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正和吴念春说的一样,赵大帅并没因为杨淑柳的离职而变得好起来,这让杨淑柳大失所望。赵大帅多年的酒后失疯已成习惯,已成为他一种变态的精神依赖,而这种依赖是建立在杨淑柳青紫的肉体和痛苦的心灵上的。
在起早贪黑的“晴春柳”经营期间,杨淑柳多次被赵大帅打得不能到店里工作。于若晴和吴念春也多次找到赵大帅,苦口婆心软硬皆施地教育他,赵大帅每次都是答应的很好,结果不出两天,就像犯了毒瘾,手脚又痒,打人事件又如法炮制。
实在忍无可忍,杨淑柳的父母出面教训了赵大帅,赵大帅也低头了认错。他就像一根橡皮筋,你拉伸,它变长,你松手,它还原。几乎所有能用的法子都用了,赵大帅还是一如既往地耍酒疯,这使杨淑柳苦不堪言,终于忍受不住这非人的摧残,她萌生一个最简单,也是最懦弱的想念头:“逃!”
自小小馄饨馆开张三年来,于若晴和杨淑柳在吴念春的帮助下,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白天卖馄饨,晚上拌几个各自拿手的小凉菜,加上啤酒和烤羊肉串,这个“晴春柳”小店,生意想不到的红火。
吴念春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八小时之外就来店里义务帮忙,她调皮地说:“只要管我吃馄饨和羊肉串就行。都说女人只要拿下老公的胃,就能拴住他的心。借此机会,我学着做点拿手菜,省得将来留不住俺那位的心。”
杨淑柳说:“美得你,你那位在哪呢?不然,在街上看谁顺眼,捉一个回来,做你的压寨夫君。但我认为,你说的不一定对,我倒是成天调着花样的给赵大帅当厨师,结果还不是老样子,这种理论,不成立。”
吴念春说:“那是因为赵大帅是个没心的洋葱。”
于若晴接话:“凡事都要分着说。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缘分尽了,留也留不下。分分合合,缘来缘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恩恩怨怨很难说得清,家事,情事,需要的是心,真心。”
这么说着,不由得,于若晴又想起她济南的那次“遇见”,那思不断,忆无边的缘分,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结,她也说不清.......
吴念春被调到中国银行,经过专门针对性的培训学习之后,被分到信贷部,负责银行的收放贷款业务。期间,她结识了许多企业老板,这给小店带来了不少客户。
于若晴卸下淡妆,挽起长发,统筹小店的一切,把小店打理的有条不紊。她把之前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一门心思做着生意。
三年来,随着菜品质量和服务水平的不断提升,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出现客满排队的现象。三个女人各负其责,她们像三只勤劳的蜜蜂,忙碌着,充实着,快乐着。
于若晴用在“晴春柳”挣到的第一桶金,在县城新开发的一所楼盘中,买了一套七十平米、两室一厅的楼房,地理位置稍稍偏远,但价格也相对便宜。
这天,下班后的吴念春又来到店里,和往常一样,拿出青菜开始择,边择菜边愉快地哼着曲儿.......杨淑柳切土豆丝,几年来练就的刀工,手起刀落,土豆丝粗细均匀,像过了筛子,用凉水一泡,条条透亮,根根分明,看着就有食欲。于若晴正在熬油,翻滚的油花吱吱叫着,一股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杨淑柳对她俩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她说:“现在我是攒够了对赵大帅的失望,才想到要逃离的,我想在我离开的日子里,让大帅好好静一静,看能有所改变吗,这或许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吴念春气急败坏地对杨淑柳说:“往哪里逃?逃一天两天,还能逃一辈子吗?让他醒悟?除非太阳从西面出。要是我,就来个快刀斩乱麻,一个字:‘离’!”
于若晴赞成吴念春的看法:“逃,就能解决问题吗?再说咱苦心经营的店总不能舍弃了吧,你为了他,你已经牺牲过一回了,幸运不会每次都跟着你走的。”
杨淑柳固执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在我心里,只要能守候住我的爱情,我宁愿牺牲一切。成败在此一举,我对我的这次抉择充满信心,等我对他的失望达到最极限时,再说离婚的事。”
于若晴想起一句话:当最终想好了这一切,我发现,希望值得等待,而失望值得经历。
看杨淑柳决心已定,于若晴软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呢?”
