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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于若晴顺利地与甲方签完合同，开始操作运煤。
万事开头难，看起来红火的煤炭生意，对于一个外行，真要轮到实际操作，却是难上加难。虽然之前于若晴和季明杰去了神木一趟，对这方面有了初步了解，但要说起对经营煤炭业务的经验和水平，只能算是凤毛麟角。
于若晴考虑半天，为确保万一，想了个万全之策，也是最笨的办法，运输前期，她要亲自跟着大车去矿上，让杨淑柳留下，坐镇厂方，静观默察，并试着从其他老煤商那里，获得有价值的信息。这些供煤商都是多年的老行家，或多或少，从他们身上能学到些对行业有所帮助的东西。
八月，天黑得特别晚，已到新闻联播时间，太阳仍然那么明亮，夜幕迟迟不肯拉上。这使得在树荫下纳凉的老人丝毫意识不到，这个点该回家做晚饭了。
这天正是出伏第一天，秋老虎仍然在停停歇歇地发着威，树上的知了，高亢激昂地发出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鸣叫。
于若晴不得不佩服林春生的办事能力，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确实神通广大，几乎能联系到家乡各个县市，所有的运煤大车。因为是亲自跟车，为出行方便，按于若晴的要求，这次林春生委派的运煤大车，是新平市区的，一共五辆。
下午不到六点，于若晴就坐着高头大马似的斯太尔出发了。斯太尔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风驰电掣般，一路狂跑，一路吼叫。坐在驾驶室里的于若晴，像被放进簸箕的稻米，上下颠簸，左右摇摆，五脏六腑无法控制地相互碰撞。
坐在杂乱的驾驶室，噪音隆隆，燃油气味刺鼻。放眼望去，马路如镜，视野无边，竟有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司机师傅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于若晴不敢打扰司机师傅，她始终没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
夜里十二点后，于若晴困得不行，她强忍住困意，可困神就像认准了她，死死缠住她。最后，她还是打起了瞌睡，在不知不觉中眯了一会儿。她由衷佩服司机师傅坚强的意志力，司机的眼睛眨也没眨。
车继续前行，于若晴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乏味，困倦。快天亮的时候，司机师傅说，马上到了。于若晴这才重新焕发精神，看到那一片片“黑土地”已到眼前。
司机说：“要不咱先吃点东西？到了接着装车，装完连夜回赶，不然没时间吃饭了。”
于若晴点头同意，之前她并没觉得饿，经这么一说，才觉得好像真的有点饿了。于是，司机找了个宽阔的地方，把车停下。于若晴把事先准备好的方便面拿出来，用热水泡上。她又给了司机两个芝麻烧饼。两人就蹲在路边吃，过往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散着刺鼻的尾气，尘土飞扬卷起。顾不上脏净，很快，一包方便面进了肚，总算止住了肚子的“咕咕”叫声。
临装车时，林春生对于若晴说：“大姐，怎么个装法？”
于若晴被他这一问，显然不知何意，她反问林春生：“什么怎么个装法？”
林春生笑了：“看来你是真不懂。大姐，我看你是实在人，又是老乡，我这么对你说吧，看起来很挣钱的煤炭行业，其实这里面水深得狠。”
于若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林春生继续说：“在我这里，我能做到的，一是超重装载发货，二是适当掺杂一些煤矸石。不然，你很难挣到钱。”
于若晴明白了大概，超重装载，意味着利润相应多些。但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安全大于天，这含糊不得。掺杂煤矸石，也就是昧着良心，置与甲方签订的合同于不顾，想着法的挣“黑心”钱，这更是违背道德的约束，从良知上难安。不合格的煤炭到达目的地，又是怎样蒙混过关的，这似乎是个谜。
于若晴算了算，如果正常装煤，一吨挣不到十几元。这是她没想到的。再说，货车司机的报酬，都是按装载吨位来结算，司机肯定更愿意多拉些货物，同样，拉的少，司机就不那么积极，甚至拒拉。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拿来和金钱一决胜负的东西，少之又少。
