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赵振纲书记和崔新国副书记都来过了,他们看了黄瓜的长势,特别对那一场大风刮过,村民们自发组织为于洪江捐款买塑料薄膜的举动大为赞赏。赵书记说:“这就是大棚精神,咱们讲科学种田,讲发家致富,更要讲团结互助,更要讲文明新风。”他还叫秘书写了一篇新闻稿子投到省市媒介,发表了出来。
一棚一棚的鲜黄瓜低垂下来,吸引了许多外地客商,他们把一车一车的黄瓜运到南京、上海、苏州、杭州等地,卖出了好价钱,听说有的还卖出了七八块钱的价格呢。在那些贩卖黄瓜的运销车中,就有臧小六和穆天旭的。穆天旭每一次都把卡车开到苏少康的大棚前边,让少康和瑞白帮着张罗,棚前屋后一哟喝,一上午的功夫,一车黄瓜就收齐了。
瑞红和瑞青从徐州回来的时候,他们没去铁匠铺,而是直接来到洼地。尽管瑞红鼓足了勇气,可是当她走到大姐的大棚跟前,心里陡然又紧张起来,不敢往大棚里钻。瑞青只得撇下她一个人钻进大棚,去见大姐。瑞红听见瑞青和大姐从大棚里往外走,慌得一转身,瞧见天旭拉菜的卡车,一掀蓬布,钻了进去。她只想躲一躲,缓一缓劲儿。没想到就在那一霎,卡车突然开动了。瑞红挤在那些打包的黄瓜间隙,既不能动弹,也不敢呼喊,坐在天旭的运销车里,再一次奔向南乡的旅途。等到瑞白和瑞青一前一后从大棚里出来,棚前屋后转悠来转悠去,却怎么也找不见朱瑞红了。
“咦,去哪儿了呢?”全家人一致认为,她肯定又悄悄地一个人离开了苍山,这次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了。
“究竟因为啥啊?”瑞白娘问少康和瑞白。
“她——”瑞白张了张嘴,不知道怎样回答。
“她不想打铁。”瑞青说。
“嗨,连我都不打铁了,她还怕打铁。”朱六九一听,更来气了。
“她也许就是不想呆在家里,现在出门打工的那么多,也不用太担心。”少康说。
瑞白和少康搪塞着,却不能说是因为容儿的缘故。
好不容易,天旭的卡车在中途停了下来。瑞红定了定神,从车箱里爬出来,往天旭面前一站,天旭一睁眼,“我的个妈呀!”吓了一大跳。
瑞红啰里啰嗦地把事情的经过向天旭讲了一遍,天旭半信半疑。再回苍山收菜的时候,要把她捎回来,可是瑞红说什么也不肯回来。既然命运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就一定有它的道理。她对天旭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我有手有脚,什么都能干。”
消息传到铁匠铺,朱六九气得胡子一翘一翘。“这个瑞红,究竟为啥呀,当初不让她上南乡,是嫌她小。现在她姐都回来了,她为啥还不回来呢。”
说到底,瑞红的出走在西泇河畔,只是朱六九家的事情。对于整个西泇河畔,没有什么比黄瓜上市,换回大把大把的钞票更让他们激动和称道了。但是卖黄瓜的次数多了,大家发现了一个秘密,宋增信的四弟宋增福每次都比别的农户多摘一筐,而且黄瓜长得也舒条,来收购黄瓜的老板点名要宋增福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宋增信到他四弟的大棚里看一看,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管理方法,跟别人的没什么两样,只是黄瓜花儿被染红了,也许是喷了什么药吧。
增信问增福:“你究竟喷的啥药?”增福听了,唯唯喏喏,不肯回答。
看起来这里边一定有什么名堂,增信开始暗暗地观察,偷偷地从增福的大棚里摘了几个黄瓜妞子,就是带着红颜色的那种黄瓜妞子,悄悄地来到坦上崮镇农资公司,向卖农药的师傅问个究竟。卖农药的师傅拿过黄瓜妞子左看右看,没看出特别之处。说:“肯定喷了一种什么药,红色是掺的颜料。”
增信一把夺过黄瓜妞子,说道:“当然喷了药,我问你喷了什么药?”
“喷了什么药,看不出来。”卖药的说。
增信说:“你不是卖农药的吗?怎么看不出来?”
