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说:“有一天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
这个早晨,开启于若晴人生的一个新启点,是她忘记昨天,重新来过的开始,从此,她的脚步将轻盈如羽。
轿车经四个多小时的弛行,终于,在晚上九点,从榆林下了高速。一路上,看到季明杰疲惫的背影,于若晴几次要说替他开一程,但始终没说出口。
于若晴的驾照是在经营“晴春柳”小饭馆时考出来的,由于当时还没买车,驾驶证一直放在抽屉,这些年成为一个最无用的证件。她知道自己一没经验、二没技术,是一个连新手都算不上的生手,直接驾车上高速,那是拍老虎屁股——不要命了。她不能拿两个人的生命去开玩笑,季明杰也不会让她冒这个险,于若晴不禁对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
榆林是一个崛起中的新兴地级城市,这个时辰,正是霓虹灯闪烁热闹非凡的夜生活开始的时刻。
季明杰找了个连锁酒店,和于若晴一起走进大厅。也许经过一路的奔波,疲乏了,也许对潮热的气候不太适应,于若晴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但忐忑紧张的心,出卖了她故作平静的外表。于若晴承认,她渴望与这个男人相知,喜欢与这个男人相处,甚至梦想与这个男人相爱。于若晴从内心喜欢他、甚至爱他,这是不可隐瞒的事实。因为,这一路,她从他身上找到了女人所需要的安全感和幸福感,她在他面前无忧无虑,踏实安心。
她可以矜持有度,收放自如,也可以随心所欲,随遇而安。而现在,从走进这个酒店大厅那刻,她却显得异常地心神不宁,心中默默燃起对爱的渴望,又悄悄亲手扼杀于萌芽。对自己所流露出冲破世俗的向往,该降服还是抵御,兴奋还是忧心,她找不到准确答案
季明杰已走到于若晴眼前,她竟没发现。
季明杰说:“晴,拿出你的身份证,一起过来登记。”像是命令式的,丝毫没商量的余地,于若晴慢慢腾腾地跟着走向吧台。复杂的心依然在挣扎,脸烧得特别滚烫,心也在“彭彭”狂跳,她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
季明杰对吧台小姐说:“你好,麻烦开两个房间......”
季明杰简单的一句话,像一剂救心丸,把于若晴的心结一瞬间疗愈,同时,那藏在心底的隐隐蠢动,像断了线的风筝,急剧垂坠,直线下落。希望,还是失望?意料,还是意外?她说不清,这种感觉让她走不出,又放不下。燃起对爱的渴求与希望,就这么毫无预知地被一句话抹平。
入夜,于若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莫名的渴望,莫名的冲动,又莫名的向往,让她无法自控,浑浑噩噩中,她渐渐睡去,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又特别踏实。快天亮时,她做了个梦,梦见季明杰把她丢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田野,她始终在找着通往回家的路.......
季明杰何尝不是难以入眠呢?那个让他情有独钟的初恋,那个让他等盼了二十年的若晴,那个梦牵萦绕了他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纳文,那个让他心疼如麻又无法自抑的女人,此刻就睡在他的隔壁房间,他真想不顾一切,冲破世俗,推开那扇门,过去紧紧抱住她,吻着她,然后带她离开,远走高飞.......
这一夜,季明杰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的若情牵着他的手一起来到一个小岛,共同支起了一个帐篷........
