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桃园子新来的主人,姓甄。叫甄明轩。这个姓氏在当地很少见,也没几个人能想的起来。而他老伴的姓更少,听了都没几个人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个姓。她姓天,叫天蓝。
“偶的那个天哪!”当姚栋第一眼看到这个姓氏时,真是破天荒地开天辟地头一回见到。后来查字典才知道,天姓还真有,是中国众多的姓氏之一。字典中解释:相传是黄帝之相天老的后裔。"乖乖隆地咚",开了眼界了。
这个天姓极为古老,也极为稀少。但分布却比较广泛。据说在河南一带,以及浙江,四川,安徽,河北,江西和台湾都有。
当时姚栋将他老俩口接过来时,曾与姚老爹提起过甄明轩。但姚老爹记不住这个姓,但他老伴的姓到好记。天嘛,最好记了。天地尊亲师。非常好记。但老爹对那个“甄”姓,他还真记不住。只知道《红楼梦》里好像有这么一个姓氏,后来去做了个什么隐士。他只知道他是个教书先生,也不管是真(甄)是假了,记得“先生”二字便行。
怎么安排这一对下放人员?当时姚栋曾与姚老爹说起过他的顾虑。因为他们是“下放人员”,不是批斗的对象,不能乱来。再有年龄也偏大,不可能让他们去干农活。姚栋就准备让他们去看那个毛桃园子。
姚老爹说:“行”。然后又像自语,又像说教似的对他儿子说:“这人啦,以后总不能像树叶子似的,光随着风刮来飘去的。看上去热闹,一哄一哄的。今个东,明个西。不着个调啊!人嘛,还得像个种子,要落地,要生根,这才能活。平时积点德,行点善总不会错。别再弄出个“抶不响”来,损阴德!”
“知道。”姚栋嘴上答着,心里便将这事定了下来。有些事,有些话,他还是能够听他老爹进言。
甄明轩初来的时候,正值春夏之交。五月的田野,一片生机盎然。当阳光不再吝啬她的热情,当风儿不再掩饰她的温柔,当春寒的残雪不再固执地留恋大地时。人的心也就随之阳光灿烂起来。尽管他俩已不是小年轻,但心情却是一样朝气蓬勃。
甄先生很庆幸被安排到这个他曾梦想过无数次的桃园之境。虽不是真的处于世外,却也不失幽静。置身于此,烦恼,苦闷随之烟消云散。天蓝更是欣喜,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仍像个小姑娘似的喜形于色。
于是,他们眼前的景致一下子便变得柳暗花明。菜花儿黄了,河水儿绿了,柳条儿青了,桃花儿红了。
心情的改变,似乎也改变了他们眼前的景色。让他俩能陶然地醉此美景。此时的水乡,田园的溪岸,小庄的风景。早已褪换了灰白的寒装,似村姑般穿上色彩斑澜的花衣。在春天的阳光里慵懒地享受着春日醉人的春光。
一转眼,便入秋了。这天,甄明轩清晨起来,看到河水中有只“小腰桶子”在晃荡。那是只采蚌人的“细鸭溜子”,鸭溜子腰桶舟旁边,能看到一个采蚌人在水中钻进钻出地采着蚌。
河蚌这个东西,北方来的甄明轩与天蓝不是太了解。平常时也很难见到这玩意儿。要说吃,更是没吃过。后来听姚老爹介绍后,才知道在当地,它可是名副其实的美食。而且随处可见,物美价廉。
听姚老爹说,以前每年的农历五月二十,这里的小镇上,都会热热闹闹地举行一场庙会,当然现在是没有了。因为这是封资修的迷信活动。在过去的出游活动中,就能看到另类诙谐,活泼煽情的“歪歪精”。“歪歪精”是个很漂亮的女神,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长了一副带着条纹的灰黑色翅膀,不紧不慢地在神列中一张一合,翩翩起舞。
这就是现在于河水中采蚌人要摸的歪歪,也就是河蚌。
甄先生看的入神,加之清晨水乡的景致使他兴致勃勃。一时兴起,开口便诵吟起:“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这时天蓝也夫唱妇随:“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先生又接:“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天蓝再抢:“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然后老两口又一起和吟:“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
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诵罢,二人携手相视而笑。和如琴瑟,鸾凤和鸣。
这片小桃园,枝繁叶茂,连联交错,木干鸟栖。成了他们心目中连枝比翼的胜地。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姿,落英缤纷舞,清溪水涟涟,好一处桃花源。
放眼一望,土地平旷,草禾青青。远处的小村落,屋舍俨然,灰白相映。田野,阡陌相通。村间,鸡犬相闻。一幅水乡画卷,人间仙境!
