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有些事老天爷做起来,真的心狠手辣。并且诡异得让人不得不心惊胆战。这不,好像权家兄弟俩该派有一个要做太监似的。结扎,躲过了权大,却躲不过权二。这让权有松心里不平衡,可又没办法,哭天喊地也无计于施,无可奈何。再说,权二就是心里再怨,再恨。如今也无能为力翻过案来,因为这是天意,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可有一点他却接受不了,那就是别人看他的眼神。不知从何时起,权有松发现,周边的人看他的眼神在变。似乎变得更繁缛,更混杂。那些眼神里包含着讥笑,冷嘲,轻蔑,奚落。还有幸灾乐祸。
特别是烧茶水炉子老铁匠的那双昏花老眼更让他无法忍受。他那双冷淡而又浑浊的眼睛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水,可一旦与之对视,权有松的眼睛又像是被老头茶炉子上烧开的水烫了似的疼。
倔老头自从被当成个笑话抓进去,后来又被当儿戏放出来。老头自此便不再倔了。他洗心革面的改了行,重新做人地烧起了茶水炉子。不过,权二发觉,老头改变最大的是,自从自己裤裆里“宝二爷”出了这么子档子糗事后。特别是庄子上在背后风言风语地传出关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二哼子,二窊子”的流言蜚语。老头竟然罕见地喝起了酒。
老头每天一到下午,便就着他老伴炒的几粒黄豆米子,蚕豆瓣子,有时也能看到有几棵花生果子。一杯浊酒有滋有味地喝个半日。
这对权二的刺激太大,这是公然对他的挑衅。是肆无忌惮的蔑视,是幸灾乐祸的讥讽。特别是权有松从茶水炉子那里经过时,老头盯着他身体移动时,跟着移动看他的眼光里,不仅有醉意,还有快意。
这是明显地摆出一副幸灾乐祸,却又假装玩世不恭,故意高深莫测的在故弄玄虚地做给他看。老头就这样肆无忌惮,却又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在茶水炉子旁边细品慢饮。
从一开始的下午喝,到后来每天早晨也开始喝,乐哉乐哉地烧着水,悠闲自得地伴着酒。酒又伴着豆瓣子一起。每天人伴着太阳从东升起,到西落下。醉眼看人来人往,却让权二心里说不出个滋味。
这不行。老头的这种行为,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老头恨他。权二自己也知道老头恨他。可为什么遮遮掩掩的用这种方式浅薄而又恶心地来羞辱人呢?要来就来硬的嘛?何必这么转弯抹角的埋汰人?”
可人家就这样服“软”,而且“软”到家了。软到权二心里发疼,心里发慌。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宝二爷”软,不争气。
权二一时无法对付这个让他从心底讨厌,讨恨的老东西。可窝在心里的火总要出,不出会憋死人。他憋屈,有火没处发。更要命的,一腔欲火也泄不了,在身体里乱窜。这让他浑身火燎火燎地难受。
于是,他也想到了喝酒。喝酒可以解愁,解闷,解恨。
可喝酒要钱,有钱才能喝酒。
这让权有松抓耳挠腮地没了主意。这事让四疤子知道后,他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弄到酒。权有松问清楚了之后也觉得可行,于是他们便一起来到庄子的北头一个叫三宝的人家。
原来,这个叫三宝的以前就会烧酒,后来怕割尾巴,三宝便不再敢公开大张旗鼓的经营。但庄子上都知道三宝家还在偷偷摸摸地干。这才让权有权和四疤子逮住了机会。
这天傍晚,权有松与四疤子一起来到卖酒的三宝家。权有松手里拿着一只装酒的小瓶子走进了屋。三宝见是权二,忙笑脸相迎:“额嗌喂,权队长特地呃上偶额来有什昧事亮?”
