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霞丫头与黄玉一的风言风语,这股风也刮到了毛桃园子。
风是随着姚老爹和他的大黄一起窜过来的。那天,甄明轩正坐在园子中看着书,只见大黄也不知从哪个篱笆洞里轻车熟路地钻了进来,接着便看到姚老爹扛着铁锹从篱笆门走了进来。
本来,甄明轩正惬意地在这秋日的阳光下享受着秋阳,秋日八九点的太阳就已经暖人。甄明轩置身于晨阳,影子被阳光像拉面似的从东往西拉出好长,与身体不成了比例。这时候天蓝正在她的开垦出的小蔬菜地里择选着中午要吃的青菜。
篮子里这时已拔了好些棵,她由于蹲的太久,正艰难地准备直腰起身,大黄一头窜到她的身边,摇头摆尾地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一只手扶着腰缓慢地站了起来。
这时小黄也奔了过来,与大黄亲热了一会,便随着天蓝一起走到了甄明轩的座椅旁。
天蓝拖动着身后长长的身影跟在两只狗的身后也走了过来。甄明轩起身走上前一步给天蓝搭把手,将拔好的菜放到地上。
这时姚老爹走了过来,一起蹲下身帮着择菜。边择边说:“庄子上又要不太平了。”
“啥事?”天蓝侧头相问。
“唉,都传的满城风雨了。说天皇老子和那个霞丫头的里长外短的,也不知道现在这人是咋的了?唉。”姚老爹说着叹着。
天蓝知道他所说的“里长外短”的方言意思,就是绯闻。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城里,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放在这个小庄子上,那还真的就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本来就巴掌大的个庄子,平常时候,庄户人本来谈资就少,那要是遇上阵风吹草动的吹落出几片带有“红色”之意的桃花瓣来,那庄子的天空还不被染出几份粉色才怪呢?
姚老爹说完后,甄明轩和天蓝并没有参与讨论。对于这类八卦,他们一般不会说长道短。姚老爹又聊了几句其他的话题,便起身唤起大黄回去。大黄跟着姚老爹出门时竟然回过头来朝着甄明轩和天蓝看了一眼,并且还不停地摇动着尾巴。这个摇尾巴的善意动作,让他俩很是回味。
天蓝与甄明轩和临行的姚老爹客套了一番后,便相送姚老爹出了篱笆门。姚老爹刚走不远,胥滠便走了进来。他是来还书的,见老师正在择菜,他也蹲下帮忙。
甄明轩这时又坐回到草坪上的椅子中,独自掏出一支烟来点上。他目眺远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又长长地吐出。一缕青烟,便像逃出牢笼的囚徒似的随风飘出了树冠,迫不及待赶着加入天空飞过的云彩。
此时的树顶上,飞来几只麻雀。见有人在,一时警惕地不肯落地。只是从他们的头顶掠过一道没有痕迹的弧线,隐藏于远处的草丛。偶尔,有只孤单的麻雀不知趣地前来叽叽喳喳地打扰他们的安静,见他们没啥反应,不会有受到伤害的风险,才得寸进尺地唤来了另一只同伴。
甄明轩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云,从秀于林的树枝头上空掠过,而后被风吹动摇曳的枝杈划分得支离破碎,又舒绻着四散而去。这时他看到篱笆栏上肆意蔓延的扁豆藤,那花开的时候有白的,有青的,有红的,有紫的。籽粒饱满后在荚包中胀鼓鼓地凸起,像个塞满硬币的小钱包。洋洋得意地翘起嘴角像在笑。豆荚的这种沾沾自喜,桀骜自傲的禀性可不是秋风撩拨引起的豆蔻情开,而是与生俱来的狂野本性。这时他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便对天蓝说:“你看那扁豆藤,要不是亲手种过这种植物,我们以前还真不知道它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只要有点攀附的缝隙,它都会死乞白赖地缠上去,直到盖过,越过。再一无返顾地向前。这种劲头,很难得!”
天蓝一时还没领会他要说啥,但知道他定是在思考着刚才姚老爹说的事件后在发出感慨。于是她便接着他的话题说道:“是啊,刚栽下去不久,它到了四月的时候,便开始狂躁起来。它的藤蔓开始不停地分叉。多头并进,四面出击。其气势如千军万马潮涌而来,见谁缠谁,见谁灭谁。大有不可一世,六亲不认的架势呢!”
