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诸将上堂,缉曙起,并召用等三十二人,按所以败亡状,驱出军门斩之,沔、靖相顾愕然。
(宋 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
征南大军的怯战情绪随着大庙前这一神示一扫而空。大军继续辚辚开动,蚁集南下。但狄青非常清楚,这近二十万之数,绝大部分是乌合之众。只有他从京师带来的二万多名禁军有真正的战斗力。
沿途各州驻泊禁军按枢密院命令加入的部队,多年未经战阵,平时用来剿灭几个土匪还行,真让他们对阵侬军,绝非敌手。在率行营继续南下途中,他多次和孙沔、余靖谈到这个问题。
狄青心中明白,南方人尊重鬼神,以尚鬼之南俗请得神示,解除了大军怯战、畏战情绪后,下一步的工作就必须扎扎实实、敲钉砸铁地整训备战,尤其是严明军纪,将全军尽最大可能捏成一个拳头。
如果说南下途中他为了协调各地驻泊禁军加入大军,他必须表现出一副温和的姿态,但从桂州南下开始,他就是一个临战的大军统帅,在他的猎猎帅旗之下,在众扈从簇拥之下,行军中的将士们看到这位狄太尉,全然换了另一种神情。
他处理军务也严厉得似乎不近人情,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从不同地方调来的不同习性,不同方言的将士们捏合在一起。这使得孙沔和余靖两位副帅也不得不对他有所畏惧,余靖对他甚至是敬而远之。
行军途中的某一天,军中主管粮草后勤的广南西路转运使李肃之带着粮草官们过来请示,说:
“大军的粮食供应,每月、每日需要制订计划,才能早先预备。”
身披大氅的狄太尉按剑冷着脸说道:
“大军征南,不管到了哪里,也不管多少日子,你们既然是随军转运的粮草官,如果军中少一名战士的军粮之用,就先杀转运使!”
李肃之等粮草官吓得敬礼退下。
先不管战士们是何等的状态,除了开国时大将潘美率大军对南汉的灭国之战,如此规模、这等气势的天兵征南,足以地动山摇。慑于声威,侬军早早自动撤出宾州,收缩到邕州城外。
征南大军源源不断地由北而南开来,各地官府均接到上级命令,动员地方弓兵、寨丁、民伕及大量协助的衙门公人跟着大军行军,一直开到昆仑关下,先头部队早已按部署安营扎寨,并对关隘周边设好警戒。
宋军只要越过昆仑关,就一路无险地抵达邕州城下。昆仑关成了宋军和侬军双方心照不宣的界线。双方越过此界,就是决战的开始。双方的斥候,就在邕州到昆仑关之间往来。这个中间地带瞬间成了空前紧张的对峙前线。
据斥候报告,巍峨高耸的昆仑关群山并无侬军据守,经过关的左侧还有一条较大的偏道可以绕到关后。狄青本来只想把大军驻扎在宾州整顿军队,听到侦察报告后才敢把大军开到关下,在这里扎下征南大军的营帐。
中军大帐扎在大营的中心,盛陈仪卫,巨大的中军帅旗在山风劲吹下猎猎作响。每天狄青带着百名扈从警卫,在几个亲信将领的陪同下,在各营中驰上奔下,监督各部以临战标准进行训练。
各级指挥使、节级、虞侯、都头,没日没夜地在临时调拨给他的战士们面前训话,带领战士们演习战术动作,尽可能以最快时间熟悉自己统率的部队。一时间,昆仑关下将旗如林,军鼓声、口令声和训练时发出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声震山谷。
在整个山谷,大军营垒森严,无论将领和普通战士,均依口令进出。所见之处,弥漫着临战的肃杀气氛。行营中诸多文职书吏、机宜和参谋等,指指点点,不由得慨叹:周亚夫之细柳营,也不过如此;狄太尉亦如周太尉,有古名将风也!
