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该离开了也必须离开才行,母亲和我走在回村庄的路上总是说回家。家在我看来是一个只能短时间离开的地方,或者说人离开家后身上也拴上了一条线,且牢牢的,彼此就是风筝与线的关系。待我慢慢地长大了,腿也长了起来,好歹有一辆旧自行车,去一趟离老家不到二十里的县城很便当,却还是去作客。1980年代,国营食堂还没有关门,可老家县城的大街小巷冒出很多小饭馆,有人甚至在街边搭个棚子都卖酒卖饭,招牌也形形色色。无法实现再读书的梦想,却又不想像父辈一样被牢牢地栓在土地上,我也像很多村里的同龄人一样去城里找事情做。我就在一家街边的小饭馆里,遇到一个姑娘,彼此在一个充满油烟和污渍的地方也有了爱情。我从没把那个姑娘当成过美女,却令人心仪,好像爱情能消解一切本该看到的东西吧?姑娘去过广东,我还是从她嘴里知道什么叫咖啡、威士忌和流水线,当然还有音乐……啊……应该说是流行歌曲,贯穿始终的是身临其境,或干脆就是与歌星面对面的感觉,那歌带就是不小的障碍了。只是我与那个姑娘的爱情也没有开花,不是不爱,是不能爱。后来,也就是很多年以后,彼此竟然住进了同一栋家属楼,那个姑娘早就不再是姑娘了,婚前去一家工厂当了工人。那个姑娘与丈夫同在一个工厂,两个人下岗后做起生意才和我一样买了房子。那是一家工厂的家属楼,我和那个姑娘成了邻居,当然少不了碰面,可人家从不说起过去,好像所有的事从来都没发生过。我也觉得没有发生过,只是过去的事情又怎能过去呢?就在那栋家属楼里,用一台486电脑作《旧时代の爱情》,女主角却不是曾和我在小饭馆里说广东说流水线的那个姑娘。其实呢我的爱情故事里有很多女主角,却都与县城有关!
独自走在任丘城里,我总是有一种极其别扭的亲切感,只是不能停下脚步,倒是不虚一行呢!1987年2月16日那天,我冒着蒙蒙细雨走进任丘市,竟然抓住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南下之前也算有了点希望。只是任丘很小,容不得我长久地留下来,那就必须离开。其实呢所谓的北上,不过去黑龙江的一个地级市,却是一个我只在地图上看过的地方。冰厚雪大必定天寒地冻,家人都希望我能成为打虎上山的英雄,只是不能碰到座山雕。上学的时候,我不讨厌地理老师,却像不喜欢数学和英语一样,对地理也不感兴趣,所有的地理知识似乎只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与中国的关系。其实呢所有的心理负担,包括我自己,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要独自走天涯的恐慌和担忧。只是事情的结果连我都觉得出乎预料,就在任丘市区那家招待所里,我遇到一个江苏人,大概三十多岁,是同道人自然有共同话语。也是与江苏人聊过之后,我才决定南下。当我抵达南京的消息传回后,那家乡镇厂的厂长和家人都十分震惊。其实呢那个江苏人没有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我决定南下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想让江南雨消解源自冰天雪地的恐慌。很多年以后,我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细节,最终归纳出自己的生存法则,感性永远大于理性,也注定了一生都会在阴霾中吟诵阳光,那就必须承受所有的孤独和苦难!
离开任丘那天,雨还在下,可我走出招待所没打雨伞。只是那个江苏人打着来,好像还是一把花雨伞。江苏人出去办事刚回来,见到我要离开的样子就说:“回家吗?下午我也要回去了。”我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不,要去你家。”江苏人听明白后没说话,也笑笑就回了招待所。那时候,我的确想回家,却必须见到淫浸在烟雨中的楼台、绿红之中啼叫着的莺,再是山郭水村中的酒旗,却依然是过客。只是那时候,我还没忘记自己刚被认证的身份,也不过带着一份美好的感情,匆匆离开了别人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