起初时,对岸的垛田上,老俩口经常看到一个憨实的青年人与牛作伴。天蓝曾在年轻人出去放牛时戏称:“好一幅齐白石的放牛图。”
可过了一段时间,那个牛还是原来的牛,而牛官却换了个角色,变成了个文绉绉的学生娃。
后来他俩才得知,那个学生娃叫胥滠,也是当地人,是从镇子上插队到这放牛的。
再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能入此佳境,是多亏了大队主任的老爹的进言。他们从心底感激这个当时还素不相识的老农。在后来的相处中,他们更感受到了姚老爹为人的纯朴,善良,耿直。当心情黯然的时候,天蓝抱着小萌狗,心里就温暖了许多。
桃园里那树树的花开,散发出的悠然芬芳,着实让他们卸却了心里不少的烦忧,树头草间的鸟鸣,为他们驱赶了无数的苦楚,明媚的阳光从田间漫射过来,渗进了他俩的心。老俩口的脸上也便多了几许的笑颜。
自从甄明轩与天蓝驻客于此后,两个老人,在这个幽静的田园中隐居了下来。甄明轩用“隐居”来定义,天蓝一开始觉得似乎还不太确切,但细想,又恰如其分。
这片毛桃园,虽然不能与采菊的南山相提并论。但用“曲径通幽处”来形容还是贴切。虽然没有江南林园的廊道。假山,花草。但在这个僻壤之地,能算是一方宝地,与其他下放的几个老家伙相比,也算入了天堂。
甄先生情绪来了,便围着浑身带刺的蒺藜树长成的篱笆墙慢悠悠地转上几圈。有时手里拿本翻开的书背在背后,走几步再拿到眼前看一眼,再行两步又背过手去继续踱步。
有时,口中念念有词,有时欣然摇头晃脑。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好啦,这儿没有酒,现在也过了桃花季,桃花也卖不了钱!”老伴天蓝笑着叫他:“吃饭了,别疯癫了。”
甄先生呵呵一乐,便挪步回屋。
平时,老俩口很难得走出这个园子。粮食有大队分配的一些口粮,他们自己种了些瓜果蔬菜。平日里要添置个用物,也是天蓝去镇子上购买。生活虽然清淡,到也能自给自足。他们很低调,低调到几乎没几个人知道他俩的存在。
有时候,甄先生也与天蓝一起在园内散步,转了几圈后,如心里有些闷闷不乐,便站在河边望着对岸的牛官放牛。此时甄先生诵一首王维的《田园乐》:“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天蓝和一首陆游的《牧牛儿》:“溪深不须忧,吴牛自能浮。童儿踏牛背,安稳如乘舟。寒雨山陂远,参差烟树晚。闻笛翁出迎,儿归牛入圈。”
此时此刻,他俩的心情便能够一下子豁然开朗。
现在更好了,又多了只小萌狗。给天蓝与甄先生更是平添了不少的乐趣。小狗眼看着一天天地长大,已经能与对岸胥滠养的那条狗儿隔河相吠,一声一声的对吠,很是热闹。
有时候,胥滠闲下来也会带上他的那条小狗过来,让它俩一起团聚团聚。两只狗仔子到底是一母所生,亲热无比。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好不亲密。有时遇到姚老爹下田时,大黄尾随,仨个聚于一起时便更是欢天喜地。
