄的河渠，大片的土地都生在塬子上。
老人一进屋，儿媳妇就接上腔:“你个老不死的，还有脸回来呀，还……”儿媳妇正要往下说，看见后面跟着一个小伙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安扶老人，在木墩上坐下，自己也坐在炕洞门的木墩上，招呼老人的儿子儿媳坐下，说:“兄弟，弟妹，这场事我也听老人说了，是因为他救了个人，才闹出不愉快。细想想，这是在做好事。如果是你们俩，遇上生命垂危的人，也一定会救的。况且过几天，那人身体养好，他能忘掉你家的救命之恩？现在人已经救了，好事已经做了，那咱就好事做到底，不要叫人家觉得咱心眼小，容不得人。”
王安看了看铁蛋和他媳妇，说:“我一看你俩就是心地善良的人，也是孝顺人。你大这么大岁数了，能把一个受重伤的年轻人，背回家并且救活，这为你们家，积下了多大的功德？常言说，家和万事兴，只有家庭和睦，才能心想事成。”
王安在村里经常给人家帮忙，和张小成学了不少本事，像这劝人的能耐，都是从张小成那里学来的。
王安对铁蛋说:“走，带我去看看那个受伤的人。”
老人的院子有三间草房，院子的东边，用茅草盖了两间厦房:一头圈牛，一头盘了个土炕。受伤的人就睡在土炕上。
铁蛋带王安进了厦房，点着了影壁墙孔的豆油灯，昏黄的光，一下子弥满了整个屋子。
王安走到炕边，看了一眼受伤者，顿时惊喜地说:“文廉，怎么是你？”
张文廉一看是王安，也惊喜万分，说:“王安！”说着就要起身，王安急忙按住张文廉:“文廉，不要起来，好好歇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