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权有松像一头初出牛棚的牛犊,不知道天高地厚。第一次到了这大型的水利工程,既新鲜,又激动。
正值身强力壮的年纪,又不怕吃苦,加上这种热闹的场面,是他关在牛棚里常年与牛为伍,与牛为伴所没有见过的壮观。所以,一头的牛劲,一身的蛮力,冒冒失失样样抢着表现,急着争先。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想到了他哥权有财叮嘱他的话,“干活悠着点,吃饭多吃点”。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其中的道理,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这不,肩膀也肿了,手也裂了,脚也冻了,腿也跑不动了。而且总觉得吃不饱。
所以,他一下子就从一个生龙活虎的冒失鬼,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瘪皮球。一下子就开始觉得这挑河的差事难以忍受。
可还有一个更让他难以忍受的事,就是下工后临睡前的时候。睡于一棚的庄户汉子的“辣春”,火辣辣地撩人。
凹地洼子庄户汉子的辣春,直接,露骨。用词没有修饰,并且添油加醋,直截了当。
谁家长,谁家短,谁家的媳妇衣裳露,两个茄子烩一锅,一担柴火挑进窝。绘声绘色,入耳不堪。这让一个刚刚血气正盛的小伙子与这些个虎狼一般的庄户汉子住在一窝,那还不像是掉进了个染色的大染缸,贪色的大窟窿!
这种每天睡前的启蒙性教育,使权有松像吸了鸦片似的有了生理反应,有了心理毒侵。加之之前虎子与嫂子的一幕不断地出现。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逐渐上瘾,再到后来的臆想淫思,接下来就是蠢蠢欲动。
在工地上干活,他常常能看到远处女人脱裤子尿尿的影子。开始时,他还能自觉地别过头,再后来,他便不觉得有什么不耻的,甚至已经会笑嘻嘻地评头论足。同时又在头脑中与某个特定对象相联系。
而这个对象,一开始是比较模糊,逐渐逐渐地,这个影像开始在他热血喷涌的心里清晰起来。她就是霞丫头。
在过后的几天里,他的头脑中不断地跳出霞丫头的影子来,这让他心神不宁,神志不定。他甚至臆淫了与霞丫头的动作场面,这种滋味,有点让他想起瞎子说书中红楼梦里的贾瑞,眼圈也黑了,嘴唇也干了,体态也瘦了。看得出已病入膏肓。
一连几天,下工后,借着天黑,他就会像个游神似的在他嫂子的那个小屋子边上瞎转悠,因为那个小屋子里不但住着他嫂子,还住着霞丫头。自从那天他去送东西给他嫂子看过一眼霞丫头红扑扑的脸蛋后,他就开始魂不守舍。再加上庄户汉子的不停地撩拨,挑逗。他的心里这种臆想淫思,像发了酵的面糊似的越发不可收拾。这种心思,他是不敢让他嫂子知道的。他从心底有点惧怕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就是惧怕他的嫂子。
所以,他一直不敢去那个小屋子那儿看看霞丫头。有两次,他只是站在远处看到霞丫头从小屋子里进进出出。他便觉得已经很快活。
这两天,河工上不太平,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先是一大队挖出了一个坛子,挖上来一看,坛子口封得好好的,纹丝不透,滴水不漏。围观的人便开始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有说藏了金银财宝的,有说藏的传世宝贝的。可是,从泥里端出来坛子的那个人将坛子在手中一摇,说:“里面像是水。”这就奇了怪了,坛口封得如此之好的坛子,装水干嘛?一下子,好奇与想象又使民工们你一言他一语地胡乱猜测起来。
一时莫衷一是,个个嘴上功夫高,手上功夫浅,都是花架子。只会说,就是没人敢伸手打开看个究竟。这时,有一个高大身材的人从后边挤了上来,权有松一看,不得了,竟然是虎子。
只见虎子挤到坛子前,敲开封口,捧起坛子看了看,闻了闻,然后又伸手进去沾了点水放进嘴里尝了尝。便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酒”。然后他居然就着脏不拉稀的坛子口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好酒”。喝下后他还叫了一声好。乖乖隆地洞,这一叫,顿时让目瞪口呆的民工们清醒了过来,一下个蜂拥而上,你争我夺地你一口,他一口地三下五除二,四去六进一地喝了个精光。
这个事后来被黄玉一和兰子知道了,在工地上大为光火地批了民工一通。黄玉一上纲上线地说是糟蹋了国家的珍贵文物。兰子说,这是窃取国家的财富。
权有松想,是你俩没喝着吧?唉,反正喝也喝了,说也说了,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不了了之。
后来,黄玉一和兰子宣布了一个决定,凡今后发现什么东西,一定要上交,不然就要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没说。但这话说了以后,还真地有人上交了宝贝。