但狗的喜悦,毕竟不能代人解忧。每每遇到重大活动,或者重要节日来临前,天蓝与甄先生还是要去向大队汇报思想觉悟。这时,荒唐的盘问,冰冷的斥询,怀疑的眼神,讥意的表情,还是让他们很是不适。但回来之后,又总能在与狗的嘻戏中得到排解,找到一种安慰。
当然,更让俩口子觉得温暖与安慰的是他们交上了姚老爹与胥滠这样一老一少的朋友。
这段时间雨水多,桃园那个看园的小屋子本来就常年失修。已经显出破败衰朽的景象。支撑的木柱里也已生满了虫蛀,而且泥墙在水雾的浸润下,本来已旧到灰色的墙体,现在已经成了水黑色。
那天姚老爹路过这儿时发现了这个隐患。并且很很危险。屋顶已经漏成了一面筛。有些椽子都烂的断裂,从屋内都能看到了天色。
姚老爹见这倾覆之势,着实吓了一跳。第二天便带上一个帮工,又叫上胥滠,从清早干到天黑才将这倾斜,陈旧得只剩下几根横档骨架的屋顶重新翻盖加固。
甄明轩和天蓝他们来的时候见这破烂的屋子,本来还不以为意。他们并不晓得这水乡的天气是怎么回子事。要不是姚老爹后来晓之以厉害,他们还以为可以再坚持些时日。这里不比北方干燥的天气,如是再一连下个几日的秋雨,这个房顶必塌无疑。
甄明轩和天蓝在听了姚老爹的解析后不禁后背直冒冷汗。感激的话自然是说了不少,但在他们心里,姚老爹已经在心里成了他们的生死之交。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
秋天的凹地洼子,水乡的田野上仍然有了许多能解馋的野鲜。这也是姚老爹告诉他们的秘密。但在刚来的时候,他特别提醒甄明轩和天蓝,田里的黄花草儿不能摘,要是被发现有人偷摘,那是要被罚的。去年就因为有个人偷花草被抓了起来。所以再三叮嘱,要小心。当然,其他的野菜可以放心地采。
甄明轩和天蓝不会去做那种偷花窃草的事。不过姚老爹教会他们识别的另外几种野鲜菜倒是让他俩一尝便上了瘾。记得春上三、五月的时分,那时不但是个繁花似锦的季节。到了四、五月,还是个争奇斗艳的花期。更一个苞开翅展的时月。
有一朵不起眼的花,豌豆花。天蓝最喜欢。它在五月的时份,就像是正跃跃欲试的展开它的花翅,欲学蝴蝶似的一飞而起,漫舞天际。在桃园的四周的田垅上,绿油油一片的豌豆滕叶中,星星点点地泛起了点点繁花,就像是聚集的蝴蝶在微风中摇曳。浪漫地花翅颤动着。这让天蓝又勾起了被岁月深埋的美好记忆。那些已是豆蔻年华的豌豆花,正怀揣着一份遐想与欲望,点缀了乡村绿野,映衬了记忆中的水木清华。
还有一种与之一起梦游的蚕豆花,也是一样地欲作花仙子,梦想欲成真。仔细看它们的样子,好像为了它的梦想,它又在花瓣上淡淡地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花粉,浅浅地揉入了一些紫色,像极了女孩描画的眼黛?在表白着渐渐成熟的许期?
这一切的妙幻,天蓝能够读出。但现在,她更能读出的是哪一株稚嫩的茎头才是她一双馋涎的眼所要看到的,因为这才正是她现在的期待。她现在才知道,南方的五月里还可以享受这样的口福。难怪以前从书本上读到过“水乡五月的鲜豆香,勾得神仙也跳墙”的句子。
而现如今,她又怎能不心神荡漾?
