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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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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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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水》连载

第二十九章 .


这个下午的时光,对于权有松来说,无疑沮丧透顶。漫长而又空洞的时间好像被庄子的旧轮廓给困住了。而且日头的光又将庄子的颜色涂成了白苍苍单一的色调,有些让人乏力、犯困。

今个再一次的交媾失败,无疑对他那本已萎靡不振的性趣又复以一回雪上加霜。这婚后一团渐渐熄灭的欲望之火,想不到在被大洋马无意中渐渐撩起来之后,现在又在她的马蹄下被残忍地踩灭。这对权有松来说,不亚于遭劫一次灭绝性的天打雷劈。

这种被反复蹂躏的苦楚,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惨厉的一次轥跞之刑。因为在他的心被五马分尸时,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甚至还要面不改色,露出一丝的微笑。这真的很难,但又必须做到。

这婚后无聊没趣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吃吃喝喝,闲闲散散的也就这么的混了过来。有时虽觉得百无聊赖,但却也逍遥自在。有时候实在被别人挤兑、讽刺、弄的快要崩溃时。便自嘲自嘲,也就得过且过。可这一次看来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因为权有松忽然觉得这大洋马在他心里,比霞丫头更令人依赖。虽然她没有霞漂亮,但大洋马那丰腴的乳房,对他来说却更有吸引力,也更具母性。在他的心里、仿佛有一种被唤醒的、被裹在襁褓沉睡的舒适记忆。他想象着躺于翠珠柔和怀中的感觉,自己在心里渲染出一份温馨。肉团的皮肤是白皙的、感觉是细嫩的、虽然五官及其他没有霞精致。但在权有松眼里看来,大洋马头发散开时抚乱在脸上的样子,还是显得很温柔。最为重要的是,在她那个身躯里、有一种让他渴求的平静与安宁,能使他狂躁的心得以抚慰。

每当体内的那一团欲望之火快要熄灭之时,欲望不能得到满足的痛苦,尔后生出的无聊、以及在这种痛苦与无聊之间的摇摆、都让他心神不宁。每当这时,他竟然第一感觉所盼望的是能够与翠珠互相灌溉、互相滋润。可当一方田地真地裸露在他的眼前,让他灌溉、让他滋润时。他的“突突子”打水机又哑了。这种颓败、失落、懊恼、像一条套在脖子上的绳。他越挣扎,便越痛苦。越沮丧、越窒息。

权有松垂头丧气走在回家的巷道上。一群细麻腿子在玩着梭萝子,抶陀子。这些细小的一个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各玩各的,对他的经过,若无旁人的熟视无睹。这时一个小孩子一手扬起手中的鞭子正在低着头,哈着腰抶着地上滋溜溜飞转的陀螺。那举起的鞭子差一点就抶到了权有松的脸。他一闪身,不想却踩到了一陀狗屎上。他赶紧将鞋底在路边的泥草地上擦了又擦,心里生出一阵躁恼。早晨刚穿的鞋又脏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发火,因为都是些孩子,他发不了火。而且他也知道不能再对孩子们发脾气。那样的话,他在别人眼中可就真连一坨狗屎都不如了。唉,踩就踩了吧!他微微地耸了耸肩,低沉地自嘲笑了声:“晦气事怎么就老缠着偶呢?”

这时,一个能说会道,油嘴滑舌,穿上花花绿绿的古代女人的服装的男人、像从坟堆里爬出来似的迎面走了过来。他那脏不拉稀的脸上抹着红粉、乌紫的唇上涂着胭脂。干瘪的鸡胸前、怀揣两个烂苹果。以次充好、装模作样顶替女人的柔软的乳房,说到口干舌燥时,还拿出来咬一口解渴。

这个男人权有松认识,是邻村的一个专门在庄户人家做喜事时讨要彩头的家伙。他头戴着花冠、手抓香帕、扭扭捏捏、摆臀扭腰。见了权有松满脸滑稽、虚情假意地嘿嘿一笑,说说唱唱地从他身边一溜地滑了过去。继续卖弄风骚地钻进了小巷之中。

权有松饶有兴趣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心里叽咕了一句:“娘娘腔的东西,个二怪精。”

