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邹仁龙的头像

邹仁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05/21
分享
《听 水》连载

第七章 .

第二批出河工的民工名单已经出来了,这其中就有权有松,这时的他才知道自己已经十六岁。小队做了安排,权有松出工的这些时日,牛棚里的事暂时由权有财代管。

临行的前一天,权有财还在罱泥,罱泥,就是冬季二人一组出船去捞河底的淤泥,用于沤草肥,也叫农家肥。过去的农家肥也就是些草灰,动物粪便,人类粪便再加上这种污泥积于一处沤肥。但这些肥料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机肥,绿色肥。土壤不结块变硬,也增加了作物根系的呼吸度与土壤的松软度。

沤肥,一方面是为了积聚肥料而为之,另一方面,因为此时农闲,一举两得。

每到冬天来临,水乡的河面上就会多出一种平时不会看到的作业船出现。那便是罱泥船。

每年的冬天,农民在田间地头,挖出大坑,将杂草推入其中,然后在坑中注入河底罱出的污泥,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来年的春耕时,变成了有机的绿色的肥料。

罱泥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农活,并且是一项只有壮劳力才能胜任的活计。一条水泥船,有三吨的,也有五吨的,中间一个大舱,挨着的是两个小舱,船两头是一个盖着圆水泥盖子的闷头。一般两人出船,也有三人出船的。那时候记工分,揽一船泥也许比除草施肥的农活要多几个工分,可每到年底下来一算,一个工分也才几分钱。

罱泥的工具也就三样,一人手中的篙子,一人抓着的罱子,还有一把豁掀,用于最后往岸上掀泥。罱子是一种用两根毛竹火“育”而成的形似一把巨大钳子似的器物。在毛竹粗头的一端的大约一米处,用一个象手铐状的双铁环将两根毛竹相联。形成一个剪刀叉。然后在两根竹头分别装上不到一米的横杆,再在横杆到竹竿的铁圈联结处套上密网做成的网兜。这样一把竹罱子就完成了。如果将其分开来看,就像是两把“趟”螺螺的“趟子”一般,其不同之处就在于,趟螺螺的“趟子”的竹竿是直的,而罱泥的“罱子”,竿子头是弯的而已。

冬日的凹地洼水乡是很冷很冷的,它不同于北方的干冷,因为水气充足的缘故,水乡这种冷是一种湿漉漉的冷,冷得钻入衣内,浸入肌肤,透入心骨。再加上浑身汗透,遭遇冷风一吹,那种冷真的叫钻心刺骨。

寒风习习,薄冰如镜,水泥船从冰中压过,发出玻璃破裂似的吱吱呀呀的响声,冰块与船帮划过,吱吱的磨擦声像老鼠磨牙的颤嘶听得让人心瘆,刺骨的冰水,早已将握着竹竿的双手冻得通红,发肿。有时候甚至开裂出血,并且竹竿上的水湿也结成了冰膜,一不小心,就划破手掌,疼得钻心。

罱泥,也是要讲究技巧的,光有力气,光靠蛮干,就达不到事半功倍之效。在罱子插入水中时,罱头的兜口要合着插入,如果张开口,其水的阻力会使得罱子插不到河底便发生漂移,要是用力过猛,还有随着罱子一起跌入水中的危险。

一般罱子在插入水中时,乘三十到三十五度的前倾角最佳,这样可以充分利用船体自身的前行动力使得于河底张口的罱口能更有效地深入到淤泥中,然后再双臂用力将两根竹竿合拢,然后死心塌地撑开。使剪刀叉另一头的兜口合并咬合,并紧紧地夹住。

此时,人站在船沿将其提起,于最后出水的那一刻,挨擦着船帮,抡圆了力气,一蹴而就地提出水面,并立即张兜倒入舱中。这一动作要张合连贯,一气呵成,一步到位。最忌半途停顿,拖泥带水。

当一船淤泥罱满后,权有财早已精疲力竭,不待下船就已经累成了一堆烂泥似的瘫在了船头。他坐在船头歇气。

歇息一会后,等船舱中的泥面上爬满了一层刚从泥水中钻出的,从水中一道打捞上来的小鱼小虾,螺螺河蚌。它们一个个闷在泥水中太久了,都急切地钻出来透口气。所以,这时候只要小心地蹲在船帮不掉入船舱的沼泽,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捡到颇丰的牙慧。

