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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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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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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没的战象》连载

第一十九章 困

倘若风从战场上空传来杀声,

那这个人心里会吃惊吗?

       出征史官兼王医白和原不放心弟弟,禀报了赛法获得允准之后,就来到战象营中看望他。战象营在行军宿营序列里是和辎重部队在一起的。

公牛怀德他们这个营一直负责保障战象营的供给。两头战象食量巨大,每天公牛怀德他们都要为战象采摘各种喜吃的植物:树上的嫩叶、嫩草、野果、树芽、灌木、树皮、山芭蕉等。

除了喂食,还让战象尽可能找个水草丰茂的地方让它自由采食,还需派出人力大量采摘,以供在行军和训练时食用。战象营的宿营地在东江的河边上,距离广州城还有二三十里。

每天,白和原就看着公牛怀德和煦他们在伺弄战象,搬运送往前线将士的粮食,接收后方送来的粮食,不停地忙碌着。最令人愉快的是每天傍晚给大象洗澡,人和象都洗。

粤东湿热,不干活也一天出几遍汗,何况还干着重活。到这个时候,白和原最喜欢看煦逗着两头憨态可掬的战象玩。煦的象语已经十分熟练,老象卫非常放心地把照顾两头大象日常生活交给他料理。

广州城的战火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看不到残酷的厮杀和攻城的惨烈。当夕阳西下时,河边人象欢笑,水花四溅,来自大理的战象刺空有艺术天分,平时活泼一些。

而战象破空是来自交趾的野象,平时表情呆板,听着象卫的命令一板一眼。但在洗澡时反过来了。刺空大概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象,也许还执行过重大礼仪之类的任务,自觉很有身份,在洗澡时非常矜持,上岸后才变得活泼。

而破空,长在交趾的山野间,一跳进河水里,看到这里酷似自小生长的环境,加上煦悉心逗趣,破空立即恢复了天真的本性,不再对严肃齐整的军旅生活感到有压力。

白和原和公牛怀德就这样坐在河岸上,看着一身精光水滑的少年和两头象在戏水。两头象的反应不同,人象的脾性也不同,但画面是亲切诙谐的,不时逗得白和原和公牛怀德两人大笑起来。

白和原和公牛怀德年纪相差不大,互相聊起话来。

“怀德兄弟,这个时候,你们家乡那边该是放水到田里的时候了吧?”

“看来,医官大人懂得种田的事,我离家的时候,家家户户的乡亲正在整理沟渠,现在没有出征的人都应该帮着家人放水了。”

“哈哈,没到赛法这里的时候,我就是一个行脚人。最喜欢的就是乡村和大地。只有在这些地方,和怀德兄弟这样的人说话,我才感到快乐。”

公牛怀德有点吃惊,在他眼里,读书人是神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大宋天朝的读书人。

而眼下,这位神情气质异于常人的白医官、白史官,是真正的大宋读书人,虽然和所有侬军战士一样,都身着一样的大红战衣,那个大宋读书人的标志,什么幞头,什么长衫都没有了,但从他带着思考神情的眼睛,和无形的书卷气中看得出,他确实与众不同。

在行脚生涯中,为了博得别人一丝尊重,白和原不得不戴着一个旧襥头,以表明自己是个读书人的身份。但现在侬军中,赛法专门给他派了两名护兵,无论他走到哪里,无论见到多大的将领,侬军将士都对他恭敬有加。

谁都知道他是赛法的出征史官,更知道他是医官,救治了赛法。随着侬军队伍扩大了十倍,公牛怀德也当上了一牛队伍的头领,管理五十人的运粮兵,当他出行时,身边也有一位戴着牛头面具举着小旗的护兵。这使他与在侬军中尽人皆知的史官和医官大人说起话来有点底气。

但没想到白和原跟他说着僚语,对他这位双手起着老茧,汉话说不利索,汉字更不识一个的种田人如此尊重,于是这两天待在战象营里的白和原和公牛怀德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白和原一直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始终在他的心头纠结,也令他沉思。自从打下邕州后,看着进军途中不断有大量百姓加入侬军队伍,无论是说着蛮话的其他蛮人,还是僚人,或者汉人,也无论是医卜之士还是各种工匠,手持棍棒钯锄纷纷投入到侬军阵营。

赛法大军不是猛兽洪水,有时候却如同救星一般。所有这些普通得像野草一样的土民百姓,这么对赛法有信心,这种信任和拥戴从何而来?

