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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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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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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乡》连载

第二十四章 天下菜园(9)

蔬菜批发市场的建设,给大棚村的经济带来了快速发展,其中受益最大的当然是苏少康。从经济上来讲,他是最大的股东,他的收入也是最多的。少康现在有钱了,坐上了轿车。蔬菜批发市场旁边还建起了塑料厂,酱菜厂,竹木器批发市场。沿街的商店、饭店、药店、发廊、银行齐备,大棚村俨然成了一个集镇。国道东边,一个规模庞大的小康村也正在加紧建设。据说这是县里的亮点工程,要搞成全县甚至全市新农村建设的模范社区。从政治上来说,他现在是县里和市里的人大代表,代表人民行使权力,成为当地的一颗政治新星,下一步还要当省里的全国的人大代表呢。

然而,随着少康的社会地位越来越高,他与大棚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由于过分地使用民工,过分地摊派义务劳动,引起了辖区百姓的不满。每当有群众流露出微辞,他就是那句口头禅:“没有自力,哪来更生,没有大干,哪来快上。”

连日连夜地搞建筑施工,二十里河堰的几个村庄,特别大棚村的农户,都累得够呛。出义务工的惯例,是少康从建设蔬菜批发市场兴起来的。那时候资金不足,庄稼人手里也没钱,出义务工还能挣个吃盐买火的钱,都愿意干。再说建起蔬菜批发市场,他们都能从中受益。可是现在不同了,庄稼人手里有了一点钱,不愿意出义务工了,他们已经看不上那点义务工费了。他们想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大棚上,创造更大的收益。可是这两年扩建蔬菜批发市场,沿街楼、塑料厂、酱菜厂这些工程,已经把大家拖得筋疲力尽,属于自己的时间一点也没有。现在又要建设小康村,在县里树立新农村生活的典范,硬让大家出义务工,一家一个,不是把人往死胡同里逼吗?大家的怨愤情绪已经达到了顶点。

恰巧少康到工地上检查施工进度,时候正值中午,参加施工的一个施工队,他们刚刚吃完午饭,坐在横七竖八的工具上歇息。连日连夜的劳作使他们浑身疲惫,更何况都是从二十里河堰各个村庄抽调出来的,各家都种着大棚,都得浇水、打药、吊黄瓜、掐叶子、摘瓜、卖瓜。可是没完没了的义务劳动把他们束缚住了,困在了工地上。苏少康看见大家坐着不干活,心头火起,大踏步冲过去,朝着正在抽烟的两个人一人一脚。踹完他们俩,另外几个慌忙站起来,各人摸起各人的傢什,飞跑干活去了。

表面上的顺从掩盖不了心中的愤懑,憨厚朴实的庄稼人遇事爱钻牛角尖。第二天,蔬菜批发市场的办公楼前,上百口子人聚集在一起,披麻戴孝,其中六个身强力壮的青年抬着一口大棺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给苏少康送葬来的。让苏少康大惑不解的是,为首的竟然是于洪江。这个于洪江,几年前带头集资开建蔬菜批发市场的是他,现在带领大家到蔬菜批发市场闹事的还是他。

少康说:“你是共产党员,怎么能带头闹事?”

“我们不出义务工,我们不要小康村。”有人带头喊起来。

“少康书记,你都听见了吧,这可是大家的呼声。”

“建设小康村是县里的决定,是新农村生活的典范。”

“不是大家不想住高楼大厦,谁有粉不知道往脸上擦,实在是大家都是庄稼人,庄稼人得先侍弄庄稼。再说建设小康村,也没必要一刀切啊!”

“没有自力,哪来更生,没有大干,哪来快上。赶紧把人撤喽,有抬着棺材说事的吗?”

“少康书记,义务工的事,你不表态,大家绝不往回撤。”于洪江一字一句地说。

“于洪江,你这是存心闹事?”