大军到了昆仑关下后,狄青整日铁面,再难见一笑,加上他脸上的面涅,使得他更显威严,众将皆怕。余靖向来不主动与狄青说话,但与纯粹文人出身,从未经历过战争的余靖不同的是,同为西军统帅、性格豪放的孙沔首先按耐不住,主动找了狄青交换意见。
刚巡营回来的狄青也对孙沔表示了极大的尊重。首先,狄青表示孙沔的荆湖部队执行他下达的一系列军令,如不得擅自出战和军中多准备长刀巨斧等,执行得很好。
孙沔部的将领李定,一共父子兄弟七人都在军中,率领荆湖部队的前锋到达宾州。孙沔令他严格执行狄青军令,如果擅自出战,就杀他在军中的全家七人。而这时,余靖以广南西路战区统帅的名义命令他出战,李定不听,仍然屯兵宾州。
余靖看指挥不动荆湖部队,才授意广南西路钤辖陈曙出战,陈曙也有想在狄青率大军到达之前先立一功的意图,率部在金城驿与侬军打了一仗,遭至大败,所部八千人大部溃散。
毕竟都在西北前线主持过军政事务,孙沔和狄青两人一打开话屉子,还真是碰撞出很多火花。在中军大帐里,两人进行了一次促膝彻夜长谈。从西军往事和西军旧友聊起,都是共同话题,直到眼下的平南战事。
两人都意识到,他们此时将站在历史之巅,将被投入到一场前所未有,决定大宋帝国南方半壁命运的战争之中。首先,两人目光同样深远,都不仅仅止于即将对阵的侬军,都想到了国境之外,看到了交趾国的狼顾鹰视。然后是大宋边疆官吏的贪腐、昏庸和残暴。对侬军一战,胜则震慑交趾;败了大宋将失去岭南,荆湖成为前线,中原再无宁日。
“蛮军虽小,却是小而锐,”
一边品着军中粗茗,孙沔一边抚须道,“我朝虽大,却大而虚!蛮军发轫之初,不去打广州,锐而北上,则今日我朝中原震动,情势不可收拾矣!”
狄青笑笑,淡然道:
“幸有两位广州进士为谋主,一心想据广州立国,好光宗耀祖。不料却遇到魏用之(魏瓘的字)这等硬碴。东征西战,无功而返,白白丧失了大半年时光。”
“太尉,对蛮军而言,面对北方大军压境,最好的上策就是坚守邕州城,以左右江溪峒之钱粮和僚人精壮源源不断支援坚守,待我军师老兵疲,再寻机决战。下策是倾巢出战我军。咱寻思蛮军必出下策。为何呢,只因他们横行岭南,战无不胜,最近又打败了陈崇仪(陈曙有崇仪使的头衔,官场中称陈崇仪)广南西路部队,十分骄横。咱与太尉,一定要心和谋协,必定成功!”
提到新败的广南西路部队,正是狄青要重点整顿的,他的表情略变,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狄青换了一种语气,非常高兴地说道:
“孙安抚老成之将, 难怪宰相和高枢相极为看重。眼下整顿部队是首要急务,今后中军大帐就由孙安抚主持日常事务。咱就一心投入整训部队,从这大而虚,银杆蜡枪摆样似的大军中,选出能够决战的数万兵力。”
在这个月黑风高之夜,在军帐中谈话的最后,狄青悄悄对这位来自西北的老边帅透露,行军一直保持绝密状态的蕃落骑兵一万五千骑已到达指定位置扎营,这让孙沔大喜过望。蕃落骑兵的规模和南下情况,保密到就连孙沔、余靖这样的大员也没给通报详尽。
全军在整训的紧张日子里来到新年的正月。狄青开始着手从近二十万人的部队中精挑细选,京师禁军二万余人,再从南下沿途加入平南大军的北方部队中选出一万名战士,从孙沔带领的荆湖部队中选出一万名战士,一共四万人的步兵作为决战主力。
其他的部队,要么转入由军中转运使李肃之率领的后勤部队,要么回到宾州城作为后援部队。经过几十天的埋头整训,全军总算调整到了临战状态。在这些日子里,将领们在狄青的严令督促下,没日没夜地和拨给自个儿指挥的部队在一起训练,和战士们进行磨合。
中军大营中专门请来的当地巫师又是舞蹈又是占卜,为即将进行的决战寻找上苍的支持。战士们不断得到一个个消息:鬼神们许以狄太尉惊人的胜利。狄太尉有天兵天将护佑,南方的鬼神都得听令。但有些打过仗,身上留有伤疤的老兵油子却聪明地分析着:
“等着看看孙安抚怎么说吧。孙安抚也主持西北边事多年,是朝廷倚重的大员。我们有一个狄太尉不够,还得有一个孙安抚,至于余经略安抚,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决胜蛮军,相信狄太尉和孙安抚早有良策,不是什么都是靠鬼神的。”
就在战士们热火朝天整训,狄青每天带着扈从卫队出入各部营地,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只有余靖和陈曙率领的广南西路部队闲得发慌。以余靖谏臣出身的性格,本来是不惧狄青这位职业军人出身的上司,可是金城驿之败确是实实在在地打了脸。
至于陈曙,是在余靖的授意下,也由于自己贪功打的这一仗,是在狄青通令全军之后违令擅自出战的,打胜还好,却是打了大败仗,因此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各部将领,不断接到一个又一个命令,要么调拨,要么演习,在忙得热火朝天的同时,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静悄悄的广南西路部队营地。和广南西路部队一样不动的,在大营的中军大帐中,就只有一个孙安抚。