显然，这次神木之行，让于若晴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个时候，于若晴多想季明杰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呀！于若晴想起那天季明杰说的：做一个有道德的商人。可在道德两个字前后，又要付出多么大的定力，顶着多么强大的金钱诱惑，来把控自己的意志呢！于若晴心想：“一吨挣十块也拉，走一步，看一步，做事先做人。”
于是，于若晴对林春生说：“正常装载吧。”
林春生忙着去张罗装煤，走时又说了一句：“大姐呀，还有好多你想不到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傍晚，于若晴带着浩荡的运输大军车队回程，一路风尘，一路颠簸，终于，于次日上午到达新平市经纬食品有限公司。
杨淑柳忙着找人过磅、化验，卸煤。这时的于若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非洲女，脸蛋附了一层淡淡的煤粉尘，整张面孔丝毫看不到之前的清秀，但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灵动，像闪在夜色里的星星。那最具由象征性的美人痣，早已和煤末混为一谈。
这些年来，尽管艰难，尽管委屈，尽管苦累，但杨淑柳从没见到于若晴这么狼狈的样子。杨淑柳冲着于若晴痴痴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于若晴回去洗澡，杨淑柳留下，忙着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
于若晴回到和杨淑柳的出租屋，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镜子里的她焕然一新，如出水芙蓉般，清爽，纯静，动人。
杨淑柳的电话打来；“若晴，磅过完了，但是，吨数比出货单上的数量少。”
于若晴问：“少多少？”
杨淑柳说：“不一，说是在路上的损耗。”
于若晴这才意识到，又一个不可抗拒的现实摆在她们面前，经千里长途跋涉，损耗是难免的。那么，这些煤老板天天开宝马、奔驰，住着豪华别墅，又是怎么把钱挣到手的呢？肯定这里面隐藏着更深，不能说出的秘密。也许林春生说得对，水太深了。于若晴算过，这几车的利润微乎其微，甚至挣不到钱，但她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做法：“只要有一毛钱的利润就干下去，赔不了就干。”
半个多月的风雨兼程，手里的几十万元钱，渐渐换成了一摞入库单。合同里规定三个月一结账，于若晴终于可以闲下来，等着公司的回款，然后进行下一轮的神木之行。稍作休息，她思忖着该回宾城一趟，看看妈妈和儿子。
这天，于若晴接到一个供煤户刘老板的电话。这个刘老板，是在公司给所有供煤商开会时认识的。刘老板说：要请一些同行祝贺祝贺，厂方刚刚给他结了账。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出于礼貌，于若晴和杨淑柳欣然接受了邀请，就对在场的各位声称不会用酒，所以，自始至终，她俩滴酒未沾。其他几个大小老板频频干杯，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对他们的大大咧咧和不拘小节，于若晴很不习惯。她和杨淑柳互相对望一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勉强融入其中。当然，这些人的话题，离不开老本行——煤炭。
刘老板摸着八字胡说：“我做这个行业也八年多了，但是，女人做煤炭生意，我所亲眼见过的，还真没有，即使有，也是在这个女人前面，有个打头阵的男人，女人只是跟着做些记账，开车之类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真佩服你俩。娘子军，铁铁的女汉子！”
于若晴说：“刘老板，高抬了。你也知道，我们的利润微薄，哪像你们，那几年煤炭生意好做，早把钱赚到手了。”
这时的刘老板喝的有些多，他醉醺醺地说：“事在人为。打点肯定少不了，要想挣大钱，必须舍得做到大家都有钱花，只要方方面面都周全好，没有不挣钱的道理。”
于若晴感到奇怪，但怕对方介意，她反问：“都有钱花？”
刘老板端出实情：“过磅间，锅炉房，化验室的人，你没意思意思？”
刘老板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作出点钞票的样子。于若晴终于明白，原来，从煤炭上车到燃烧成灰渣，这一路都是踏着“坑”过来的。这些人，他们所谓的成功，竟是用人民币“甩”出来的......
