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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沉浮股市（上）
在梵净山市，对于乔珍，曾有过诸多的议论。人们认为像乔珍那般年纪的女子，如果不是膀大腕，怎么会拥有那么多的财富？就连王副市长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乔珍。乔珍对此，往往咧嘴一笑，便再无下话。她的第一桶金来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沉浮股市的那段经历，她极不愿去回忆。但是，梦中回首往事，却是她无法控制的。最近这段时间，许是压力太大，她就常常做梦。而梦中出现的景象，正是她沉浮股市的那段生活。
这晚，乔珍处理完玉竹的事后，很想休息休息。可是刚刚一躺下，梦就袭来了。
在梦里，乔珍总是看到大片大片起伏不定的绿草。那些绿草全不是她往日所喜欢的那种柔弱而又充满生机的样子。它们原本尖细的叶片，在梦里全变成了锋利的一把把尖刀。那挂在每把尖刀上晶莹的露珠，变成了暗夜中的狼眼。从狼眼里发出的阴光，绿莹莹地冷冷地直逼着她，刺得她眼睛生痛，刺得她心里发毛。如果仅仅只是光，她还并不觉得特别的惧怕；让她感到惊惧的是伴随着刀尖上闪烁的绿光发出的“嗤嗤”声响。那神秘的“嗤嗤”之声，仿佛刺客行刺之前磨砺得锋快的利刃在风中发出的鸣响。而正是这犹如幽灵一般的鸣响，使得她日不得宁，夜不能寐。
绿色原本是乔珍喜爱的颜色。在乌市的时候，她的客厅、书房、卧室的主色调全是绿色。在她看来，一个人只要拥有绿色，就拥有了希望，拥有了生命。
当初进行房屋装修时，为了客厅里那堵文化墙的装扮，她没少费心思。图纸反复修改不说，光上色就返工了四次。她一会说色浅了，一会又说色深了。不管上漆工人怎么调，总不合她的意。憋着一肚子气的上漆工人说，我们只有这点水平。要不你把色调好了我们来上。赵珍乜了上漆工人一眼，挽起衣袖就调。如此几个来回，把上漆工人折磨得够呛。漆上完后，她教训上漆工人说，像绿这种颜色，落了，你们不懂，太过了，又显得俗气；嫩了，则缺乏生气。像我调的就恰到好处。几个上漆工人嘴里没说啥，心头却在嘀咕，你调的跟我们调的又有哪点差别？
可是，随着绿色在她梦里的变异，现在她对绿色却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惧怕。于是，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也不管是屋里还是屋外，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成片的绿色就会向她挤压过来。她竭力地想躲开那来势凶猛的挤压，却总是躲不开。也因此，她宁愿在外游荡消磨，也不愿回那个房间里到处充塞着绿色的家。以前，回家在她是一件愉快的事；现在回家，则是迫于不得已。
在这晚的梦里，乔珍不光听到了那绿草变成的刀尖上“嗤嗤”的声响，还看到遍地的绿草变成了章鱼，章鱼身上张牙舞爪着一只只手。章鱼和那些狂舞的手也是绿的。她之所以感到恐惧，是因为章鱼的绿手错乱地抓缠在她身上。她好不容易刚扳开一只手，还没喘过气来，另一只手立刻又缠绕上来了。她的两只手怎么应对得了满身是手的章鱼呢？在与章鱼的搏杀中，她原本极少的一点力气，很快便耗尽了，而章鱼则越搏越凶猛。迷糊中，她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章鱼的手死死地掐着，喉咙里的气息正一点一点地减弱下去……
“噗！”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闷响，乔珍在慌恐中醒了过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她，满脑子都是章鱼舞动的绿手。那些绿手使她心有余悸，使她惶恐不安。意识渐渐清醒一些后，她才明白自己刚才又做梦了。现在，她急于想做的，就是赶快把床灯打开，好让明亮的光驱走残留在脑海中的梦魔。可是，当她急迫的手在伸向放于床头柜上的台灯时，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她心一惊，睡觉时台灯还明明在床头柜上的。她清楚地记得，入睡前自己还伸手扭了一下台灯的旋转开关，可是现在怎么就摸不着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又伸手摸了摸，结果还是没有摸到此时她极其渴望打开的台灯。是不是掉到床下去了？她下意识地这样想。于是，便想翻身下床，去开进门处的房灯。奇怪的是，怎么也摸不着床沿。后来，她的手触到了一堵像墙一样的东西。她想倚着它站起来，感觉中那墙似乎不高，不能够支撑她的身体。又继续摸索。这回她触摸到了一种透着凉气的金属硬物。她用力一拉，那金属硬物便顺势倒在了她身边。金属硬物倒下在暗夜里发出的声响，着实吓了她一跳。神志仍处在迷糊中的她，在一种恐慌中突然直立了起来。愣愣地站在宽大的房间里，望着从窗帘布缝中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她才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站在地板上的。刚才倒地的金属硬物原来是不锈钢衣架。