“你说闹事就是闹事!”于洪江寸步不让。

这时候,十多名市场保安已经和上百名庄稼汉形成了对峙局面,他们手里拿着猎枪,双方在激烈的争吵中陷入一片混乱。于小安也在这些保安中间,他看到他爹在人群中间,担心有危险,挤上去抱住他爹,想把他拖出人群。就在他拖着他爹转过身子,往后撤的时候,枪声突然响了。小安看到有人挥舞着手里的家伙,有人冲进办公楼,而他爹则在他怀里慢慢地倒了下去……

于小安的手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那鲜血,正是他爹于洪江的背部流下来的。小安惊恐不安,声嘶力竭地喊着:“爹——爹——”

一阵杂乱的打砸声掩没了一切。有人寻找可以砸碎的东西,有人寻找不知去向的苏少康,有人正跟几名保安扭打在一起。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连同于洪江在内,一共三个人被抬上了救护车,朝县城急驰而去。等到镇派出所的民警赶到,骚乱已经停止了,少康也不见了踪影。小五皱着眉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少康这个家伙,连中学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沈飞扬都不敢碰,居然在他的批发市场里引发了一场血案。

一天之后,从县医院里传来噩耗,于洪江由于失血过多,在送到县医院的第二天早晨,终于没能抢救过来。小安和小兰跪在爹的病床前,眼里噙满了泪水。这个嘻嘻哈哈的老顽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从此与这个世界作别了,与大棚村作别了,在少康心里,在二十里河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人命关天。县里的一二把手直接过问此事,成立了专案组,对苏少康的审问是秘密进行的。瑞白几次要求探视,均遭到办案人员的拒绝。理由是此案牵扯面广,群众影响大,在没弄清楚案件的基本情况之前,禁止任何人任何方式的探视。时间一长,说什么话的都有。有人说:“真是的,不该出现这种事,毕竟少康对二十里河堰有贡献。” “对全县都有贡献,要不然赵振刚也调不到县上去。”“听说他没动手打人,枪也不是他放的,是一个叫什么什么的保安开的枪。”也有人说:“不是少康开的枪少康也有责任,谁叫他没日没夜叫老百姓干活来着。小康村!谁稀罕!”

正当县里上下为这件事忙碌不停的时候,小平同志发表了一系列的南巡讲话,全国人民大受鼓舞,一头扎进了史无前例的商品大潮中去,苏少康的这点破事再无人问津。但是,他仍被关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光审讯的地点就换了好几个。

宋增信主持了大棚村的工作。小康村剩下的那些建筑工程,是增信找来建筑公司继续建设的。不到半年,首期小康村的建设工程就完工了。小康村整体搬迁的这一天,全村放了鞭炮,村民们喜气洋洋。只是,在欢乐和笑容的背后,可怜了死去的于洪江。如果人是有灵魂的,此时此刻,他一定在地下宽慰了吧,因为他做梦都想为他的儿子建一座新房啊。

过了大半年,瑞白突然接到通知,叫她去县里领人。苏少康被释放了。当然,带头开枪的保安被依法刑拘了。

到县城接回少康的那个上午,瑞白和少康谁也没说话,乘坐着一辆出租车,直接开进了小康村。

苏少康在小康村的那座房子是两层飞檐式的小楼,有些古典风格。室内也有设计的卫生间和宽敞的客厅,就像城里的房子一样。只不过比城里的楼房多了一个独立小院,可在里边种一些花草,点几棵玉米,栽几根葱蒜,架一蓬豆角。当然黄瓜无须再种了,因为各家各户的大棚里,都是种的黄瓜,应有尽有。

住进小康村后,少康不出门、不会客,甚至不与家人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冥思苦想。他每天抽两包烟,一天吃两顿饭,从不误点,看上去生活十分规律。惟一与外界接触的是每天晚饭后外出散步半个小时,当然都是天将黑的时候出门,天黑定的时候回来。

这天晚上,他又出去散步了。走出家门没几步,天就黑了。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抽烟。这真是一个独具幽默的故事,就在一年前,村民们还声势浩荡地抬着棺材到蔬菜市场找他,要求取消义务工,酿成了伤亡事件,震惊全县。可是现在,一个个都搬到了新建成的小康村。小康村就是小康村,这里的条件好啊,代表了富裕、文明的新农村,老百姓怎会拒绝美好的生活呢。

苏少康顺着村中的那条大路朝前走着,越过二〇六国道,奔向大棚村前的大路,当年大棚村刚刚成立修建的这条道路,如今已经铺上了水泥,十分平整,村民们摘瓜卖瓜,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当时他还想在这条路上再安上路灯来着,让大棚村变成不夜村,让蔬菜大棚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可是现在来看,这些事情已经不用他再操心了。