“无事不登三宝殿,买酒额。”权二笑眯眯地朝三宝说道:“跟呦子想喝酒。”
“权队长说笑话咯,想喝酒,灌瓶子走就行了,说啥买不买的?寒碜人呢。”
“这说的什么话?这酒又不是天上下下来的雨,哪能说拿就拿的?不成,不成。”权二的话听起来倒是客气。四疤子这时在一旁催促:“三宝伯,快的咯撒,偶还等着喝酒哩。”
“好的,好的,那偶就不客气嗝,这就打,就打。”三宝说着便从床底下拖出个小坛子来,揭开封口,便去堂屋拿舀酒端子。这时,随着坛口的打开,一股浓浓的大麦酒香顿时便在黑黝黝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四疤子一副馋相样子地凑上前,双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上前扒住坛子口闻了又闻,嘴里不住地说:“香,香。”
三宝拿来舀酒端子和注口,便给权有松打酒,一边打一边说:“不是吹,偶的酒从来不掺水,货真价实的头窖子。”
“就是晓得三宝伯的酒好才来的,酒好不怕巷子深嘛?哪个不晓得三宝伯的手艺?”权二一边恭维,一边付钱。三宝找了零后,权有松和四疤子就出了三宝家。
出来走没多远,权有松就问四疤子:“这酒还能不能喝?想起来就作泛要呕。”
“肉老鼠泡酒是味药呢,那泡蛇,泡蜈蚣,泡瘪虎子你还不喝了?”四疤子说的振振有词。
权有松听了一想,也是这么回子事。药酒还不都是这么泡的?眼不见为净,不忌不讳,喝下肚子万事大吉。
权有松和四疤子一起回到四疤子家,四疤子的婆娘翠姝给他们烧了碗青菜芋头下酒。两个人三杯下肚,便不再觉得呕心作泛。酒还是那个酒,味还是那个味。 一样的醉人,一样的辣。
权有松开始脸上泛红,眼睛泛蒙。他望了眼四疤子的婆娘大洋马。在心里说:“人到是人高马大的,可要是与霞放在一起比,还真是个“脆猪”。”门板似的腰,水桶似的腿,鼓一样的胸,盆一样的脸。权有松心里想:“四疤子呀,四疤子唉,你夜里累不累呀?哈哈哈。”他在心里暗自地笑。嘴上却调侃四疤子:“四疤子,翠姝跟你一块嗝的时候一点儿不吃亏哟。”说完便隐晦地笑。
四疤子咯婆娘不饶人,一张嘴不比她的身板弱:“嗯啦,偶额四疤子是偶吃的个小鱼儿哟,翻不起个浪来嗝。哪是你咯霞丫头额?她才吃大亏呢。”说罢大嘴一抿,咕滋咕滋的笑不停。直笑得胸衣里的两只兔子齁齁地要往外跳。
权有松望着翠姝不安分的胸,心里直发痛。因为翠姝的话击中了权二的软根处。他知道翠姝的笑话是在说他“二哼子”。这个不争气的细老二真让他丢尽了脸。
这时,四疤子赶紧接过话茬:“去,去有事去。没大没小的。偶和权队长还有事,你收拾收拾,偶俩出去一会。”
“又上哪去充军?”大洋马婆娘不高兴,四疤子说:“你别问,偶和队长办点事。”
四疤子与权有松出来后便往北走,这时四疤子对权有松说:“偶到了那就装肚子疼,你就当和事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晓得。”
话说着,他俩就来到了三宝的家。
这时三宝家已经关门睡觉,黑灯瞎火地死寂一片。四疤子上来就“嘭嘭嘭”地敲门。
“谁呀?报丧呢?瞎敲个啥?”这时门里男人说话了:“是哪个呀?买酒也不早点儿?”
