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旭帮助璎珞和她父亲换了舒展的住处,又把圣琪,——也就是玉珠,安插进一所学校念书。因为圣琪,他忽然想起了三告和他丢失的女儿,现在圣翕和圣琪都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三告和他的女儿还天隔一方。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三告是这样一个令人佩服的大老爷们呢。他想他应该回一趟老家,帮助三告把他的女儿找回来。
天旭决定回一趟苏北,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苏美琴。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动员过她两次,可是苏美琴她娘就是不愿意苏美琴和三告和好。如果他不能劝动苏美琴和三告和好,把他们的女儿送到三告身边,他也很难在三告的心里消除掉误会。
为了这次行程无虞,他特意带上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圣琪。
天旭很容易找到了苏美琴的娘家,见到苏美琴,娘儿俩正在吃晌午饭。天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三告如何收留圣翕,如何卖菜赚钱,如何维护一个山东汉子的形象此类经历讲述了一遍。观点只有一个,三告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苏美琴被天旭说动了,其实她早就动摇了,只是没有一个下得来的台阶。现在,天旭正好给了她这样一个台阶。
苏美琴娘也不好再阻拦,天下的爹娘哪有不疼惜自己的孩子的。一个出嫁的闺女长时间留在娘家,邻居们已经开始说三道四,看她们的笑话了。
“穆老板,你是个好人,就依你说的。”苏美琴娘说。
“婶,咱就这么说定了。”
天旭没回苍山,而是直接把美琴和他们的女儿带回了苏州,他想给三告一个惊喜。
当他带着苏美琴来到浒墅关,远远地看见两个城管队员架着三告正往执法车上推,三告突然用力挣脱城管的手,朝远处跑去。那两个城管队员显然没料到,继而狂怒地追上三告,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三告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到路岩石上,伸手拔下一根支撑树苗的木棒,旋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一名城管队员的后背恶狠狠地就是一棍子。另一名城管队员看见三告玩了命,一个趔趄撤了回去。
就在这紧急关头,天旭赶到现场,拨通电话报了警。
被三告打了一棍子的城管队员叫刘新,好在双方都没受伤,三告在派出所里呆了一天,被放了出来。
见到苏美琴和他的女儿,王三告羞愧不已,和天旭尽释前嫌。
王三告扭转身又看见天旭身后跟着的女孩,惊讶道:“咦,这不是前年姗姗带过来的那个女孩吗?”
“姗姗?”天旭疑惑。“你是说姗姗带她来过?”
“是啊,那天,她还和圣翕,像一对亲兄妹一样,玩得可高兴了。”
“和圣翕?他们就是一对亲兄妹啊。”天旭话语之间,充满了美气,把前因后果跟三告讲了一遍。
“哦,难怪他们粘在一起一整天,血浓于水啊,亲情就是亲情。”三告感叹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程姗姗怎会带着圣琪来三告这里?圣琪还和圣翕玩了一整天?姗姗怎么从未说起过这事?
三告说:“那天,姗姗还给我们画了一幅画。”说罢从里间屋取出一幅画递给天旭,天旭一眼认出画上的那个男孩,模样就是圣翕。
这么说,姗姗之前见过圣翕?要不是三告无意中说出来,他还一直蒙在鼓里。当然啦,也许姗姗并不知道他笔下的男孩就是他和小六丢失多年的儿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穆天旭怒气冲冲地来到姗姗的画室,姗姗却回上海去了。哼!平时不在上海,关键时刻跑上海去了。他又一口气追到上海,质问姗姗:“为什么不把见到圣翕的消息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
姗姗自知理屈,但仍犟着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见到圣翕不告诉你啦!”
“你带着圣琪去三告那里,是怎么回事?”
“圣琪?……是我从画室外边遇见的。”
“编,真会编。”
“信不信由你。”
“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个画家,善不积,何以为家?”
天旭和程姗姗之间,发生了自结婚以来的第一次分岐与争吵。
程姗姗自知瞒不住了,也预感天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索性说:“告诉你?你好带着他讨好小六?和她重归于好?”