怪不得老摸不着灯呢。她在脑子里把刚才梦中摸灯的情景回闪了一下。回闪的时候，章鱼那绿色狂舞的手也随之冒了出来。她赶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和身体，试图弄清楚那些缠绕在身上的绿手还在不在。黑夜中她摸到的除了自己凝脂般光滑的肌肤，什么也没有。缓缓地走到门边，她用力将房灯打开。在灯亮的那一刹，她看到自己睡的床铺上仿佛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残酷的厮杀，床单凌乱，皱皱巴巴的，枕头一个东一个西，被子软瘫在光滑的柏木地上。台灯歪斜在床脚。
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她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是从梦中摔下床来的。
房灯明晃晃地照着，但却驱赶不散乔珍心里的阴影。她昏头昏脑地走出卧室，去到客厅，软陷在沙发里，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荧屏上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正在妖媚地做着内衣广告。那夸张得过分饱涨的乳房，使她有呕吐的感觉，无聊至极。
她换了一个频道。这个频道播放的也是广告，内容是关于解除男性性功能障碍的。提到男性，她就愤怒，就想骂人。
狗日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是她遭遇婚变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为别的，就为解心头之恨。
她连续换了几个频道，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心理访谈节目上。随着主持人的的话音，她倦怠的目光落到了屏幕右下方打出的“心理访谈”几个字上。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的时候，她的思维渐渐活动起来。我老做有关绿色的梦，该不会是有心理问题吧？她疑惑地这样问自己。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产生后，便如吸血的蚊虫一样紧钉在了她的身上。
我有心理问题吗？我没有心理问题。我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呢？她努力地要摆脱那种潜在意识的折磨，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继而，她又想，这么说我是真有心理问题了？如没有，怎么老做那样的恶梦？乔珍不愿深想下去。她知道那样无异于拿一把枷锁把自己锁上。她希图控制住自己滑翔的思绪，让烦躁的心平静下来。可是，她没能做到。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正在她灵魂深处对她进行拷问：是什么使你走向疯狂的股市而不能自拨？这个拷问，近些日子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里。对此，她预设了无数个答案，觉得似乎每个都对，可仔细一想，又似乎每个都不对。她常常就在这种矛盾而又痛苦的选择之中，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自己。最后她想，自己如果真有心理问题，那罪魁祸首就一定是疯狂的股市了。提到股市，她的两眼顿时放射出一种贪婪的光来。“股市”两字，就像注入到她身体的兴奋剂一样，刺激着她，使她的情绪陡地变得亢奋起来。
最初进入股市，乔珍是觉得日子的无聊。那段时间她刚跟蒙娜丽莎模特公司的老板离婚，心情特别的坏，看什么都不顺眼。朋友小陈劝她说，一个背叛你的男人，不值得你如此牵心挂念。
乔珍说，我想不通的是，那女的没什么地方能赶上我，可他怎么就……
小陈说，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呗。
乔珍很痛苦，说，如果说我跟他之间有谁要背叛的话，那也不该是他，而应该是我。
乔珍有说这话的资本。因为她有着姣好的身段，有着令人羡慕的柳叶眉，更有着时尚性感的打扮，所以就总有眼馋的男人围在她身边献殷勤。
小陈浅浅一笑说，原来根源是你心里不平衡啊。
乔珍说，我有的是背叛他的机会，可是我没有——没有啊！
