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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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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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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没的战象》连载

第一章 行脚游医

卑微地活着,和为伟大事业而活着,

到死的时候,滋味会有不同。

大宋皇佑(宋仁宗赵祯的年号1049年-1054年)四年的正月。

在从大理国的都城羊苴咩城(故址位于今云南省大理州)到大宋上国的南方大城邕州的商道上,极为萧条冷落,早已不见了昔日的大理马驮盐载茶,成群的马匹熙来攘往的景象。尤其在特磨道(指现在的云南广南、富宁一带)的几百里道路上,草木不语,树叶飘零,寒风瑟瑟。虽然不乏苍翠之色 ,但一路上寥落和孤寂的感觉渗到人的骨头里。

根本原因是几年前广源州的侬王建号南天国(北宋庆历八年1048,侬智高为号召部族反抗交趾侵略,在安德州建立的政权),被族人称为天选之子——赛法,本是三国四方之地,又突然崛起一国,这让大宋上国、大理国和交趾国交错之地的村寨行人空前紧张起来。这条路上多了掣旗挥刀的兵马,多了处处警觉的斥候,多了无恶不作的盗匪,匆匆驰去又倏忽而来。

大宋的边疆大城邕州不仅派出兵力前出驻防太平寨和横山寨、罗徊寨,死死扼住广源州通往大宋的要道,同时也派兵阻绝了所有通往广源州的山间小道,前往广源州的民间贸易中断,就连从特磨道来的行人也要严加盘查,因而商道上往来的客商更是稀少。这使得天地之间在这条商道上踽踽独行的一人一马显得格外扎眼。

出了隘岸寨的范围,再没有村落人烟。独行人骑着一匹又老又瘦的马在茫茫山野间行走,一身孤影与天上飞的鸟,地下跑的兽类没有什么不同:孤绝、清冷、阴寂。

又一阵削骨的寒风袭来,掠过隘岸寨东面小河不远的道路,将稀落的灌木丛吹得乱颤乱抖,在视野看到的路下一处破败的房屋残墙边上,似有若隐若现的一头小象。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头小象,它有主人吗?它的象卫到哪里去了?

小象憨憨地抬起头来,甩着鼻子,与寒风呼应着,习惯于温暖之地的它显然难以忍受这天的突然变冷。又一波北风掠上路边,卷起地下的尘土,直往小象跟前刮去,对这一情景觉得奇怪的独行人于是骑着瘦马奔小象而来。

独行人有一把年纪了,一副游方行脚游医的样子,他头戴读书人标志的旧幞头,身上穿着长袍,手里握着摇铃,跳下马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走向小象。当独行人走近看清楚这头小象时,不禁惊呆了:这是一头多么可爱而灵气十足小象啊!

这一头罕见的小象,全身皮上的纹路褶皱弧线非常圆润漂亮,如同画上去的一样,仿佛鲜花的花纹就长在它的身上,小象憨态可掬又灵动非凡。因为寒冷,小象缩在残墙之后的土坎下躲避着寒风,和马的个头差不多一般大小,这显然是从大理国来的灵物。

但是,它的主人呢,护送它的商队呢?独行人四下观望,沿着残墙剩屋走了几圈,来到还算完整的两间残屋面前,透过屋边的空隙看到远处孤寂荒野中的几个坟头,一股阴森之气弥漫开来,从头到脚陡起悲凉的感觉。

“这条自古以来吞噬了无数商家的古道一向充满眼泪,一路上见到这些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的朋友,我,白和原,卑微低到泥地里的一介草民和行脚游医给你们施礼了!无论是冤屈的还是受难的,无论是病死的还是自杀的……请你们安息,不要打扰行人,甚至连一只鸟也不要伤害!”

独行人弯着腰,向远处的坟包和四周作了个揖,嘴里念叨起来:

“四方土地,过往神灵,保佑过往商家及此地生灵平安!”

看天色将晚,独行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边把老马系在残墙门上的木条上。

“这头小花象怎么办?再冷上几天小花象可就挨不住了,幸好快到大宋的地界,大宋的地界人多,天气好,走到那里,它就不用发愁了。小花象的主人还在吗,会不会找来?”

