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在黄昏,战士像风一样消失。
命运永远难以捉磨, 每个人都做着每个人的梦。
赛法的队伍在沿途村寨的头人、寨老的迎送下,一路向西南方进发。扈从兵马和大红龙旗的到来让很多不为人知的村寨热闹一番。赛法除了打尖住宿,一路上从未间歇。在打尖的当儿,赛法对围上来的寨老和各族土民们说:
“拿起你们的刀,举起你们的大盾,你们要集合在头人的周围,准备抵抗来犯的宋兵!没有人能帮助我们把他们赶走,就是雷神也不可能从天而降来帮助我们。没有任何人!只能依靠自己拯救我们的村寨,我们的神灵一定会与我们同在。孤和各族的头人们、各营统领和大统领们会统率你们。”
类似的话在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寨时都讲了一遍。队伍就这样沿着狭窄崎岖的山道上日夜兼程。赛法骑着他的那匹白马,身上裹着细甲,戴着头盔,身边的卫士扛着他的那柄长柄朴刀。
后面的十几匹马和七八辆大车装着吃用之物,这几百人徒步和骑行的队伍尽量避免麻烦地方土民,尽管土民们以能见到赛法为一生至高的荣耀。徒步的战士们一声不响地紧跟着赛法的龙旗,有时候也会有当地的村寨派出向导,送出一程。
赛法一行队伍从特磨道到旧郎州地(今马关县一带)、最宁镇维摩部(今砚山县一带),通过特磨道和大理国本土分界的一个小寨子,又经过目则山(今蒙自一带),向由和泥族土民聚居的和泥大寨进发。
赛法不停地催促着队伍,他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时间,此时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前进,前进! 尽快到达和泥,统率那里的全部军民筑成坚不可摧的防线。
在晨起暮宿的行军日子里,在山林清新的空气中,在巅动的马背上,赛法的耳边不时响起娅王叮嘱他的话:
“这片土地,这片山林都是有灵魂的,都在看着我们,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把这片土地扔下。即使面对死亡,作为各族土民们的首领,你都要和它们在一起!”
“听阿妈的话,”赛法想到娅王讲这句话时,他把老人家搂着他的双臂推开的情景,当时心想,“孤本可以把阿妈也送到遥远的更安全的地方,但阿妈却坚决不肯这样做,阿妈是个了不起的大南天国皇太后,她就担心特磨道的战士和土民们会说,‘看,赛法自己走掉了,就连她的阿妈,娅王也走掉了,只留下我们抵抗宋兵!’”
在行军的时候,巅动在马背上的赛法有时困着迷糊了,在打盹时突然间醒过来,眯着眼睛向前方望去。当他看到前方一处山道拐弯出现一片新密林的时候,不禁神情一振,想象着宋军艰难跋涉到这里的情景。
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各族土民战士,正在那里弯弓搭箭,时刻准备发射。胯下的马跳跃着向前,身后徒步战士的脚步沙沙响着,那片密林不知不觉留在身后了。
走了很多天之后,赛法的队伍来到一处更大的村集,这里比很多小村寨都要大得多,是可以论价买卖牛、马等大畜的地方。地名就叫怀嘎,僚语怀嘎的意思就是可以谈价交易牛的地方。这是到达和泥大寨前的最后一处大村集了。前面的视线里,这个大聚落的房屋和市场已经隐约可见了。
尽管今天还没到日落,赛法下令在这里停下来,经过长途跋涉后也顺便整理队伍,明天以一个王者队伍的姿态走到和泥防线的全体军民的面前。很意外的是,在这个大寨子路口迎接的人群中,除了当地的寨老,还有从广源州赶来的族侄侬宗旦大统领。
侬宗旦是侬智会大统领特意派来向赛法汇报广源州侬军情况的。他在赶往特磨道途中知道赛法也要到和泥去,就抄近道先赶到这里等候赛法队伍了。
侬宗旦在侬人部族中有着如此这般的口碑:“勇敢,有才干,从不高人一等,是部族最出色的战士。”很多年之前,当他还是一个小伙子的时候,就当上一营的统领,带领部族战士和交趾人打过不少仗。
赛法为在这里与他重逢非常高兴,问明原由后,他拉着侬宗旦的手一起走进村寨。村寨里都响着钉钉当当的声音,家家户户都在打造兵器。老铁匠们俯身在铁砧子上,用大铁钳子翻动烧红的铁条,指着旁边的年轻帮手要锻打之处。
这些帮手都是健壮的男人,抡着沉重的大锤,一下又一下地锻打着。侬宗旦看着手痒,一把挣脱赛法的手,大步走到一个打铁匠的身边,拉过一位年轻人的大锤亲自抡起来。
“哎,大统领,你怎么像一个学打铁的普通徒弟一样干起来了呢?”
