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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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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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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乡》连载

第三十三章 沪遇(1)

穆天旭在上海搞破鞋的传闻很快传到苍山,甚至传到了圣翕所在的高中,人们津津乐道。据说那女的是个四川货,腔调扭扭捏捏,肉麻得狠。这个消息,除了圣翕,班里的其他同学人尽皆知。甚至有调皮的男生冲着女生拿腔拿调:“我爱洗澡,皮肤好好……”那女生便气愤地抓起一本书打那男生,结果闹得书本满教室乱飞。

圣翕不知何故,上前追问:“他为啥冲她喊‘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同学们纷纷摇头:“啊喔喔喔,不知道啦。”然后掩住口,嘻嘻笑。

终于有一位好事的女生悄悄告诉了圣翕,有关“我爱洗澡,皮肤好好”的来拢去脉。这位好事的女生不是别人,是文娟的闺女,卢小庄。

小庄和圣翕一个班级。

一开始,圣翕对小庄这个名字十分好奇,后来听说她是许文娟和卢二华的闺女,他们的关系才热乎起来。

圣翕问小庄:“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像个男孩似地。”

小庄说:“我们那个村庄叫小庄子,爸爸就给我取了小庄这个名字。”

“你爸不是窝囊废吗?”

“你爸才是窝囊废,我爸会写诗!”

真相即出,圣翕一拳砸在桌子上,把书桌砸出一个洞,跳起来去追那个男生,只几步就撵上了,嘁哩喀嚓,把那男生揍了个鼻子出血,门牙掉下一颗。

小庄没想到圣翕的脾气这么暴躁。

学校责令穆圣翕在全校广播站上检讨,并赔偿那个男生的全部医药费。圣翕检讨完了,突然在班上宣布,他要去远方流浪。

“流浪?!”教室里一片哗然。

从苍山出发,圣翕去了日照,看了日出。又从日照一路向北,去了青岛,喝了啤酒,喝得酩酊大醉。跟圣翕一起喝酒的是一位苍山的女同学,名叫凌伊,不上学了,在那个酒吧里卖酒。

圣翕问:“因为啥退的学?”

凌伊笑笑不答。圣翕也觉得自己太冒失,初次见面,怎好问如此具体的问题,于是改口说道:“多大点事,操酒令,喝酒。”

“喝酒。”

圣翕斟满一杯,操出酒令:长途车站挂过彩,电影院前泡过嫚,青山颜色终不改,苍山儿女就是拽。一饮而尽。

凌伊也斟满一杯,操出酒令:抱犊崮上吹过风,塔山公园立过功,万山览遍此为峰,苍山儿女就是熊。一饮而尽。

圣翕说:“行啊,妹子。”

凌伊满不在乎。

圣翕满上第二杯,继续操酒令:东泇河里洗过澡,体育场上赛过跑,天若有情天亦老,苍山儿女就是屌。一饮而尽。

凌伊听到圣翕念出个“屌”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满上了第二杯:文峰山上流过汗,五洲宾馆吃过饭,也曾弯弓射大雁,苍山儿女就是赞。一饮而尽。

“妹子,好酒量!”

“兄弟的酒量也不赖!”

圣翕倒满第三杯:农贸市场赶过场,环城路上揭过榜,万里长城万里长,苍山儿女就是强。一饮而尽。

凌伊也倒满第三杯:郎公武校练过武,百乐迪吧嗨过舞,天下英雄皆入土,苍山儿女就是虎。一饮而尽。

邻桌的客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酒喝得痛快,三杯酒下去,大半斤。

“说说吧,为啥流浪?”

“没有。”圣翕闷下一口酒。

“不爽气。”

圣翕说:“我妈在苏州,我爸在上海。可是我不愿意呆在苏州,也不愿意呆在上海。”

“你是说你妈和你爸,离……”

“不,他们根本就没结婚。”

“你在赌气?”