独行人看着马在低头吃草,又踱步到小花象近前,看到象腿被麻绳拴着,系在墙边石磨上的洞孔。小象转动着眼睛,毫无戒备地看着靠近的陌生人类,清澈的小眼睛惹人爱怜。

它扇着大耳朵,并无饥饿难忍的神情,身边胡乱放着一堆竹叶。是啊,主人应该离开不久,或者就在不远处?

看着西边的太阳斜斜落下,独行人把背上的包裹取下,掏出一团糯饭,再取下挂在马鞍子上的葫芦,一边掰着塞进嘴里,一边喝着水。又掰下一些碎饭喂着马。

“我的四条腿兄弟,这一路上可把你累瘦了,不过就快要回到我的家乡邕州地界了,到了那里,我保证让你吃到上好的马料。今天夜里,我们就在这个小房子里,和孤魂野鬼挤在一起,如果不再刮风,不会冷多少,在梦里,我们就想着仍然在大理国渡过的温暖时光吧。”

独行人把包裹放在门外,推开倒下一半的破门。看到微弱的阳光映照出一团尘粒透了进去,突然发现挨着墙边竟然躺着一个人。独行人吓了一跳,连忙拱手作揖。

“哦,原来你就是神秘的吉祥之象的主人,诸事如意,诸事如意!”

独行人一边施礼,一边上前,却不见一点回应。独行人趋前一步,只见这个人身上血迹斑斑,一动不动,好像已死去多时,一探鼻息,独行人不禁惊跳起来,转身跳出门外。

“在人世间,不测的风云常常让人叹息,悲惨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你是名门之后,受圣贤教诲,且不可不管不顾。

“你虽然长途跋涉,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历尽困厄和可怕的艰辛,几乎也要成为路边荒草中的野鬼,可毕竟还没倒下,毕竟还活在人间,还能在这茫茫人海中像一只小虫子那样喘着气。

“这头小象需要照顾,它的主人需要入土,只有做好这一切,你才能拥有保护这头小象的权利。小象和它的主人真的是太可怜了!可是,在这个乱世刀兵之中,谁又能活得舒心如意呢?”

太阳在西边就要完全沉到山的那边了,眼看天快黑了,形单影只的独行人左顾右盼,在几间破屋烂房之间转着圈儿,才找到一堆稻草。他想了想,把稻草抱进了那间稍好一点的小屋,把瘦马也牵了进来,拴好。自己胡乱钻进草堆里,疲劳和困顿立时袭来,就这样什么也不想地沉沉睡过去了一夜。

清晨,清新的空气吹进屋里,竟然十分柔和,天气明显回暖,太阳也升了起来。滇粤之地就是这样,只要是天气好的晴天,即便在冬季,也是暖暖和和的,偶尔还有热得冒汗的时候。况且,从岸隘这里往邕州地界走,地势越来越低,天气会越来越温热。

以游医为生的独行人睁开眼睛,感受到强烈的阳光,倏地翻身而起。

“四条腿的兄弟,这么好的天气是神灵发善心了,在这里做了该做的,我们就上路。今天一定要落脚到有人烟的地方,幸许能看上一个病人,凭着这身医术,我能吃上一顿正经的热饭,而你呢,能吃上上好的马料!”

他拍了拍瘦马的脖子,把它拉出门外让它胡乱地吃上野草,走向另一个土屋子,准备把死人拖出来埋掉,一脚刚进屋,却听到一阵哗啦响动,不由得吓了一跳。

“救命……救救我……好心人……”

原来,响动是那个人弄出来的,伤者声音微弱,头歪倒在墙边,看来气息仅存。行脚游医急忙走到跟前,蹲了下去。

“别说话,先喝点水。”

游医急转身回到马背上取下葫芦,蹲到伤者跟前给他喂水。

奄奄一息的人强撑力气喝了几口,喘着粗气,两眼无神地望着游医,瞥见了放倒在地上的行脚游医身份标志的摇铃。

“一伙强盗……我受了伤,同行人把我藏到这里,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你既然是游医,如果对我……也见死不救的话,那你也是杀人的帮凶……”

说完这番话,伤者仿佛用尽了力气,翻着白眼,又倒了下去。行脚游医把伤者胸前的衣袍用力撕开,发现一个铁箭头深深扎进伤口,离心脏就差一指甲盖,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要了他的命。血正从里面渗出,箭头杆已被掰断。