旁边的寨老急道。又低声地劝说:
“赛法还等着跟大统领说话呢,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干起这活来不比真正的铁匠差!”
侬宗旦看了一眼远处盯着他的赛法,才把铁锤交到一个壮实的年轻人手里,用旁边的一块布擦干净手,扔在一边,转身向站在铁匠铺远处的赛法一行人走去。
抡了一番大锤,侬宗旦脸上浸出了细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高大身材和红润脸色,透出一股威武之气。尤其是他上扬的粗黑眉毛和一双似乎不知什么是害怕的眼睛,使他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天生统领众人的气质。他一边走向赛法,一边对跟在身边的寨老说:
“现在是考验我们土地上众神灵的时候到了。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赛法微笑着看着他。
当天夜里,两位侬王家族血脉在一间屋子里昏暗的烛火旁边聊了很久很久。侬宗旦在辈份上虽是赛法的族侄,但与赛法的年纪相差却不大。赛法经历的事情,侬宗旦差不多也经历过。
他们一边品尝着寨老送过来的米酒,吃着村边小河里捉上来煎熟的小鱼和从房梁取下的熏黑腊肉,一边反反复复推演着迟滞、疲惫进犯的宋军,然后全面决战的部署。在这个周密部署的基础上,侬宗旦还另有想法。
“放开特磨道后,宋兵就像洪水泄进我们的山林和村寨。也许,他们要报复要烧毁所有看到的土人们的家园。不能让他们顺利地行进。我们除了按照部署坚守各个关隘之外,是否还是要组建一支游击部队,在他们行进的过程不断像一群凶恶的狗一样袭击他们,让他们更加疲惫,更加惊恐不安。”
“不不,我们要集中力量进行决战,不宜分散我们的力量。在行军途中,山林和瘴气也是我们的战士,会帮我们的大忙。”
两人为这个问题争了一番,最后侬宗旦认为既然各有各的道理,就服从赛法的想法吧。然后接着研究和泥防线指挥中心的问题。
“现在是刻不容缓的时候了!赛法打算在哪里建立成为指挥中心的密营。”
“这个地方,不能离河太远。应该便于指挥全军。孤想了几天几夜,它应该建在战象营附近。”
“据我了解,战象营副统领大牛选择立营的地方,有着看不到边的森林,通向那里几乎没有路。这种地方确实适合建立指挥中心,宋军很难到达。我听说,宋军的进攻,除了正规部队,还有广南西路地方官府组织的民兵,这些人或多或少熟悉地理民情。这些民兵在分化黄峒蛮和我们联盟的过程中出力不少。宋军如果攻入特磨道,他们一定还会使用这个手段。”
赛法听了这话,不禁点着头。侬宗旦继续说下去。
“这也是我想要建立一支游击武装的原因。我们这支武装不和他们正面接触,只起到骚扰和偷袭的作用。在他们行进的途中,毁坏前面的路和桥。悄悄跟踪他们,夜间偷袭他们的营地,进去放把火,让他们日夜不得安宁。让宋军永远不知道威胁从哪里来。”
赛法认真地想了想,终于改变了主意,说:
“这支武装可以建立,一是严防我们的人出卖情报,或者被他们的民兵收买。二是可以起到骚扰的效果。但切记,不要正面攻击他们。要让我们山林土地的神灵,以瘴气、毒虫和野兽作为武器,让宋军在赶到我们的和泥防线之前就虚弱不堪。到那时,他们就是待宰的病牛!我们不能过于分散兵力,还是要在和泥防线集中起足够摧毁他们的可怕力量!”
从居住的寨子木楼上向夜空眺望,只见皎洁的月亮高挂天空,十分明净。赛法站了起来,凝望着窗外,像一头猛虎踱着步子。他继续说着:
“我们要按照这片土地上神灵的意愿集结起强大的兵力,要在侬人部族祖先英灵的护佑下向深入不毛之地的宋军发起最后一战。到那时,雷神就会降临我们的军阵,以我们的愤怒击败强大的对手。孤相信,孤将完成这一使命,各族土人们的山山水水在等待孤率领部族战士来拯救。请你用全部的智慧和力量帮助孤!”
