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来到季明杰的办公室。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横七竖八的立着,像堆横生的杂草。多年不见,明显苍老,而且驼了背,十七年前那个老陶像换了个人。
季明杰请他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老陶双手捧着水杯,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十几年不见,你胖了。”
季明杰问他:“这些年你去哪里了,谁也联系不上你,听说去深圳开公司了?”
老陶放下水杯,双手抱头,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呢!”
季明杰:“别急,天大的事慢慢讲。”
老陶慢吞吞点上一颗香烟,顿时,烟雾像个急着逃窜的幽灵,从一闪一闪的火光中飘出。
老陶是在单位进行私有制改革前夕,揣着一腔雄心壮志和满腔热血,与当地一个做电子商行,外号叫范猴子的朋友,一起去了深圳,初期是在一个电子软件厂打工。他俩的考虑是,先安顿下来,慢慢在这个经济发展迅猛的特区,寻找自己的商机,决心不成就一番事业,决不成家。
两人一边打工,一边跑市场,一边考察。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年后,他们终于迎来了商机:给一个大型手机元件厂,做代加工。很快,两人在开发区租了片不大的一席之地,并雇了十几个工人,建成了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型的手机元件加工厂。
事情的发展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每月有可观的收入进账。一步一步,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加工作坊,发展成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几年里,娶妻,生子,买车,购楼房。勤勤恳恳,摸爬滚打,不到十年,从两手空空变为资产千万的大老板。老陶和范猴子都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沾沾自喜。
这天,在一个圈子里创业的朋友雷小池和孟尧两口子来借一笔钱。两人均是浙江金华人,也是生意人中难得的实诚人。
老陶犹豫了:不借吧,都是朋友,怕让人说他‘认钱不认人’。借吧,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况且自己公司也需要周转。
雷小池看出了老陶的心事,他说:“不让你白帮忙,我可以给你一分五的利息,一万块钱每月一百五十元,五百万一个月利息就是七万五,一年按十二个月算,就是九十万。”
老陶被这个数字所吸引,他问:“帐是这么个算法,可是你到底做的啥生意,利润这么高,有把握不?”
雷小池信誓旦旦:“你借给我四百一十万就可以,把应得的利息先扣下。”
雷小池接着神秘地笑了下,顿了顿,接着说:“我做的是一个新兴的事业,投资理财公司。说是新兴,也不对,据说从西周开始就有了民间借贷现象。古时候有倒鸦片、倒黄金的,现代有倒油、倒粮的,而此时我倒的是‘钱’。说白了吧,就是以钱赚钱。放出去,收回来,就这么简单,利润高,回本快。”
范猴子蹬起了眼睛:“有这事?听着眼馋,可这么多钱放出去,万一.打了水漂呢?.”
孟尧胸有成竹:“放心,没有万一,都有抵押的。我们借你的钱也办抵押手续,我把厂子的两个仓库抵押给你,仓库里有许多价格不菲的产品。如何?”
雷小池接话说:“看看,你俩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能坑你俩不成?我干了快一年了,短期的也倒了好几个来回。下一步我试着去城市周边找个地方,立个门头,专门吸收资金,然后放出去,再收回来,无休止的循环,知道什么叫滚雪球吗?那样的话,就再也不愁资金来源了。”
老陶和范猴子听得目瞪口呆。
孟尧说:“我说大哥呀,这次说元旦还款,绝对到不了二号。我两口子是讲信誉的人,你了解的。一下子九十万到手,一不偷,二不抢,三不犯法。”
范猴子心动了,用眼睛撇老陶。老陶思忖:依这些年对雷小池两口子的了解,这人还是听讲信誉的。他和范猴子初来深圳时,虽然小池夫妻俩当时也没步入正规,但两口子有求必应,热心帮忙,第一次进件钱不够,还多亏他两慷慨解囊。老陶和范猴子互相对望了一眼,这一眼,相当于默认了。
老陶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朋友找上门,从他嘴里永远说不出“不”字。何况还有抵押手续,这应该是个有十足把握的买卖.......