小陈说，那是你没有勇气越过道德的底线。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乔珍。她无言地看着小乔，苦涩的泪一点一点地从眼洼深处慢慢地爬了上来，然后向两腮浸润开去。
小陈递给她一张纸巾，说，不要把自己罩在不幸婚姻的阴影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忘掉所有的不愉快。
乔珍疑惑地望着小陈，她不相信世上会有让人忘记痛苦的地方。
对于赵珍的疑虑，小乔也不作解释，只说到时你跟我去，自己感受。
乔珍跟小陈去证券交易所的那天是星期三。出门的时候乔珍问小陈，去什么地方？小陈说，过一会你自然就知道了。乔珍说，跟我搞神秘啊。小陈说，多少来一点点，不然就索然无味了。
乔珍随小陈到达证券交易所时，还没有开市。交易大厅里人声鼎沸，一股烟味、汗味和粉脂味交织在一起的异样气味直往赵珍鼻孔里钻。她感到一阵恶心，连忙挤到一扇窗前，大口大口呼吸着窗外的空气。
小陈给她捶了一下背说，你也太娇嫩，太不经事了。乔珍赵珍缓过气说，这就是你说的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的地方？小陈说，是不是你慢慢体会。
说话间，交易大厅里响起了一阵骚动。两人转身一望，原是电子显示牌亮了。交易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那些跑马灯似的红绿数字上。当电子显示牌上的时针显示到九点二十九分的时候，交易大厅里有人开始了倒计时读数，59、58、57、56……当时针显示到九点三十分时，交易大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并没有给赵珍带来一丝的抚慰，她反到从这种异样的安静里感到了一种潜在的杀机。果然，短暂的安静后，交易大厅里又喧嚣起来。报号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电子显示牌上变换闪烁的红白绿数字，看得乔珍眼花缭乱。
小陈从交易所一开市就把乔珍撂在了一边。此时的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常的淑女风范，手中舞动着买进卖出的股票单子，声嘶竭力地喊叫着。一个情绪激动的男人急着要把手中的单子传给电脑操作员，就不管不顾地朝前挤。当挤到小陈跟前时，小陈一把就将那男人拽了出来。站在小陈旁边的乔珍珍见状，惊得一愣一愣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小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会拽得开身高五尺的汉子。也就是从小陈乔的这一“拽”中，乔珍猛然发现身处股市的小陈和走在大街上的小陈完全判若两人。在股市，小陈乔是疯狂的，失去理智的；在街上，小陈是娇柔的风情万种的。对于小陈的这种变化，乔珍委实看不懂。她想不明白，人怎么一走进股市，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个她当时没有想清楚想透彻的问题，终于在后来自己的行为中寻求到了答案。
电视上的“心理访谈”节目不知是什么时候播完的，等到乔珍从思绪中再回到荧屏时，荧屏上只剩下了无数密密麻麻跳动的黑白小圆点。赵珍打了一个呵欠，感到些许的睡意袭了上来。从内心讲，她是很想转回卧室睡觉的。但是，她只要一想到那可怕的绿色恶梦，便不得不强怕自己打消了睡觉的念头。
那次去证券交易所后，小陈硬拉着乔珍入了股市。
乔珍说，我受不了交易所里面的那种气味。
小陈说，开始都这样的。习惯后你要是一天闻不着那气味，心头反倒空落。
是吗？乔珍不信小陈的话。
你不是无聊吗？股市正好帮你填补填补。
乔珍的心楞了一下。小陈乔见赵珍心有所动，就说，对于你来说进入股市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何以见得？乔珍不冷不热地说。
小陈说，你进了股市，就等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人只要一进入那种境界，什么无聊，什么痛苦，全烟消云散了。
对于小陈的话，乔珍未置可否。她虽然是股市外人，但对股市的风险，却是清楚的。
你不要再犹豫了。我就去帮你办入市的手续。小陈说着就伸手拉开了乔珍的包，将身份证翻找了出来。
制止小陈去给自己办理股市入市手续的念头，只在乔珍脑海里那么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了。过后很久她都在想，当小陈翻找身份证并说要帮着办理股市入市手续时，自己是完全可以拒绝的。但鬼使神差，竟然没有。没有拒绝，那就等于同意。于是，小陈很快便把证券交易所的入市手续交到了乔珍手中。
一种全新的生活，就这样在乔珍面前展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