围攻广州五十多天了,看不到有一个侬军将士气馁,每一个头领和普通战士都这么信心满满,都坚信大南天国的龙旗将飘扬在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甚至在荆湖之地的天空。

白和原心里想了又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公牛怀德:

“怀德兄弟,不管怎么说,对于我们全军将士来说,都始终坚信跟随赛法一定会取得伟大的胜利,实现伟大的目标!不过,在我们英勇的战士中,有没有人有丝毫的怀疑,或者不确定这些伟大目标能否实现?比如,能否打下广州,占领荆湖……”

这话让公牛怀德吃了一惊,他直愣愣地看着白和原。他看到的是一副悲悯和无比善意的面容,这才放下心来,毫不迟疑地回答:

“每一个侬人土民都相信!因为赛法是天选的男儿,是黑虎大王的化身。赛法所做的,都是为了侬人,甚至是为了天朝边疆所有的人们。赛法多次说过,他平生想要的,就是拥有战象来守护百万稻田的家园。我是一个贫苦的种田人,现在都不知道我家里的老小如何度过春荒的饥饿。

“但自从我被征召,我就坚定地相信赛法,坚定地为他而战。即使献出我的生命,我也不会犹豫。我们相信,我们所有人都相信,无论遇到什么,最后我们在赛法的率领下将会取得荣耀和胜利!”

白和原点点头,结束了他的这番调查。从此,他不再问任何一个侬军战士类似的问题。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白和原在为他独设的军帐中,在烛火摇曳的光亮中,摊开牛皮纸,写下所见所闻的记录。现在,在他的牛皮纸上,用僰文写满了自从离开邕州以来大南天国军队一路征战的记述,有的地方甚至加上了自己的评述,自离开邕州后的记述这样写道——

五月乙巳:南天国的军队占领了邕州城。在邕州,赛法筑坛举行称帝大典,称大南天国仁惠皇帝,年号启历,以中国官制大封百官。八天后,经过扩充和整顿,大南天国的军队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大军。

经过军事会议决定,中路军分水陆行军,赛法的龙船和辎重部队组成船队,护卫部队在岸边护卫前进,这是中路。左右两路大军由各自大统领率领,向各自规定好的军事目标攻击前进。

五月癸丑:当赛法大军逼近时,大宋的横州知州、殿中丞张仲回,监押、东头供奉官王日用弃城逃走。横州城不战而下。

丙辰:大军占领贵州。知州、秘书丞李据弃城逃离。

庚申:大军占领龚州。知州、殿中丞张序弃城逃离。

辛酉:大军这天占领了藤州、梧州、封州。宋官知藤州、太子中舍李植弃城逃离。知梧州、秘书丞江镃弃城逃离。只有在封州发生了战斗。宋官太子中舍曹觐战死。

封州并没有高大的城墙,听说这位宋官的左右劝他离开逃避,但他大骂劝他离城的人,说:

“我是一方守臣,只有死才能对得起朝廷的任命,再有说逃离避战的,杀!”

于是命令州都监陈晔集合乡丁、弓手加上原有的城中士兵不过才几百人,就这样出城列阵。当洪水一般的大南天国大军出现时,这群乌合之众顿时吓破了胆,全部溃散。这时,曹觐还要率领身边的几个人抵抗,很快就被抓获。

大军出邕州以来,几个州的宋官望风逃离,而封州却进行了抵抗。赛法觉得不解,命令让人押进了曹觐,这位宋官倒有几分骨气,只求早早杀了他。赛法欣赏这样有骨气的宋官,带着他上船继续进军。

但在船上,曹觐绝食。赛法尊重他,仍然让他的随从跟着他。但他把印信交给随从说:

“我就要死了,一定要把印送到我的上级官员那里。”

赛法只好遂了他的意愿,杀了他,将他投到江里,让江水为他送行。

壬戍:大军占领康州,发生了战斗。经审问被抓获的州吏,得知整个过程。当大军逼近时,知州赵师旦就派人侦察,几个人回来向他报告说:

“几个州都没有发生战斗,守官弃城逃走。”

赵师旦大骂:

“你也要走吗?”

于是命令将眼前的衙役一一审问,认为其中三人是大南天国大军的内应,当即下令杀了。以此来表明抵抗的决心。当大军的前哨部队来到城下,赵师旦带着州兵三百多人出城迎战,在城外混战了一场,双方互有死伤。

当时天黑了,赵师旦就回到城中,他取出州印交给妻子和儿子,说:

“明天敌人大军就全到了。你们留下来就是死,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于是他招呼监押马贵吃饭。想到明天面临的严重情况,马贵害怕得吃不下饭,赵师旦却和平常一样胃口很好,睡得像猪一样。天亮时大军开始攻城,随从们劝他逃避,赵师旦大骂:

“战死,还是被我杀,你们自己选!”