在整个军营忙得昏天暗地之时,这位大军的第一副帅孙沔端坐着几乎足不出帐。大帐前,肃立着如同石头一样沉默的卫兵。谁都不能未经通报和允许进入这个中军大帐。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谋深算,具有远见卓识的老边帅在想什么,在干什么。而本应该坐在中军帐中的大军主帅狄太尉,很少在大帐中看到他的踪影,他和扈从的身影倒是随时在各部队的训练营地中出现。
在邻近中军大帐的旁边偏帐中,是整个大军的参谋、机宜、书吏们忙碌之处,这里挤满了来汇报情况的斥候、各部队的将领等。他们站在这些僚幕和记录人员的面前,把各种令牌交给他们,以示完成了某项任务。
幕僚们有时也陪着这些部队将领去见中军大帐中的孙安抚。这时,孙安抚就用他老成谋事的面孔和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幕僚们,简洁而明确地说上几句指示。有时也调过头对来汇报的各部队将领说上一句“不能这样”,“只能这样”,有时又递给他们一块令牌,让他们去执行新的任务。
接受新任务的将领毫不犹豫地执行孙安抚下达的命令,有条不紊地投入大军临战前的准备工作。如果自作主张改变任务,不按规定路线移营,不按时间完成命令,哪怕出现一点闪失,结果就是军棍,或者撤职,甚至杀头。
自从大军十二月初到昆仑关下扎寨立营,已近一个月。终于,从中军大帐中发出命令,明天就是举行大军主帅临战训话的日子,将举行盛大的仪式。
第二天凌晨,依照通知的时辰,大军的第二副帅、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知桂州余靖大人天没亮就离开自己的驻地。他没披甲胄,戴着一个精致的展角襥头,腰悬佩剑,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鲜亮的文官服饰,在护兵们的簇拥下驰出。不一会儿,会合了广南西路钤辖陈曙,一起驰向会场。
护兵们都是从两广军中挑出来的健儿,一身盔甲,精干剽悍,一直把两位广南西路部队的最高长官送到中军大帐所在的高坡之下。所有将校都在这里下马,步行登上高坡,其他的人在坡下远处等候自己的长官。
陈曙是一个职业军人,从广南东路都监调任广南西路钤辖,历任两广军队的高级将领,并有着官家封赐的崇仪使头衔。虽然手下士兵不堪其用,本人还算是个勇将。金城驿之败不仅违反了狄太尉下达的军令,也大挫天朝军队的声威,但事出有因,擅自出战是得到了广南西路最高长官余靖的授意。
他的心中尽管七上八下,但仍然强撑着面子。陈曙厮杀半生,无论剿匪还是平乱,倒也不惧锋矢,敢于勇往直前,无论何时都保持着自己职业军人和一名高级将领的仪态。
他的一身重甲和大氅显得威风凛凛。像他这样级别的高级将领,整个大军也不过才七八个,尽管心有不安,也要竭力维护自己的大将风范。
山谷的东边变红了,透过翠绿的山峦和树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太阳跳到天空,这是一个冬春交接之际的晴天。广南西路的天气就是这样,即便在这个季节,天气也有可能是极好的。中军大帐前,十名长号手在规定好的时刻对着天空吹着强烈的长号。庄严的仪式开始了。
在大帐前,那几名巫师身着法衣仍在按着南方的尚鬼之俗,围着一堆火敲着鼓,舞着木剑,口颂不太整齐的咒语和祷词,乞求天地间所有鬼神赐征南大军以辉煌的胜利,战士们都能平安回到家乡。
三个行军座墩摆在大帐前。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四路安抚使孙沔大人赫然坐在左侧的座墩上。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知桂州余靖则由宣礼军校导引坐在右侧的座墩上。中间那个大座墩无疑就是以枢密副使身份兼征南大军主帅狄青大人的。
孙沔身材魁梧,泰然自若,按剑而坐,粗壮脖子上的圆脸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他将目光不时掠过按序排列站在离帅座十几步外的各部将领。将领们站得笔直,在这个空前严肃的场面人人屏息凝神。余靖偶而扭过头看着中间主帅空座,略显不安。
肃立在三个帅座周边的,是冷面的持刀军校。这是大军的核心,在这个核心之外,是整个近二十万征南大军的将士们在原地肃立,静候着传呼军校传达来自中军大帐前主帅和副帅们的训话。
巫师们的舞蹈和咒语声突然停止,长号又响了起来,一阵嘶哑强劲的长号声停止后,全身盔甲的孙沔按剑而起,他用洪亮有力的声音喊着:
“将士们听着,我大宋不可战胜之大军,就要像猛虎扑向猎物!你们听着,威武之征南大军,可以捍动山岳的大军!你们听着,骁勇无比的将士们,你们将要实现官家的意志,为你们带来不朽的荣光。官家的煌煌天威,将通过你们手中的刀剑闪耀它的光芒!”