这一骂,心情竟然好了些。心里想:“这‘怪精’一出来,又是哪家在做喜事?”正想时,另一个怪人也出现在他的眼中。他是庄子上的一个教书先生,也可称之为庄上的一‘怪’。他的‘怪’,就是每到秋冬日寒战之时,喜身着短袖,露臂光膀行于瑟瑟发抖的风口之中。对着裸露着的冻得发紫的膀子、拍拍打打、搓搓揉揉、直到拍到通红。并且自得其乐、且乐此不疲。一直日复一日地不懈坚持。

权有松小的时候他如此、现在依然如故、持续不渝。

权有松暗思:“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尽遇怪人?尽遇怪事?是不是偶在他们眼里也是一怪?而且是个“丑八怪”?

这个怪念头一出现,着实让他的心情有些怪怪地消沉。一路上还未排解殆尽时,他已走到了自家的丁字屋。巷子的尽头处,一条狗刚从墙角遛出,接着便听到拐角那边传出一声低沉悠扬的叫唤:“箍桶欧——欧!”

他开了门进了院,一进门便知道家里没人。因为里屋的门是锁着的。霞丫头这是上她的裁缝铺子去了。他发现霞丫头这段时间对裁剪好像比之前要热衷了许多。

权有松进屋喝了口水,便四仰八叉地一头栽倒在床上、眼望着屋梁直楞楞地发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一桩桩的事。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到了家,人家挖个阴沟为什么就要朝人家发火呢?难道就为了摆摆威风?出个洋相?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自己:猪都不如!

有时,权有松也会想,这到底是怎么啦?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样子?是从当上了队长?还是被霞戳了那一剪子?像是、但也不是。准确的说、是从自己开始怀疑自己是个“二哼子”的那会起。他的脑瓜子好像也成了“二哼子”似的不再中用。

权有松发现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一脑子浆糊就再也没清爽过。这些黏乎乎的东西粘着他,便再没离开过。他就像是得了一种病、像癫痫、时不时地就要发作一次。发作过后,他心里便会得到一丝快感。这种感觉,权有松想着像手淫。然而这东西好像也有瘾,尝到滋味后,人的心便像是掉进了一个黑乎乎洞、看不见底、摸不着边。就算是把心里所有的一切、包括好的、坏的情绪都连汤带水的泼进去,还是没法塞满这个无底洞。而现在这个无底洞好像正悬在他眼前,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上倒扣着的,像只口袋似的一点一点地向他躺着的身躯笼罩下来。

权有松百无聊赖地躺着身,头脑里胡思乱想着。他觉得此时脑子里装的那些黏乎乎的东西不但稠,而且分量正变得越来越重。所有发生过的、旧的、新的、以及可以想见的还未到来的景象。正在一层层的、慢慢地重叠。变成一摞一摞的瓦片堆在心里,越积越重、越压越沉。他躺在那儿就像是遇到了鬼压身似的喘不过气来。

权有松想着想着,不禁眼角滚下滴泪来。他用手赌气似的一擦,可是又滚下来一滴。

婚姻是凄凉的、世情是冰凉的、家像个坟墓、老婆孩子都是别人的。自己居然像个旁观者,压根儿就没自己什么事。

这叫哪门子事?那偶算啥?摆设吗?

“还别说,差不多还就是个摆设!谁让你没有金刚钻、还揽上来瓷器活呢?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权有松在心里又骂自己。

他躺在那儿又开始自嘲。这么一想,他自己反而破涕为笑。他再次甩手擦了次泪,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贱骨头的东西。”这时候他才真的觉得开始人犯困、眼皮重、有些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眯起了囫囵觉。

这时他恍恍惚惚又看到眼前有一群孩稚幼童在嬉戏打闹,他叉手于胸前,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望着,百无聊赖。觉得又好玩、又无趣。无意间眼角余光瞥见路边一棵树下阴暗的角落里,传出阵阵异样的窸窣声。他别过头去看了看,一时看不清爽,便索性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是一条狗蜷缩着身子在一旁抽泣。他觉得很奇怪,心里纳闷?狗也会哭?这时那条狗居然狗眼望着他可怜巴巴地点了点狗头。他便探出身子低下头问狗:“你有什么好伤心的?难道你比偶还苦?”