事情很快搞定。
转眼,元旦到了。这天一大早,雷小池和孟尧两口子来了。说中午请老陶一家和范猴子一家吃大餐。说话时辰,孟尧把五百万元一分不少的转到了他们的指定账户。
雷小池笑着说;“完璧归赵,互不相欠”。
似乎稀里糊涂挣了九十万,老陶和范猴子暗暗高兴,这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雷小池找了一个高级酒店,青菜都是专门从山上摘来的新鲜绿色蔬菜,穿山甲,天鹅肉,野鸡、野鸭应有尽有。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把餐厅照的流光溢彩,从各国选配的绝色美女陪伴左右。席间自然又一次谈到了“以钱赚钱”的事情。雷小池边吃边讲着怎么放款,怎么收款,怎么考察抵押等等的操作流程,直说得老陶和范猴子心里直痒痒。
老陶开始动心:“这倒是个好买卖,收进来放出去,操作简单,来钱也快,何不在保障自己厂子正常运营的前提下也试一试呢。”
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雷小池,即可受到范猴子的拍手相应:“咱两个想到一快去了,先拿出一部分钱,来个投石问路,探一探到底这水有多深。行,就大干一场,不行,就当花钱买教训。当今这社会,人人都做老板梦,借款得有的是,不愁没生意,关键是考察对方的还款能力,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老陶点头认可范猴子的分析。
雷小池说:“这事交给你老兄我呀,现成的免费老师。这个我有经验,头几笔,我来帮你们操作,慢慢领你们上道。”
事情算是定下来,老陶和范猴子由衷感激雷小池两口子的有情有义。
接下来,像他们说的那样,头几单生意,老陶没去大张旗鼓的做,而是小打小闹了几回,都顺利地收回了成本,并且赚到了预想的利润。
在利欲熏心的指使下,这个把“小心驶得万年船”挂在嘴边的老陶,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干起更大的放贷生意。用他的话来说,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陶负责考察,放款,范猴子负责收款,签合同。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过了四年,四年间,收放款得到的收入,远远超过工厂这几年收入的总和,可谓是“鸿运当头,财源滚滚”。
渐渐的,两人挣钱挣红了眼,再也无心经营厂子,最后干脆把厂子卖掉,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以钱赚钱”的生意中去。很快,在范猴子的操作下,在市南郊区的一个繁华地段,租了座四层小楼,用于专门高息吸收民间资金,和放贷的办公场所。
由于利息高,兑现及时,又能随时可取,这个小楼一度门庭若市。收入多,就放的多,一头扎进钱堆的两人,早已把前顾后虑忘得一干二净,步子迈的更大,更快,鞋子也开始跟不上脚步。
在“形势喜人,形势逼人”中,又匆匆过了一年。犹如一头扎进了金矿,他们手里有了成堆的资金,账面上的数值越来越大,这让他两个挥金如土、挥霍无度,在他们眼里,钱已不是钱,而是一个数字而已,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命中的财运竟如此的好,如此的旺。
这天,范猴子和往常一样去收款。这个企业借了他们近千万,按照合同约定,这两天是还款期限。当范猴子拿着抵押单和合同走到厂子门口时,发现厂子的大门紧闭,连每次过来,都在坚守岗位的保安也不见踪影。
范猴子以为走错了地方,重新看了看厂子挂着的牌子,没错。可是人呢?他转了几圈,连个人影也没见到。赶紧给合同上的联系人打电话,电话传出提示空号的声音。他又去问附近周围厂子的人,都说不知道。范猴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给老陶打电话,简短地说了这一切,老陶第一时间赶来,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夜之间,什么都不见了。
后来,他俩报了案,由于犯罪嫌疑人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办抵押手续时,用的假名字和假身份证,尽管公安部门用尽各种方法,也没找到对方下落,就像人间蒸发,没留丝毫蛛丝马迹,连息带本一千五百万转眼打了水漂。老陶和范猴子就像被人挖去了心肝,疼得他两个翻来覆去、整夜睡不着,只剩下唉声叹气的份。
祸不单行,两人还没从“跑路”中走出来,又有一个借款八百万的债主携款而逃,一点征兆也没有。前一天还主动要账号说还款,第二天就销声匿迹。前后丢掉两千多万,很快,他们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取款者不能及时兑现,越是这样,参加融资的客户就越害怕,听到风吹草动的人们,都纷纷跑来要求兑现。
有的不良商家趁火打劫,玩跑路的,失踪的……红红火火的投资理财公司,一夜间面临倒闭边沿。存款人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打、砸、哭、闹,更有甚者,要在这里喝药自尽.......
这些参加融资的客户里面,有个带头闹事的人叫季人民,这人,有文化,口才好,思路清,所以上千人,一致推选他作为代表和老陶一方交涉,季人民说话逻辑性强,懂法律,能直戳要害。
这天,季人民又来交涉:“陶老板,如果月底我们的钱仍然不能兑现,我们就一起拿着借款合同,去公安局立案,没得商量,等着封户、坐牢吧。”
老陶傻了眼,将近一个亿,放出去的放出去,收不回来的收不回来,月底兑现,谈何容易,他欲哭无泪,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按住眼前这场“动乱”,善于动歪心思的范猴子决定,先从季人民身上入手。他打听到,这个叫季人民的老家,是新平市季家村的,他是前几年才来这里创业,共积攒了二十万。高息的吸引,季人民把手中仅有的钱全存放到这里。范猴子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陶,老陶首先想到了季明杰,他曾隐隐约约听张有可说起,季明杰就是新平季家村的,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老陶偷偷爬窗出去,连夜开车去找季明杰,希望他能出面帮着安抚这场毁灭性的“灾难”,让他躲过一劫,他相信季人民会给老乡面子的。
季明杰几次要问于若晴,但见老陶这副狼狈样,感觉现在不是打听这些的时候,就压了下去。
听完老陶前前后后事情发生的经过,季明杰说:“你先回去,我先给季人民通个电话,再不行我过去一趟,看客户能给你容些时间吗。但是,我帮忙只能帮到这。钱,你想神法也得还,必须还!没商量的余地。老百姓的利益大于天,不然会背负一辈子的良心债,法律也饶不了你。”
老陶连连点头,老泪怎么控制不住,一颗一颗滚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