游医又急回身,从马背上取了药箱,取出银针扎向伤者的几个穴位,一股黑血从伤口流了出来,迅速染了整个衣袍。

做完这些步骤,游医猛地拔出箭头,一股鲜血喷涌而来,伤者呻吟了一下,暗红色的血迅速染透了胸前围裹的衣物。游医把衣物又向外扒了扒,向伤处撒下黑色的药粉止住了血,给伤者又喂了两颗散着香气的黑色硕大药丸,扶着伤者慢慢躺下。

然后,游医开始动手撕扯着伤者的衣角给他包扎,忽然,一枚小小的象头金牌从伤者的衣间掉落。游医捡起一看,雕刻的象头明显是头战象,象牙尖利仰向天空,如同就要奔向战场。金牌底下有一行细得像螞蚁的篆字:“南天国 如孤亲临”。

游医看着这枚象头金牌发了一阵呆,又看看伤者。伤者不像商人,也不像粗俗勇武之人。倒有几分像是读书人,却一身商家打扮。眉眼既秀且威,有狂放不羁之态。

“这个人之所以大难不死,秘密就在这里,他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像这样带着不平凡使命的人物是不能轻易死掉的。不过,放心吧,只要没断气,我白家祖传治伤的药是能救你不去鬼门关的。”

行脚游医喃喃自语,“这是天选之子、南天国国主赛法亲赐之物,我先替这位不平凡的人物好好保管,等他好起来,重新像老虎一样精神抖擞的时候,我再归还给他。”

说完,游医把小小的战象金牌小心地塞到自己长袍的内口袋里。

做完了这些,伤者又发出了呻吟,似乎有一点点力气了。游医把伤者扶了出来,喂他吃了一点糯饭和水,才扶他上马伏在鞍上,让他抱着马脖子,又用绳子把他系好。

游医这才走近小花象,解开绳试图牵走它,但小象似乎不情愿。这时,从马背上的伤者那里传出一串唤象的声音。小花象竟然从跪着的姿态站了起来,任行脚游医牵着它行走。

太阳已升得很高,把整条道路和周围的山峦映照得眩目,似有一团白光晃动在眼前,行脚游医身背行囊,斜挎药箱,牵着小花象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驮着伤者的老马,沿着绵延在山岭间的商道走去。

随着马背颠动,被紧紧地绑着的伤者晃来晃去。昨天还骑着马,今天又恢复了行脚的样子,行脚游医望着前方的路,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这几个,也是一个商队了!我们是一同走过大理和特磨道的朋友和兄弟,我们很快就会走到大宋的邕州。到了那里,我们每个人都会好起来的——这位非凡的人物,就能带着他的小花象重新去做了不起的事情,而我呢,和我的四条腿兄弟继续去寻找大地的学问。

“这里太危险了!恐怕袭击商队的匪盗还会找上来,听说特磨道巨匪黄达就在这一带出没,他们一伙随时会从哪个山隘口,哪片小树林里跑出来,手握刀枪拦在路上。

“我们没有买路钱,我就只能给他们当马夫,或者苦力……而你,我的四条腿的好兄弟,就会被他们剥了皮,吃了肉。快走吧,离开这里一步,就离危险远一步,快走!”

南天国大统领侬智会率领着如狼似虎的一支人马向特磨道方向去寻找着什么。贴身护卫五六人骑马随他驰在前面,随从步兵一百多人,整整两牛(当地自治武装建制,一牛约50人)的兵力由亲信统领卢豹在后面带领跟进。

按照约定的时间,护送小花象的商队早该出现在约定的地点,但令人忧心地没有见到。这一情况让大统领决定深入岸隘方向寻找,以防乱兵或商道盗匪拦截。

南天国的百战悍卒,在抵抗交趾人侵略家园的战火中成军,成规模的部队一个个组建成立,战象营已训练有三头战象。小花象虽不是作战之用,却是作为仫公巫师们祈望部族能够拥有的灵物,是国主赛法派人携重金到大理国求购的。

大统领一路上搜寻前进,突然在雾霭散尽的前方视线里的灌木丛中出现了一只黄猄,慌里慌张地向前头奔跑。大统领骑的大理马性情暴烈,脚力非凡,在主人的催动下向黄猄猛扑而去。

