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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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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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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乡》连载

第三十七章 沪遇(5)

曹三妹突然哭着从上海打来电话,告诉圣翕公孙勇回山东了,公孙勇不要她了。

“咋回事,你把事情说清楚?”

“我不想说,我说不清楚!”

“别急,千万别急。”

圣翕很快开车赶到上海,见到曹三妹,曹三妹正哭得两眼通红。

让圣翕意外的是,凌伊也在曹三妹这里,不住地劝她:“走就让他走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哭也没有用。”

“没用也得哭。”

“你平时不是很坚强嘛。”

“那都是装的。”

“你踢人的时候,也是装的?”圣翕反问。

曹三妹止住哭声:“傻瓜,那不是坚强,是狠。”说完,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圣翕搞不明白,凌伊和曹三妹这两个死对头是怎么搞到一起的,当初他那么努力寻找她,她的煎饼摊儿,她的住处,一点踪迹都没有。

凌伊说:“说起来还是苍山大婶,在她那里见到的曹三妹。其实曹三妹人不错,过去的那点事有必要记在心上吗?”又说:“苍山大婶要回苍山,把房子退给干穆大爷,十几年的流浪生涯结束了。公孙勇在上海找了份工作,不理想,也想回苍山发展,曹三妹不情愿,公孙勇走了,她怎么办?她总不能也跟着公孙勇去苍山吧,再说她也不愿意去那个陌生的地方。公孙勇铁了心要回去,曹三妹急了,就给你打了电话。”

“这个忘恩负义的公孙勇,走就让他走。走了走了,一走什么都了了。”

凌伊听出圣翕话中有话,他还是在为她和公孙勇的事呜不平。

“好了,不提这些了。”圣翕卷起凌伊烙的煎饼,咬了一大口,一咀嚼,赞叹道:“香,喷香!”

凌伊在江桥市场边租了一套私房,烙煎饼。每天早晨,到市场批货的苍山人都到她那里买煎饼。由于她把控住质量,烙的煎饼薄而匀称,香韧可口,生意异常红火。不但山东人爱吃,苏北人也爱吃,江南人也来买着吃。作为煎饼的发源地,沂蒙农村仍保留着“户户支鏊子,家家摊煎饼”的生活习俗,人们习惯把煎饼当做主食。凌伊从沂蒙山区咀嚼着煎饼一路走来,摊煎饼的工具仍然是沂蒙山人用的“鏊子”,是把薄石头打磨成龟背状,再磨制光滑的那种。只是现在都改成生铁铸造的了。

尽管凌伊是烙煎饼的一把好手,可现在是远离家乡的上海,要想赢得顾客,必须烙出质量更好的煎饼。凌伊知道,煎饼越薄越好吃,可是她现在烙的煎饼已经够薄了,还要怎样薄呢?一天,她望着烙煎饼的鏊子出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新奇的想法,请人在鏊子底下装了个轴承,做了一点技术改进,然后用手一转,鏊子随之转动。她摊上面糊子试了一试,出乎意料,在鏊子的均匀转动下,烙出来的煎饼竟然比过去薄了一半。

鏊子可以旋转着烙煎饼,真是稀奇。这些走南闯北的菜老板们大开了眼界,纷纷过来看热闹,把凌伊的煎饼铺围得水泄不通。由于凌伊的煎饼铺在批发市场边上,很快,全上海的菜老板们都知道了,都到她这儿来买煎饼。买的人多了,凌伊的煎饼总是脱销,往往烙上一天,一两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再后来,凌伊又让她爹把家里祖传的一台石磨从老家拉过来,找人改装成电动的,在石磨上支起三盘鏊子,手拿刮板左右开弓,工作效率更高了,原来一天只能烙二百张煎饼,现在一天能烙六百张煎饼了。