赛法真挚地看着侬宗旦,侬宗旦眼圈发红,嘴唇哆嗦,一时说不出话。
“和泥防线的决战,由孤亲自担任总指挥,而你,则是孤之下的惟一助手。请你明天用上孤的国主之印,这枚印信广为所有的首领和寨老所熟知。你要派出信使,通知广源州和特磨道的所有村寨,只要还有能扛得动武器的男人,让他们在布板(村长)、布峒(乡长)这些村寨头人的率领下,通过无数条山林小道赶到和泥大寨集结。孤要建立起一个拥有强大兵力的营地,在这里孤将率领他们取得胜利!”
侬宗旦给赛法行了一个部族之礼,以激动的声音说道:
“谨遵圣命!我尽一切努力,哪怕牺牲我的生命,也要完成一切任务!”
赛法没有用那枚仁惠皇帝的金印,仍然用了那枚为各寨各峒首领们所熟悉的南天国国主之印。“南天国主 侬智高之印”这些熟悉的字眼令各寨各峒的首领们泪眼模糊。
他们都知道侬军在邕州遭到大败,许多战士再也回不来,但这一纸圣命,盖上国主之印,表明他们的最高首领并没有气馁,正在和泥密林中重新组织强大的军队,为保卫土人们的家园而战。
前往四面八方的信使们从赛法的身边飞驰而去。有骑马的,也有赤着脚跑在山林溪谷中的,他们一刻也没有耽搁。他们给特磨道和广源州的村村寨寨,无论在高山之上,还是深谷之中的土人聚落带去赛法的召唤令。
这个命令除用了那枚神圣的国主之印外,还有侬宗旦这位大统领的签名。命令中号召所有还拿得动武器的男人,立即赶到和泥防线集合,以便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
不久之后的日子里,男人们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来到和泥防线的丛林密营。有的男人放心不下家里,听说和泥以南有无数的土地可以种上稻谷,干脆卖掉家里的牲畜,赶上大车,全家向和泥迁徙。这些男人在出发前,都尽可能把一个战士该拥有的装备都武装了起来。
少数人骑着家里仅有的一匹马,大多数人是步行而来。他们穿着粗布衣服,无一例外都扛着铁矛、大盾和刀斧,有的人甚至披上短甲。在进入和泥密林的时候,他们就互相询问:
“密林中的军营在哪里?”
“这里除了森林还是森林,还能听到象吼,好像什么也没有呵!”
“宋军就要来了吗?这样的地方,连我们都不一定能找得到路,宋军他们更困难了!”
夜晚,奔赴密营的男人们一边烤着火,一边议论着。
“所有的寨老峒老们都不再迟疑不决了,宋军大部队听说过了田州,他们的前锋进入特磨道了!”
“现在,赛法要在这里集合起强大的军队,要亲自率领我们打仗了。我们寨子里的男人们早就憋不住了!该是我们广源州和特磨道所有土人奋起抗击的时候了!当初,如果我们所有的人都去支援邕州,邕州也不会丢掉!”