杨淑柳说:“我有个表姐在上海,我去那里躲一年半载。都说距离产生美,这次我就验证一下。你俩要继续经营这个小店,辛辛苦苦了几年,目前有了这么多回头客,不容易。”
吴念春嚷着说:“你这叫妥协,逃避!无能!但愿你杨淑柳用今天的患失,再赌一回明天的患得吧!该说的,我都说了,随便吧,自己酿的苦果自己尝。对你这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拗脾气,能有啥办法?!可笑的是,对赵大帅这种人还存有幻想,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若晴:“抱有幻想,说明对他还有希望,浪子且能回头,何况一个醉汉呢?先出去躲一阵子,也许是件好事,最起码,活得不再担惊受怕了。”
“若晴,你也别活得这么累,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总是把所有的苦闷憋在心里,压着自己的‘生’而‘活’。说句实话,你们两个的婚姻属于苟和而存在,苟且的‘和’着,这样的婚姻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再说,夫妻之间不只是单纯的容忍问题,还要互动,还要给予,就像敲锣打鼓,配合的好,就是一台好戏,各顾各的,滥竽充数,就是一堆烂摊子。”
于若晴点头:“是啊!任何一桩婚姻都需要后期经营,往往人们都忽视这一点。”
于若晴默默地将熬好的油,倒入细细的辣椒碎,随着“哧啦”一声刺响,火红的辣椒冒着青烟,瞬间变成了鲜褐色。她想:这不正如人性的蜕变吗?在充满坎坷的路上,只要有过跌宕起伏的经历,也许才会达到人性的制高点,要么精彩着继续,要么糟糕的搁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杨淑柳说得对,一定要把小店经营下去,等着杨淑柳回来,若实在忙不开,可以先雇个人。
........
这天,正在店里忙活的于若晴,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姐姐,咱爸患了心脏病,住院了!”
如晴天霹雳,于若晴匆匆向吴念春和杨淑柳交代了几句,去银行取了钱,直奔医院。于父是在午饭后突然发病的,当时左胸一阵发紧,来不及说话,就一头栽倒,手忙脚乱的于母和弟弟打了120,赶紧把于父送到了医院。
于若晴急匆匆赶到医院病房,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眼泪一直连绵不断的淌。她一遍遍默念:“爸爸,好爸爸,快醒来,快醒来呀”。
父亲非常疼爱若晴,平时若提前知道女儿回家,每次都是走出好远去迎她,父亲虽然话语不多,但像一个老小孩粘着女儿。每次于若晴回家,父亲像个影子一样,从南屋到北屋的跟着她。于若晴不止一次地想:也许我真的就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不然,我怎么会对父亲的爱,那么深远,那么留恋呢?
于若晴是七个月就出生的早产儿,出生时,仅四斤重,还不如父亲的鞋子长。不到十九岁的于母,看到连打个哈欠都要累哭一回,长得似小老鼠般的婴儿,吓得不敢抱她。是父亲多次找到医生,央求他们,一定救活这个弱小的生命。由于是早产儿,小若晴连最基本的吃奶也不会,一滴奶就会把她呛个半死。在这关键时刻,是父亲整夜整夜不睡觉,半滴奶,半滴奶滴送到她的小嘴里,小若晴这才慢慢活了下来........
医生对家属交代说:根据ct和彩超检查结果,老人确诊是大面积心肌梗死。通往心脏的主动脉已堵了百分之八十之多,目前有两个治疗方案,一个是心脏搭桥,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血压又高,开胸破肚的话,风险自然会大些。一个是保守治疗,但风险也不小,心肌梗死是致命的,稍不注意随时病发。
于若晴考虑,父亲快七十岁的人了,动手术的话,势必面临种种问题,受罪不说,并发症也是非常致命的,如果保守治疗,积极配合,按时服药,问题不会太大,希望能保守治疗。一家人简单商量后,一致同意于若晴的建议。于若晴默默拿出准备好的两万元钱,去医院收款处交了押金。三天后,经过治疗,在一家人的殷切盼望中,于父慢慢苏醒过来......
于母高兴得豪豪大哭:“老头子,可吓死我了,你总算醒了!”
她泪眼婆娑地回头看着女儿:“多亏了咱女儿的救命钱啊!”
于若晴正抓着父亲的手,刚要安慰几句,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是婆婆打来的。
她接:“喂,妈.....”