豌豆头,便是豌豆滕上露上的嫩苗头。
豌豆花白或浅紫色,籽粒及嫩荚、嫩苗成长于豌豆花白或浅紫色的花瓣之间,嫩苗嫩梢长出时,正是豌豆萌发出小嫩籽的时候,这时的豌豆籽还不能食用,但豌豆头却可以提前解馋。
带叶的豌豆幼头,鲜嫩清香,最适宜与榨菜和鸡蛋一起做汤。不过现在鸡蛋与榨菜都是稀罕物,不可得之。但可以把嫩梢头做成汤,或炒菜。
一碗豌头汤,加上几片豆腐花。清清爽爽,青白相映。再用酱炒豌豆头,绝对是爽口的鲜菜。此菜蔬之鲜,在他们北方人尝来。与鱼,羊之鲜大为不同,荤腥之鲜,其自油腻,而蔬之鲜,不但一福口慧,更能沁人心脾,清鲜余绕,舌爽口甘。
为赞此鲜,甄明轩还从书中找出了宋人舒岳祥也是个吃货来佐证。甄先生告诉姚老爹和胥滠,说宋人舒岳祥的一首《小酌送春》,就漏其吃相。
“春风元逐土牛来,欲去金钱买不回。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落花流水辞梁苑,芳草斜阳上楚台。
孝子不嫌闲寂坐,绿阴如屋两三杯。”
再到后来,尝了鲜的天蓝便被这南方的美味迷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她不但在后来陆续学会了做马兰头,也就是田边菊、或者叫红梗菜的。这种野菜,凉拌清炒都很美味。她在《故乡的野菜》一文中看到 “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时就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还有野苋菜,荠菜,野葱。甚至地皮菜她都会做了。
煮汤,炒食,她已全部拿的起,做得来。并且做的味道绝对可口、妙不可言。
她现在已经开始被这水乡的美味给深深地迷住。后来还学会了只有正宗水乡人才能掌握的绝技,做另外两种水生野菜。一种叫“菱茎”,还有一种就是“水芹”菜。
这秋天到了,接下来,她便开始准备向螺螺与歪歪开战。她要一股作气,拿下这两种水鲜。
天蓝现在已经越来越像锅底洼人家的媳妇,处处为居家过日子,油盐酱醋柴而精打细算。青菜萝卜姜是每家必备之物。因为没有它们,也就没有可以吃得津津有味的粗茶淡饭和家常菜。看似事小,实莫大焉。好在园子里种了不少的蔬菜瓜果。还种了丝瓜,扁豆角子。在春天它们还未牵藤前,姚老爹还专门为它们的牵藤附会而在屋子前搭了一个架子,好让它们趋炎附势地攀爬。而现在已经是满滕满架的收成了。
甄明轩对这个架子大加赞赏,倒不是这架子有多精美。而是他从中找到了郑板桥先生的那份“糊涂”灵感。一句“满架秋风扁豆花,一帘春雨瓢儿菜”的惬意,已经在他的脸上漫延开来。
不过现在正是天蓝蠢蠢欲动地想吃螺螺的时候。此时的螺螺虽不是最肥美的季节。但天蓝刚初学乍练几次,便急不可耐地准备大宴宾客。
白天,去田里采了些野菜,又卷起裤脚到河边的芦苇根上捡拾了许多螺螺。早早地剪尾浸泡,待晚上一展厨艺。
手忙脚乱了一天,却兴致盎然。自觉得厨艺已渐入佳境,心里很是忻忻得意。
中午时,天蓝便像当地的妇女样地摦个箬子上街。锅底洼俗语:“乡咯人上街,箬子一摦”。 摦与拎箬子的姿势不同,拎箬子,顾名思义,就是将箬子拎在手上。而摦箬子,则是双手抄在袖口里,箬子摦在胳膊肘的内弯处,箬子挨靠着腰侧,胯旁。走起路来箬子一晃一摇。