随从们只好说:

“愿为国家死。”

当州兵射出最后一支箭后,赵师旦和马贵回到大堂高坐,如同平时升堂议事一般。大南天国的战士们上前时,赵师旦大骂说:

“你们这些丑恶的僚人,朝廷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竟敢造反,等到大宋的天子发兵,你们都将死得干干净净。”

广南西路汉蛮杂处,蛮人有很多种,其中僚人占大多数。赛法听到报告赵师旦这种侮辱性的话,就下令把赵师旦和跟他一起被俘虏的马贵都杀了。

癸亥日:大军占领端州。宋官知州、太常博士丁宝臣弃城逃跑。

丙寅日:大南天国大军来到广州城下。由于二军师黄师宓家中发生了变故,由黄达大统领担任攻城总指挥。

出征记录写到这里,后面暂时一片空白。白和原明白,这是写到了二军师黄师宓的家中惨事,心中一阵难过,就搁笔了。自从在特磨道相识于风尘之中,二军师黄师宓对自己一直庇护有加,自己和可怜的小弟弟才结束了悲惨的生活。

白和原来到战象营之前,一直不离赛法左右,记录战事和调理对赛法的医护,知道广州攻城战极为不顺。已经围城五十多天了。白和原觉得,全军一定要想出别的办法,否则这样下去,等到大宋皇帝调集更多的宋军南下,大南天国大军将处于越来越不利的状态。

白和原合上了牛皮纸,正要歇息,突然听到一声刺破夜空的象鸣,高亢激昂。这是战象在战斗之前要发出的吼声。他不禁披衣出帐,看到煦向拴象处的方向跑去。他跟着走过去,看到破空正狂躁不安。煦不知道跟它说了什么,破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战象营的统领侬三也跑了过来,神情阴郁地问:

“为什么只有破空要这样?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

煦回答说:

“破空听到了。刺空也听得到,可刺空沉得住气。”

大象的听力远超人类,它们常常能够呼唤距离长达数十里的伙伴。在森林里,人们看到一只独象在走,其实它和群象之间一直保持联系。

侬三不说话了,他知道几十里外的广州城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在战斗,有鼓声,有杀声。刺空是大理使团送来的,出身战象家族,训练有素,它没有听到主人的命令是不会主动上战场的。

而破空不同,它是赛法从交趾买回来的,是当地人从山林中逮到的野象,经过了战象本领的训练,听到了几十里外的战鼓和厮杀呐喊声,它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作为战象营统领的侬三何尝不是这样。从天街山城出发,战象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场,到了广州城下,虽然知道前方战斗异常艰难惨烈,可是调战象上阵的命令一直没有等到。

侬三渴望带着战象上阵杀敌,尤其是赛法在邕州称帝之后,他渴望将来的大南天国真能像赛法所说的那样,拥有战象军团。这些日子,侬三带着这种焦灼与渴望,把料理战象营的日常事务一股脑丢给煦和几个老象卫,一个人跑到河边看着广州城方向发呆,生着闷气。

今夜听到破空仿佛撕裂天空的吼声反而让他觉得舒服很多,因为这吼声就代表了他的心声。以后一两天,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破空都会突然发出吼声。

以致于每当侬三看到有人骑着马来到战象营,都以为是传达战象出战的命令,但每次来人不是辎重营的事,就是别的事。侬三就这样呆呆看着江水,看着广州城方向不时升起的浓烟,有时能在岸边待上一整天。破空有时也会吼上一整天。

石门镇到广州城之间的黄村,此时已是侬军大本营驻地。在黄师宓家大宅院落里,一片狼籍。大南天国最重要的谋臣黄师宓像一截枯干粗硬的木桩子,呆呆地跪在大堂内父亲的灵位前,衣袖歪斜,脸上胡子拉碴,满脸是泪。整个大堂内只有他一人,护兵站在门外。谁如果走进来,就会遭到他狼一般的咆哮。

在邕州赛法称帝大封文臣武将的时候,黄师宓把文臣最显赫的位置推给了堂兄黄玮。他自己仅挂了一个兵部侍郎的头衔。但全军上下谁都知道,他才是赛法制订全军战略的最重要助手。

赛法也多次下令全军,在具体作战指导中,二军师黄师宓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全军没有人不知道,这位身材不高,身后的护兵举着和大统领一样大小规格军旗的二军师是整个侬军征战的灵魂人物。