狗又点了下头,这时他从狗眼里看出了乞怜和绝望的神色。这眼神不知为何权有松忽然感觉那么熟悉,哦、想起来了,他每次去打狗时,看到狗子在被他和四疤子套上狗套子快要被勒死前,狗眼里发出的就是这种光。

权有松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怨偶太残忍?”狗这回居然摇了摇头,权有松越看越不对劲:“你倒是说话呀?你这么又摇头、又点头的、哪个晓得你想什么呀?”

狗子这一次的表情是真急了。都说狗急了会跳墙,然而这条狗还是趴着一动不动。这回轮到权有松急了:“你不说偶走了。”说着他就抬脚回身,可刚落下脚,便踩上了一陀子狗屎。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骂两句,狗子一下子便蹦了起来,一下窜到他的面前:“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我要是开口说话,那是犯天条的罪,要九九八十一个轮回不能再投狗胎的。”

权有松一听到狗子还真开口说话了,吓得浑身一下子竖起了汗毛,他甚至觉得发麻的头皮上的毛发都竖了起来。真是活见鬼了,狗都能说话?这不是白天撞上个鬼在活做梦吧?

“那好,你不是已经开口说话了吗?那你就说说为什么哭?”权有松定下神来,问狗子。

“我说话了吗?”狗子愣愣地仰头望着他一脸疑惑。

“你不是一直在说话吗?你自己不知道?”权有松也疑惑。

“说了吗?”狗的表情看起来表达出的是一脸的不信。

“你要是不再说话,能问偶这句话嘛?”权有松也是被这条狗给气昏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明明在说着话,还不承认,还装相。

“哦,这就是说话呀?我都不知道什么是说话的了。”狗子像是醒过神来。

“那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啦?”

“我不能说。”

“还装。”

“不是装,是真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天机。”

“又装。”

“不是装,是不能,真不能。”狗子这时说着竟浑身颤抖起来,并且越抖越厉害。

“怎么啦?又打上摆子了?看来你不是条疯狗,就是条病狗。好了,不和你哆嗦了,回了。”权有松刚一回头,便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手中抓着一付枷锁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只一个照面、四目相对、权有松便早已吓的魂飞魄散。天一下子仿佛也随之塌了下来。

他吓得撒腿就跑,没命地往家里溜。一到家便死命地关严了门、然后一头上了床、躲进了被子、蒙起了头。这时,狗子不知道是怎么的也跟着溜进了屋,它趴在床沿上望着权有松说:“你闭着个眼睛干嘛呢?我又不咬你,怕啥?”那声音听起来居然柔柔的。

“我怕、我怕、我怕我睁开眼看到那个鬼。”权有松说话直哆嗦。

“怕哪个鬼呀?他不在。”狗子宽慰他说:“睁开眼哟,起来,我俩谈谈。”

“偶睁。”权有松的眼悄眯眯地睁条缝,见鬼真的不在,才将眼睛完全睁开说:“偶和你有啥好谈的?你是狗,偶是人,谈不到一块去。”

“算了吧,我是狗不假,但要说你是人,恐怕还得掂量掂量呢。”权有松看到狗眼里竟然闪着一丝不屑和鄙夷的神色来,这让他大为光火。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这、这有什么好掂量的?难不成偶是人这还假的了?”

“不一定。”狗头说话时别了过去,微微地乜眼看着房梁。

“那你说,偶哪儿假了?偶可是一个堂堂正正,不折不扣的大男人。”

“你也算男人?哧!”狗子回过头来鼻子喷口气。咧嘴一笑:“你要算男人,那我这满嘴的犬牙那还不都成了象牙了?”