随从护卫的马多是本地马,有的甚至是本地矮马,耐驮不善跑,这样一来,大统领把随从护卫都抛到了身后,他狂甩马鞭一马当先,决不容许猎物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树草摇晃,马蹄把地上的石砾迸得四处飞溅,大统领狠了心要在野物逃上山脊前将它猎获,幸好这里的树都不高,大多是矮灌木,黄猄惊慌失措,越来越近。

大统领看准时机张弓搭箭,眼看这野物难逃一死,却一瞬间黄猄又一个弹跳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蹿去。大统领一时性起,催动坐骑,一个纵跳,竟然跳到黄猄的前面,于是回身一箭,黄猄应声倒地。

直到把还在垂死挣扎没断气的滴血猎物挂到马鞍上,直喘粗气的大统领这才发现身后的随从护卫一个也没有跟上来。

快到正午时分,大统领的马才重新拐上商道,眼前出现了几间孤零零的路边老旧房子的客栈,掩映在几株艳丽的、散发着迷惑气味的曼陀罗树叶中,门前飘着大大的酒旗。

大统领驰到跟前,刚跳下马,上了年纪的店家从屋里走出来。店家肩上搭着一条粗巾,不慌不忙走近马前,拱手唱了个大喏:

“尊贵的老爷,小店的酒和野猪肉很不错,如果不嫌简陋,到里面来歇歇吧。”

老店家一边说着,一边为下马客人的装束震住了:客人的上身一袭锦袍,布料十分精良,袍子里似乎是副软甲,金银饰物若隐若现,穿的裤子和靴子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有,腰间的刀鞘镶着黄金。坐骑的马鬃修剪得十分精美,是一匹罕见的健壮高大的大理马。

这一套行头装扮,就是这一带最富有的土豪之家都很难有。

“给我喂最好的马料,上最好的酒!”

“我这山野小店虽然粗陋不堪,不过对于最尊贵的客人来到,我会倾尽小店所有,满足老爷的一切要求。老爷的马喂的马料,我会拌上细盐……”

旁边几间小屋传来磨米、洗菜、剁肉的嘈杂声。老店家挥挥手,从那里走出两个土人妇女,小心翼翼地把马牵走。大统领一步跨进正房屋中,只见屋中间的火塘上面吊着一个老旧的、黑乎乎的茶壶发出滋滋响,下面燃烧着粗大的树根,热气扑面而来。

屋内有两个人,只有一个近火塘烤火,另一个半躺在屋墙角,脸色很差,躺着喘气,一副就要死掉的感觉。大统领一眼望去,顿时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同样吃了一惊的伤者拼命摇头,并朝窗外示意。

大统领眼里的余光一瞥,瞧见有两个壮汉在窗外一闪,分明不是店里的人,腰间还挂着兵器。大统领只好收回眼光,打量着在火塘边烤火行脚人打扮的人。

此人胡子虽不浓密,却如乱草,袍子破旧,戴着一个大宋读书人的幞头,又脏又旧。身边却放着一个药箱和游医用的摇铃、行医的旗子。分明是个行脚游医。看得出来,伤者得到了他的救助。

大统领为刚才伤者的示意和窗外的人影晃动感到疑惑,但他丝毫不慌,因为身后的护卫随从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他动手解下自己的腰刀放到身边,一个土妇过来给他倒上了茶。

“大宋人?回邕州?”

他向行脚游医问道,“这里一头连着大理,一头连着大宋,还有一条路通向南天国和交趾国。现在还敢在这条商道上孤身行脚的人一定有非凡的勇气。你一定走过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听过别人没有听说过的故事?”

“尊贵的老爷,你说对了。大宋的两广之地,交趾国的国都升龙城、大理国的国都羊苴咩城……都是我云游行医之地。在行医赶脚中我体验人世间的命运和人生的一切磨难,学习真理和书上记载的学识!”

“哦,失敬!请问高姓大名,我对有学问的人最是佩服!你是大宋的何方人士?这番是回乡呢,还是准备出发到大理国都那个遥远之地?”