胥滠听了也跟着说:“这东西厉害着呢,我家以前长了些,它在院子里,墙头草遇到它就枯了,小树小苗碰到它就被缠死了,就连房檐的瓦都能掀起,有时还爬上了电线杆,沿着电线而去,也不管哪是尽头。”
“这就是问题所在,顽强的东西一但过了头,失去了控制,那就会变得疯狂。疯狂是可怕的,因为它已失去了节制。你看这扁豆藤?我从春季就开始观察它的生长。特别是到了温暖的五月,它便开始近乎于歇斯底里。可它自己却浑然不知,还自我陶醉,感觉良好。认为这是蓬勃向上,蒸蒸日上之势,且不可阻挡!”甄明轩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篱笆栏边说:“而它自己却并不知道,它的繁荣,更像是一种侵虐!虽然有人在赞美它的生命力强大到不可一世。气势如虹,势如破竹。可其占领的结果却是,它慢慢地吃掉了草,吞噬了树,并且目空一切地准备覆盖能覆盖的一切。它将其柔嫩的苗头对准了所有能提供支点的墙缝,物体。似乎要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一切钻透,然后曹营射船似的万箭齐发,水漫金山般地占据,开拓, 它的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是惊心动魄的,并且强势得有些不可原谅。当然,它在春意盎然中勃勃壮大了,但它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时,牵牛花见了它也只能知趣地躲上了篱笆,墙角的线线绳绳,枝枝棍棍都成了它的路桥。它甚至直接无视老槐树的尖刺,若无其事地一路高歌,登上了树梢。陶醉于一览众山小的唯我独尊。这时候你就会发现,这是会出问题的。”
“是呀,有点像不受制约的权力。”天蓝现在才知道甄明轩想说什么。她回味着甄明轩刚才所说的话,感慨地说:“其实要说起来,它本身的生长并无可厚非。这是自然赋予它的一种能力。或者说是上苍的一种赐予。你看它五月的时候,那是它最火红的岁月。朵朵的花儿开始如蝶儿翘翅似的笑逐颜开。白的,红的,粉的,紫的。春风拂过,万花攒动,在绿叶中跳动着展翅欲飞。那壮观的场景还是很动人的。但经过火红的五月天,本以为它已满足。因为此时的花瓣下已经看到了它的满堂子孙,崭露头角。初露头角的荚尖儿好像一来到这世上便新奇傲睨着想跃跃欲试,急不可耐地想要领略这世间何为独领风骚!”
胥滠听着他俩交谈的话题,在议论着扁豆荚子。但一时还没真正明白过来他们在借题发挥的真正涵义。
这时,甄明轩又接着天蓝的话说道:“是呀,它们的父辈们此时还未满足,它们依然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着新的征服对象,在一片得意春风里,眼望着每一堵土墙,每一道篱笆,每一棵树木,每一根绳索去征服。无止境的漫延是可怕的,也是近乎疯狂的。旺盛的生命力如果达到了蛮不讲理的程度,那就到了失控的边缘。过于逼人的锋芒会让其他物种窒息,甚至死亡。所以,必须有效地制约,才能有序的生长。”
“我想耕种者是会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板桥先生才会在他的庭院中给扁豆荚子搭建了架子,因势利导地获得了一方“满架秋风扁豆花”。”
“也才有了 “一帘春雨瓢儿菜。”天蓝夫唱妇随:“会的,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个架子一定会有人去搭建。并且,我预感到,有人已经在搭建。”
胥滠这时已经大概听出些味道来,他说:“这倒与河里的水花生差不多,那东西疯长起来,比这个扁豆荚子还厉害。”
“是的,但这两个物种还是有区别的。水花生属于外来物种,学名叫喜旱莲子草。好像是属于苋科对吧?”甄明轩一时像是记不清, 回头问天蓝。
天蓝说:“嗯,是的,是莲子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喜欢在沼泽、水沟内匍匐生长。这东西生命力极其旺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东西好像原产于巴西对吧?”甄明轩又问。
“是的,是后来引进过来的。也是没想到它后来在野外竟然逸为野生后便泛滥成灾了。”天蓝说着感叹。
甄明轩接过话头:“不过也并非一无是处,好像这个喜旱莲子草是可以全草入药的,听介绍说,有清热利水、凉血解毒作用呢。还可作饲料。看来,这要加以管理,加以利用也是可以变废为宝的嘛。”
“是呀,所以说管理出效益嘛。”天蓝说这句话时,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胥滠听着他俩议论,但他并没有参与到这个话题的讨论中去,而是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来:“我就想不明白?现在的人怎么这么会伪装呢?”