“都怪一些统领们,是他们决断错误,多少部族战士白白死去!现在,该是赛法亲自指挥大军……只有全部的男人都一起起来抗击敌人,才能打败他们……”
“听说宋军的大统领是杨文广,他并不长得三头六臂……”
这些议论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接应他们,把他们带到真正的密营附近编组成各战斗牛、各战斗营进行训练。
到了和泥后,赛法最关心的是战象营的训练。这里森林密布,大象的食物丰富,到处有野象出没,附近村寨的人家都有不少从幼年就带回家驯化的象。早在邕州决战之前,战象营的副统领大牛就奉令从广源州的天街山城,把整个战象营搬到和泥。
这些日子,战象营主管训练的象卫们和战士们从各村寨人家中买来性情暴燥、适合战斗的健壮公象,和从广源州带来的望天、啸天,由煦从邕州带回的刺空编组在一起,埋头训练,竟然在短时间内训练出基本可以投入战斗的战象。
当赛法和侬宗旦大统领来到战象营视察的时候,欣喜地看到战象营已有五十头战象正在象卫们的口令声中进行着俯卧、奔袭和冲击等战术动作。
大牛的年纪比侬三大得多,是个成熟稳重的山里猎手和种田人,和煦一样精通象语。在天街山城,从战象营的筹备、组建,到战象的日常训练等所有事务,都是他在操持。尤其在侬三带着两头战象跟随大军征战期间,大牛负责了留在天街山城的战象营的全部事务。
煦是个一见到象就亲近的刚长起来的大孩子,大牛很喜爱他,两人相处非常融洽。赛法来到战象营,看了战象训练,对大伙勉励一番。给煦传达了他的长兄白和原的一些话。
从战象营离开的时候,赛法对在和泥防线实施决战更有信心了。他从二军师黄师宓那里知道一段历史,宋军对南方汉国的灭国之战虽然击败了战象部队,但那是起举国之兵,用上最强大武器的情况下。
而这一次,即便宋军费尽千辛万苦突破特磨道防线,当他们到达和泥的时候,已被沿途的伤病折磨得疲惫不堪。在决战时,侬军战象军团的突然出现,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恐怖的蹂躏和杀戮。
“在归仁驿战场,你们的重装具甲骑兵突然出现,你们赢了。在和泥,孤也让你们尝尝我们的战象军团突然出现的滋味……”赛法想着。
赛法离开战象营,在一群扈从的簇拥下涉过一条小河,翻过山的另一端,又来到一处密林。这里是几条河流的源头,有一个大寨子,赛法的扈从卫士们把这里当成他的临时行营,也是战时的最高指挥中心。
刚回到大寨的路口,就看到军中巫师妈仙正在战士们刚建好的木楼前面整理法器。妈仙的身边还有一位当地老巫师仙婆,她与村里最古老的屋子一样老。
老巫师仙婆爱讲当地古老的故事,性格温和,看什么都很慈祥。在妈仙这位外地来的同行面前走来走去。她虽然年纪很大了,还是尽力干些摘菜、煮饭的活,甚至还能杀鸡,用这些食物来招待客人。
老巫师仙婆看到赛法一行人来到,看到众人簇拥着赛法,知道他是最尊贵的人,就主动上前对赛法说,这个寨子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从北边,就是赛法来的方向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
从别的方向来的话,都要走过不知深浅的河和碰到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还有不知长着多少毒树和毒虫的密不透风的森林。这里,在炎热的夏季,更是一副毒雾重重的样子。
“这么说,外人是很难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这条惟一的路,试图闯进来的人,都得做鬼!”
“孤喜欢这里!”
妈仙凑过来,撸起袖子说:
“神灵护佑!那就动手吧。战无不胜的赛法,我每天都会带领弟子们,在这里尽力祈求万能的神灵赐予我们的战士获得光荣的胜利!”
赛法回到寨子里他的住所,在这里会见来汇报的统领们,每天都一样的忙碌。
依着距离和泥防线密营路程的远近,响应赛法号召的各地寨老们陆续来到密营。他们率领带着武器的本寨男人,带来装满腊肉、大米、山货的马队,尤其是那种产自广源州的当地矮马,只有半人高,但耐力脚力极强,攀山越岭,不知疲倦。
离密营只有几天路程的村寨来的人,不少人骑着大象。土人们身穿着粗布衣服,披着斗笠,不避夏季的雨水,肩扛各种武器,成群结队地来到密营。
