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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年三十晚上，于若晴领着儿子万壮壮，来于母家吃年夜饭。留在本校读研究生的万壮壮，已是高大魁梧的小伙子。一大家人围坐在大大的圆桌旁，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事情。
于母高兴地给这个夹菜，给那个递水。小燕子模样的水饺整整齐齐地排满盖垫，只等下锅。壮壮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感触，他不由伤感。
万壮壮好似自言自语，又像对妈妈说：“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但也会伴随着些许遗憾。我的愿望是，我爸爸的病赶快好起来，遗憾的是爸爸的病情反复无常。中国的医术有上千年的历史，难道，就没有根治这种病的办法吗？”
于若晴静静地看着儿子，她知道，万顺泽的病情，始终是儿子最大的牵挂。几年来，由于万顺泽对服药的抗拒，他几乎每年都要接受强制措施，被送去精神卫生中心住一阵子。不同的是，身边没了于若晴的陪伴。这样多次的出出进进，折腾坏了万母。屋漏偏逢连阴雨，年事已高的万母，由于一直处于高压和情绪不佳状态，不久前得了脑血栓，好在治疗及时，住了一阵子院，除右腿用不上力，走路有点颠簸以外，没留下更糟糕的后遗症，这就意味着，从此，老人再也不像一个健康人那样伺候儿子了。
姐姐们不得不轮流回家居住，承担起照顾两个病号的任务。从第一次住院开始，经于若晴和万顺泽单位的积极交涉，单位终于答应承担部分费用。尽管儿子上学期间的所有学杂费她都包了，但一家人仅靠着万顺泽那点可怜的基本工资，和婆婆的极少的退休金生活度日，不用说，家里经济状肯定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于若晴不禁同情起这一家人了。
现在，她有条件了，也想过，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帮助他们，但一直下不了决心，她怕见到她们，更怕她们会像以前那样，让自己下不了台。于若晴知道，她对万顺泽的感情，从拿到那一纸离婚书开始，就一去不复返了，就像离去的泡影，化作一团虚化的气泡，无影无踪。于若晴对失败的婚姻，不抱任何幻想。而占据她心的，是对母亲和儿子的牵挂，当然，也有对季明杰深深地思念。每每回顾与万顺泽婚姻漫长二十年的历程，她仍然不寒而栗，她曾经的付出，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对得起这家人。这样想着，可仍有那么一点放不下的东西，在搅扰着于若晴的心。于若晴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她终于拿定主意.......
大年初四，在当地，是结婚女人回娘家的风俗。这天一大早，于若晴给杨淑柳打电话，说让她过来一起去办件事。很快，杨淑柳来了，从她气色上看，杨淑柳似乎好多个时日没睡过好觉了，她精神上显得非常疲惫。于若晴最了解这个“铁三角”之一的闺蜜了，杨淑柳的细微表情和一举一动，于若晴都能猜得不差分毫。这一定是因为赵大帅得了重度肝硬化，杨淑柳无法接受事实，她在强忍着巨大的心痛，等着在省城住院治疗的赵大帅归来。无奈，光阴无边，等待漫长。赵大帅和杨淑柳离婚以来，杨淑柳也曾试着想尽千方百计，忘掉这段让她苦不堪言的婚姻，但是，她总是以失败而收场，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始终属于赵大帅。思虑，失眠，挣扎，该忘掉的终究忘不掉。
杨淑柳拿定主意，既然爱，就勇敢追随，不给自己留半点遗憾，吴念春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是，不回头，又哪能发现来春的新绿呢？一首歌唱到：“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就像一阵风，吹落恩恩怨怨........”杨淑柳下定决心，她要重新回到赵大帅身边，安慰他，照顾他，陪他一生一世。
于若晴对杨淑柳说：“你决定了？”
杨淑柳回答：“嗯，决定了。我做通爸爸妈妈的工作，就去照顾他。我已和他通过电话了，年初十后赵大帅就回家静养，我等他。”
杨淑柳停了停，又说：“若晴，生意的事，看来你要孤身奋战了，你要保重，谢谢你给我买的房子。”
于若晴笑了：“这是什么话，见外了不是？路在脚下，我能坚持走下去。我看好你俩，真诚祝福！”
杨淑柳问：“晴子，今天叫我来，啥事？”
于若晴说：“和我一起去壮壮奶奶家一趟，我自己一个人去，怕应对不了。”
杨淑柳说：“若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你还怕什么呢？”
于若晴心想：可不是，这些年摸爬滚打，披荆斩棘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如果勉强找一个害怕理由的话，那就是害怕触景生情，害怕想起那段噩梦般的过去，害怕重新勾起她不堪回首的回忆。
杨淑柳同样猜到了于若晴：“为什么？当初她们伤你伤得那么重，你还拿你热脸去贴他们那冷屁股！”
于若晴字字珠玑：“因为她是我儿子的奶奶，因为他是我儿子的父亲。”
于若晴和杨淑柳告别，自己开着她的高尔夫轿车径直去了万顺泽母亲的家。多少年来一直疯传着的拆迁小院，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静。这个破旧的小院，像一个被人淡忘的老戏台，安静地隐藏在林立的高楼深处。与周围的高楼大厦相比，孤零的小院子显得古朴，保守，荒漠。
于若晴轻轻敲门：“咚咚咚，咚咚咚.......”，等了好一会儿，好像有脚步走来，大门被缓缓打开，是万顺泽的大姐。显然，大姐被于若晴的到来，吃了一惊。
她不理不睬地问：“你，有事？”