卖农药的哭笑不得。
增信气鼓鼓地离开农资公司,回到大棚,他决定向增福问个明白。
晚上吃完了饭,增信来到增福的大棚,跟增福盘腿坐在一起抽烟。
增信说:“增福,你的瓜到底咋管理的?”
增福说:“没啥,不都一样管理的嘛。”
增信说:“为啥你的瓜结的多?”
增福说:“我哪知道,它想结,我有什么办法。”
增信说:“为啥你的瓜妞子上染着红颜色?不是喷啥农药了吧?”
增福说:“没——没有——”
增福老婆说:“大哥,是俺染的记号,看能坐多少果。”
增信说:“别骗我了,今天我去农药店了。”
增福说:“哪个农药店?”
增信说:“还有哪个农药店?”
增福说:“好几个啊。”
增信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增福是喷了啥农药无疑了,不是农资公司的,肯定是别的农药店的。现在坦上崮镇有好几家个体农药店。
增信说:“增福,说吧,你在哪家农药店买的农药?”
增福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增信站起来,抬腿给了增福一脚。增福一点防备也没有,摔了个仰贝叉。
增福老婆见状,跳到增信跟前:“大哥,你咋揍他?”
增信说:“我就揍他,他欠挨揍,这么多户种大棚的,都摘不着瓜,就你们摘的瓜多,问打的什么药,就是不说。”
这时候增福爬起来,大声嚷道:“谁有本事谁使,又不是俺不叫您摘不着瓜的,干嘛揍俺?”
增信说:“要不是人家少康叫你到这里种大棚,你能种上大棚?你要不要良心?”
增福说:“是镇上号召种的,又不是他叫种的,他又没给一分钱的本钱!”
增信的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要揍增福。此刻增福有老婆撑腰,伸出胳膊,跟增信抓挠起来,增福家的也上前帮着增福。增信不能跟增福家的对打,一边躲着增福家的,一边追着增福打。
听到打闹声,附近几个大棚里的邻居纷纷跑过来。这时早有人跑到少康家,偏偏少康不在。瑞白一听,摞下碗筷跑了出来,跑到增福的大棚一看,增信和增福还有增福家的正扭打在一起。
增信家的也跑过来了,也要上前,被瑞白一把拽住了。
瑞白想,首要的是女人,只要女人不掺合,这架就能很快平息。于是先把增福家的拖到大路上,不让她掺合,众人也把增信和增福兄弟俩拉开。
“怎么还打起来了,也不嫌丢人。”瑞白说。
“他——他摘不着瓜,怨人家。”增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大家很快弄明白了兄弟俩打架的原因,纷纷跟增信说:“谁也没嫌结的瓜少,这还少吗,一斤卖三四块钱,一回卖千把块。”
“你们弟兄俩犯得着打架嘛!”
兄弟俩不再挣巴了,增福家的又狂气上了,坐在大棚村的中心大道上,哭天喊地,瑞白劝都劝不住。
眼泪就是最大的委屈,表示吃了亏。此刻增信也没了办法。他不能和增福家的闹,自己的女人没上场,他要是跟增福家的再闹,肯定得吃亏,所以由着增福家的坐在那里哭嚎喊骂。
众人把增信拽走了,直到天擦黑,增福家的才止住哭声。
第二天,增福家的拾掇起一个包袱,跟增福一句话没说,一路骂着,“真是个窝囊废!真是个窝囊废!”回了娘家。哼!她不愿意再搭理这个窝囊废,明明自己有理,却挨了一顿揍。
出走是女人最锐利的武器,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你不去把她找回来,那是你的过错。你把她找回来,说明更是你的过错。归根结底,你得低三下四,向她承认你的过错。
这个窝囊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叫上增信,来到少康家,央求瑞白把他家的叫回来。他们家的大棚由他们弟兄俩帮着照顾。
增福为什么非让瑞白去叫他家的呢?原来他家的是李二的叔伯姊妹。在李二那里,只有瑞白才能说得进话。
瑞白骑上自行车,来到坦上崮镇。她先到了李二的肉铺。这么几年,她还是第一次来找李二。当然赶集的时候会路过李二的肉铺,可那都是赶集路过。李二瘦了,跟李二相比,瑞白倒是略显胖了,丰满了许多,只是脸上有些黑斑,那是生活的磨损改变了她。
李二从别人口中得知,瑞白和少康的夫妻关系一直不太好,不知什么原因。苏少康现在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又是上报纸,又是上电视。他们一种大棚,连坦上崮镇的农资公司都跟着沾光,多卖了不少农药、化肥和塑料薄膜。可是再有名气的人物,不疼爱自己的女人,也徒有虚名。
李二见瑞白突然来找他,惊奇地问:“什么事?”