权有松一听心里艴然不悦,并且他还看出这畜生还在对他嘲笑?并且笑的龇牙咧嘴的一副得意样,心里更是气的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可他一时却又词穷,竟想不出一句词来反驳这狗东西。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的那小二哥真他妈的太不争气。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连条狗都能站在面前当面对着他发出耻笑。

“你倒是起来呀?难道说你就这么压着床就有用了吗?别人来睡还是睡,你难道还想一卧不起?等死呀?”狗东西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逼得权有松哑口无言地答不上话来不说,还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别逼偶行不行?算偶求你了。你别在这儿狗拿耗子好不好?这关你什么事?”权有松的话、听上去满满的全是无奈。

“怎么不关我的事?啊,你还没睡醒吧?你吃的那些狗肉是哪来的?那些卖了的狗子又哪去了?它们让我来看看你呢,不过我倒是也觉得你可怜,才一直没咬你。你可别不知好歹,我发起狗疯来也不是好惹的。别忘了,我可是有狂犬病的主。你醒不醒?起不起?”狗子说着竟恶狠狠地伸过狗头来,吐着腥红燥热的舌头、滴着滚烫黏糊的狗涎、直接俯视着权有松的脸,有一滴狗涎从狗嘴里拉得好长、已快要滴到权有松的鼻子上。吓得权有松浑身直哆嗦。

“偶醒、我醒、醒、醒、醒。你把狗头先拿开,别、别对着偶,偶怕。”说着权有松反而闭上了眼。

“那你倒是起呀?”

“偶起、我起、偶偶偶……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呀,这腿就软啦?我是狗不假,不过我看你倒像是猪。”

“偶是猪,是猪。”权有松求饶着承认。

“你的悲哀在于,你说你是条猪吧,又不像是猪。猪还恋窝呢,可你倒好,直接把床让给了别人。你说你吧,也是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美人儿做了老婆。可你在这床上与她缠绵悱恻,共渡春宵过吗?”

“你别说啦。”这话权有松听了窝心。

“我偏说,当你每夜回来躺在这床上、欲逾越雷池半步时,你也就手还有些能耐。别再做梦了,能放手时就放手吧。美梦不是谁都能做的。老婆孩子都是别人的,你也就是个幌子,不、不对,你还有顶帽子呢。”狗子说完又笑。

“你再笑、再逼、偶就死给你看。”权有松被狗子嘲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也敢鄙视偶?你算老几呀?啊!”

“好、好、我不笑你,你死吧,反正过会有人来收拾你。”

“谁呀?他敢?”

“他敢?他有什么不敢的?不好,他来了。”

“谁来了?”

“不和你说了,我得快跑,不然连我一起带走就不划算。”

狗子说着便惊慌失措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这时权有松见它的样子怎么又像只黄鼠狼?

就在黄鼠狼消失的一瞬间,权有松便听到门外有人在拚命地敲门,敲的震山响。还有人在扯着破嗓子叫喊,听起来像一阵阵的乌鸦叫。不好、那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真来了。

这回轮到权有松像条病狗似的蜷缩着在被子里瑟瑟的发抖了。抖着抖着、他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像只掉进了河里刚爬上岸似的落水狗。这时他已听到门被撺开的声音,然后便是走进来的脚步声,还有他自己瑟瑟发抖时牙齿咯咯的磕绊声。就在这一刻、包裹在身上的被子被走进来的恶鬼一把揪了开去。权有松绝望地仰起头,刚要叫爹叫妈地求饶。一看来者竟然不是那个青面獠牙的鬼,而是四疤子,他气不打一处来,甩起来朝着四疤子就是一脚,将四疤子踢了个人仰马翻。

“你干嘛踢偶?”四疤子爬起来拍拍屁股疑惑而又委屈地问。

“踢你?不揍你算便宜你了。你吓死偶了,魂都被你吓丢了?”权有松虽然嘴上在发狠,可心里踏实了下来。

原来刚才是自己做了个噩梦。虽然吓的不轻,但还是要谢天谢地。怪不得人家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来偶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权有松刚想到这儿,忽然又警觉地看了一眼四疤子,心里又咯噔一下、坏了、是不是自己与大洋马“作怪”的事漏露了?难道四疤子这是找上了门?

四疤子这时急猴猴地对权有松说:“南大河发现一条买草的船,要不要去抓?”