“还买酒呢,没喝死就菩萨睁眼了,谁还敢喝你家的酒。”四疤子见门一开便一脚跨进门,捂着肚子说疼。
三宝一看,来者不善。一开始这俩活宝来买酒时他心里就犯嘀咕,现在才知道这是讹上门来了。
三宝老婆却不卖帐:“说话要负责的哦,不能平白无故地嚼舌头根子。你要是酒量不行,就少喝点,别昂舞六戗地栽赃。”
“哪个栽赃你咯嗌?栽赃你咯是王八蛋。”四疤子眼睛一瞪,话里含话地回过一句。
“你可别骂人啊,哪咯是王八蛋嗝?”三宝婆娘一步不让。
“好了,好了,吵有什么用?三宝伯咯,四疤子他说肚子疼应该不会假,偶喝得少,现在肚子也有点疼呢。要说能喝不能喝呢,还是装腔作怪呢?偶来不凭嘴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刚才卖偶来的酒再让偶来一起看看,要是没事,偶来马上就走,决不放一个屁。”
权有松这么一说,三宝和他老婆都说:“行。”说着三宝就去床下拉出酒坛子来,然后打开封口说:“看吧,偶做的酒,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看不清呢,拿个灯来。”四疤子在一旁喊。
三宝婆娘端过灯来,照着亮:“看见了吗?有个鬼呀?”
四疤子和三宝头碰一处,看来看去没啥东西。三宝说:“这回放心了吧?以后不能喝,就少喝些。”
权有松这时拿来了那个舀酒的酒端子,伸进坛子中捞了捞,转了转。随着酒在坛子里被转出个漩涡,一个白白的东西浮了上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权有松捞出来一只死了的老鼠崽子,往地上一扔:“这个怎么说?”
三宝两口子一看顿时哑口无言,面无血色。嘴里不停地:“这,这,这……”
“这见鬼了对吧?”四疤子这时候来了神:“偶没嚼舌头根子吧?”他反唇相讥。
“蹊跷煞咯?这鬼东西怎么会爬到缸里的呢?”三宝一脸遭逼,糊里不秃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说这个事该怎么办呢?三宝伯。”权有松这会倒是和风细雨。
“那偶和你们去卫生院去看看?”
“那倒不必了,偶们也知道这东西喝不死个人,就是恶心。不过,偶们俩恶心也就罢了,但不能让更多的人恶心,你说是不是?”权有松大仁大义地打起了官腔官调。
“是,是。”现在轮到三宝点头哈腰。
“这坛子酒呢,偶们先替你保管,等明咯子上报了卫生局后,由他们来处理。你看好不好?”权有松望着三宝一脸恐慌,心里直笑。
“不能够,不能够,二侄子行行好,这事就偶们就在这里了。偶也没什么谢你的,以后要喝酒,只管来偶这儿拿。”三宝说这话的时候嘴已经哆嗦,三宝老婆腿也开始发抖。权有松这时见好就收:“这说的哪儿话?要说公事公办呢,也这能这么办。但乡里乡亲的,谁能拉下这个脸来呀?是不是?”
“对,对。”
“这样吧,这坛子酒呢,肯定不能再放你这儿了,这不合适,对吧?毕竟这是证物。偶俩先拿走,放在偶办公室。你放心,一滴子都不会少。少了偶赔你,行不?”
“行,行。”三宝的头点得像鸡子啄米。
就在权有松和四疤子将酒坛子抬走后,三宝两口子才从这一闷棍子中稍稍回过些神来。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而且把柄还抓在了人家手里。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三宝老婆气的直发抖:“没得命额哇,遭枪劈的,坏嗌麻嗌爪子嗌哇。”说完又哭。
“算了吧,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多留个心眼吧。”三宝宽慰老婆,也是在宽慰自己。
又是一个黑夜。淅沥的夜雨里,酒糟开始变得潮湿,屋子里刚才扔死老鼠的地儿,泥土和着酒气也好像开始溃烂。三宝婆娘还在唉声叹气地流泪,她的泪与空气中弥漫着的酒味掺杂在一起,变得让人伤心,令人窒息。
这时,夜风起了,明天的天,还得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