天刚麻麻亮,季明杰就收拾好行李,去敲于若晴的房间门,于若晴慌乱地稍作整理,打开门,发现人已离开。
很快,季明杰的电话打进来:“晴,我在楼下等你,一起出去吃早饭,趁着天气凉快,早点出发。”
经过一夜的休整,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体能上,都轻松了很多。季明杰幽默地说:“这叫甩下疲劳,轻装上阵。”
车子继续前行,心情轻松了许多。不到两小时,就到了陕西省神木县。又接着朝煤矿的方向行驶,眼前看到的,是浩浩荡荡的煤炭运输大军,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负重老牛似的斯太尔挂车低声嘶吼,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穿挤前行。空气里弥漫的黑色灰尘,一波接一波的被车轮扬起,国道显得异常狭窄和拥堵。
季明杰的小轿车被可怜得夹在大车之间,在穿梭如流的大挂车面前,小轿车没有了以往的霸气和自信,如被弃在深坑里的玩具车,即看不到前面的路,又躲不开脚下的坎坷,无奈地忍受着一群庞然大物的耀武扬威。成年累月经受碾压的路况,使季明杰和于若晴在左左右右的颠簸中慢慢移行.......
终于到了煤矿基地。眼前是一个开阔的煤的世界:漆黑的煤炭,发着诱人的亚光亮,一堆一堆的连在一起,形成一座座连绵起伏的煤山。脚下的土地已被煤炭渲染上色,形成特有的黑土地,恰似一幅水墨丹青画面。季明杰带着于若晴,走在空旷的“矿”野中。
他们首先来到一个煤老板的办公室。所谓办公室,只不过是暂时在这里搭起的几件简陋房子而已。
煤老板姓谭,脸上的褶皱处藏满了煤的碎末,一出汗就牢牢的镶嵌在里面,形成一幅滑稽的、带有黑色纹理的大花脸,这与人们口中的煤老板形象相差甚远。
季明杰首先做了自我介绍,说明来意,谭老板很热情地端上两杯水。
季明杰对谭老板介绍说:“我们需要的煤炭不不但用量大,而且要求长期供货。”
谭老板频频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季明杰研究了一会儿对方提供的合同,接着说:“质量一定要保证,不然,很难继续合作。”
谭老板依然点头:“那是,那是。您放心。”
于是,谭老板带着季明杰和于若晴,一起来到几个煤堆旁,分别在多个位置取了煤样,等去化验。这一切于若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没想到,看似简单的煤炭生意,却蕴藏着这么多的事情。
这是个比较大的煤场,铲车轰鸣,好几辆铲车穿梭不停地忙活着铲煤、兑煤,堆煤。那边专用的煤炭筛分机,发出不厌其倦的机鸣,分筛后的煤块,分别从伸出的,几条长臂的出口处,大小均匀,扬扬洒下,形成别样的黑色瀑布。
于若晴看着这一切,默默自语:“原来煤炭还要分筛。”
季明杰始终在与谭老板谈着关于煤炭的事情。一会儿,过来一个黑得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小伙子,谭老板和他悄声叽咕了几句,小伙子拿着煤样走了。
谭老板给季明杰递了一颗烟,季明杰用手摆着说:“不会吸烟,谢谢。”
谭老板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随着,鼻孔里冒出两股烟雾。
谭老板说:“前面不远处有个化验室,我让小王去化验一下。”
季明杰看着外面的煤堆,淡淡地说:“谭老板,先不用了,等我们先办点别的事再过来。”说着就往外走。
在一旁的于若晴没懂季明杰的意思,她心想:“奇怪了,季哥在取样的时候再三叮咛,一定要化验准确,现在却不让化验,这是何意?”于若晴没出声,默默跟着季明杰走出房门。
路上,没等正纳闷的于若晴开口发问,季明杰说:“晴,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决定有疑惑,对吧?”
于若晴点头:“对,我正要问你。”
季明杰说:“这个谭老板不实在,想来个偷梁换柱,让我发现了。”
于若晴说:“我怎么没发现?什么时候的事?”