有很多人,都想看看在他们心目中神圣传奇的最高首领的样子。在寨老和统领们的安排下,这些或远或近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的土民们派出代表前来觐见大南天国仁惠皇帝、侬王赛法。获准觐见的土民代表们在寨老和统领们的带领下挤在赛法居住的木楼下,说着家乡话,七嘴八舌。
赛法头戴金盔,身着袍服在木楼上出现了。各地来的土民们激动地向赛法高呼:
“天选之子万岁!我们为赛法而战!赛法让我们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赛法微笑着,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最高首领的神态。他勉励大家在各牛头领,各营统领的指挥下投入和泥防线作战工事的建设。他命令一部分人在和泥河畔搭起木屋,要在每一个军营的附近设置好警戒,严防宋军细作前来探查虚实。
他又命令,另一部分人沿江开挖阻止骑兵冲锋的长长濠沟,要有一人深。
“我们要么是山里人,要么是种田人,抡斧子拿锄头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土民们说,“砍树、挖沟,对我们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最高首领接见之后,土民们在寨老和统领们的安排下立即走到河边,走到森林里,挥起斧子干了起来。他们放倒百年老树,在高高的和泥江岸上开始搭建木屋。木屋顶上披着厚厚的茅草,木屋周边挖着防雨沟,屋外还平整着道路。几天之后,这些木屋上空都飘起了炊烟。
土民们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赶来,有时是一个人,有时是七八个,或者十几、几十个人。凡是到来的人,营统领们都依照赛法和大统领侬宗旦的命令,给他们指派构筑和泥防线的工作:有的挖沟、有的伐木,有的拉物资。很多人整天削着木墩子,绑着栅栏,在交通要道设立临时路障,没日没夜地干活。
坚守广源州岜特山防线的侬智会大统领又派出得力的手下卢豹、黎貌来到和泥防线的密营,带来了一千名全副武装的步兵,他们向赛法报告了情况:宋军进攻广源州的企图又一次被挫败了,在照阳关天险碰得头破血流。领兵的宋将也身受重伤,他们不得不撤退。
广源州减轻了军事压力,得以向和泥防线派出援兵。跟随广源州战士来的,还有一个辎重队,马驮人挑,送来的都是铁矛、刀剑、大盾、捻枪,还有腊肉、大米、干菜和各种治伤的药。
在和泥防线各营中忙碌的统领们接到了赛法的命令,通过那仅有的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前来赛法住地举行会议。在这里,蛇大统领廖通、虎大统领黄仲卿,战象营的副统领大牛见到了广源州来人都非常高兴。
赛法和侬宗旦带领众人走出寨子攀上临江的高山,在这里军中巫师妈仙已经提前布置了祭台。众人走过火堆,在祭台前酹酒敬神,大家都看山下的防御工事——濠沟、路障和滚木擂石的堆放位置,又望着树立在祭台上高高飘扬的一色大红龙旗。
赛法面对龙旗神情有些恍惚,他沉吟着半晌,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在宋兵退走之后,孤把这面龙旗隐入稻田之中,不再让世人见到它,这会如何?”
这话让簇拥在身边的统领们一愣,但看到赛法径直走到居高临下视线更佳处盘腿坐下。众统领们也盘腿围着赛法而坐。护兵卫士们远远在周围肃立。从广源州来的卢豹示意让黎貌首先开口,黎貌说:
“侬智会大统领向至高无上的赛法致意。大统领非常想念赛法,他说自从打下邕州后亲兄弟分别,快一年没有见面。尽管宋兵攻不进来,但家乡仍面临防范交趾人伺机入侵的巨大压力,大统领有信心守住我们的祖宗之地。大统领相信赛法将会取得巨大的胜利!”
“孤明白亲弟的心意。他派你们俩带领一千名战士,就是让你们也不必回去,和孤一起参加和泥防线的大决战!”
“啊?”
黎貌愣了一下,“我们的大统领并没有这样说!”
但卢豹却微笑着,赛法更是笑了笑,说:
“他也没有让你们回去吧。孤太明白亲弟的心思了,他是觉得孤这里缺乏帮手。好了,侬宗旦大统领会指派你们重任的。下面,我们听听各方面派来的信使报告情况吧。”
首先是大军师黄玮派来的人报告情况。大军师到了大理国都后,受到了国主和国相两派的拉拢。大军师黄玮和赛法六妻六子的来到得到很高礼遇。
