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刘群被仗势欺人的恶狗利齿咬伤,老人用豆面、假蜡茅,对伤口做了处理和包扎。刚开始只是有点隐隐作痛,并没有什么大碍,谁知到了夜间,她的腿肿得红光发亮,疼得她咬紧牙关,眼泪直流,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老人睡觉。直到第三天,肿胀的伤口,才慢慢塌下去,试着走路,也不觉得很疼。
按照老人的意思,别再东奔西走了,一个女人家,没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可刘群是一个不认输的主,说好听的叫执着,说难听的叫执拗。她向老人表白了,自己的决心与信心,决定继续她的寻亲之路。老人听罢,只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用布兜给刘群装了半兜子用玉米面、小麦面蒸的“两掺子”馍,又从抽屉里找到两块银元,塞在刘群的手上。老人怕恶狗再次行凶,直把刘群送出村外的小山梁后面。
脚是路的使者,路是脚的答卷。杂草丛生的荒野,在脚下可变成宽阔的大路,宽敞明亮的大道,日久无人光顾,也会被玩强的野草吞噬。
这里属于苏村管辖的地盘,这里的土地比较宽广,大多是红黏性土地,稍一下雨就泥泞难行。举目望去,弯弯曲曲的山梁上,到处都是还未遮住地皮的庄稼幼苗。九成以上的人家,都是趁着土堰,凿窑洞居住。
刘群分析,王安越狱逃亡,到处通缉捉拿,一定不敢走大路,走的肯定是偏僻小径。于是,每一个山梁,每一处山洼,刘群都要去打探清楚,哪怕只有一户人家。面对寻吃讨要的生活,刘群已不再拘谨,为了不饿肚子,她已经能拉下脸皮,能忍饥挨骂。刘群总结出一条规律,凡是能要到好馍好饭的大户人家,往往都脾气暴躁,没有好脸,闹不好还会被恶狗咬伤;贫穷人家大多心地善良,但能讨到的食物微乎其微,不是黑面馍馍,就是野菜残汤。
在苏村岭上,转了四五天,关于王安的线索,没有一点头绪。天气转暖,寒冷对刘群来说,已没什么困惑,关键是食物。饥饿时刻对刘群,构成严重的威胁。有时候比较顺利,能够轻松地要到剩馍剩菜;有时候点子背,一连几天,都要不到东西吃。饿急了,就在土堰上,采一些野玫瑰的嫩芽充饥;幸运时,还能找到一两棵香椿树,那刚冒芽的香椿菜,能在嘴里嚼出满口清香。
这天晌午,饥肠辘辘的刘群,终于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庄。村边的土堰根,一个中年男人,在萝卜窖里掏萝卜,拾了满满一担,担着进了村子。
刘群看看四下无人,就从萝卜窖里,掏出一个大萝卜,用手擦了一下上面的泥土,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又从窖里掏了两个大萝卜,装进布兜里。
人倒霉时,喝口凉水也碜牙。就在刘群转过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个一脸横肉的男人,出现在萝卜窖前,不由分说,上去揪住刘群的衣领,“啪啪”就是两个耳光。骂道:“胆大包天的偷萝卜贼,敢偷寇家的东西。”
开始担萝卜的中年男人,担着空箩头走过来,拦住说“管家,算了吧,两个萝卜,又不是啥值钱东西。”
管家恼怒地说:“干你的活,闲事少管。有种,竟敢偷到姓寇的头上。”
刘群是个个性非常强的女人,要在平时,谁敢这样欺负她,说啥也跟他搁不下,可今天,自己确实拿了人家两颗大萝卜,理亏在先,只好沉默无语,把一切屈辱默默咽下。
这边一吵闹,从村子的大院里,跑出五六个看热闹的人,管家冲几个人道:“把这个偷萝卜贼带回去,叫东家发落。”
原来这寇家,是这一带的大富户,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全是富丽堂皇的青砖蓝瓦房。今天是老掌柜七十大寿,方圆附近的乡绅土地、左邻右舍,都来为老掌柜贺寿。寇家大院里里外外,人来人往,特别热闹。
管家把偷萝卜的事儿,向东家做了汇报。东家年近五十,一身病态,斜躺在炕上,抱着一杆大烟枪,“呼噜噜,呼噜噜”地吸了几口,让鼻子里出来的烟又吸入口中,转了两圈,才喷吐出来,然后咳了几声说:“关进柴房。”
管家走出堂屋,吆喝道:“掌柜说了,先关进柴房,等过了这两天,随便卖给谁,换俩钱算了。”
柴房靠近寇家大院的西北角,一边挨着茅坑,臭味从窗户的木条缝隙里窜进来,夹杂着潮湿的霉味,使人喘不过气来。
刘群靠在柴垛上,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疼的脸颊,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前世做过什么恶事,今生遭此报应,刚刚逃出张长贵的狼窝,现在又落入寇家的虎穴。如果真如管家所说,把自己卖给别人,那倒真不如了却残生而来得清净,来得干脆。
柴房里,除了码得老高的柴火,只有一扇扣死的门,一孔窗户。窗户本来就小,外边又每隔一寸钉一根木条,只有少量的光透进来。这里不像张长贵,住在荒山野岭,稍有一点动静,家丁就会发现,逃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时间在黑暗里滑过,不知不觉,刘群倒在柴堆上睡着了。寇家大院的热闹声,慢慢从刘群的脑海里飘走,越飘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刘群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她立马起身,警觉起来,从柴垛里拽出一截柴火,紧紧握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