“在下姓白,名和原,唐名士白居易从弟白敏中之后。在邕州长大求学,科举不第,才转而行医。命运之风无论把我吹到哪里,我都像虫子一样卑微渺小地活着。

“在天高地阔的游历行医途中,别人叫我游医,也叫我白学士。我当初的老师和同窗都是学问高深,懂得圣人德行的人。除了行医,我研究了世间许多的学问,略通蛮地的鸡卜1之术,我能够阅读贝叶经2上的文字,书写僰文3,破解巫盅,也能写大宋的诗词。

“不过,我现在一贫如洗,只有四条腿的兄弟一匹瘦马,常常是一碗残羹和一点剩饭就是一天的食物,能遇到像你这样的显贵老爷并且并肩而坐的机会少之又少。我的时光大多是在思念亲人的痛苦中度过。”

这番话让大统领不禁细细打量起行脚人来,他突然间来了兴趣:

“你往后有什么打算?难道就这样永远行脚漂泊下去吗?”

“我是个完全没用的人,医术让我在人世间能像一只小虫子一样苟延残喘不至于饿死。从出生到现在,我发现我的全部学识一无是处,没有一个人能够稀罕我的学识。”

“不,你的学识在世间很有用。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你大显身手。你的医术能让战士起死回生,你写的诗篇能让战场上的勇士热血沸腾,不亚于刀剑在战场杀敌的功劳。到广源州南天国来吧,那是一个能让人结交英雄的地方,你将有机会建立你的丰功伟绩!”

听了这话,游医神情异样,不禁自言自语叹道:

“又遇到一个不平凡人的呐!”

这时候,老店家进了屋子,谦卑地弯腰向大头领请示:

“尊贵的老爷,小店的食材不够新鲜,请允许我用那只猎物为老爷做一顿最好的午餐。”

“都拿去吧,让所有的客人都吃上!”

大统领说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税!”

老店家向门外挥了挥手,土妇转身离去。然后老店家在这位气度非凡的贵人身边坐下,一边烤着火,一边说着客气话:

“看得出来,你比这里最大的老爷都要富有,都要有权势。你的随从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他们就要跟上来了吧?”

大统领表情略为一怔,看了看老店家没有恶意的目光,才说:

“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这是什么地方?老店家姓什名谁?”

“这里离邕州最后一处军寨只有三天的路程。这个小店是我和人世间惟一的亲人,外孙女梅得以在世间活命的地方,但我的外孙女梅却被大宋来的豪强抢走了。商道上过往的客商都叫我杨大爹。”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狗叫和马喷着响鼻的声音,好像是新的客人骑马驱狗而来。

“大爹!你在哪儿啊,出来啊!我来了!”

老店家听到这如牛吼一般的声音,神情大骇,急奔出门。两人在门外说话起来,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

“哈哈,昨天遇上大买卖了!我说这头小花象它跑不远,果然就在你这老客栈里。把它弄到邕州,装船到广州,能卖出个二十头牛的价钱……”

大统领听到这话,神情一凛就要起身,但墙角的受伤人又一次拼命用目光止住了他。大统领只好耐住性子重新坐了下来。行脚游医的神情惊疑不定。门外传来的话更让人震惊。

“可不许在我这里动手!所有在这条商道上过路的人都知道的规矩!”老人低喝道。

“哼,我要睢瞧,今天到你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你别乱来!来者都是客!”

“这趟买卖赚大了,哈哈……”

老店家拦不住,一阵风带进来一个满脸胡子的刀客。这位刀客手持长柄朴刀虎彪彪地站在门外,个头很高,肩很宽,很壮实,像一座铁塔。如削的刀刃闪着寒光,刀柄浑圆粗大,没有牛一般的力气使不起来。

刀客脚下穿的是一双牛皮鞣制的靴子,戴一顶旧毡帽,浑身英武之气。紫棠色的脸上颧骨高耸,鼻子粗大,两只眼睛带着谁也不信任的狂野目光。如果不是全身透出的难以驯服的气息,这倒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特磨道土民的长相。

“来烤烤火吧。”

大统领主动邀请道。

刀客仍站在门边上,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不信任地观察着屋内。

“大爹不是说了吗,谁都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朋友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大统领又说了一句。

“哼,我是收买路钱的!”

