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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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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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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水》连载

第四十二章

霞丫头是真疯了。这是庄子上人在看到霞丫头顶着块孝布,送她老娘出殡时得出的一致结论。

霞丫头的老娘死了,是被吓死的,就在大嘴投河自尽后,吓晕了,醒来后没几天便一命呜呼。哀哉!还真应了那句该死的咒语:“庄子四角方,死人死成双。”

送葬的时候,别人都在哭丧,而霞丫头却在笑,并且谁也止不住。庄子上的人这才知道,霞丫头疯了,并且是真的疯,不是装。不然,哪有死了老娘还带笑的?

这霞丫头老娘的死,起因是大嘴投河自尽。这大嘴投河轻生,用兰子的话来说:“一个破鞋,愧对人民,愧对乡亲。逃避罪责。她死有余辜,只会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那天,大嘴和姚栋被权有松捉了个现行。捉奸在床,铁证如山,无可狡辩。当即,兰子让权有松就地看押姚栋,四疤子一行将大嘴押回。回来后便开始组织游斗,挂上了牌子,挂了双破鞋。兰子说:“这就是腐蚀干部,作风败坏,不知廉耻的下场。”

正准备拉上街的时候,这边又来回报,说是霞丫头与柳瑛子打了起来,还动了凶器,流了血。

这还了得,这是无法无天了。当时兰子气愤地桌子一拍:“拉过来一起游街,对于这种扰乱社会治安的不法分子,一刻都不能手软,要完全,彻底,毫不留情的予以坚决打击。”

于是,霞丫头成了陪斗。也挂上了破鞋,被拉到街上游了一圈。

瑛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顾不上屁股上的血迹红得像只猴子屁股,直奔兰子的办公室,对兰子吼叫:“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霞也游街了呢?这是偶来妯娌的事,这家务事,碍着你什么了?你怎么能扯上破鞋不破鞋的呢?谁的鞋破不破的,庄上的人哪个不知道?”

“你这是在胡说个啥?你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你是吃了豹子胆了?你再说一句,信不信偶把你也拉出去游街?”兰子一下子就火了起来,桌子一拍,从椅子上跳得三尺高。

可瑛子并不买她的帐:“来呀,游呀,你把霞丫头放了,偶去。老娘就是脱了裤子现大街也认了。来吧,谁怕,谁不是人养的。”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来人,把这个泼妇拉出去,拉走,别让偶再看到她。”说这话时,兰子的脸已气的铁青,嘴里还不住地冒出白色的吐沫星子来。

来的人将瑛子拉走了,因为兰子气昏了头,也没交待游不游街。所以拉她的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能放一马算一马。

被拉走的瑛子还在骂,这时拉走她的人对她说:“好了,别再骂了,再骂,说不好真的要游街,那就惨了。”瑛子倒是犟:“游就游,谁怕谁呀?”

她倒是不怕,可有人怕呀!到了第二天早晨时分,庄子上全传开了,大嘴死了,死在了北头的大河里。光着脚,皮肤沤得白白的,好惨!

本来,霞丫头被拉去陪斗,霞老娘病重的身子,在这一夜里就觉得撑不住。这又传来了一起游街的大嘴投河自尽,霞老娘听到后,一口气背过去,差点儿当天就死了。等救过来时,又听到霞丫头变得不言不语的像个呆子,一夜就这么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看。沉默寡语,鸦雀无声的样子愁煞人,也吓煞人。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权有松好劝歹劝,终于把她劝上了床。可霞丫头的眼睛就是睁着,熄了灯也一样,盯着窗外看。她在等着那轮古铜色的月亮升上来,站在天上对她笑着,说着,谈着。霞丫头心里知道,只有它懂她的心思,其他人都不懂,包括胥滠。

到了深夜时,霞丫头已经站到了窗前,这时权有松醒了,他看到瓷白的月光像水似的浇洒在霞丫头本已泛黄,泛白的脸上,看上去变得更无血色。也只有他不会惧怕,要是别人看到霞现在这副模样,定会吓得屁滚尿流。

忽然,权有松看到霞丫头的眼里,一滴泪滚了出来。那泪珠儿在惨白的月色里好大,好大,还闪烁着光。眼泪滴落到房间的泥巴地上,居然也能够发出响声来,“啪”的一声,摔碎了,权有松清清楚地听到那跌碎成八瓣的泪珠声,原来那么脆,那么响。

霞丫头的脸色,由先前的黄白,开始变成像腊纸似的苍白。甚至已微微地发青,权有松躲在被窝里居然一下子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竟然偷偷地哭了起来。

这是权有松平生头一遭为了一个女人哭泣,他不知道别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像他这样子为女人而伤心,可他的泪就是出来了,好像已不由他做主。

这一夜是难煞的夜。也许是由于这个丁字屋中充斥了太多的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又加进来月光的惨白。权有松的心焦躁,也累。但他躺在床上却不能闭眼,只能侧身看着,不声不响地看着,因为他实在猜不出霞丫头下一步会做什么。

