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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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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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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乡》连载

第二十章 天下菜园(5)

夏天悄悄地过去了,于小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卖衣服的这家店铺,老板姓王,叫王军。他喜欢上了于小兰,可是于小兰不喜欢他。一天,王军来到炒料场,猝不及防,一拳将瑞青打翻在地。他认为于小兰不喜欢他,都是因为朱瑞青。朱瑞青的嘴角立刻流出一股鲜血。

“喂,你是谁,咋还打人呢你?!”瑞红冲到传送带那儿,去拽王军。王军顺手从地上拣起一块大石头,朝着传送带狠狠地砸去。“凭什么?我叫你凭什么!”只听“噗哧——啪”地一声响,传送带齐齐地断了,正在传送的石子儿,随着惯性上扬,正好打在冲在前边的瑞红的脸上,瑞红“啊”地一声,跌倒在地上。王军扭头一看,见有人倒在地上,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一个惊悸,撒腿跑了。

“快,快去诊所。”下料口的另外两个姐妹七手八脚把瑞红扶起来,驾着往场外奔去。

场外有个卫生室,里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医生,瘦长的身材裹着一件白大褂。一看到瑞红这伤势,说:“哎呀不行,我这儿治不了,赶紧去大医院。”

“去大医院,怎么去,还淌着血呢。”

小医生二话没说,抓起一把棉纱按在瑞红的伤口上,推出自己的三轮车,让他们坐上去,赶往人民医院。

隔着一张宽大的玻璃窗口,医生手里拿着镊子,轻轻地挑开瑞红受伤的面部,洁白的棉纱被鲜血浸透了。瑞青看着二姐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不禁惊呆了。医生手里拿着镊子触着她的面部,用棉球擦洗着她面部上的皮肤,他每擦一下,她都要痛苦地抽搐一下。

然后,医生开始缝合伤口,一针,两针,三针,四针……,瑞青在心里数着,好像每一针都缝在他的脸上,他的心上。……谢天谢地,总算缝合完了,医生告诉他们,一共五十一针。整个面部缠着绷带,一双眼睛也缠在了里面,瑞红什么也看不见了。窗外模糊的灯光透过玻璃,薄雾一般,暗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瑞红醒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她的身上。她的头脸被绷带缠着,什么也看不见。她想活动一下四肢,可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别动。”小医生端来一碗热粥,还有两个鸡蛋。把鸡蛋放在杯子里,用勺子弄碎了,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瑞红。瑞红的面部肌肉受了伤,咀嚼起来不方便,只吃了一点点,就不再吃了。

一连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小医生在医院里陪了十多天。瑞红说:“我和你素昧平生,你为啥这么热心?”小医生说:“我喜欢你。”瑞红瞪着眼睛望着他,生气地说道:“你胡说。”“我没胡说。”办理了出院手续,瑞红没再去料场的工棚,而是到外边租了一个民房,住了下来。她想拿镜子看一看自己脸上的伤疤。小医生说:“不用,我就是你的镜子。”“告诉我,我的脸什么样?”“和以前一样!”“我不信。”“不信去洗手间的壁镜照一照。”然而,朱瑞红却没有到镜子前照一照的勇气。

出院以后,小医生把法医鉴定书带上,去当地派出所报了案。值班民警看了看鉴定书,说:“这种情况又不是打架斗殴,再说都过去一个月了,当时怎么不来报案?”最后又说:“伤得这么重,到刑警大队报案吧!”小医生拿着鉴定书来到刑警大队。一个队长模样的看了看,说:“八级伤残?八级伤残属于轻微伤,构不成刑事犯罪,你还是到法院吧。”小医生再跑到人民法院。法院的法官仔细听完案情,说:“像你说的这种情况,真要是上法庭,你得写一份诉状,并且要取证,就是把王军打了瑞红的经过写一写,并找出证人。当然你还得预付一部分诉讼费。”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说:“其实说到家,像你们这种情况,还不如直接到公安机关去解决更直接,也省得许多麻烦。即使你的官司打赢了,得到的赔偿也不会太多,再说时间你们也耗不起。”