除了在“薄”和“快”上下功夫,凌伊还在煎饼的品种上动了不少脑子。她发现,很多小孩嫌煎饼吃起来没有味道,不喜欢吃,而有的孩子已经吃惯了江南的米饭,已经咬不动煎饼了。她想,要是能做成水果煎饼,既增加了味道,又使煎饼松软可口,一定会在孩子们中间打开市场。这种煎饼,从来沒有人做过,想找个师傅学都找不到。凌伊决定自创,她买来一大堆香蕉、山楂、苹果,偷偷地练起来,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做成了。人们没见过更没吃过水果煎饼,孩子们一尝,都说好吃,拽着大人来买,价格比普通煎饼高出好几倍,经济效益更为可观。

尝到了创新的甜头,凌伊一鼓作气又开发出了杂粮煎饼和蔬菜煎饼。开发特色煎饼,让凌伊找准了市场突破口。她现在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雇了四五个帮手帮她摊煎饼。如今,凌伊的煎饼薄如纸,柔似锦,色泽鲜亮,在上海打开了市场,站稳了脚跟。

圣翕惊叹,短短两年,凌伊已经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对于一个弱女子,确实不容易啊。生活的确需要咀嚼啊,咀嚼其中的辛酸与泪水,咀嚼其中的苦乐与华年。

凌伊看出圣翕的心思,说:“你们男人能干的事,我们女人照样能干,而且一定能干好。”

圣翕对曹三妹说:“你看凌伊,你再看你,就知道哭。”

最后,圣翕还是忍不住,问凌伊:“两年前,为何突然失踪?”凌伊把脸扭到一边,说:“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心里一定有隐情,不能说出来的隐情吧。”“就算是吧。”“遇到事就一个人扛,难道你不知道我可以帮你一起扛吗?”

一句话说得凌伊泪如雨下。的确,她很想有一个人倾诉,很想有一个肩膀倚靠,很想有一双手牵着,可是那个人,那个肩膀,那双手,会是他吗?凌伊至今记得,苍山大婶给她讲的那个坚贞的有关煎饼的爱情故事。沂蒙山下弥河边,聪明、漂亮的黄妹子和梁马情投意合,黄妹子嫌贫爱富的继母却接受了富家人的钱财,答应把黄妹子嫁过去,黄妹子死活不肯。狡黠刁钻的黄母设下毒计,准备了书房和文房四宝,让梁马到黄家温习功课,待求取功名后,和黄妹子成亲。梁马搬进书房,埋头读起书来。读到中午,不见有人送饭,到了黄昏,依然没人送饭。梁马走出书房看个究竟,门口一个家奴不许他出去。梁马恍然大悟,黄母是要他饿得挺不住了,然后逃跑,诬赖他偷钱偷物,败坏他的名声,从而让黄妹子死了对他的念头。黄妹子知道了,急中生智,烙了一叠很薄很薄的白饼,将饼切得方方正正,看起来像白纸,让丫环给梁马送去。梁马接过那些“白纸”,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仔细观察,原来是饼。靠着这些“白纸”,梁马潜心读书。三天时间过去了,黄母见梁马依然心平气和地读书写文章,恶狠狠地吩咐家奴再饿他三天。黄妹子又在“笔”上打起了主意,大葱剥净剪叶去根就像笔,差丫环给梁马送去一捆这样的“笔”。梁马吃着“纸”和“笔”,温习着功课,身体不但没瘦下去,精神反倒日渐健旺。黄母偷偷摸到书房外,戳破窗纸,只见梁马用纸卷着笔,大口大口吃得正香,忙将梁马唤到正房详加询问。梁马吃了一回亏,当然不把真情相告,煞有介事地说:“在下九岁的时候,曾有一位仙师教我点石成金,只须把纸、笔轻轻一点,马上就能变成香喷喷的食物。”黄母心里想梁马即有仙人相助,日后必大富大贵,就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恳求梁马,“贤婿啊,到了那时,千万不要忘记你岳母啊!”遂退了富家的亲事,对梁马敬如上宾。梁马果然中了状元,把黄妹子接到京城。这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很快传扬出去,沂蒙山区煎饼卷大葱的吃法在民间流传开来……他们之间,会有这样坚贞的情感吗?会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吗?