“不知道。”

“其实,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犯糊涂跟一个人的成长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离开青岛,圣翕去了北京,爬完长城,再从北京一路向西……

一路走下来,一直走了三个月。回到苍山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已经进入到紧张的高三复习阶段。大家都以为圣翕不考大学了,他家里有钱,根本用不着上大学,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当大老板。他走的时候也的确宣称,“大学算个屌!”可是流浪归来,他却在教室里大声宣布:我要上大学。

最终,二〇〇〇年八月的最后一天,他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拖着两大包沉重的行李,前往上海农学院报到。他坚持不让他妈妈送他,也不让他爸爸接他。

赶到上海的这天晚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由于是提前一天到的上海,圣翕决定,就近找一家旅馆住下,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去学校报到。

一应洗簌之后,他突然想去外边走走。上海的夜色美丽极了,随处可见罗大佑演唱会的超大海报,再定睛一看,九月八日,还有一个星期,罗大佑就来上海开演唱会啦。路边店铺里不经意传来《上海之夜》的歌声,他的心情异常激动,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

柔情万种本色难改

胭脂内的你难解的胸怀

洋场十里华灯凄迷

难以抗拒的是你唇上的吻眼中的雨

涛涛天上奔出江河的浪

殇殇呜咽入海

惊天动地痴情的雕琢你的清白

遥遥千里萍水千载

无缘就此分手有缘将会再聚美丽的上海

豪情未减本性难改

金碧辉煌的出售你的色彩

圣翕走着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一个急急行路的女孩的身上,女孩提着笨重的一大包东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她试图站起来,却哎哟一声,站不起来了。原来,她的脚在歪倒的一刹那,脚裸扭着了。

“对不起——”圣翕连连道歉,伸出手欲拉倒下的女孩,女孩突然一愣,“你是那个流浪汉?”

“你是那个卖酒的?”

两个人对视片刻,猝然哈哈大笑起来。

“遥遥千里萍水千载,无缘就此分手有缘将会再聚美丽的上海”

“豪情未减本性难改,金碧辉煌的出售你的色彩”。

圣翕把凌伊拉起来,帮他提起包裹,问:“去哪里?”

“找住处。”

“前面就是,我刚住下的,你也去吧?”凌伊点点头。

回到住处,凌伊取出随身携带的煎饼,分给圣翕。圣翕还没吃饭,饿了,两个人一人卷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圣翕问:“你不是在青岛吗,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原来继中和干穆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哭起来了。天旭和姗姗结婚后,聪儿也考上了大学。这个山东嫚儿发育得有模有样,和一个叫黎光的男生确立了恋爱关系。继中为干穆和可儿高兴,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他想起家中的两个嫚儿,凌伊和凌双。凌伊聪慧好学,考大学没问题。凌双耍滑头,学习不认真,也跟帮随绺。两个嫚儿长得俊巴,人见人爱,可是自己都没好好陪她们,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半生撂在上海了,钱没挣多少,功夫耽误了不少。如今已是五十岁的人啦,五十知天命,这一生就这样了。如今老家都在种大棚,也想回去把地拾捣起来,盖二亩大棚,守在家里过几年安份日子算了。

尽管干穆舍不得这位老朋友,他们在一起从青年到壮年,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但继中终归要跟家人在一起,享受家庭的幸福快乐,于是催促继中踏上了回山东老家的行程。继中兴冲冲地回到家,惟独不见凌伊,一问才知道退学了,打工去了。继中去到学校,校长说:“凌伊违反校规。”“什么校规?”“她——谈恋爱。”“谈恋爱也算校规?”“谈恋爱也不算啥,学校没开除她,是她自己退的学。”

三个月后,凌伊从青岛回来,把三千块钱交给马文文。马文文见凌伊脸变黑了,人也瘦了,心疼得不得了。责怪道:“也不跟家里吱一声,咋打工去了?咱家又不缺你那两块钱。”

继中问:“和谁谈恋爱?”

凌伊支支吾吾。马文文把凌伊拉到一边,追问:“谁?”

“公孙勇。”

原来,凌伊的班上有个同学叫公孙勇,没有娘,很小的时候他娘就离开家乡去了南乡,再也没回来。公孙勇生日这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个面煎饼。凌伊知道了,悄悄地把两张面煎饼塞到他的桌洞里。公孙勇发现了桌洞的面煎饼,追问同桌李青,李青如实相告。公孙勇突然抓起那两张面煎饼摔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道:“我不吃女人烙的煎饼。”李青不解,告诉了班主任,公孙勇被全校通报批评。后来班上就传出凌伊和公孙勇谈恋爱的丑闻,凌伊不堪其辱,退学了。

继中火冒三丈,又要去找校长,被凌伊死死地拽住了。

“这么说这学咱不念了?吃这么大的亏,让那小子拣那么大便宜?”