“我明白了。”穆天旭长吁了一口气。她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她不是不告诉他,而是故意隐瞒的。他们吵翻了脸,程姗姗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穆天旭窝着一肚子火,开着车在大街上转悠,碰巧遇到了瘦高个子。
上次在苏州,小六的工地上,天旭和他差点打起来。市场建完后,他们竟握手言欢,重归于好。只是天旭不知道,瘦高个子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私底下另有小九九。他在小六的工地上吃了哑巴亏,决心找机会给天旭一个教训。瘦高个子一边喝着老酒,一边听着天旭的叙述,心里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眼下,天旭和姗姗大吵大闹这一场,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何不趁势加把柴禾,让这堆火烧得更旺一些呢。
天旭是个行侠仗义的山东汉子没错,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决心施上一回美人计。
瘦高个子找的美人,是一个四川妹子,娇巧妩媚,擅于打情骂俏,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必能惑主的角儿。她的大名大家都不记得了,因为好耍纸牌,都叫她打金花。这个四川妹子,初识身材好,纤美细瘦,相处脾性好,知道笼络男人的心。瘦高个子和打金花制定好计谋,设置好圈套,尔后拎着瓶酒再找天旭,把天旭拽进人民路的酒吧:“兄弟,以前的事对不起,哥现在正式给你道歉。”
天旭把脸一横,“上次咱不是说好了吗,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再提了。”
“好,不提,不提,喝酒。”于是推杯换盏,喝起来。
喝到二五八盅上,瘦高个子说:“兄弟,你的事就是哥的事,哥的事还是哥的事,哥愿为你肝脑涂地,生死与共。”
“杨老板,痛快!”天旭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没喝这样的酒啦。
此时,邻桌的打金花正和一个男的吃饭,头靠在男的肩上,突然手机响了,她摸出手机喊到:“宝贝,我要睡午觉了,起来再给你打电话吧。”瘦高个子捅了捅天旭,掏出手机,假模假样地应道:“我在人民路酒吧,先挂了。”天旭心领神会。
和打金花一起的那个男的看着瘦高个子把手机揣进兜里,缓缓站起来,提着拳头朝瘦高个子走来。“干,……干什么你?”那男的一拳打在瘦高个子的腮帮子上。“你,打人啊你!”天旭当即噌地站起来,一拳把那男的封住。
打金花趁机搅进来。瘦高个子追那男的,男的开遛。打金花追瘦高个子,追了半截追不上,折回来揪住天旭的衣领子,不依不饶。
酒是喝不成了,打金花跟定天旭,寸步不离,讨要说法。
黑吃黑还这么理直气壮?天旭无奈,只得带着打金花满城找那男的,协商解决方案。结果打电话关机,到住处寻访,门关得严严实实,找遍整个上海找不见。“你看,他已经放弃权利了。”
“你有没有搞错,你这一拳头打的不是他,是我的男朋友。”打金花一哭三闹,折腾了一整天,弄得天旭极烦。
晚上跟到家中,打金花探头往厨房里一瞅,啥饭没有,只有几包方便面。转身对天旭说:“你打了我男朋友,折腾了我一天,就让我吃方便面?”
“我没请你吃方便面,也没请你来家,你赶紧走。”“事情没了结想赶我走?你还是男人吗?”“你想怎样?”“我累的够呛,先洗个澡再说。”
打金花径自去洗漱间。
“哎哎哎,这怎么可以?”天旭不让她使洗漱间。
“洗个澡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水流哗哗地淌起来,在这个两居室的有限空间里回响。玻璃门内人影憧憧,若隐若现。“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啊喔喔喔~~”
天旭听着打金花像流水一样震颤的歌音,想象着她身材的模样,不知不觉,神游起来。
次日,瘦高个子登门探究昨日事情的处理结果。天旭说:“昨天的事情今天处理。”
瘦高个子看了看天旭家里,乱得够呛。问:“你这个上海媳妇还住在娘家?”
“都一个多月了。”
“你们这样僵持,双方都深受其害,不如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来,反思反思。”
“已经分开了,还要怎样分开?”
“现在不叫分开,叫呕气!”
“你说怎样才算分开?”