苍山大婶回到苍山,依然惦记着凌伊,惦记着她的煎饼铺,突然想起西泇河两岸像她这样的闲散人还有不少,为什么不组织起来给凌伊烙煎饼呢,既帮了凌伊的忙,又增加了大伙的收入。于是攒呼了十几个苍山的娘们,支起鏊子干起来。除了小麦的,她们还烙大米的,高粱的,红枣的,南瓜的,满足江南不同人的口味。大婶负责检查质量,她检查质量的方法很简单,用重量控制厚薄,超过六十个一包的就偏厚了。天天忙得吃不上饭,检查的时候一家吃一角子,走不到一圈就吃饱了。哪家出了新花样,第一个尝鲜的就是她,要是吃了都说好,就把这种煎饼推广到其他加工户。

由于跟加工户的相互信任,公平交易,加工煎饼的越来越多,一下子发展到上百户,甚至不少家庭出现夫妻二人一人一盘“鏊子”,全家参与摊煎饼的场景。

过年过节的时候货源紧张,不够卖的,大婶得到处转悠,一是严把质量,二是督促交货。凌继中和马文文专门负责收货发货。可是有时候个别的加工户也会不服从管理,淡季的时候缠着卖给凌伊,旺季畅销的时候偷偷来点小动作,自己拿去卖钱。其实他们的人品都不错,只是有时候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所以一星半点的可以理解。

再后来,凌伊同加工户们签了合同,一次不给供货,就永远取消资格。这些加工户,一人一天三百个煎饼,连手加脚一起干,基本上一天到晚不住下,晚上干到十二点。糊子得不断地搅,如果发酵变酸了谁还吃,卖不出去给他打回来,不光得赔,还要罚款。凌伊抓住加工户对全年煎饼销路的顾虑,通过一纸合同,牢牢掌握住了煎饼的产量。

这圆圆的,锅不是锅的“鏊子”,摊出来的,纸不是纸的“煎饼”,什么五谷杂粮、青菜萝卜,只要能吃的,磨碎了都能摊。这种苍山人家家吃、顿顿吃的东西竟然也跨过长江,远赴南乡,成了稀罕物,成为江南菜老板们争相抢购的美食,成为一日三餐,或出差贩运蔬菜时的“方便面”,甚至作为礼品馈赠给亲友。

一开始,凌伊的这些加工户都是各家用各家的余粮做,后来凌伊发现,粮食的品质不一样,做出的煎饼参差不齐,质量难以保障。同样是玉米,品种不同,摊出的煎饼口感就不一样。针对这个问题,凌伊说服加工户,采取统一采购,统一发放粮食,定期结算手工费的交易办法。这样一来,加工户们烙出来的煎饼,由于用了同一种或几种原材料,口感和味道统一起来。而且到外地购粮,数量多,价格也低,给加工户节省了不少成本。为了保障食品安全卫生,凌伊还统一给加工户办了健康证,请技术员进行指导,做市场放心的食品。

凌伊,一个来自山东的大嫚,她烙的煎饼,当然得是嫚煎饼,打出“嫚煎饼”的名号。二〇〇六年,凌伊参加了上海的农产品展销会。会上,一位北京的客商准备品尝她的煎饼,打开包装袋,却没马上吃,而是到临近的酱菜摊前,买了一瓶豆豉,用煎饼沾着豆豉品尝,连声说“真香”。随后一下子购买了两百箱煎饼,并同时在酱菜摊上买了十箱小瓶豆豉,说是回去搭配着卖。这位北京客商的做法引起了凌伊的极大兴趣,也学着他的样子,用煎饼沾着酱尝了尝,果然味道不错,煎饼的鲜味立刻增加了许多。原来,煎饼还可以这样吃!