霞丫头还安静地站在那里。白色的月光洒了她一身,这时,那月光也洒到了床上。权有松感觉被子盖在他身上有些凉,他伸出手摸了摸洒上月色的被面,湿漉漉,仿佛被冷水淋过。

这时,权有松爬起身来走过去对霞说:“睡会吧,再不睡会,会撑不住的。别折腾了,死容易,可儿子要活啊,你不吃不睡,他怎么办?偶陪着你死倒无所谓,可儿子还小,还没满月呀。”

霞丫头居然听了权有松的话,她转过身来望着这个站在面前的男人,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像似第一次遇着似的打量着这个人。然后像个听话孩子似的,温顺地走到了床边,自己脱衣爬上了床。

这一睡,霞丫头便睡了三天三夜。

就在霞丫头还在沉觉的时候,霞老娘知道了霞丫头吓傻的消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的特别长,听到的人都觉得夸张。可这一口气叹过后,她的气便越来越上气接不上下气,直到最后一口气断续,双眼一闭,走了。

霞丫头被陪斗的那天。权有松在大会堂里看押姚栋时,倒是听到了外面的噪杂声,可他万万也想不到霞和大嘴会被一起拉出去游街。所以他也就没在意。在他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时,还是他嫂子疯了似的找到了这儿说:“你还有心在这儿闲淡?霞都被人家拉街上游街了,你还个木头似的坐在这儿帮着人家当枪使?世上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怂货。”

权有松一头懵逼,他瞪眼望着他嫂子,过了片时,他才回过神来,虎一样地窜了出去。可等他来到街上时,游街已结束,只有满庄的议论,像晚上钻出来的蚊子似的到处咬人。

霞丫头傻了。

权有松也傻了。

他从来没见过人还会变成这种样子。她开始不吃不喝,她姐来劝她,求她,也无动于衷。她姐哭着说:“你倒是吃点呀,不吃,哪来的奶喂孩子?这老娘已经吓死了,别再饿死了孩子呀,听姐话,偶的活祖宗。”

可是老祖宗来了也没用,霞丫头已经真傻了。她只会看着那个窗口笑,笑的龇牙咧嘴,笑的面目骇人。再后来,她便不再肯穿鞋,成天光着脚,从秋凉,一直到冬。

霞姐看这光景,知道她这是真不行了,是真傻了。没办法,便将天月带回自己家,先替她养。

这会儿,权有松心里还心存侥幸,他的侥幸心理来自那夜霞丫头还能听人劝,并且是听他的劝。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小激动。有些事,谁也说不清,没有什么规律可循。也许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偶然的事件后,霞丫头就会清醒过来,这也说不定。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失败、祸害、丑陋、悲惨。但此时此刻,权有松却相信,霞丫头会醒过来,能够醒过来。这并非是权有松在企求,也不是贪心的非分之念。因为他从心底就不相信霞丫头会变傻。他更相信,老天爷是会开眼的,要不霞丫头天天晚上盯着老天看干嘛?

权有松心里虽然这样在祈祷,祈望。但他的心还是浮着的样不能够安落下来,始终像一粒飘浮的尘。

而此刻,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胥滠。他的心也同样飘浮着,悬吊在半空。

当胥滠听到这件事件发生后,他的心由怒不可遏,到哀怜恸泣。他甚至想过做出极端的事来,以泄心愤。然而他知道,他不能做傻事,他自己也不允许他自己做傻事。因为图一时之痛快,其结果只有一个,添乱不说,还得再搭进去一个。

可他又恨自己怯懦,懦弱得像个懦夫。软弱得不像个男人。他开始恨自己,骂自己。可这又有何用?

更让他觉得惭愧的是,他居然当爸爸了。可他扪心自问,配吗?你配这个称呼?你有这份担当吗?你在她们母子俩最需要的时候,分担过她们的痛苦吗?你在她孤独和哀伤的时候给过一点安慰和爱抚吧?你承受不幸与黑暗时,你与她们决绝地一起抗争过吗?没有,所以,你不配!你配的,只能是忏悔、疚愧、负罪!甚至连悲悯都不配拥有。

你悔了吗?因为你的悔愆之失,而带来的不幸,你的灵魂不应该为之颤抖吗?你有什么权利,在她们于那么黑暗的夜阑中,在那么凝固的气氛里挣扎与悲恸时,你却袖手旁观,置身事外!这是你一生都将无法化开的死结,无法洗净的污点。你就双手合十向菩萨祷告吧,求上天的慈悲和怜悯之心宽宥你,赦罪你吧。可你先问问,菩萨会那样做吗?

胥滠忽然间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当天边飘来一团黑云时,他的心却突然地静了下来 。那忽而忧,忽而怒,忽而风吹满天,忽而湍流如水的心,这会却平静得纹丝不动,像死了!

可他的耳朵却活着,虽然牛棚外依然一片黑暗,可他的耳中仍然时不时还有听到风从河道间,树木上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仿佛听出这黑暗中的风语中夹杂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出的一双脚步在风里徘徊和徘徊者叹息的声音。他想爬起来,点上灯,可以给前来的人送去一丝光亮,触摸到这丝光亮的光线,从心灵的深处牵引着她走向这盏明亮着灯的地方。

这个夜行人是霞丫头吗?胥滠站起来,走出牛棚,可田野上旷远空寂,只有风声自语。夜依然黑,风依然行,可都无影无踪。只有几颗星星在眨眼,可它的表达,更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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