“现在不都兴书画家去山东卖字画走穴吗,你也鼓励鼓励她走一趟,这样不就拉开距离了嘛。”
天旭想,的确是个好主意,当即去找姗姗,动员她去山东。姗姗不答理他,到了第二天,却悄悄地离开了上海,去了山东。
姗姗走后,打金花经常来找天旭,日渐熟悉起来,天旭也不拒绝。打金花约了人在天旭家聚会,又是打牌,又是唱歌,又是喝酒,玩得热火朝天。天旭觉得这种聚会异常新奇,乐得图个热闹,啤酒饮料免费供应。最后,一个个东倒西歪,不醒人事。早晨醒来的时候,天旭惊讶地发现,打金花竟赤裸着身子,躺在自己怀里,偏偏自己也一丝不挂。这还了得,天旭摇晃着脑袋,挖空心思地想,脑袋想炸了,也想不起昨晚的始末。打金花不依不饶,瘦高个子跟着起哄:“有什么大不了的,玩玩而已,上海人的新潮生活。穆老板的夫人是艺术家,艺术家连这点还看不开?”
从此以后,打金花真像傍上了大款,挽着天旭的胳膊,招摇过市。天旭不让她挽,打金花把脸一陈:“你把我男朋友揍跑了,我挽挽你的胳膊还不行?”
天旭和打金花的事被程乃贵知道了。程乃贵官做大了,面子也大,丢不起这人。堂堂上海市经济贸易委员会副主任,怎能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赶紧打电话把程姗姗从山东叫回来。
姗姗妈说:“我说怎么来着,这个山东佬不可靠,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应验了吧!”
姗姗和天旭大闹了一场,掘地三尺把打金花找出来,把画家的优雅往地上一扔,揍了打金花一顿。
打金花一口咬定五十万私了。程姗姗甩出五万块钱,把她打发回了四川。
尝到甜头的打金花怎会回四川呢,姗姗前脚走,她后脚就从车厢里跳了出来,一脚把那辆没有打金花的长途客车踹回了四川。
打金花隔三差五地还打电话给天旭,天旭怕玩火自焚,不得不换了手机号码,以忙生意为由频繁往苍山跑。
天旭和姗姗的矛盾不断加深。小六知道,天旭是因为圣翕,才和姗姗闹得不可开交的。这事要是搁在以前,她一定畅快得不能再畅快,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竟怜悯和痛惜起来,以至于去上海把天旭数落了一顿。“什么‘我爱洗澡,皮肤好好。’整个江南都传遍了,害不害骚!”
“啊喔喔喔~~我冤枉啊!”天旭叫苦不迭。“你看,学的这么快,还冤枉?我看是打金花的洗澡歌彻底把你降服了。”
天旭已经说不清楚了,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夜晚拢没拢住自己身体里的野火。
“是姗姗对你不好?还是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天旭说:“都不是,我就是气不过,小六,咱都三十的人了,不为自己也为孩子吧,要不是她隐瞒了找到圣翕的消息……”
提起孩子,小六心里就难受,眼泪止不住地落。是的,如果不是姗姗对他隐瞒了找到圣翕的消息,他一定带着圣翕理直气壮地再次向她求婚,那样,她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他,任凭小五和她娘怎样吼,也不能阻挡她和他结婚。然而……
天旭使劲擂着自己的脑袋,咳!他后悔没坚持。他怯懦、畏缩,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山东汉子。
“我要和她离婚!”天旭大声叫嚷着。
“胡说。”小六斥责他。“人家一个大主任的闺女,又是画家,肯嫁给你这样拖油瓶的乡下男人,你就知足吧。”
天旭冲动地抓住小六,将他抱在怀里。这个突然的举动把小六吓住了,她没想到天旭竟然将她抱住。小六挣了再挣,挣不脱,发狠地说:“把我放开!”天旭抱住就是不放。
小六被天旭裹得身子疼痛,气喘吁吁,刹那间,仿佛唤醒了她心中的那份渴念,她的身体软了下去,柔软地像西泇河里的蚌,合合开开,开开合合。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抱着,也是这样的蚌,也是这样合合开开,开开合合。那是一条温暖的河流,它使人懂得了那些欢乐、痛苦和忧伤。
天和地是温暖的,草地也是温暖的。她真想让他这样抱着,一直抱着。可是,一想到他已是有妇之夫,一个山东大嫚的羞耻感顿时浮现在头脑之中。她猛地往前一撞,天旭一个趔趄,松开了手。
小六抬手掴了天旭一个响亮的耳光。“你说你没和打金花睡,谁信呐!”