黄师宓个子虽然短小,但全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自从大军从天街山城出发以来,军中大小诸事,赛法都同他商量然后才做决定。本来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兵临广州城下,黄师宓正在精心谋划攻城之际,突然家中传来噩耗:宋官知英州苏缄竟然带兵直扑黄师宓的老家黄村,杀了黄师宓的老父和其他不少族人。

等黄师宓闻报带兵收复黄村时,看到的是一地死尸,最可怜的是老父,这个一辈子性格倔强,自从辞去官衙身份,一生仗义疏财做了无数好事的黄老太爷,身首两处。黄师宓一眼看到老父惨状,昏厥在地。

族兄黄玮家中也遭难,好在他把亲人都带走了,仅被杀了几位族中长辈。赛法和几位大统领闻讯赶来,帮助料理了黄老太爷后事,但黄师宓一直没有缓过来。每天料理军中大事后,就一头扎进黄宅大堂老太爷的灵前跪坐忏悔,一遍遍地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和说话的神态,一遍遍地想着老人家生而为人的不易,痛彻心肺。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多天,谁劝也不管用。广州攻城受阻,各种不利的消息纷至沓来,黄师宓不像往常那样成竹在胸,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敏锐果决。

这让军中上至大南天国仁惠皇帝赛法和各位大统领,下至知道这一惨事的营中战士,无不担心。这天,黄师宓料理毕军中诸事后,又一头扎到黄宅大堂里对着老父灵位跪坐,满脸挂泪。

不知过了多久,赛法悄无声息地走到大堂门前。门前护兵正要下跪,赛法用手势制止住了。他身着金龙衣,戴饰金襥头,腰挂镶着宝石的腰刀,慢慢地走到黄师宓身后。

一股无形的王者之气在缓行的龙步之间扑向黄师宓身后,黄师宓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大惊,连忙行礼。赛法扶起了他,黄师宓看到赛法的眼睛也不知不觉地潮红了起来。

赛法哽咽地说:

“当年,你中了进士,却抛弃了衙门历练到广源州贩金。而孤还只是一个慕汉风习汉字的蛮人。孤跟着老侬王从汉地请来的老师学汉人的典章书籍,不懂就去问你,那时候,孤和你如兄如弟。

“在孤的心里,你的老父就如同孤的老父一般。孤在你伤心的这些天,也很伤心,更是悔恨。那时看到你带家眷,没有带来老太爷,就应该下令再派人到广州黄村,不管是请,还是绑,也要把老太爷请到南天国来。可是,孤没有这样做……”

“赛法待我如兄,我心知肚明。休如此说,是我真的没想到宋官竟然会做出此等令人发指之事!”

“孤今天就下令,全军把大红战衣换下,都穿上素服。所有军帐,都供奉老太爷的灵位!”

黄师宓又一次大惊,扑通叩头,任赛法如何拉也不起来。黄师宓以头触地,说:

“万万不可啊赛法!如果这样,宋军就认为他们这一不堪之举起到了作用,我军士气已遭重创。只有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该战就战,该攻就攻,这样才能战胜他们。

“再说,我军已有五万之众,除了军中几个大统领和战士知道师宓家中惨事,大多数将士是不知道的。突然全军缟素,这会震惊全军,以为是哪个王亲大将阵亡,真的就会影响士气了!万万不可啊赛法!”

赛法这回真流泪了,伤心地说:

“孤真的想这么做啊。老太爷死得太惨了!孤恨不得把苏缄那个宋官抓到老太爷灵位前砍了。”

黄师宓站了起来,赛法拉着他的手,两人泪流不止。好一会儿,黄师宓用袖子抹了抹泪,扬起脸来,斩钉截铁地说:

“赛法放心。今天师宓走出老家这个大宅门,就下令把它封死,再也不踏进来半步。师宓从今天起,再不会在人前流一滴泪。军情似火,请赛法立即下令诸位大统领召开军事会议!”

“好!”

其实,黄师宓在父亲灵前跪坐,除了伤心,也一刻并没有停止思考当前侬军面临的越来越严峻的局势。全军攻城受阻,各方情报纷纷传来。

黄师宓的脑子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不停地在分析、判断。他是借着在老父灵位跪坐的工夫,可以甩开非紧要的军中大小事务来思考问题。总之,全军有赛法这位最高首领坐镇,还任命一位勇将担任攻城总指挥,攻城战事的安排不会耽误。

侬军自攻抵广州城下,除了队伍得到极大扩充之外,一连遭到意想不到的重挫。先是情报网失灵,原先制订好的,按邕州版本推演的由城中内应打开城门的方案失败了。

后来才侦知,广州都监侍其渊知道邕州被攻占的经过,空前警惕,把自己最亲信的手下分派守四门,致使潜伏的内应无可奈何,已被策反的广南东路钤辖王锴无所作为,赶紧从城中溜之大吉。