瑞白扭过脸去,答道:“村里的增福家的,不是你的叔伯姊妹吗,他们弟兄俩闹仗,增福家的回娘家来,不回去了。大棚里缺了人手不行,不能呕气,耽误收成。增福不好意思来叫,这不我替他来的。”
李二当即收拾肉铺,准备回家。这时一个来买肉的,见李二收拾肉铺,说:“割完这份再拾捣也不迟。”李二恼怒地举起跺骨头的砍刀要劈那个买肉的,那个买肉的吓得啊呀一声跑远了。
瑞白说:“你就这样对待你的顾客?你这样谁还买你的肉。”
李二说:“你放心,他还来买。”
李二对几年前的那桩事仍耿耿于怀,或者说还埋在心里。他现在一直没娶,听说他跟少康的妹妹谈过一阵子,后来不了了之了。知底的人说,这种瞎话纯属扯蛋。李二还想着瑞白,可是她已经有了孩子了,他也没办法了。但是在他心中,那个窝囊气,一直折磨着他,觉都睡不好。
李二到他叔家一看,增福家的果然在,不由地气上来了。“瑞白这么忙,还来叫你,你倒好,躲在这里享起清福来了。”
末了,李二割了一块瘦肉,说:“爊一锅肉,吃了饭再走吧。”
瑞白说:“不了。”
李二说:“以前你瞧不起我,现在还瞧不起我。”
瑞白无奈,只好卷起袖子,涮了锅爊肉。
吃饭的时候,李二足足喝了一斤白酒。瑞白劝他,无济于事。越劝,喝得越凶。最后干脆不管他,由他去了。
李二一边喝酒,一边数落增福家的:“回去——赶紧回去,男老爷们吵两句,你跟着瞎掺和啥。种大棚是好事,有了好方法好经验就该给大伙说,大伙都种好了,都有了好收成,才好。你们想自己撑死,把大家饿死怎么着?”
增福家的低着头,良久,哭泣着,到院子去了。
李二摇摇晃晃地追出去,过了好长时间,回来说:“她——明天早晨,一准回去。”
瑞白搬起自行车要走,被李二一把拉住:“急啥,我知道你们两口子不好。”李二喝多了,赖皮性子上来了,抓住瑞白就是不松手。
“你不松手,我喊人了。”瑞白厉声说道。
李二把眼一瞪:“喊,喊啊,让街坊邻居都听见——”
瑞白喊不出口,和李二撕扯着。李二喝得东倒西歪,手劲还挺大。她怎能撕扯过杀猪匠子。瑞白见他真的起了歹心,心慌起来,急得嗓子眼里直冒烟。
李二把瑞白拖进屋里,摔到床上,像一头饿狼一样扑上去,撕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李二——你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
“我咋不能犯罪?我就要犯罪!”李二气喘吁吁。
瑞白反抗得筋疲力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任由李二摆布。李二压在瑞白的身上,起初还亢奋,身体激烈地摇晃着,可是时间一长突然觉得,就像大冬天里砸开了西泇河的冰冻一样,虽然找到了突破口,却是冷冰冰的冻冻碴子。
李二一翻身,滚落在地上。
瑞白爬起来,整理好衣服,说:“李二,你等着坐牢吧!”
李二翻了翻眼皮,冲着瑞白点一点头。
瑞白从李二家里出来,觉得天旋地转。她极力控制住自己,跳上自行车,朝前骑去。天渐渐地黑了,走到半路,瞅见一个人影,吓得头皮发麻。走近了,定睛一看,竟然是增福家的。追问道:“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增福家的见是瑞白,说:“我改主意了,我知道是我不对,还让你跑一趟。”
两个女人,一边走,一边唠,一边掉眼泪。到了大棚村口,各自回各自的棚。当东方露出鱼肚白,增福敲开他哥增信家的大门,把一包西葫芦坐果王送给增信,说:“就是掺了它,兑着红颜料,黄瓜刚开花的时候喷上,要是再掺上九〇二也行,长得快。”
增信把那包西葫芦坐果王拿在手里,端详了再端详。很快,各家各户都喷上了这种药水,坐果率果然提高了,大家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只是没有人知道瑞白叫回增福家的那天晚上受到了多少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