为什么不搭配着酱菜卖呢?凌伊觉得可以试一试。

大酱作为中华民族在发酵业中的一项特殊成就,早在夏、商、周三代就有了关于豆酱、酱油的记载。它是利用黄豆、蚕豆等为主料,以适量的麦麸、淀粉、盐、糖等配料,利用毛霉菌的作用发酵制作而成的。做这些小吃,难不倒她。小的时候,每年夏天来临,她娘总要做一些酱,留着炒菜吃。在圣翕的帮助下,凌伊制作出了具有沂蒙特色的小吃芝麻盐和豆豉,包括烙粗粮煎饼时的甜酱和辣酱。凌伊和圣翕想出了一个与人不同的办法,在每箱煎饼里都各放一包芝麻盐、豆豉及面酱。后来他们还陆续开发出了香椿芽、辣椒韭菜花等七八个品种,供客户选择。

小菜和煎饼搭配着卖,营业额一下子增长了一倍。与此同时,为了延长煎饼的保质期,凌伊还把煎饼加工成各类休闲食品,不少外国朋友还把它当作礼物带回国呢。

大概自身就是沂蒙山人的缘故吧,凌伊竟然忽略了一个细节,以为煎饼谁都会吃,包装袋上就没印食用方法。随着她的煎饼走向大市场,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一次一位丹麦客人首次见到她的煎饼,以为是餐巾,又擦脸又擦手,就是不会吃。陪同人员讲解完后他才明白。参加“山东名优农产品产销订货会”时,有好奇的顾客问她:“煎饼煮着吃,还是微波炉烤着吃?”“不用,开袋就能吃,卷上菜更香。”凌伊只得拿起一片煎饼,卷上沂蒙小吃芝麻盐,递到他们手里。

回来之后,凌伊就在煎饼包装袋上印上了中英文的食用说明,销售量立马增加了三成。自此,凌伊的 “嫚煎饼”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传遍了江浙沪的菜商菜贩之间。

开完订货会,穆圣翕给凌伊提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为什么不建一个煎饼工厂,统一管理,彻底解决煎饼的规范化生产问题,把煎饼卖到大江南北去?”

圣翕的这个建议把凌伊吓了一跳。老实说,她还从没想过这些,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她也没有那么多资金啊!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觉得可行,我这边宽裕得很。”

“怎么能用你的钱,不行,绝对不行。”凌伊推辞着。

“做生意,总要面对借贷这个问题,谁也不是完全拿着现钱去做买卖的。”

“可我还是觉得不妥。”

“你是觉得用我的钱不妥?还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妥?要不这样,我参一股,共同开发,你觉得怎么样?”

“这——”

“不放心?”

“不是——”

圣翕步步紧逼,凌伊节节后退,最后免强答应下来。

“不过一码归一码,友情是友情,生意是生意。”

和圣翕相识五六年,凌伊觉得他是那种敢说敢做,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她也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她心里仍然不踏实。当然这种不踏实来自她的内心的恐惧,对爱的恐惧。为此她专门回了一趟苍山,想理清一下这样的思绪。沿着玉带般环绕的西泇河水,缓缓穿行于绵绵沂蒙丘陵间,一个个村庄散落在河的两岸。早春二月的风,像姑娘灵巧的手,织出西泇河岸婀娜垂柳上的一朵朵鹅黄。凌伊随手折下一枝柳条,拧成柳笛,阵阵清悠的笛声从河畔上飘起,飘散在河水上,最后溶入“哗哗”的流水中。清清的西泇河水,伴着春风渐吹渐暖,细长嫩嫩的柳叶,宽圆滴绿的白杨,更有毛绒绒的绿草穿插其间,河水变得翠玉一般绿,让人不忍心去碰一下,生怕一不小心碎了一件保存多年的珍品。那是她的一个梦啊,一个和公孙勇有关的梦,她不忍心打碎的梦。

尽管凌伊的态度含而不露,圣翕却张罗着征地去了。他似乎觉得,煎饼工厂就是他要做的事。尽管吴江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可是凌伊这里,他也不能丢弃。或许冥冥之中,老天爷让他走进上海的第一个晚上,遇见凌伊,就是让他们携手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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