天蓝的适应力了得,入乡随俗得快。她的天性中好像天生地就具有一种豁达的气质。不管眼前发生了什么,她总是笑颜面对。只不过笑意有时候的内涵有所不同。
今天上街,她想买两块豆腐,再买点其他能够买到的食物,以及做菜的佐料。买豆腐要碰巧,因为要票。而她没有,只能去碰运气,看有没有人议价出卖。另外还要买瓶乙种白酒。酒好买,商店有售。可豆腐却难觅,转了几圈,也未见踪影。
无奈何,只好作罢。在回来时,她便顺道去约姚老爹晚上赴宴。
姚老爹谢了她的盛情,看了看她摦在胳膊肘上箬子中的乙种白酒,又听了她讲了不见豆腐时的叹息,姚老爹说:“这个酒不好喝,偶去北头三宝家打些大麦烧。豆腐也别买了,偶去弄些鱼,晚上开开荤。”
天蓝回来的时候,又转到河对岸约了胥滠,让他早些过来。现在的胥滠在她的眼里,已经将他当着是自己的学生看待。他们俩口子很喜欢这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加上胥滠自己的勤奋,在他们俩口子的指导下,复习的功课,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
胥滠听说后便直接跟着天蓝过来,给她当下手帮忙。不一会,姚老爹提着杆竹竿子也来了。天蓝望着他手拿枝竹竿还疑惑?不知就里他意欲何为。走近方晓,是根渔竿。天蓝这才知道姚老爹所说的:“弄些鱼吃吃,晚上开开荤。”的意思。
姚老爹挖了些蚯蚓,便坐到河浜子上去钓鱼。甄明轩则站在他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看渔翁如何得利。须臾时,姚老爹便有了收获。看着活蹦乱跳的鱼儿钓上岸来,天蓝笑的喜笑颜开,两只小狗也跟着蹦达的鱼儿撒欢雀跃。
天蓝过来将鱼儿取走迟洗,甄先生笑道:“舍南有竹堪书字,老去溪头作钓翁。”。天蓝听了,便笑答:“那我也懒向青门学种瓜,只将渔钓送年华。”言罢会心一笑。
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地取材间便成了饕餮盛宴。肴馔美味,让人垂涎三尺。
傍晚时,棚下坐定,甄明轩指着桌上的菜肴说:“民以食为天,别看这家常饭菜,可谓百姓第一大事。马虎不得。”
姚老爹听了附和:“谁说不是呢,别的还好商量,就是这肚子呀,不好商量哦。”
天蓝也接过话头:“这天大的事,其实却又是家中最平常,最平淡的事。甚至是最烦琐,最枯燥无味的事。所以,做菜烧饭,在古人眼里,小了说,叫居家过日子。往大了说,叫治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无不为。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媳妇做无米之炊。”
这句话,说得一席人哈哈大笑。
在平时,天蓝在她以前工作的城里时,就很擅长做饭烧菜。什么清炒芦笋呀,红烧茄子呀,白炖乳鸡,黄瓜凉拌,紫菜蛋汤,肉炒藕片之类的在她手里基本都是小菜一碟。她平时最乐于烧鱼,也最喜爱吃鱼。准确地说,这鱼就是她的偏爱。
鱼乃百鲜之首。它不但营养丰富,所含的是百分百的水溶性蛋白。而且,几乎不含脂肪。是一种十全十美的保健食品。天蓝对做鱼很有心得,什么红烧鲤鱼,鲫鱼炖汤,清蒸桂鱼都做得色香味具佳。今晚,她用姚老爹钓的鲫鱼做了一碗红烧鱼,她问姚老爹:“怎么样?和你们这儿的口味差不多吧?”