天旭再一次被误会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个缩头乌龟,要不是你哥,我能轻易——”
“轻易什么?”
“轻易结婚!”
“你结婚和我哥什么关系。”
“你哥说,我要是不和姗姗结婚,他就拘捕我。还说你和小六年龄都不小了,要是这样耗下去,小六可耗不起,女人就那几年好光景。还说我不结婚,小六就不好答应元喆,你想耽误她一辈子!”
“我哥他——”小六一听,气得浑身哆嗦。“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想找到了圣翕,对你有一个交待再——,否则我就是罪人,一个罪人能有什么奢望?”
“你就傻吧!”小六数落着天旭,自己却忍不住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转。这个坚强的山东大嫚,面对菜霸也无所畏惧的山东大嫚,竟然为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的几句软话泪流不止。哎,她怎能不流泪呢,多少年的伤心委屈,此刻都随着泪水淌了出来。
天旭后悔不该告诉小六这些,不该告诉她他和姗姗结婚是小五逼的,更不该告诉她姗姗利用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弄得小六跟江南的雨季似地,眼泪说来就来。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他长叹一声,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一片草地上,晴朗的秋日的夜晚使人心境开阔,他们各自遥望着各自的远方,没有了心跳与甜蜜,只有忧怨与酸楚。埋藏了多少年的情感,此时此刻,在他们心里迸发出来。多少忧郁,多少等待,多少猜测,多少憧憬,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潸潸的泪水流了出来。
半年后,小六和元喆结婚了,文娟做的媒。说不清楚是谁先主动的,总之,这个决定让小五十分难堪。
毕竟不是少女心,婚礼按部就般地进行,没有大惊小怪,有的只是平淡如水的轻缓。小五瞅着小六,说:“你现在事业有成,让人好生羡慕,现在只差一个家,既然选择了,精神点才是。”
小六说:“我不够精神吗?是你的精神头有问题吧。”
小五摇摇头,“你是哥的好妹妹,哥喜得上。”
小六、元喆的婚礼与小五、萍萍的婚礼一样隆重,来了许多亲朋好友,李飞和文娟也从苏州来了。天旭专程从上海赶来。这位昔日的恋人给小六送了四季四套床上用品,以娘家人的身份给了小六一份厚重的结婚礼物。小六看着那一大摞床上用品,心里一酸,鼻子一红,两眼又湿了。她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是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六月六的馒头个顶个,
山坳里拉话儿掏心窝。
哥啊,哥啊,人缠人儿惹下个祸。
你要想跟俺好唻就捎个话,
你要怂了就是那孬屌日的。
走南那个闯北,不拦着你,
刮风那个下雨,记得避一避。
人缠人儿,豁出个去。
俺不怕爹唻不怕娘,
不怕两旁世人的飞短流长。
人缠那个人唻想得慌,
谁要变了心谁去喂狼。
新婚之夜,曲终人散,最后只剩下元喆和小六一对男女主角时,接下来该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言而喻。然而,宽衣解带后,小六却突然变得紧张和不安起来,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元喆,伸出两只胳膊,奋力将他推开,以至于用力过猛,元喆一个趔趄,仰面躺倒在床跟前。
周元喆恼羞成怒:“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六一言不发,胡乱穿上衣服,用红缎子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倒头睡去。元喆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点上了一支烟。小六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她内疚、自责,甚至在心里骂自己自私自利。其实,她非常想给他,给他理解,给他关怀,可是她就是做不出来。
许久,元喆回到卧室,关切地问道:“你这是咋了?”
“没咋。”
“没咋是咋了?”
小六和元喆的新婚之夜,仅仅是形式上的,他们之间根本没发生身体上的接触,有的只是无奈与伤痛。婚后,小六回到苏州,元喆回到嘉兴。
文娟说:“小六姐,你和元喆这样不行。”
“你和卢二华咋行?”
“你这是抬杠,卢二华和元喆能一样吗?”
哎,来到南乡,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以前对重利薄情的买卖人不屑一顾,如今他们也天天过起了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