大路两边是一排排蔬菜大棚,大棚上的草苫子,在月色下像水波浪翻滚,而那一片片塑料大棚,天下独有的菜园地上,正闪耀着鳞鳞波光。大路的尽头,是于洪江的坟茔。月光下面,天地茫茫,依稀可见一片荒草掩映的土丘。少康默默地伫立在那座土丘的不远处,对洪江大哥的想念,化作一串串滚烫的泪水流出来。和于洪江的坟茔截然不同的是,国道对过的小康村,绿树红瓦,村中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正月天气,花事正浓。那红色的花儿,粉色的花儿,靛紫色的花儿,在绿叶的衬托下,鲜艳异常。

等到少康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容儿已经在另一个房间里睡熟了,瑞白爱看的那个电视剧也播放完了。两个人各自默默地脱衣睡觉。她已经不再怪罪他,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反倒十分疼惜。对男人的宽容,就是女人的美德。

两个人闷了许久,瑞白说:“我给你说个谜语猜吧?”

少康说:“你说吧。”

瑞白说:“手扶着肩膀,腚沟里木痒,蛋子碰着腚帮响,吱吱呴呴往下攮,顺着大腿往下淌。”

少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说:“不知道。”

瑞白说:“耩子。”

过了一阵子,瑞白又说:“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嗯,讲吧。”少康应道。

“说是这家弟兄四个,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娶了媳妇,只有老四还没娶上。这老四一十八岁,赤条条光棍一条,妯娌三个都取笑他,他正着急上火。这天老大、老二、老三的三个媳妇聚到一起,闲来无事,说起女人们永远也议论不完的那个地方,作着比较。老大媳妇一看说,俺的是茅草荒。老二媳妇一看说,俺的是毛稀葱,老三媳妇忸怩了半天,说,俺的还是胭脂瓣。正巧下湖归来吃中午饭的老四一步门里一步门外,听得直咽吐沫。他坐到八仙桌前,不急不慌,一拍桌子喊道,茅草荒来碗汤。老大媳妇把刚烧好的一碗鸡蛋汤端了上来。又一拍桌子喊道,毛稀葱来张饼,老二媳妇把刚烙好的一张油饼拿上来。再一拍桌子喊道,胭脂瓣来盘菜,老三媳妇把一盘黄瓜菜端上来。老四不紧不慢地吃起来,老大、老二、老三的三个媳妇站在一边,面面相觑,不觉面红耳赤。”

瑞白讲完了,扭头问:“你怎么不笑?”

“笑了,在心里笑的。”

两个同床异梦的人,他们的痛苦,是黑夜给的,也只有在黑夜里才能把痛苦慢慢地含化,慢慢地吞噬。

打春之后,阳光也许还不够温暖,照在人身上,还有一丝凉意,但是已经能够让人身心舒展许多了。老革命家苏永明和他的老伴来到小康村,少康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他多年想问但是没问的问题。

少康说:“爸,你不是常说,你和我妈感情不合吗,可是你们这么多年,不也过得挺好嘛。”

苏永明听了,说:“那是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和两个女同志在山中突围,中途迷了路。其中一个怀疑我叛变了,夜晚睡觉,阴谋用刀砍死我。我惊醒了,她仓皇逃离,我摸出枪朝她开了一枪。我没想打中她,却把她打中了。另一个女同志愤怒地拣起刀朝我砍了一刀。后来她因为愧疚,成了你们的妈妈。”

少康妈从里屋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苏永明,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娶了我吃了亏了是吧?别听你爸胡咧咧,我砍他一刀是因为他把你送给了臧家。”

“你记错了,那是第二刀。”苏永明说。

“你个老东西,打了一辈子仗,临沂都解放了,你的脑子还没解放。”

“妈,你和爸既是革命夫妻,更是患难夫妻。”

少康爸和少康妈照例又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争吵,吵得昏天黑地。少康妈好几天没吃饭,苏永明好几天没下湖干活,相互怄着气。等少康妈气消了,起来梳梳头洗洗脸,舀一瓢面,磕碎两个鸡蛋,搅了一锅“老鼠粪”喝下去,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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