于若晴踏进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大姐，我来看看你们。”大姐再也没说话，迟疑地跟着往院子里走。
一进房门，万母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她好像没认出于若晴，或者根本没想到于若晴的到来。
于若晴凑上前，蹲下身：“过年好呀！您，身体好些了吗？”
到嘴边的“妈”始终没喊出口，她想过，这个时候再喊“妈”的话，未免太荒诞，而且没任何意义了。
老太太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看着她：“若晴吗？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声音明显苍老，像一口老钟，幽幽的，沉沉的，沙沙的。
此刻，于若晴一阵莫名地激动，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安慰眼前这位呆滞的老人，那个霸道独断的一家之主，被生活折腾成这般模样，于若晴开始心疼她。
万顺泽从里屋走出来，还是老样子，呆呆木木，他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思量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径直走开。
于若晴从包里拿出事前准备好的五万元钱，放到八仙桌上。
“这些留补家用，把身体养好，照顾好自己，以后，家里有过不去的坎，让壮壮告诉我。保重！我走了。”
说完，于若晴就往外走。家里养的小狗“黄儿”，从外面兴冲冲地跑过来，它认出了于若晴，一下子窜过去，撕咬于若晴的裤脚，莞尔又欢叫着往她怀里扑。
于若晴亲切地抚摸着小“黄儿”，自言自语地说：“长大了，我在时，还是一条到处拉尿的小狗。”
她禁不住长叹着，慢慢走出那个让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
.......
看着于若晴离去的背影，婆婆和姐姐一直呆在原地，默不作声。万顺泽躲在里屋，来回踱步，坐立不安，忍不住偷偷往窗外看去。时光好像停止了，一阵沉静之后，随着于若晴消失的脚步声，万母突然嚎嚎大哭，心酸，悔恨，还是留恋，只有她知道.......
于若晴重振旗鼓，告别亲人，初六就驾车赶回新平市，开始了她新一年的煤炭生意。这次是单枪匹马，电话那头的季明杰千叮咛万嘱咐，这让于若晴感到无比踏实。
她说：“放心吧，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
季明杰说：“等我忙完这阵就回去看你，上次没能单独面谈，留下遗憾，对不起。”
于若晴说：“人生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遗憾才是常态。若世界上不存在遗憾的话，我们二十年来的情感，就不那么刻骨铭心了。”
季明杰说：“晴，顺应自然吧，该来的总会来，该经历的总会经历，经历了才有历练，历练了才会进步。如若有来生，在我离去之时，我不会去喝孟婆的迷魂汤，留住记忆，记住你，我会央求上天，来生成全我们。”
于若晴：“季哥，咱两的心愿是一致的，就把这难以示人的爱，掩于岁月吧，心中都有，足矣。对了，你单位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季明杰：“我正准备多考察几个项目，香港之事不能干等着，万一不成，岂不耽误大事。”
于若晴：“对，这样就对了。条条大路通罗马。”
不知怎的，季明杰对这个远在千里的女人，竟谈起了工作，这是他从没有的。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把她定位成一个无话不谈的知己，他要从她那里得到理解和支持。同样，于若晴也喜欢把自己经历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向他“汇报”，两颗心穿越千山万水，相互倾诉，相互鼓励，相互牵挂。
杨淑柳终于等来了出院的赵大帅，她第一时间赶到那个久别的家。看着杨淑柳的到来，赵大帅忍不住流下悔恨的泪。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知为什么，能闯南闯北，能呼三喝四，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和杨淑柳默默对视，久久没说话，他们谁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杨淑柳过去帮赵大帅擦拭眼泪，而自己也早已不争气的泪流满面。此时无声胜有声，赵大帅在默默忏悔，忏悔当年的鬼迷心窍和一意孤行。杨淑柳却在暗自庆幸，庆幸他终于没让病魔夺去生命，庆幸让她今生还有机会照顾他。
杨淑柳擦干泪，说：“大帅，咱搬家吧，不在这儿住了。我在广场附近买了一套楼房，去那边住，离医院近，而且我能每天陪你去广场转转，有利于你的身体康复。”
赵大帅顺从地点头：“好好。柳，我要用我的余生好好疼你，弥补我以前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过错。”
“都过去了，以后不准再提这些。”杨淑柳轻轻捂住赵大帅的嘴。
其实，赵大帅知道，当年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岂止是能用一句“疼你”来弥补的。
杨淑柳平静地说：“因为太爱，所以我学会了放下。你不要难受，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赵大帅：“说，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答应你。”
杨淑柳：“我要你好好给我活着，陪我慢慢变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