“什么便宜不便宜,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上大学还能饿死人!”

没过几天,县城的红榜张贴出来,凌伊从上面找到他的名字,是远在上海的一所农业院校。

公孙勇走的这天,凌伊把亲手烙的一笼布煎饼递给他,他皱起眉头,不愿意带凌伊烙的一笼布煎饼。说:“南方人不兴吃这个,再说天又这么热……”

马文文气愤不已,“你望望那个德行,贼头么相的。”

“娘——”凌伊狠狠地瞪了她娘一眼。

出人意料的是,凌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平静,她决定去上海打工,她要用实际行动证实自己,不上大学,一定也是好样的。

继中把干穆和可儿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嘱咐凌伊一定装好了,到了上海,代他向他们问好。

凌伊坐上南去的长途客车,挥一挥手,告别了家乡,告别了爹娘,朝着心中的那个梦想飞奔而去。客车启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激动地无法抑制,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努力地推开车窗,让风吹到满面泪痕的脸颊上。

凌继中从上海回到苍山,凌伊又从苍山前往上海,父女俩换了个班,境遇不同,梦想也不一样啊。凌继中在上海多年,年龄熬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接下来的日子,该属于年轻人的了。

“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圣翕宽言道。

“对,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凌伊附和。

末了,凌伊说,“你唱的那么好,再唱一首吧。”

圣翕也不推辞,又唱起了罗大佑的《恋曲二〇〇〇》:

远攀入云层里的喜马拉雅

回首投身浪影浮沉的海峡

北望孤独冰冷如西伯利亚

传情是否有这种说法?

等遍了千年终于见你到达

等到青春终于也见了白发

倘若能摸抚你的双手面颊

此生终也不算虚假

久违了千年即将醒的梦

你可愿跟我走吗?

……

凌伊从提包里抽出一个小巧的口琴,和着圣翕的曲调,吹了起来。他们就这样,一连唱了好多遍,直到有些困乏了,才各自在各自的房间睡去。

次日一早,圣翕和凌伊挥手道别,拖着行李来到学校,在人山人海的报名者中,填完了各种表格,交纳了学费,领取了饭卡,安排下宿舍,才略微松了口气。抬头望一眼上铺的兄弟,一张口,又是一个苍山口音,不觉惊喜万分,于是互报各自的姓名。“公孙勇。“穆圣翕。””

“穆老板!”圣翕家在苍山的名气很大,因为苍山家家户户都种大棚,即使个把俩不种大棚的,也转悠着去各个大棚打零工挣钱,对远在上海、苏州的菜老板穆天旭、臧小六没有不知道的,并且对他们的爱情经历也了如指掌。

圣翕说:“公孙勇同学,来张煎饼呗。”

公孙勇说:“这么远的路,哪还带煎饼。”

公孙勇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临行前凌伊给他烙的一笼布煎饼,被他拒绝了,现在想想,心里竟有些不得劲儿。“不过学校门口有个山东阿姨,卖菜煎饼的,我带你去。”

如今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总能在显眼的马路口,遇见推着三轮车卖菜煎饼的妇女。一张大遮阳伞,一辆三轮车,一个滚烫的鏊子,几个盛满时令蔬菜的小盆,一位淳朴的中年女人,十分熟练地烙着菜煎饼。经过多年的改进,菜煎饼的口味更加贴合城市居民的要求,菜的种类也不断增加,像白菜、韭菜、胡萝卜、荠菜、火腿、鸡蛋等,生意好的不得了。

所谓菜煎饼,就是在新烙出来的煎饼上摊上食用油、鸡蛋、火腿肠和各种时令蔬菜,加热熟透,卷上几下,再分成几块,用洁净的纸一包,捧在手里,内软外脆,菜香扑鼻,吃起来让人胃口大开。菜煎饼营养丰富,吃起来方便快捷,既可当早点,也可作正餐。这位山东阿姨的摊点前总是挤满了食客,她自己不收钱,都是客人把零钱扔在她的一个小纸箱里。如果是整钱,客人会自己抓取零头找回。这位山东阿姨纯朴善良,客人也不耍奸,越是这样,越没有多拿的。