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如同大风掠过:
“遵命!遵命!”
所有的人都昂着头,吐出众口一词的声音。站在每支部队前的传呼军校,准确无误地传达来自中军大帐前的声音。其中,四个传呼军校就站在中军大帐四周的高处,传呼重复着第一副帅孙沔的话。
孙沔又说道:
“听着,光荣的将士们,你们听着——官家对征南大军的煌煌圣谕是这样的:大军必须向蛮贼进攻,打败他们,剿灭他们,收复广南东西路的所有土地!朕命令狄太尉作为你们大军的统帅,将率领战无不胜的你们用脚踏遍广南东西路的山岳丛林!朕指示狄太尉在统筹全局,孙安抚、余经略安抚作为副帅在指挥作战时要谨慎从事,务必要消灭所有的敌人。到那时,岭南的战火将彻底平息,百姓迎来永久的和平。将士们,你们听着,这是官家的圣谕!”
将士们再次高呼:
“谨遵圣谕!谨遵圣谕!”
这时,一队衣甲鲜亮的扈从簇拥着一个头戴金盔的大帅,骑着一匹白马,如同旋风一般驰上高岗。紧随身边的撑旗兵擎着“狄”字帅旗。帅旗迎风招展,将士们如风掠过水面一般呐喊起来:
“狄太尉,狄太尉!狄太尉是大宋的战神!”
太阳光晃着狄青头上的金盔,显得更为灿烂,他身上的环纹铠甲和双眼冒着火焰的战马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身边几骑是孙节、王简子、贾逵等几个心腹将领。狄太尉勒住缰绳,娴熟地控制着生龙活虎一般的战马,抽出腰刀举向头顶。
“将士们听着——”
随着他洪亮的声音,将士们的声音平静下来。
“大宋天子命令本太尉平定岭南,直到率领麾下的战士们用脚踩遍岭南的所有土地。本太尉在此向天地神灵保证,向大宋天子保证,一定能完成这项重任。大宋之英勇将士们将沿着刀与箭之路走遍所有广南东西路的土地!”
欢呼声像滚雷一般在将士们的头顶滚过,然后又沉寂下来,静待全军统帅的下一句话。
“你们是打败了北方的西夏军、辽军的将士;你们是平定了荆湖瑶乱的将士。广南西路之战,你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很快,我们就要和蛮军决战,我们的每一名战士,都是一只猛虎,将在本太尉的帅旗之下,击败碰到的每一个蛮军!当你们返回北方的时候,将得到朝廷的表彰,这项荣誉还将荫及你们的妻儿父母!”
欢呼声再次响起。狄青纵马驰到帅座前,一跃而下。他在自己的帅座前站定,宣布:
“下面,由孙安抚宣布大军调动之军令!”