季明杰笑了,说:“所以你叫于若晴,我叫季明杰呀。”
他停了停,继续说:“刚才那个小伙子,拿着咱采的煤样扔在另一堆里,又在屋里拿着事前准备好的煤样去化验。这个谭老板是个不靠谱的老手,看来对谁也是一锤子买卖,做手脚不光针对咱们。”
于若晴恍然大悟:“动歪心思,你就该当面揭穿他。要是换做吴念春,早就骂他了。”
季明杰说:“我又何尝不想呢?若晴,记住,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你一个女人,凡是能过得去,就过去。他偷偷摸摸的去做这种事,你以为这个谭老板的良心能安吗?况且事情总会败露,早晚问题,占小便宜吃大亏,最后,做生意做没了客户,这才叫因小失大,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一个商人简单,但做一个有道德的商人,很难。记住,你要做一个有道德,光明磊落的商人。”
于若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季明杰,她暗暗佩服:“这才叫有远见、有魅力的‘季式’格局。”
于若晴突然觉得,在季明杰面前,原来自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学生。
于若晴从那年的一见钟情,到思念向往,再到此刻的崇拜敬仰,足足跨越了二十年,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来让她演绎这场相遇、相知,又相敬,甚至是相爱的故事呢?
于若晴想,也许,我们的相遇,一开始就是个心动的故事,这个故事有一个美丽的开始,然后又有一个流连向往的过程,而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如果说,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很可能这是一个错误的爱,即使是错误的爱,我也无福所享,无命抗争,或许今生无缘拥有了。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而拥有的爱,定是最神往的。如果说一个喜欢他的理由,那就是,他的坦坦荡荡的男人情怀了。从他这里所享受到的,这份纯真的精神满足,这是世上任何人给不了的,我于若晴,今生有他,足矣。
季明杰继续说:“和为贵,善为本,诚为先。一个人的品行决定他的福报。孟子说:‘和为贵,当忍为高。’人人需要有一个大度的胸怀,包容一切,世界才美好。所以,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遇到啥事,都要学着消化不快,不留残渣的消化掉,这样心就开阔了。”
于若晴使劲点着头,由衷的信服季明杰的言谈与见解 ,就像二十年前,济南那次季明杰对她的“侃侃而谈”一样,令她心服口服,崇拜至极。
正走着,一群人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口音。季明杰和于若晴走过去,小伙子吵着一口浓浓的家乡口音,正在打手机。
等小伙子挂了电话,季明杰友好地问他:“你好,听你的口音,请问,你是山东新平人吗?”
小伙子立刻惊喜起来:”对呀,对呀,我叫林春生。是新平大刘村的,你是?哦,听出来了,老家来的吧?”
季明杰也高兴地说:“是,小林,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春生说:“我来这里快三年了。主要是帮着外地要煤客户,针对需求方要求,找适合的煤源。派车,装车,送达,嘿嘿,一条龙服务。”
季明杰和于若晴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太好了,太好了。”
林春生问:“你们也是来找煤源的?”
季明杰给于若晴使了个眼色,他的意思,于若晴心领神会,季明杰是让于若晴说话,加深她对行业的认知和掌控能力。于若晴把关于对煤炭的数值要求说了个明明白白,并希望对方能按要求长期供货,确保质量。
林春生不住地点头:“放心,一定按要求送货,我做的是长期生意,德在前,利在后。到了化验不合格,还算我的。一路的风吹日晒,挥发度和热量或许会有一点点变化,但大差不差,仍在要求范围内,我会根据煤炭价格的浮动,及时上调或者下降,第一时间通知你。有一条,由于微利经营,我不押款,要现钱。”
季明杰说:“没问题。有多大的荷叶,就包多大的粽子。我们有多少钱的本,就进多少钱的煤,慢慢循环。”
季明杰又问:“一车煤,大概有多少吨?”
林春生回答:“大约四十吨左右。也不一定,由汽车的承载量而定。”
季明杰算了算,说:“好,那就可着手里的钱,慢慢的送,稳中求精,等公司回了款接着送。”
很快,双方签定了意向合同。
回家的路上,季明杰和于若晴的心情极好,风尘仆仆,一路高谈。晚些时候,汽车终于下了高速。于若晴落下车窗玻璃,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遥远处传来歌声,正是:“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