绕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小医生硬着头皮再一次跑到派出所。值班民警说:“要不我给你登记一下吧,一有线索我们就通知你。”

等了半个多月,派出所忽然来了个电话:“王军跑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果你们有什么消息,也尽快与我们联系。”原来派出所出警这天,王军在家里,负责抓捕行动的民警手里本来有一份照相,可是被他换衣服的时候忘在所里了。民警在王军的家门口遇到王军,向他打探:“知道王军是哪家吗?”王军见是公安人员,立刻警惕起来,“知道,我领你们去找吧。”王军在前,民警在后,王军三转两转,拐过两个街道,把民警甩掉了,撒腿朝前跑去。等到民警感觉有情况,紧紧追赶,早已不见了踪影。

事情只能这样搁置起来。

忽然于一天,于洪江撂下田里的活计,风风火火地从家里赶到徐州,见到于小兰,泣不成声。“让我看看,好好的脸,我闺女的脸,咋留下了一道伤疤,一辈子的罪啊!”于小兰推开她爹,向后一躲,说:“爹,不是我,是瑞红姐。”

“瑞红?”

于洪江再一瞅,果然不是小兰。“噢哟!”一声,一拍脑袋,不知道是喜的还是恼的。

于洪江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闺女,这事和你说有关系也有关系,说没关系也没关系,你还是别再和朱家的人来往了,跟爹回苍山吧。”

朱瑞红虽然重新回到了捅料岗位上,可是她变得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爱讲话,内心越来越敏感了。她喜欢一个人独处,并且极其容易受到伤害。郁闷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步行到炒料场外边的河沟,像一只孤单的水鸟,在水边徘徊,望着翻卷的河水,回想着过去的事情。这时候一群孩子从远处跑来,大的也只有七八岁。瑞红望着他们欢快的笑脸,不知不觉被他们感染了。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到她跟前,手里拿着一只纸鸳,交给瑞红:“阿姨,你说它能飞到天上去吗?”

“当然能。”瑞红伸出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低下头对她说:“阿姨也问你一个问题,你看阿姨的脸漂亮吗?”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说:“阿姨,你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小女孩伸手在瑞红的脸上摸了一把,飞快地转过身,朝着她的小伙伴跑过去。

瑞红望着小女孩的身影,耳边回响着小女孩的童声:“阿姨,你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如果这样,自己岂不丑得像一个老太婆了,不如一死了之算了,活着只能增加痛苦。

小医生又来找瑞红,告诉她,他已经咨询过律师了,按照工伤管理规定,他们应该赔偿。

“谁应该赔偿?”

“料场啊。”

“可是我的脸又不是料场的人打的?”

“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你是在工作时间内,在工作场所受到的意外伤害,就是工伤。只要是工伤,用工单位就得赔偿。”瑞红听明白了,可是她一时还不好表态。如果让她去告料场,于情于理都不通。如果不追回自己应得的赔偿,心里又不甘。

一个月后,一份工伤认定通知书还是送到了炒料场。只是工伤赔偿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袭击了朱瑞红。原因小医生每天都到炒料场门前怅望一番,用一颗似乎永远也不会变的心等候着她。无论谁看到他那焦虑的目光,都会揪心地疼痛。他的徘徊与等待给瑞红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压力,简直拿他没有办法。

“你能不能不到炒料场门口瞅啊!你这样缩头缩脑,工友们看见,影响多不好。”瑞红对他讲。

小医生说:“我听说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产生了感情,只要他坚持不懈,终久会感动那女的心灵,爱神就会降临到他身上。”

瑞红一听,噗嗤笑了起来。“可是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我不在乎。”

瑞红无计可施,说:“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不该这样,你这样把我弄得在料场都成了笑话了。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该尊重我。”

小医生听了,点着头,不再天天到炒料场门口张望了,而是隔三差五地去瑞红住的地方。瑞红的话不但没让他有所收敛,反而使他对她的爱情有增无减,令她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她简直搞不明白,他为何对她产生了如此热烈的感情,连冰凉的雨水都浇不灭。

朱瑞红决定找他深入地交谈一次。

一天,她下班后,来到小医生的诊所,要了几个润喉片。对他说:“今天晚上咱们到市里吃‘逍遥丸子’吧?”