穆圣翕当即跟随公孙勇去学校门口买菜煎饼。那儿就像一个集市,有炸油条的,有卖豆浆的,有售盒饭的,有煮汤圆的,有做生煎的,有下混沌的,有贴烧饼的,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果然在一个角落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卖菜煎饼。

公孙勇说,“就是她。”

两个人走上前,刚要买菜煎饼,抬头看见一个女生也等着买菜煎饼。圣翕看着那女生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那女生挟了菜煎饼回身离去,看见圣翕,四目相对,似乎也觉得圣翕面熟。

“三妹——”圣翕下意识地喊道。

那女生停住脚步。

“果真是三妹。”

“弟弟?”

“姐姐,曹三妹!”

女生回转身,一把抱住了圣翕。

“小圣翕,你也在这里?”

圣翕点点头。

“你终于肯叫我姐姐啦。”

这位叫曹三妹的女生使劲把圣翕抱在怀里。“卖红糖喽——走,弟弟,咱卖红糖去!”拉着圣翕就往回走,圣翕的菜煎饼也没买成。

公孙勇在一边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跟着回来了。

曹三妹告诉圣翕,因为大姐在上海工作,她考进了这所学校。

自此,穆圣翕、公孙勇、曹三妹三人,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除了上课、睡觉,其他时间一概呆在一起,逢到周末,更是寸步不离。他们一起玩耍,一起谈笑,一起唱罗大佑的《恋曲二〇〇〇》,一起沉迷在上海美丽的夜色之中,他们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浪漫而迷人的色彩。

一段时间之后,曹三妹发现,她喜欢上了公孙勇。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每次见到公孙勇,都被他那沉郁的表情所吸引。公孙勇高高的,瘦瘦的,平时不怎么笑,但笑起来,无比诚恳无比认真。曹三妹买一个菜煎饼回来,也要分一半给他,如果他不要,她就装作生气,公孙勇只得接过曹三妹手里的菜煎饼。

有时候公孙勇给曹三妹打饭,打来的饭,曹三妹吃的很少,多半被公孙勇吃掉了。南乡的饭,公孙勇吃不惯,首先是米饭,明明感觉吃饱了,过不了两个时辰,肚子又饿了,哪里比得上煎饼压饿。再一个,许多饭菜里放糖,吃在嘴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哪有校外的山东阿姨烙的菜煎饼吃起来过瘾,酥松香嫩,满嘴流油。公孙勇感觉到,自己都快成一个煎饼控了。

曹三妹说:“你已经是一个煎饼控了。”

公孙勇总结了好几条吃煎饼的好处。“煎饼含丰富的蛋白质,淀粉,粗纤维,碳水化合物,胡萝卜素,钙,磷,铁,钾及人体所需的各种氨基酸,维生素。做煎饼的原料都带皮壳,粗纤维多,能够清除体内的垃圾,具备排毒养颜的功效,还能促进血液循环,降低血脂,健脾养胃,促进消化,对吃腻了大鱼大肉的现代人来说,是一种健康食品。其次,煎饼具有增强牙齿咀嚼的能力,因为煎饼的硬度和韧性都高于馒头及其他食品,长期食用煎饼,能够锻炼牙齿的功能……”

“停,停停!给你家乡做广告呢?”曹三妹紧急叫停公孙勇啰哩啰嗦的叙述。公孙勇还是没刹住车。“第三,美容——”

“什么?美容?说下去——”曹三妹又示意公孙勇说下去。

“吃一块煎饼,需要较长时间的咀嚼,整个脸部肌肉都在动,因而可生津健胃,增进食欲,促进面部神经运动,增加面部血液循环,有益于保持视觉、听觉和嗅觉神经的健康,减缓衰老,有利于美容养颜,不失为一种保健食品。”

曹三妹想,圣翕和公孙勇都是山东的,按说还是跟圣翕熟,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公孙勇了呢?难道因为圣翕来自富贵家庭,而自己出身卑微,有一道天然的鸿沟吗?还是因为一段不同寻常的姐弟情份,超越了男女私情?总之,曹三妹想不明白。

一天,曹三妹匆匆地从女生楼跑下来,对公孙勇说:“你知道校外那个卖菜煎饼的阿姨是哪里的吗?”