“哎呦呦,当什么事呢?吓偶一跳。”权有松这话说的倒是真的,他刚才心里还真怦怦地跳了一会。这时才平静下来,原来四疤子并未发现他与他婆娘“作怪”的事。

权有松这才放心地起来,起身走到院外。由于刚才出了一身的冷汗,冒一冲,他打了个冷战。这时已近傍晚,庄子上的一切看上去都像笼罩在一片干净的暖黄色霞光里。一阵十月的深秋风吹来,权有松身上感到了一丝的凉,但定下神来后的权有松,在恢复了往日的心神后,心里依然充满了一种被小阳春的温暖带来感觉。

“在哪?走、去看看。”这时他的声调中又听出了虎气。

“在南大河。”四疤子跟着他像个狗腿子。

这时权有松已经将梦里的噩象淡忘了许多,心情也像这眩惑迷人的天景开朗开来。

远处的秋叶,一眼望去,在晚霞中渐红。斑斓色彩中,权有松仿佛听见远处传来了轻轻的呼唤。空气里有慢慢沉淀的河水清爽的气息,权有松在朝南大河走的那个方向、有他放过牛的那个垛子。那里有被逐渐遗忘的平和与宁静。他多少个日夜就站在那里、脸上曾经的柔软的笑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温暖。

这时权有松的心,不知是被这晚霞怂恿?还是刚才梦给了他启示?忽然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冷静。望着河光秋色在霞帔中妖娆漫馨的景象。权有松忽然想起了梦中那条会说话的狗,竟一时觉得疲惫。他在路边找块石头坐下,心里在慢慢地品味狗语的意思。虽然一时云山雾罩的不知就里,但他感知到这个梦来的绝非偶然。这像是一种暗示,可目的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有一点他在心里却已确定,就是自己该收敛收敛些。他虽不相信会真的有天打五雷轰的鬼话,但做事也不能太绝。少做些绝事,最起码也能多睡点安稳觉。

想到这,权有松站起来对四疤子说:“不去了,回吧。”

“真的不去了?”四疤子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不去了,卖点草就卖点草吧,鸡毛蒜皮的、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了。”这话在四疤子听来仿佛眼前的权有松像换了个人。

这话听起来是要做个善人呀?四疤子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被权有松回过头来训了一句:“望什么望?不认得啦?走、晚上喝酒看戏去。”

“喝酒现成的,看戏?哪有?”四疤子有点没头没脑,有点懵。

权有松此时心情好了起来,一丝风吹得他心里觉得有点柔绻遗缱的舒服,眼前水光星星点点的闪烁、几片落叶被风吹离了枝、看上去有点飘零凄艳。权有松边走边抬着头无声地望着天边的云彩在田间浮游。看着那些云绻云舒、云蒸霞蔚的云、他居然也冲动地想表达些什么。

但他再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好词对四疤子说起,只好自己笑了笑、便继续往回走。

秋晚,树叶的色彩渐次斑斓。权有松的心绪也随着秋水漪漪泛起了暖意。无边的田野中,到处洋溢着丝丝的果香、花香。秋风柔抚、河水微漾、照映出天边渐醉的晚霞醉红。

不经意间,权有松一眼看到一只小渔舟停靠的河岸边,岸上一间渔舍顶升起了一缕淡淡的炊烟随风飘来。飘来的炊烟里、夹杂着些许鱼腥的香味、这味道勾起了权有松一缕温暖的遐想。因为这间小渔舍就是翠珠约他明天要去约会的那个地方。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望了四疤子一眼,心里偷偷地发出一声暗笑。

塘沟河汊里,田间地头上、收获的农夫、踏着秋晚气清爽人的味开始陆续地收工。秋阳斜照着安详的村落,红霞缠绵着天边的夕阳。伴着权有松渐渐愉悦起来的思绪,还有心中的期翼,起伏徘徊。这时有几只归鹭,像朵朵白云、从天空飘落、隐于河边绻柔的芦苇丛。让他心里莫名地想起了翠珠身体的某些部位。

权有松朝那几只白鹭鸟望了一眼,然后对四疤子说:“今咯子晚上不喝酒了,偶要去镇子上的文化站去看样子板戏,你要是想去的话、就吃了晚饭到那找偶。”说完便快步地自顾着走去。