回去后，于若晴和杨淑柳又谈起这事，杨淑柳犯难了，说：“若晴，同样的付出，咱却挣不到钱，这可怎么办，也许刘老板说得对，咱也通融通融？”
于若晴没说话，她思想斗争得厉害，去除贷款利息，根本没什么利润。她想不到，生意的利润，是在一些见不到光的操作中产生的，她怪自己之前没想到这些，也怪公司太刻薄，把价格压这么底。是继续这无利的折腾，还是洗手不干了，打道回府？思来想去，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由得，她拨通季明杰的电话。
季明杰正在看这月的财务报表，一看于若晴的电话，他赶紧接。他知道，于若晴是个很自律的人，唯恐影响对方工作，一般不会贸然给他打电话。这几天，季明杰一直牵挂着于若晴的煤炭生意，无奈，当了一把手的他，来到一个新的环境，面临种种工作压力，任务繁重，许多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晚上有空时，又怕耽误于若晴的睡眠，所以，他尽量会在白天给于若晴打电话，虽然只是简短的问候，他感觉，只要能在电话那端听到于若晴的声音，足够了。
季明杰接电话：“喂，晴。”
于若晴高兴地说：“季.......哥，新官上任三把火，目前为止，这火烧到第几把了？别太累呀！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季明杰把电话换到另外一只耳朵：“呵呵，你猜烧到第几把火了？快火烧眉毛了，你感受到了吧？送煤是不是告一段落了，辛苦了，晴。有事说吧。”
于若晴就把关于往煤炭里掺杂煤矸石，过磅环节做手脚，买通化验员和锅炉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季明杰说了。
最后于若晴说：“这事关系到企业的存亡，你可向许总反映一下。我不方便出面。”
季明杰轻轻倒吸了口凉气：“这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猫腻，这些漏洞，要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呀。”
季明杰说：“好的，晴，这阵儿，你好好休整。这事，我提醒一下许总。”
......
巧得很，这天，许经接到有职工写的匿名信，信中反映：生产科和原料科有关人员，置公司利益于不顾，收受供煤商贿赂，二者联手坑蒙公司。
许经非常生气，把检举信摔在办公桌上：“岂有此理，坚决彻查此事，王伟王总亲自督办！”
许经刚安排停当，接着，季明杰的电话打进来。
“许总，最近忙啥呢？我就单刀直入了，对你说件你想不到的事情。”
“好，说吧。”许经坐下来。
“听说你公司煤炭进出环节，存在有非常严重的暗箱操作现象。”
许经知道，季明杰说的“听说”，肯定是从于若晴口中知晓的。
他说：“详细说说。”
季明杰就把从于若晴那里知晓的情况一一说了。
季明杰说：“千里之提，毁于蚁穴，许总，该出手堵一堵老鼠洞了。”
许经说：“知道了。谢谢你，老同学。”
许经非常感激季明杰的提醒，更是对于若晴刮目相看。于若晴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有这般的格局和良知，她不便出面反应此事，并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没辱一个有德商人的良知。自己的企业隐藏着这么多的硕鼠，如果任凭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准，哪天公司真要毁在这群害群之马手里。
公司做出决定：一、鉴于有不正当的暗箱操作恶劣行为，所有供煤商与本公司签订的供煤合同作废。（原合同上有这一条规定）。二、调离参与收受现金和礼品的有关人员，并作出不同程度的处罚。三、公司将有专门人员，不定期对煤炭的质量，地磅的精确度，化验室等，进行突击检查，如发现有违规行为，一查到底。四、分管部门主要人员，过磅员，化验员，锅炉工，压半年工资。要求各部门认真负责，各行其职，一旦发现有坑蒙欺骗公司行为，开除，并扣发半年以上的工资。五、公司要求对各项进出环节，制度化，合理化、透明化。公司会根据煤炭市场的价格涨幅情况而随时调价。六、确保供煤商有利润，杜绝不正当竞争行为，每吨煤炭在原价格的基础上涨二十元。
对于若晴来说，这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这说明，从此，于若晴和杨淑柳有利润可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