“这还用说,一定是山东的,只有山东女人才会烙煎饼。”

曹三妹说:“她不光是山东的,还是你们苍山的。”

“苍山的有什么稀奇的,苍山有二十万人在上海,卖菜的卖菜,卖水果的卖水果,烙煎饼的烙煎饼。”

曹三妹惊愕地张大嘴巴,“二十万?”

尽管不以为然,公孙勇还是格外留意起这位苍山烙菜煎饼的阿姨,因为她让公孙勇想起了小时候离家出走的亲娘。吃面饼子长大的公孙勇,对煎饼有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再去买菜煎饼,公孙勇问:“阿姨,你干这个,赚不少钱吧?”

“都是辛苦钱。”

“听口音,你是苍山的吧?”

公孙勇点点头。

“叫大婶吧,咱们苍山人都这样称呼。”

公孙勇喊“大婶”,给大婶拉起家乡的景况,拉起西泇河畔的变化,西泇河边上的温室大棚。每天早晨,满棚都是干活的人,掀棚的掀棚,摘瓜的摘瓜,浇水的浇水,打药的打药,验花的验花,一派忙碌的景象。大婶不曾经历这些农活,十几年前就离开了苍山,孤身一人来到上海,想象不出公孙勇讲述的样子。

公孙勇又说,一到瓜菜大量上市的季节,大车小辆,前拉后拥,奔向市场,一车车新鲜的黄瓜、辣椒换回一沓沓花花绿绿的钞票。大婶同样想象不出那个热闹的景象。大婶只关心人们的吃食,是否家家户户还烙煎饼。公孙勇告诉大婶,烙,依然烙。只是有的家庭,棚里的活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拿钱去买了,现在有专门烙煎饼卖的。

公孙勇和大婶唠着,曹三妹来找公孙勇,远远地喊着,“公孙勇——公孙勇——”

大婶一愣怔,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望了望公孙勇:“你叫公孙勇?”

公孙勇点点头。

“你是西泇河的?”

“你咋知道的?”公孙勇望着大婶。

大婶笑笑,“我猜的,你不刚才说起西泇河的温室大棚吗?”

“哦!”公孙勇笑了笑。

“你喜欢吃煎饼?”

公孙勇称“是。”“我五岁的时候,我娘就离家出走了,从小到大,都是我爹烙面饼子给我吃。”

“你娘离家出走了?因为啥?”

“我娘嫌家里穷,上南乡挣大钱去了,我爹不让去,我娘半夜偷着跑了。”

大婶听了,手里的傢什当啷掉在了地上……

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大婶端详着公孙勇,没错,眼前的这个男同学,模样儿和她儿子小时候一个样儿。她想起离开西泇河畔的那个夜晚,他睡得正熟,她拨开门闩,心里有些不舍,可是一想到去到南乡就能挣到大钱,再也不用过这种苦日子了,她的心一横,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

“咋啦大婶?”

她慌忙拾起掉在地上的傢什。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

煎饼,是苍山人传统的家常主食,也是久负盛名的地方特产。过去农村女孩到了十二三岁,母亲总要严教其学烙煎饼,并以烙不好煎饼找不到婆家相威胁。事实也是如此,过去的苍山女人没有不会烙煎饼的,因为它是家家户户每餐必备的干粮,家庭主妇怎能不会烙煎饼呢。这位苍山大婶的煎饼烙的尤其好。有个从南乡来的换大米的男人,饿了,吃了她烙的煎饼,赞不绝口,劝她去南乡烙煎饼卖,巴掌大的煎饼,一斤卖两三块。大婶被说动了,跟着换大米的踮起脚尖走了。那个夜晚,她和他在茫茫的黑夜中前行,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身在何处。总之,天明了,她揉一揉酸疼的眼睛,眼前是一个石膏粉矿。他们向矿上的师傅打听,师傅告诉是底阁,并且给他们端来两碗稀饭,两张煎饼和两块咸菜疙瘩,让他们吃下。又问他们上哪去,她一边咬着煎饼一边回答,“上南乡。”从此,她和换大米的好上了,一去没回头。后来换大米的复婚了,她没脸回西泇河畔,继续前行,到了上海,以摊菜煎饼为生。

大婶看着公孙勇走出十几步远了,从后面向他招一招手,喊道:“孩子,想吃煎饼了,就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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