天蓝一听,脸上便现出了笑意,她一下子便猜想到胥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这十有八九与刚才姚老爹所说的那个绯闻有关。但她知道这层窗户纸不能够捅破,那样做过于残忍,于是她并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这个问题:“要说伪装这个词,就要看每个人如何去理解,如何去感受了。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每个人都是在一种伪装的状态下生存的。只是这些伪装的目的,因为各人所处的环境,所要追求的目标不同,而所表现出的方式与愿望不同而已。所以呀,这个世界上才会有一种谎言是善意的。而作为人,追求的应该是内心的纯真,善美。只有如此,即便是你不得已而为之的伪装了自己,但只要灵魂是圣洁的,那你即便是在说着善意的谎言,而你眼中流露出的目光也一定会充满了善意。”
胥滠边择着菜,边听着天蓝讲述。这时甄明轩接过话题:“就伪装本身而言,它其实并无歧义。就拿人最简单的事例来说,穿衣的目的,除了保暖,那它还有什么用途?”
“装饰。”胥滠说。
“对,装饰。装饰本身就是一种伪装,但这样的伪装是大众认知上能够共同接受的。并共同形成共识的一种行为。它不具有攻击性,但具有欺骗性。但这种欺骗的性质本身已经改变了它的属性,成为了人们普遍认同的基本行为。所以,这样的伪装就已经升华成了一种基本的审美标准。反之,如果裸身,却被视为异类。尽管此时的裸者一点伪装也没有。但同样不会被大众所接受。有些伪装是为了获取,而有些伪装则是为了躲避。伪装既是一种技能,也是一种本能。它的善恶之分,关键还在于使用者的目的。伪装的表象只是代表其为了实现其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其善恶之内心才是才是驱动这种目的达成的原动力!”
“就是说,伪装本身只是一种手段,而目的才是最后的结果。”胥滠好像已有所悟。
“对,之所以人可以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却无法赤裸裸地于这个世界上生活,也做不到赤裸裸地离开。就是因为有时候,必要的伪装,或者准确地说是装饰是必不可少的。”
甄明轩望着胥滠,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楚。他一时都有些觉得不知道该如何来开导这个眼前的年轻人怎样地摆脱他所处的困境。并且,他也不了解这件“绯闻”背后的真实故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只能点到为止。所以,他不想说出伪装本身的另一面。他怕给这个年轻人带来再一次的伤害。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往往一个人的心理越卑微,就越会拚命地将自己伪装得高、大、上。即便是他真装到将自己吹到了天上去,人们还是能够看到那隐于云间的,若隐若现的尾巴。这是人性丑陋的另一面。他不想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作过多的注解。说得越多,讲的越深。反而适得其反,往往会平添了他心中的莫名怨愤。
人在特定的时期,特殊的环境中,有时会迫不得已而用自身资源作交易,最初级的是力气,最低级,然后便是以物易物,也就是物质交换。而另一种有形的,可以交换的,那便是性。在古代,包括一些现在的西方国家里,这一现象仍然存在着。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一种资本。而最高级,无形的,是思想!
就在甄明轩头脑中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只见姚老爹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地来告诉他们说让他们看好狗。说是大队上要开始打狗了。说完,姚老爹便又匆匆地离去。
甄明轩与天蓝一听,这绝非空穴来风。因为他儿子姚栋是主任,这个消息肯定不会假。所以,他们马上找出两条绳子,一条给胥滠,让他回去拴了狗子。胥滠接过绳子说:“天要冷了,就又打狗?为什么总是选在要入冬了做这事呢?”
天蓝与甄明轩对视一眼,相顾无语。甄明轩默默地起身将狗子抱着,天蓝将一条绳子给长成半大的小黄给拴在了脖子。
等拴好了狗,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坐下来歇一会。这时天蓝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