这还不算,后来广南东路转运使王罕发起在全城守军中的肃谍行动,把身上藏有战象金牌,或者怀疑与城外侬军有勾结的人都抓了起来。肃谍行动如篦子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宁可错抓,不漏一人,侬军在城内的内应被抓了个精光。

在这种情况下,对广州只能强攻。好在部队东下伊始,就做了两手准备,行军途中,让加入侬军的汉人工匠一边打造攻城器具,加上原先装备的,大军到了广州城下,就有了实实在在的攻城重器:抛石器、楼车、鹅车、洞子车等。

侬军战士在汉人工匠的训练下很快掌握了这些攻城器具,但强攻广州城一波又一波,竟也没有奏效。这是因为每当这些可以从高处攻击城头的大型攻城器具推移到大弓,尤其恐怖的床子弩射程时,就被守军以集中攒射的方式一下子把这些大家伙击坏,并以火箭烧毁。

好不容易用十天半月制造的攻城重器被损毁后,再要修复,或者重新制造,都需要时间,攻城的侬军战士也伤亡惨重。就连攻城总指挥、大统领黄达这两天也从被击毁的楼车上坠落受了重伤。侬建侯大统领成了新的攻城总指挥,但面对守军的床子弩这种重型远程武器也束手无策,徒增伤亡。

三弓床子弩非经专业工匠用很长时间精工细凿,才能制造出来。如果侬军也有这种武器,在楼车、鹅车上迫近城头时也向守军 射击,双方才有在武器上实力对等的可能。

可这种武器的制造一向是大宋军备的核心机密,是大宋对北方辽、夏战争中改良自唐代军事武器装备传承下来的。南方的汉人工匠只是听说过,就算是技术高超的工匠可以模仿,非经长时间的制作和实验才能完成。

眼下是用不上了。这等于说,侬军强攻破城没有成功的可能,就只剩下围困一途。既然要困死广州,就必须切断广州获得外援的惟一通道。必须攻占南门外的守军阵地,全歼粤江水面上的守军水师。最终将广州全城困死,让其自乱。

好在自从侬军一到广州,黄师宓并没有心存侥幸,立即让赛法下令搜罗广州附近及在海边的汉人工匠,在海口大造战船,五十天里造出了二百多艘。

现在,侬军也有自己的水师了,这是广州攻城战最后的希望。黄师宓明白,在军事会议中,这个问题是重中之重。

本来按照侬军决策层的推演,侬军一经举事,攻下邕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霹雳东下,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广州,北上荆湖,到那时,声威所致,岭南后方自固。

侬军的作战部署就是按照这个计划推进的。全军一面扩充队伍,一面直扑广州,在进军的后方不留兵力驻守,以致后方攻下的城池又纷纷被宋官率地方武装收复。

广州城成了难啃的骨头,如果实在攻不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全军回到邕州,与大后方的蛮洞溪涧连成一气,立于不败之地,还是全军不顾一切北上,越过五岭攻占荆湖,这也是要决策的问题。这些天,黄师宓借着为老父守丧,苦苦思考了很多。

从获得的情报可知,侬军屯兵广州城下这几十天,局势发展确实对侬军越来越不利。远在汴京的细作还传来消息,报告宋帝和宰相调西军统帅狄青任枢密副使,就是为了对南方战事作准备。

交趾国方面也在蠢蠢欲动,从升龙城那边的潜伏人员传回来的消息说,交趾军队也在调动之中。幸好侬军打下邕州后,赛法立即让勇猛善战的大统领侬智会赶回岜特山防线。

但更严重的情报表明,甚至有交趾国的秘密人员到了桂州,与大宋广南西路的最高官员余靖接触,不排除有勾结的可能。赛法和黄师宓在分析这一情报时,赛法不禁愤怒得浑身颤抖。

从唐代就正式建号广源州,那时就已成为天朝臣民的侬人部族多少次向大宋皇帝和中枢请求归附,恳求重新成为大宋臣民,愿为大宋天朝守边。可大宋的封疆大吏,没有几个人能够反思多年来治边措施的荒唐,反而与虎狼外敌勾结。

侬军的军事会议决定了一件大事,赛法宣布,任命族兄侬智中大统领统一指挥水路两军,以二百余艘战船的新建水师,及陆路上十个营五千名战士的精锐部队立即发起对广州城南门的攻击。务必达到全歼守军水师营,及拔除南门外守军阵地的战术目的,从此牢牢困死广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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