大军师不仅公开宣称要长驻大理国都,还特地在城中买了一块地,开始营建府宅,对外的说法是,赛法也将要入住大理国都,表明侬人武装不会对大理国构成任何威胁。尽管掌握权柄的国相高智升和国主段思廉之间明争暗斗得非常厉害,但对侬军进入大理国羁縻之地,和如何应对将来的宋军尾随追击的态度是一致的,即大理国保持中立。
在之前派往南天国的使节段宏将军和副使易千寻的帮助下,大军师黄玮出色地对大理国上层人士进行了有效沟通,大理国上层贵族普遍对侬人抱以同情。侬军虽然败入大理国羁縻之地,但大理国军民不以侬人为敌,默许侬军开拓非大理国本土的瓯脱之地,用来安置以僚人为主体的南天国军民。
特磨道前线来使报告,战事已经打响。宋军以广南西路钤辖杨文广为主将,以权广南西路钤辖和斌为副手,集中两万兵力攻击岸隘防线。
此外,还有约六千人的武装民兵,在已任邕州司户参军石鉴、三班奉职黄献珪等的带领下配合正规军辅助攻击。知邕州萧注发动邕属各州县承担后勤支援。
宋军从邕州西进,运粮队伍不绝于道。这一切情况都在预料之中,特磨道越来越高的地势和险峻山岭有利于守军,宋军骑兵的优势不再。无论宋军如何攻击,黄达大统领和女兵首领梅率领特磨道战士英勇阻击,娅王和特磨道大首领侬夏卿组织后勤支援,军民齐心,岸隘防线岿然不动。
最让统领们感兴趣的是照阳关之战的胜利。各营统领们听着从广源州来的统领黎貌的介绍,都瞪大眼睛,生怕露掉一点情况。
照阳关是连接特磨道南部和广源州的要隘。宋军在扑向特磨道的同时,分兵一路攻击广源州。侬智会大统领早有准备,在关口上方和两侧加固工事,弩石充足,以两营一千名战士防守。
宋军直扑安德州,侬智会大统领率军先在安德接战,然后且战且退,将宋军引到照阳关方向。宋军追到照阳关,侬军依靠有利地形,以排弩射击,擂木滚石从山上砸下,宋军一时死伤累累,不得已退出远处,以箭对击。
侬军以工事中的石堤为掩护,宋军射来之箭,高者过头,低者着石,而侬军战士从石眼向外发弩箭,大量杀伤宋军。宋军攻击多次,死伤惨重,就连领兵将领也负了伤,只好退走。
广源地的各族土民无论男女老幼,处处举烽火,全民抗击。黎貌说到一个战事细节,让众人一时泪眼模糊。一部侬军被宋军围在五峒一带,双方攻防激烈。
峒内土民倾尽所有食物送上阵前,粮食吃完,就挖野菜、剥树皮做成吃食送到阵地上。到最后,野菜挖光了,能吃的树皮剥尽了,峒内土民有婴儿的妇女便挤出自己的奶水,一点一滴地积成一竹筒一竹筒地往防守工事上送。
在没有食物,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峒内一位彝人姑娘发现了一大片成熟的稔果林,土民们狂摘稔果送到战士们手中。稔果汁红如鲜血,而妇女的奶水白如浆,战士们吃到这些掺着血和奶的食物,拼尽力气终于突围而去,与主力部队重新构筑了新防线,宋军再也无法攻进来。
一切情况表明,战事正朝预先推测的方向发展,众统领看向赛法,等待赛法做最后指示。赛法知道众人都在望着他,可他却盯着山坡下面忙碌地挖沟、建屋的战士和武装土民们出神。突然,他嘴角略略上扬,有些玩皮地说:
“我们好像在建造一座新的天街山城啊!”
众统领们又是一怔,反应过来,纷纷说道:
“是啊,看起来很像。”
“用不了一年半载,这里将成为我们各族土民新的中心。”
“听说赛法在这里举起和天街山城王寨上一样飘扬的龙旗,土民们来得越来越多,有不少人是拖家带口来的。”
赛法站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他对随之站起的众统领说:
“宋军除非完全征服广源州和特磨道,如果他们做不到就孤军深入到和泥防线和我们打仗,只有一个失败的下场!因而,孤想,也许真正的中心城市可以建立起来。她将是我们侬人部族的又一个天街山城!”
“啊,非凡的眼光!”
“建设新的天街山城,真的很振奋啊!”
赛法转过身来,以目示意廖通和黄仲卿两位大统领:
“好好把整个和泥防线巡视一遍,我们来的人越来越多,规划好让他们安身的地方,让他们去开荒。我们需要开恳更多的荒地!”
“遵命!”
赛法示意侬宗旦跟他走,说:
“会议到此结束!来了这么多的土民,我们不仅有了战士,也有了未来城市的居民。走,你跟孤到大牛的战象营去。孤想,战象们除了训练打仗,也可以帮着开垦耕地。我们百越僚人之地,从苍梧到交趾之北,自古以来都是象耕鸟耘!”
大牛听到,连忙向赛法和侬宗旦躬身。因天热,侬宗旦敞着开襟,高高兴兴地跟着赛法去巡视战象营的秘密驻地。
“孤也学会了几句象语,那三头从天街山城来的战象,刺空、冲天、啸天,孤几天不见就想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