权有财在用小箬子拾着些小鱼小虾,螺螺,歪歪。

“癞子,想吃歪歪啦?瑛子不在,要‘花操’嗝?”一同出船的庄西头的章癞子调侃。章癞子头上也没几根毛,外号“脏邋遢”。说话更邋遢。乡咯人说话,本来就邋遢,哪嘛糙,就往哪嘛说,反正皮糙肉厚,不怕臊。这河蚌,乡咯人叫歪歪,涵有歧义。

“哪块嗝,明咯子有松要上河工嗝,正好弄的吃的。”权有财回答。

“偶才不相信呢,瑛子‘空门’嗝,就不想‘快欲’?裹裹?”

“快欲个屁,偶到是想,哪快有得‘裹’嗝?”这一句,权有财到是说的大实话,他个瘌子,哪个看得上嗝?再说,你也好不到哪去。两个瘌子一般齐,大哥别笑二哥。

脏邋遢哈哈大笑,他笑的也真,本来嘛,谁看得上偶来这些个瘌子?心里说:“怕连臊气味也闻不到”。

凹地洼乡咯人说这种带隐晦的春话,叫“辣春”,就是一种隐而不露的下流话。这种话,别看乡民没啥文化,他们往往能张口就来,特别像脏邋遢这种人,出口成“脏”。并且习以为常。说这种荤段子,往往在干苦力活时,能起到一些解乏的效果。所以说,干累活计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就是这个道理。

这种荤段子,在凹地洼的田间地头,随处都能听到,并且,妇女要是说疯了,比男人说得还难听,更刺激,更有味。

“听说细麻子咯婆娘这法子勾搭咯不少,你不去尝尝?”脏邋遢还在撩拨。

权有财说:“快欲什咪怂咯?你哪块听得来的瞎话?油气刮刮的,你去尝过?没得你过的日子嗝,嘚瑟得凶呢。”

脏邋遢说:“没得,反正听说不少。”

权有财听了不作声,低着头,拎着箬子往上走,一付精疲力竭的样子。身后脏邋遢还在撩骚:“去过嗝告诉偶。”

权有财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剪螺螺,劈歪歪,准备烧晚饭。今晚,权有松要回来。

以前的凹地洼的农夫们就是用这种蚂蚁啃骨头的方式,将河底的淤泥一点一滴地啃光。一个冬季,可将方圆四周的小河小溪中的水底罱得光溜溜的一片。到了来年的春天,水清如玉,清澈透明。到了夏天,村民们便下河洗澡摸虾。脚踏的都是光滑的光土,水更是清澈见底。这种光板河床,河蚌,蛤蜊最喜欢生存其间。所以,每到夏日的傍晚,总能看到水乡的河道上有大大小小的男人,男孩用一根绳子拖着一只木盆在河底的黄土上用脚来回地边踩边衬,碰到一个隔脚的蚌角,便一个猛子扎下将其抠出。用不了天黑,便可满载而归。

权有财用一把小刀在劈歪歪,这时权有松回来,蹲下身帮着一起弄。不一会,三个细麻腿子也接二连三回来,洗的洗,烧的烧,到也热火朝天,其乐融融。

又过了好一会,晚饭总算做好了,五个老少爷们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各自拿了碗,装上饭,开始狼吞虎咽。

吃完晚饭,权有财收拾了一些要带到河工上的东西交给权有松,便准备与他换岗。

权有松看牛的地方,与庄子远,明早出发不方便,所以今晚就让权有松睡家里。

权有财一路黑灯瞎火地走出来,路上一片寂静。农村人走夜路,不用灯,也用不起灯。手电筒已然算是一件家电,他哪有这么奢侈。

他一路吹口哨,哼调调,自个跟自个壮胆。牛棚子在庄子东南角很远的一个垛子上,而要到达那个垛子的必由之路,就要经过罱泥时脏邋遢开玩笑时说的细麻子的家门口。

细麻子上了河工,丑婆娘就一个人在家,在罱泥船上捡螺螺时,权有财便存了意,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瘌了怎么啦?瘌子也是人,而且是个大男人。