说完,狄青如同一只猛虎坐下,右手按剑,目不斜视。
孙沔站了起来,一名军中书吏给他递上一纸军令。孙沔宣读起来。
军令中提到的各部将领纷纷应声,表示得令。参加决战的主要是北方禁军和荆湖路的禁军四万余人,其他的部队有一部分转入运粮后勤部队,剩下全部回防宾州,作为预备队。
命令中专门提到了蕃落骑兵,说蕃将将率一千名蕃落骑兵参战。这名蕃将不仅听懂了命令,也和其他将领一样表示得令。在整个近二十万大军的营地里,确实只能见到这么多的蕃落骑兵,加上禁军的骑兵部队,也不过三千骑左右。孙安抚宣布完命令,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前排众将,加重了语气。
“下面,由狄太尉亲自宣布惩罚违反军纪之帅令——”
说完孙沔大喇喇地坐下。狄青站了起来,这回没有书吏递上任何东西,他整个面孔严肃得可怕,厉声地说:
“本太尉奉天子严旨,率大军平南,令出如山。不料军中竟有违令者。本太尉起自行伍,大战二十五次,小战无数,哪一次不是从血泊中爬起来。哪一次不是见到战友血肉横飞,头颅滚地,生死系于一瞬。大军平南,如无铁之军纪,如何能胜?本太尉自奉旨率军南下,就下了严令,在本太尉率大军到达战区前,前敌各部不得与蛮军接战。而广南西路部队竟公然违令出战,败于蛮军之手,大挫我平南大军的声威!十二月初一败于金城驿,东头供奉官王承吉、白州长史徐噩战死,八千战士溃散。令之不齐,兵所以败!”
这话说完,坐在右侧的余靖表情不自在起来。站在最前排的陈曙更是满脸通红,脸上沁出了汗珠,明显大汗淋漓。
“崇仪使、广南西路钤辖陈曙!”
狄青突然变了声调,以空前严厉的声音喝道。
陈曙抬起眼,正愣怔间,又传来不啻于炸雷似的声音:
“绑了!”
两名执法军校迅速出现在陈曙的身后,各自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作擒押状。陈曙一时懵了。
“殿直、指挥使袁用!绑了!”
又是两名执法军校押住袁用。
“巡检李更!绑了!”
……
狄青以难以置信的记忆力,不用参谋、机宜、书吏的帮助,把整整三十二名广南西路部队将领的官衔和姓名一一说出来,一律是:
“绑了!”
看着执法军校都押住了这三十二名惊恐不安的将领,狄青又吐出比炸雷更震撼的声音:
“推出辕门,斩!以明军纪!”
将士们惊呼起来。执法军校立即将被点名的三十二名将领押出。余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陈曙几十年从军,虽无重大军功,但从部卒当到广南东西路高级将领,也曾战斗无数,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结局。而且,这也有广南西路最高长官余靖的责任,违令出战也有余靖的授意。陈曙一边被推出,一边挣扎狂跳着说:
“余经略安抚!余大人!本将愿死在战场上!让本将戴罪军前,战死沙场!余大人——”
对于朝廷明令不设监军的平南大军,主帅副帅的权威和权力不是一般的差别,就算副帅犯错,主帅一句话也可以杀了他。
余靖一边听着陈曙渐离渐远的狂喊,浑身颤抖地站了起来,不敢直接为陈曙求情,欲以主动承认自己也有责任的方式,看能不能救得了陈曙,也求得狄青这位一脸杀气的战神对自己的宽容。余靖向似斧刻刀凿一般一动不动的狄青躬身拱手,低声说道:
“陈曙违犯军纪,也是本安抚节制不严之过!”他还想斟酌着再说些望太尉让陈曙戴罪军前之类的话,可是很快被狄青截住了话头。
“舍人书生文臣,军旅之责非所任也!”
就是说,以文臣不懂军事为由,不打算追究他余靖的责任,一方面也说他不懂军事,以后在军事指挥上不要自作主张。这句话把余靖想再说的话封死了。是啊,主帅不追究自己的责任了,自己又不懂军事,还能再说什么呢?
余靖只好心惊胆颤地看着陈曙等三十二名广南西路将领一边挣扎着一边被推出辕门,随着长号手吹起执法的杀人号,人头落地。
这杀人的过程中,将领们和整个近二十万名战士一直肃立,听着传呼军校传出的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人头挂上中军辕门。狄青、孙沔和脸色不好的余靖才都站起来,与将领们面对面。从阳光掠过的光影中看得出来,将领们有的股栗不已,惟恐平时有什么错,下个要宣布杀头的是自己。
尤其是同样站在最前一排的广南西路转运使李肃之,他是受狄太尉当面严令过的,从此不敢稍有过错。
看着滴血的人头高高挂上辕门,众将股栗肃然,大军静默,突然,副帅孙沔高举双手,吼了起来:
“太尉威武,大军必胜!”
“太尉威武,大军必胜!”
“大军必胜!”
“必胜!”
全军将士像滚雷似地一起高呼起来。狄青和余靖也跟着孙沔的节奏举起双手。口号声似山呼海啸一般响彻昆仑关下山峦丛林之中,侦察到这个情况的侬军细作看得目瞪口呆,急忙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