二队那天在河底挖出了一条地龙,足有二尺长,浑白色,没有鳞,莹光闪闪的,体状扁滑,头比较小,看不到眼睛,眼鼓的上方有两个隆起的犄角包,嘴角长着长须,背上长着一溜鳍刺。鼻孔和鳗鱼的形状有些相似,长相看起来很怪异,吓人。
年长一些的民工一看,忙说,赶快放了,这是龙,不能碰。有个楞头青却说,打死算了,要这玩意有个毛用。龄长一点的民工一听,立即让他闭嘴,这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话,就不怕遭报应?吓得楞头青舌头一伸,躲到了后面。
后来,民工们就把这条小白龙装进一个水桶里,送到了黄玉一的大队部。到了晚上,黄玉一就让瑛子炖了两碗汁汁的汤,一碗端给了黄玉一,一碗端给了兰子。黄玉一说这是大补,就这样,龙成了汤,进了他俩的肠。
接下来的几天,工地上就真的不太平了,出了许多事,先是另一个大队的工地上死了一个人,是个妇女。死在了荒郊野外的田垄里。
这事惊动了公安,验尸说是奸淫杀人,属于刑事案。排查了好几天,后来也没了音讯。再后来,有两个妇女结伴走夜路,被一个人尾随。尾随者竟然色胆包天地上前摸了一个妇女的胸。吓得她俩像遇上了鬼,赶紧逃回了窝棚。
一时间,夜晚妇女都不敢单独出来了,要行方便,总是结伴而出。直弄得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于是,工地上就传开了谣言,说是小白龙在显灵了,要报应了,报复那些杀了它的人。
可权有松却想不通,要遭报应的也应该是黄玉一和兰子呀?为什么是旁人遭殃呢?后来在庄户汉子们的睡前调侃会上权有松得到了答案,说黄玉一的前生是玉皇大帝,兰子是王母娘娘,小白龙动不了他俩,气就出在了别人身上。
权有松心里偷笑,什么玉皇大帝?什么王母娘娘?偶还是牛魔王呢。可到现在也没遇到个铁扇公主,甚至连个狐狸精也没碰过。
于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嫂子的小房子边转悠。有一次香干子遇到他,说:“小叔子,晚上做啥?外面联防呢,别瞎转”。权有松不在意,继续转,没头苍蝇似的,不闻不顾。
一天晚上,他无意中看到了一个人,是虎子。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太熟悉了,不用看正面,他就知道是他。他看到虎子正一个人朝着远处走去,悠悠地吸着烟,一声不响地走到了很远处的一垛草堆边停了下来。
权有松心里好奇,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做不出什么好事,就远远地随后跟着,望着。心想,他这是要做啥呢?他不敢上前问,便躲在傍边的一垛草堆边瞧。
咦,有戏了,这时权有松看到从另一个方向朝着这边走来一个人影,那影子的轮廓,和走路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女人。她悄无声息地径直朝虎子站的地方走着,好像是约好了似的,不慌不忙,而且一点也不慌张。
两个黑影合到了一处,权有松看到虎子扔掉了烟头,用脚踩踩,碾碾。便回身把那个女人抱了起来。他个子大,身子高,一抱,那个女人的双脚便离了地,向后翘。只亲热了一会工夫,虎子便和那个女的一起倒了下去,躺在了草堆旁边开耍,继续他俩摸呀抠的游戏。
权有松看到他们两人粘在一起,像南瓜藤似的缠着,有时虎子又支撑着臂膀,一手棒着女人的臀,两个人的身躯相贴在一起,腰肢下的部位与双腿开放着,时时像被风吹动的小树似的起伏摆动。
权有松已经有点麻木得痴呆,他伫立于夜色的微暗之中,平生第一次看到两个裸体在夜幕下如此地放纵。那白皙的躯体在夜色中开始变得漂浮不定,像一团白雾弥漫。在权有松的目光前忽明忽暗,忽闪忽即。他一会儿看得迷糊,一会清晰。他不敢喘息,睁开眼,又眯起眼,身上开始流出了汗。
权有松在另一边看得头脑发胀,听得口干舌燥,心里怦怦直跳。这是他有生以来又一次碰到这种真实得让他心里直喷血的场景。其刺激,要比晚上临睡前庄户汉子的性启蒙课精彩百倍,也比他看到虎子与他嫂子的那次详细。
星光下俩个人影身体泛白的部位透露的光亮,权有松看了居然觉得刺眼,甚至不敢直视。甚至让他大气都不敢出。那个草地发出的滋滋声,像个虫子钻进了他的心里,既痒痒,又难忍。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随着的还有手电的光亮,权有松知道这是联防的来了,因为只有联防的才有手电筒用。虎子和那个女人也慌乱地收拾衣裤,慌里慌张地逃离了现场。
权有松头昏脑胀地回到了工棚,民工们都已经呼呼大睡,有几个还打着雷大的鼾声。震得棚响。权有松一头钻进被窝,哪里还睡得着觉?翻来覆去,进不了梦乡,原来睡觉也变得如此难熬。
牛魔王的心里又钻进了色魔,这两个魔鬼在那里打架,害得权有松遭殃。一连好几天魂不守舍,胡思乱想。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天刚下工,瑛子就跑来对他说:“有松,你吃完晚饭后到偶那去扛张凳,到大队部前占位置,晚上放电影。”
权有松知道这是公社的慰问演出,放电影《红色娘子军》。瑛子和霞丫头因为要烧晚饭给大队干部和放影队的人吃,所以肯定去的晚,这才让权有松提前去占地方。