一想到行将阉割,他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和酸楚,使他心有不甘。一想到要成了太监,他心头的窝火就变成了欲火,反而旺了起来。

平时想碰一回瑛子,本已千难万难。往后再成了太监,那所有的念想便将彻底的完蛋。现在剩瑛子不在,偷吃几顿饱饭也不为过。冒一次险,还是值得。

权有财一路走黑道,一路说鬼话。色从心头起,胆从色中生。磕磕绊绊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细麻子的家门口。从窗口望去,屋里同样地黑灯瞎火。

他不敢贸然敲门,悄悄地扶着墙摸到窗下,侧耳细听,听到了像鼠齿磨牙的吱吱声。他再把耳根贴上去细听,乖乖隆地洞,原来是一陈压抑着的浪笑,还有急促的气喘吁吁地喘息声。

权有财知道了是咋回子事,他是个过来人,知道这是有人已捷足先登。他悄悄地退身出来,躲到了屋对面的一棵树后,他倒要看看,这个“烂洼水”的人到底是哪个。

大约过了两三袋烟的工夫,屋子里的灯亮了,接着窗子上映出了人影。皮影戏一晃一晃地演过不久,门“吱”地开了道缝,出来了一个人,紧跟着门就关上。

这个人出来后,站在原地像是定了定神,待屋内的灯灭了,才开始慢慢地挪步。当走近权有财不远时,权有财便一下子认出了这个鬼影子,原来是白天里和他一起罱泥的脏邋遢。本来从一开门的一闪间,他就冒一冲疑惑这个从出门的那个人头上泛起的光上看上去像是章癞子。还果真是他。

“狗日的癞东西,头上没几根骚毛,比偶还作骚”。权有财心里恨恨地骂了一些脏话,他在骂脏邋遢时,忘了他自己也是个癞子。待那脏邋遢走远了,权有财也悻悻地摸向了牛棚而去。

第二天一早,权有松便跟着大队的挂桨船走了,等权有财回家时,屋子里一个人也没见着。上河工的上河工,上学的上学,权有财也就将就着弄些吃的,便自己去上工。

当年,由于生产力水平低,挑河,挑路,都是靠人海战术,打人民战争挖出来的。工时长,要分好几拨人分期分批地去挖,去挑。工地上,到处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像蚂蚁搬家,一眼望去,几乎是人挨着人,犹如一群蚂蚁在抢着啃骨头。

当年挑河工全凭一双脚,两肩头。一根扁担、一把铁锹。在寒风中,在冰霜中,承袭着最远古老祖宗发明的劳作方式,白干活还自带口粮,有时累得扶着铁锹打盹,就着湿泥打瞌睡。渴了,捧一把泥塘里的渗水就在手心喝一口,饿了,抓一把面糊糊塞进嘴里,或者啃一个山芋,胡萝卜充饥,要是遇到内急,男人还好,站在原地就行了方便,妇女就有些难,这么多的人,怎么解得开腰带?

但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只好朝女人多的地方去,尿尿不看人,看人尿不成。脸一厚,万事休。

权有松到了河工的时候已近傍晚,他先把一些用物送到了嫂子处。这时他看到门口的香干子和霞丫头都在,香干子是个泼辣货,见到权有松来了,就放肆地咯咯咯地大笑起来;“小叔子来嗝,小叔子来嗝,小叔子来望嫂子嗝”。

权有松知道她的话里有话,不理不睬。到是瑛子呛回了香干子的话:“你见过哪个龟兔子吃过窝边草?瞎呱呱。”说罢两个女人都浪笑起来。只有霞丫头坐在一旁不吱声,但权有松斜眼望去,她脸红红的,有点不知所措。

瑛子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权有松作答后便出来,他有点不适应这种女人聚合拉呱的氛围,她们叽叽喳喳的啦呱,辣春,直听得他起生理反应。一个关在牛棚里太久了的牛犊长大了,正在发情,哪受得了这种刺激?权有松闷头闷脑的走回工棚,一头仰倒在被窝上,眼睛直楞楞地盯着草棚顶发楞。眼睛里全是刚才一眼望到的霞丫头的影子。

这初来乍到的第一夜的生铺,注定了权有松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