姚老爹边吃边说:“好吃,比偶们做得一点也不差,好手艺。”
天蓝说:“要说这做菜呀,说难,其实也不难。又不是开饭店,非要色香味俱全,反正自己吃,自己感觉还行即可。姚老爹你说是不是?”
“哎呦,偶们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能吃饱了,就已经是福份了。”姚老爹说:“这做菜呀,真要讲究起来,那真是没完没了,听说扬州人就讲究这个。偶们这儿人啦,河水烧河鱼。原汁原味就行。”
“哦,‘原汁原味’一词原来是这么来的呀?”甄先生像发掘到一个新词条似的兴奋,眼镜后面的眼光也亮了起来。
“这个偶倒不晓得,可这个烧螺螺呀,偶倒晓得一些。”天蓝听姚老爹这么说时便催促道:“快说说?你们这儿是怎么个烧法?”
“这烧螺螺呀,得先将田螺泡净,时间尽量长些,这样会更干净些。”
“嗯,我也这样做的。”天蓝点头。
“然后呢,在预热好的锅中倒点香油,放葱花姜末,待姜葱微黄,倒入田螺。”姚老爹开始讲烧制过程。
“是的。”天蓝像个学生在听。
“再反复翻炒,闻到香味了再加水,花椒,八角,盐,蒜,糖,酱及辣椒。不用盖锅盖,再烧到靠汤,加入少少的生粉。秘诀就在于不盖锅,和生粉勾芡。不盖锅,田螺出锅后好吸嗫,勾芡使营养不流失。
天蓝一听,赶紧站起来身来,朝屋子里边走边说:“我去看看螺螺烧的怎么样了。”
姚老爹一听,叮嘱她:“烧螺螺可不能盖锅盖额。”
“什么?真不能盖吗?”天蓝一听便停下了脚步:“还真有这一说?”
“是呀,盖了锅盖,就嗫不动了。”姚老爹认乎其真地一本正经。
“啊?不好。”说着天蓝便慌忙地朝屋里跑去:“这下坏了,我还以为要闷呢。”
甄明轩听了哈哈一笑:“这人啦,真是活到老,要学到老。”
这时,姚老爹也来了雅兴,笑着说:“甄先生,偶们这儿有个迷语,偶说给你猜猜。”
“好呀,一助酒兴。”
姚老爹出迷:“铜锅子,铁盖子。锅里蹲着个胖小子。”
胥滠听了低头在笑,甄明轩一看便知他会。这也难怪,他毕竟是本地人,怎能不知?如此说来,这个迷语肯定与本地的习俗,或者习惯,再者就是常见物有关。可这会是个什么东西呢?这还一时难住了这个大学者。
这时候天蓝从屋里端了碗烧好的螺螺出来,见甄明轩在苦思冥想便问他:“想啥呢?”
“想姚老爹出的迷呢。”
“什么迷?”
“铜锅子,铁盖子。锅里蹲着个胖小子。”
“这不就是螺螺嘛?”天蓝一语中的。甄明轩也恍惚大悟:“对呀,这不就是螺螺嘛。”说罢,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姚老爹夹起一只螺螺放在嘴上嗫了嗫:“烧老了,锅盖没敞。”
天蓝也夹了一只放在唇间嗫嚅了一会,还真吸不出来:“那怎么办?”天蓝脸上现显出一付可惜的样子说:“那不糟蹋了?”