权有松去他嫂子那搬凳子时便没有看到霞丫头,不知她跑哪去了。他也不便问,就不声不响地搬了张凳子去了放电影的空地。他到了那儿的时候,前面都已经放满了长长短短的凳子,许多附近村子上的村民也赶过来看露天电影。所以前前后后早就站满了人。大人小孩都站在好不容易抢来的据点,原地不动地坚守着不愿走开。
两根高高的木杆早已竖起,电影队的人正在往上拉影幕。离影幕十来米的正前方,大桌子叠上了小桌子,用来放电影机。桌子旁边也竖了一根竹竿,拉了一根电线,联到幕子前的木杆上,连接着挂在杆的大音箱。还有一根电缆线拉到了一边,联着发电机。
天渐渐黑下来了,发电机也“秃秃”的响了起来,竹竿上挂着的电灯泡也亮了。可电影一时半会的还没能放。电影队的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大队干部吃完晚饭,电影才能开场。
权有松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等,有两个同棚的民工看到他有凳子坐也挤过来想沾光。权有松说:“不行,不行。这是偶给偶嫂子占的地,你们不能坐。”民工一听是他嫂子的位置,知趣地走开,不再强求。
又过了一会,影幕上投影亮了,音响里也传出了声音。接着便看到了影像,是预告片,《□□□接见外宾》。这时候,权有松看到黄玉一和兰子都进场了,在电影机的前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那个区域是贵宾区,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坐在那里。穷鬼,泥腿子只能靠边站。
这时候,预告片都结束了,开始换正片。瑛子还没来。权有松不断地回头张望,也不见人影。
电影已经开头放了一会,瑛子才拉着霞丫头从人缝里挤了进来,权有松赶紧站起来让她俩坐,这到不是他不想坐,而是凳子太短,就只能坐两个人。反正再后面也是站的观众了,权有松就索性站在了她们身后。他选择的位置,就贴在霞丫头的背后站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靠近她,令他心里不禁窃喜。而且,有时人群挤动,他还能有意无意地碰到霞丫的背部。
这种近水楼台的机会是他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近在咫尺的氛围和气息,使权有松心里产生了一种唾手可得的幻觉。能如此接近日思夜想的女人,权有松第一次体会什么叫心满意足,心喜若狂。
正在权有松心荡神驰的时候,从人群里又挤进了一个人,香干子。她一来就抱怨瑛子,也不告诉她,找了好久才找到。霞丫头一看是香干子来了,赶忙起身让座。
香干子嘴上客气了两声,可屁股却没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把霞丫头挤到了权有松的身前。香干子的这一挤,到是真的成全了权有松,让他和霞丫头更进一步地贴在了一起。一开始的时候,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随着霞丫头身上,头上散发出来的体味不断地熏染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便开始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随着人群的挤动,权有松的身体也一次一次地触碰到霞丫头的身体,这种轻微的碰触,就像是触了电似的令权有松浑身松软。他觉得自己有些把握不住自己。并且,他也听出了霞丫头的呼吸声也起了变化,一样的急促起来。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将身子往霞丫头身子上靠,一开始,霞丫头还有些躲闪,再后来就不怎么动了,再接着就贴住了权有松。权有松已经能感觉到霞丫头的体温袭来,而且能隐约听到霞丫头怦怦的心跳声。
这时候,权有松觉到了霞丫头的手在动,他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移动到她的手旁,轻触地并到了一处,两只手在身体的夹缝中碰到了一起。霞丫头的手微微地颤了颤,离了离,但最后还是经不住诱惑,便又靠拢到了一起。
权有松的小拇指挨着霞丫头的小拇指,他动了动,然后就轻轻地勾住了霞丫头的小拇指头,霞丫头没有抗拒,也没有进一步的反应,只是让权有松勾着,一动不动。
没有反抗,就意味默许,或者是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与默许,在一个特定的场合与氛围中,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与表现上的无动于衷,其实是在掩饰着暗处的春潮涌动与心荡神驰。两个初涉春境的素人,初尝到了甘泉的滋润。高山丛林的幽境,眼里哪还有什么娘子军的红色?耳中哪还有周围人群的噪音?有的只是两颗心的怦然心动,热血潮涌。还有一处心驰神往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