他刚走到河汊的拐弯处的木桥口,忽然便看到西巷头、摸歪歪的水猫子从桥底下的河水中爬上了岸。他是从何时起以此为业权有松已经无从记起,反正是比他出生的年龄要早些。因为有一点是确凿的,就是从权有松记事起,水猫子就一直从事这个行当,直到现在。

也许是水浸风吹得太久的缘故,水猫子的面相,皮肤,毛发,手型好像都比常人有所改变。头发毛糙糙的,皮肤看上去是一种沤水后的白。脸颊却是黑,但黑中却透出水渍的幽暗。

权有松见了他便说:“水猫子,今嗝子摸得不少额。”

“就这样吧,还行。”水猫子那因常年累月河风侵袭、早已吹皱了满脸的皮、看上去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面颊皱纹、权有松望上去就像是河中水面的波纹沿袭到了他的脸上似的、擦也擦不掉。那副样子让人看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像河里的水獭猫。后来左右邻居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水猫子。

“老二呀,拿几个回去吃吃。”水猫子倒大方,这要是平时,权有松还就真动手拿上几个尝尝了,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他就一直推辞不敢要。这倒让水猫子疑惑地多看了权有松两眼。“真不要?”水猫子半信半疑地又问了一句。

“不要了,你早些回去吧,还要劈歪歪呢。”权有松像变了个人似的体恤起了这个老实巴交的采蚌人。

“那偶就回了。”水猫子说着拖着他那水滴滴的网兜、低着头、哈着腰、一步一弯腰地走开了。

水猫子是庄子上水性最好的人。每当他进入水中,总是像水獭似的神出鬼没。权有松从小便佩服他,他只要是行进于河水,犹如常人在岸上信步闲庭。任凭天苍苍,野茫茫,水波涌,风瑟瑟。风起潮落,我自岿然。好似成了一道风景中的风景,很是了不起。

然而,虽然他夜以继日,风里来,水里去的整天地与水打交道、摸歪歪。但他家却依然过的很寒碜。家居仍然是破旧的土房和家徒四壁的厅堂。二尺高的土院墙内,堆放的永远是蚌壳,一棵桃树上挂着的好像也就是他的那些破网扒杆。有时候,只是院中坐着的,还有一个劈蚌的老妇人。

还是在放牛的那会,权有松就经常看到水猫子在河里面摸歪歪。今天,在这个凉意侵袭的秋日傍晚。看到水猫子采蚌回来。一个人哈着腰拖着一兜河蚌艰难地前行。他低着头、前倾着身、上半身已经几乎与地面平行、两只手紧握在胸前、死死地抓着搭在肩上的绳子、嘴里还发着轻微的,有着节奏的哼哼声。一步一个水印地行进于小巷的碎砖路上,低着头蜗行,浑身湿漉漉的。身后拖着一个大网兜,网兜里装了大大小小的河蚌。河蚌还在不停地吐着水,将水猫子身后的巷道上洒出了一道湿淋淋的水辙印来。

权有松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怜悯之情来!

夕阳西下的傍晚,一抹残阳照在水猫子苍凉的脸上,红红的夕阳照映出额头和腮帮上不知是汗还是水的水珠。水珠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的发出五彩的光泽,像一粒粒彩色的珍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再跌倒地上。

权有松看着水猫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沉。他突然发现自己今天似乎也有点怪怪的。他停下脚步,朝河面看着,此时的河水像一面起皱的镜子,反射着夕阳的光。看着水面时,眼都觉着有些晃。但晃眼的夕阳也不让人觉着暖。因为秋天的晚风起了,权有松反倒是觉得有些冷。可是这冷、似乎又不像全是晚风引起,只觉得阴森森的让人感到有点从心底里战战瑟瑟。

权有松望着河岸上的树,有些也已经开始颤抖得落光了叶子,只剩了光秃秃枝干。这时他才有点儿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心情。这水猫子在这秋风中泡在水里不冷吗?就是这河边的芦苇、看上去都像是在挣扎、在风中摇摆。可水猫子却每天无畏无惧地踏进了秋凉的水里,真的不易啊!

权有松又独自站了一会儿,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无缘无故自己叹了口气,便朝着街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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