这话无理至极,显然刀客对屋里的人并不放在眼里。大统领脑门一冲想站起来,眼角的余光瞧见墙角的伤者又向他拼命摇头,好不容易再次按住了性子,尊贵无比的南天国主的亲弟,难道值得和一个土民计较吗?

“这个快要死掉的人,又是什么人?”

刀客不屑于和大统领继续说话,向行脚游医瞪眼问道。

“被商道强人的利箭射伤。”

行脚游医说,“护送小花象这样的灵物,护卫不会少,能抢了这样的商队,只有特磨道巨匪黄达才办得到。听说,这个大盗号称特磨道上的野豹子,只要他看上的东西,没有不能抢到手的。”

“哼,如果别人不抢黄达的东西,难道黄达会无缘无故变成伤人的豹子吗?”

游医叹了一口气,说:

“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在这条商道上,无论是大盗,还是老爷,乱兵,都把我当成不屑一顾的灰尘……”

“这里的人们都在传说,野豹子黄达在特磨道上神出鬼没,他专做好事,他抢值得抢的东西,杀该杀的人!”刀客又说。

“无故杀人抢物,不会有好下场。”

大统领说着,手悄悄往刀鞘那里靠了一些。

“野豹子黄达劫富济贫,打抱不平,专为受欺压的可怜人出头。”

听了这话,大统领仔细盯着着刀客。

刀客继续说下去:

“特磨道上过往的人们都知道,从前黄达虽然父亲早死,但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幼弟小妹,生活在一个小村寨,过着平静的生活。后来,有一天,来了几个邕州的豪强带着众多的家丁,他们抢的还不止一个村寨。

“他们进寨抢劫,抢光了女人们身上的饰品和家家户户的牲畜,诬蔑说是这里的人们到邕州当过盗贼应该受到惩罚。他们抢了这里所有的一切,还抢走年轻能干活的姑娘贩卖到广州。

“杨大爹惟一的亲人、外孙女梅,就这样离开他。你说,这种事情该不该反抗?”

听到这话,老店家瞬间老泪纵横。

“你们的男人难道都是被骟掉的吗?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自己母亲剥光,把自家女人抢走?”

“这帮豪强看好时辰,趁着我们村寨的男人下田和外出打猎的时候突然像狼一样闯进我们的村寨。我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看到家被抢光,活活气死。我的小弟和小妹也不知下落。你们说,这该不该反抗?”

“应该反抗!但债有头冤有主,不要抢无辜的人。如果你是个血性汉子,那就到南天国来找我。我告诉你一个男人如何做可以名扬天下,让后世子孙永远传颂!”

“我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老爷,但是天底下的狗都是一个叫法。我真的按你的吩咐到了南天国,也许就被你的手下打断了脊梁骨,扔到乱坟堆里。只有在特磨道这个地方,说是大宋的羁縻地,大宋的官老爷从来不敢到这里收税。说是大理国的地方,大理的官老爷也从来没到过。这里才是好汉们的天地!”

大统领霍地站了起来,笼起宽大的袖子,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战象金牌,紧盯着刀客的眼睛,递给刀客。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到战象金牌上,发出眩目的光。

“拿着这个来找我。在南天国有这个东西,没有人能伤害你。这个东西别看它小,在南天国是无价之宝。小花象是南天国的宝物,我的随从和士兵马上就到,整整两牛兵力来护卫它。

“你和你的人不要再碰它。还有,你抓走的商队的人,一个都不要伤害。记住,一定要来南天国找我!”

话刚落音,客栈门前的空地驰进来五六骑的护卫,滚鞍落马。

看到有这么多带武器的人来到,刀客急忙接过战象金牌,看了看,就揣进了口袋里。

“好吧我相信你,会到南天国来找你的!”

刀客说完,生怕来的这么多人对他不利,急忙和两名他的人上了马,打马离去。

为首的护卫统领卢豹向大统领禀告:

“后面的兄弟也快到了,大统领我们走吧!”

大统领看着刀客驰去的背影和烟尘出神,问老店家:

“他是谁?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如果在他的前面有一杆军旗,有一个伟大的首领指引,他一定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

“尊贵的老爷,他呀,就是闻名远近的特磨道巨匪,商道上来往的商家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发抖的——野豹子黄达!”

“给屋里的医生和受伤的人留下银两,我们走!”

“是!”卢豹躬身走向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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