“若晴呀,快,快回家!顺泽,泽儿他,不好了,快!快呀!”
从婆婆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于若晴知道万顺泽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她慌忙对妈妈和弟弟交代几句,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医院。
一个月前,万顺泽所在的化工厂接到群众举报,单位一把手和二把手,存在严重经济问题,接受检察院的调查,并对账目的进出科目,一笔一笔严格审核,作为单位的出纳员,万顺泽被检察院也传讯了多次。
万顺泽是个老实又胆小的人,每次被传唤,都吓得哆嗦成一团。回答检方问题时,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几次差点尿了裤子。回到家时,他心情极其糟糕,什么也不说,两眼发直,饭吃不下,夜里睡不着,好像自己真的有经济问题。
这一切,于若晴看到眼里,她劝导万顺泽:“咱身正不怕影子歪,法律是公正的,有问题就勇于承认。没问题,好好配合,把腰板挺直。”
万顺泽哭丧着说:“我用我的性命发誓,我一分钱的经济问题也没有。”
于若晴说:“这不得了,行得正,天掉下来咱也不怕。”
万顺泽隐隐地哭起来:“我真的很怕,真的很怕.......”
就这样,万顺泽在兢兢战战中,一天天煎熬着,夜间多次被噩梦惊醒。
看着惊魂失魄,万分无助的丈夫,于若晴安慰鼓励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法律是公正的,我相信你。”
这几天,“晴春柳”小店特别忙,也许快进腊月了,怕冷的人们不愿早起做饭,更喜欢来这里,喝上一碗放入辣椒油的肉丸馄饨,汤汤水水,热热乎乎,一碗下肚,暖透六腑,畅快舒服。每天,天麻麻亮时,小店里就热气腾腾,清香飘逸了。
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于若晴早早去了“晴春柳”,万母为儿子买来油条和豆浆,万顺泽慢慢吞吞的吃着早餐,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哪怕晚去单位一分钟,也能缓解这些日子,在他精神上极大的压力。
万顺泽呆痴的眼神,直勾勾看着饭碗里的豆浆,豆浆水平面映照出他扭曲的脸形,或许万顺泽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万顺泽猛地双手挠头,大喊起来:“来了!来了!看,真的来了!都来抓我了!”
万顺泽妈妈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儿子的手,疑惑着问:“孩子,你怎么了,谁来抓你了!?”
万顺泽开始呼呼地喘着粗气,剧烈地蹦跳起来:“都来了,都来了!!我,我,快跑啊,来了好几架飞机,要劫持我!”
大姐这些日子正和姐夫闹别扭,所以恰巧住在家里。大姐闻声披散着头发跑过来,一把抱住上蹿下跳的弟弟。看起来有些柔弱的万顺泽,这会儿力气大得惊人,差点把姐姐撞倒在地。
万顺泽妈妈慌得六神无主,一个劲儿地对儿子说:“好儿子,别着急,有妈妈在这里护着,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万顺泽仍然狼嚎着,就要往外冲,姐姐急中生智,把大门锁上。万顺泽就深一脚,浅一脚的没命得踢门,脚趾破了,染红了鞋子。
于若晴和呼啸而来的120几乎同时进门。几个年轻的医生五花大绑,把失控了的万顺泽抓住捆起来,架到车上。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傻了的于若晴,也毫不犹豫的跟着上了车。
到了医院,先做了例行检查:脑ct,磁共振,心电图.......由于一直处于高度恐惧和紧张,心理素质极其脆弱的万顺泽,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大夫首先给他注射了安定药物,待病人渐渐昏昏欲睡时,汽车急急行驶在,去往县精神卫生中心的路上。
县精神卫生中心,是几年前新建的,在距县城五公里的一个山脚下,红砖碧瓦,四周绿树葱葱,远处看更像是一所高级疗养院。这就意味着,万顺泽从此住进了关有几十号精神病患者的病房。
于若晴哪里顾得上她的“晴春柳”,在最寒冷的数九寒天,她骑着那辆老掉了牙的深蓝色木兰,在父亲所住的县人民医院,和万顺泽住进的精神卫生中心来回地奔波,手冻成了红萝卜,生疼生疼,于若晴顾不上这些。
前一天,杨淑柳就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有工作在身的吴念春不可能一个人继续坚持经营“晴春柳”,苦心经营了三年的小店还是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