小医生被瑞红的这一邀请激动得差点把润喉片掉在地上。他仰脸望着她,他那长长的脖子上,巨大的喉节一上一下,搞不明白瑞红为啥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心里一阵狂喜,连忙应道:“好!好!”赶紧收拾一下,关了诊所的门。

“逍遥丸子”也叫“含羞丸子”,是因为此菜刚出锅时有桔子般大小,装盘后逐渐收缩到只有蛋黄般大小,恰似少女含羞。

瑞红和小医生拣了一个靠近河岸的馆子坐下。一杯茶没喝完,菜便上来了。“开门见山吧,今天约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小医生望着瑞红,期待着下文。

瑞红说:“我再强调一遍,不要在我的身上浪费心思了,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不,”小医生斩钉截铁。“你就是我要的那个人,自从送你去医院起我就……”

“有些人,天天在一起,友好相处,却不能相爱。有些事,天天发生,与爱无缘,这是勉强不得的。”瑞红说。

“生长在一起的两棵树会相互庇护,行走在一起的两个人会日久生情,时间会见证一切。”

瑞红有些恼怒,她不知道怎样告诉他,他才明白。“总之,我们是不会走到一起的。”

“如果真这样,我宁愿从这条河跳下去,与世长辞。”

瑞红笑了笑:“你果真做到,我倒佩服你。”

小医生说:“你在这里看着。”说完放下酒杯,径直往河岸走去。瑞红看着他的背影从河岸上滑了下去,朝着河水走去。她仰头喝下一杯酒,倒要看看这个爱情疯子如何殉情。只怕弄到最后,呛一口水,狼狈上岸,无非感冒发烧,自己诊所里有的是感冒药,无需求别人。只是可惜了那身崭新的西装,弄得湿淋淋的。说到底瑞红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不相信她身上会有小说电影中可歌可泣悲情浪漫的爱情故事。她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生活如同流水,怎会有那些事情与她结缘呢。

她坐在酒馆里,这样想着,不觉有一阵子,没见他上来,忽然想到岸上看个究竟。刚一出酒馆,听见有人在河底下喊:“有人跳河了,快来人呐——”

瑞红一阵警觉,赶紧跑下河岸,果然不见了他的踪影,正焦急地四处观望,那个喊叫的男子用手一指,“那儿,那儿。”

瑞红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离开河岸二十米远的地方,果然有水花漾动,慌得挥舞手臂,喊道:“快,快去救他呀!”

“我不会游泳啊!”那男子大叫。

听到喊叫,河岸上早有许多人聚集来,其中两个自告奋勇脱下衣衫,跳入河中,朝溺水者游去。另一些人,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赶到,医护人员把他抬放到担架上,一边抢救,一边朝着医院急驰而去。瑞红跟在救护车后边追着喊道:“哎,你叫啥名字,你要是死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末了,从地上拣起他的西装,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身份证,仔细一看,上边写着“赵一民”三个字。

次日,小医生出院了。瑞红想,他接受了这次生死考验,也许对爱情的理解会深刻一些,但愿他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作一番思考,他也到了必须思考的时候了。这的确是一个荒唐的闹剧,荒唐得瑞红直想掉眼泪。这件事情要是传到炒料场,大家会怎样看她,答应他的爱情,这怎么可能?不答应,他这悲壮的一幕也够感天动地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扮演负心角色的不是他,而是她朱瑞红了。

三个月后,朱瑞红的劳动纠纷案终于有了结果,法院执行庭封存了炒料场的帐户,执行了35000块钱的工伤补助金。转眼四年时间过去了,朱瑞红没回过一次家,没给家里通过一封信,她不知道爹娘的身体咋样了,不知道容儿长多高了,不知道大姐是否还恨她。她想她也该回去了,坐上客车,朝着家的方向遥望着,涕泪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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