“哪能呢?糟蹋了那不成罪过了?找几根针来,挑着吃就行了。”还是姚老爹有办法,他接着又说道:“这嗫螺螺呀也有技巧。”
“怎么个吃法?”甄明轩好奇。
“你看啊,把田螺放至嘴边时,努起唇,与其口对口,用双唇紧紧地衔着它,而且要轻轻地吸嗫,如果猛嗫,弄不好被划伤嘴哩。”姚老爹边说边示范,说话间就吸嗫了好些个。
甄明轩看得眼馋,也用筷子夹起一只来放在嘴边嗫呀,嗫呀。可那个胖小子就是不出来。他最后只好无奈地笑着说:“看来吃它还真须下点工夫好好学学。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心急还真吃不到这螺螺呢。”说完他干脆放下筷子,用手捏起螺螺来老老实实地用针去挑那躲在铜锅里的胖小子了。
姚老爹吃着说着:“偶们这呀,别的没有,鲜东西多。明嗝子,偶和小胥到河里的水杨柳树根下面摸几条‘虎头鲨’给你们尝尝。”
“虎头鲨是什么东西?鲨鱼吗?”天蓝问胥滠。
“不是,就是一种小鱼,味道可鲜了。”胥滠抬头回答。
“哦”。
“这种鱼呀,是偶们这儿特有的一种小鱼,叫‘虎头鲨’,还有一种叫‘目个点子’。要是在冷天烧个雪菜呀。那个鲜嫩,别提了,真是美味额。”姚老爹越说越得意:“最难得的是它没有刺丝,最适合小孩子吃的了”。
“嗯,是的,明天偶和老爹去弄些来尝尝,那个肉子鲜。”胥滠也在夸。
“那能允许吗?”甄明轩有点不放心。
“这不偷不抢的,河里摸几条小鱼小虾的,犯哪一朝的王法了?没得事。”姚老爹乘着酒兴也说了句大话。
“没事的,这个不犯法。”听胥滠一说,甄明轩和天蓝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田野,静的仿佛连村庄都已经沉睡了,只有轻轻的晚风还在吹着,并送来一两声狗的偶尔叫唤。这时,两只小狗也会应和着叫上一两声。冷落的河道此时是最安静的,除了有一两只还未睡觉的水鸟唤鸣几声,其余都寂静一片。
只有桃园时的四个人此刻相谈甚欢。四个人,三种身份,却能聊到一处,彼此之间毫无顾忌,毫无防备。在这夜色深深的桃林,升起了一份暖意。
甄明轩忽然觉得,这人生四然,虽来去皆为偶然,然而却又蕴含着必然。善以待人者,必会得善报。虽一时一刻间,可能不会立刻呈现。但,假以时日,温暖必会聚结。因为时间赠予人阅历的同时,也会把温暖的人之情谊一起随手相赠,虽然还会有沧桑伴随,但已然无比珍贵。
他们四人,在这个秋的夜中,眼观天上的星月,看着远处河面上倒影的夜空。也许他们于此刻,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当心境被尘埃蒙蔽,当心情灰暗沉寂,当梦里的那些缱绻的云朵被风吹走,当烦燥的情绪蔓延在思绪里,杂乱无以整序的时候。此时此刻,敞开心扉无拘列束地交流,将一份信任与关怀于这个尘世烟火中,百味尝尽时,淡定从容地交给对方,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夜的沉暮仍然像一张灰色的网罩在田野上,此刻月儿又悄悄地将撒落下来的光收了回去。任凭黑色笼罩在整个乡村田间不顾。偶尔的一声狗吠,冲破桃林外田野的寂静,两只小狗也接着叫吠起来。姚老爹听后说:“像大黄,偶得回了。”
胥滠也接着说道:“那偶也走了,明个再来。”
“好吧,胥滠你送老爹回家。”天蓝叮嘱,甄先生送他们出了林子的围门。在看着姚老爹口里说着:“不用送,不用送。”的话语中,他们便一起走入了田野的静谧。
此时,疲倦的月亮真的躲进了云层,狗的叫声也没有唤出它露出头来窥视一眼。只有风好像在偷听。像在数着狗叫了几声。
过了些时,天蓝和甄明轩听到了河对岸熟悉的“哞,哞”的牛叫声,知道是胥滠回来了,他们俩这才放心地回到了屋里。
夜的屋外,此时,只留下了狗与风在对愁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