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往往被称为怂人。其实呢所谓的怂人开始也不怂,年轻时照样意气风发心怀激荡,只是失败予以了太多的沉重,慢慢地腰板不那么刚直了,话语也不那么尖利,见到不愿意见到的人不想笑脸相迎,却不能哭丧着脸。只是不高兴的人勉强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看的人难受,笑得人更难受,这么着就别扭了吧?老家人喝酒喝的是无奈,也是孤独,越热闹越孤独。其实呢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有一个幽灵形影相随了,要是心中再有一个大世界,又喜欢与文字纠缠,也只能独自拥有空旷和寂寥。
我去湖熟镇的第二天,厂长用江苏板鸭作为招待客人的招牌菜。几个人就在羽绒服厂的小食堂里,吃着板鸭也喝来着,至于喝的什么酒我不记得了,却肯定不是南京大曲。个子不高的厂长能喝,那个酷爱书法的小子却不行,喝一点就脸红,我也喝了很多,直到搭车回到南京市还醉眼朦胧呢!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太多的负担,所谓的心河也无比纯净,关键是刚过二十岁走到哪里都会看到遍地的鲜花,至于孤独依然多是强说愁式的呻吟。
回到南京后,我抓住一条线索犹如溺水后见到的稻草,一次次去工厂、公司或港务局,以至于人家第N次见到不愿意见到的人就苦着脸说:“你怎么又来了?”我也承认自己浑身没有多少解数,却也没留丝毫。后来,我在石家庄作行业报纸编辑,却也做过不少采访。每次与被采访对象坐在一起,我总是想起一些往事。到南京后,我买了一台袖珍型单卡录音机,却不只是听费翔一遍遍地吟唱故乡的云。就是站在那家乡镇厂制造的设备前,我抱着录音机采访老客户,再找到还没签订合同的新客户,一遍遍地播放录音。最后一次播放“采访录音”是在一家公司里,也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儿听完后笑着对我说:“真有意思!”小老头儿说话是纯真的江苏口音,我体味到了其中的意味,却没有绝望。黄山之行的计划取消,明天下午拜访一个人,略施小惠,投石问路……啊……这是1987年5月1日的日记。所谓的“黄山之行”也是为了推销设备,计划被取消缘于遇到一个很狡猾的江苏人,却不过赔了一顿酒饭罢了。只是我要拜访的那个人至少在当时不可小觑,却不只是为了能够卖出一台设备。那个人姓夏,我在日记中记下了他的名字,故意隐去或省略,倒不是害怕引来文墨官司,是期望打了折扣。只是我在南京遇到那个姓夏的男人后,又激发了创作热情,是耶非耶不做评述,彼此能够相遇也只能解释城缘分。我能认识那个姓夏的男人也是通过广告,彼此第一次见面是在教招,后来又在他的办公室里坐过。那时候,本来就是潮湿、燥热的季节,两个人又待在一间不怎么光明的房子里,我的记忆里的色彩也不那么明朗。我与那个姓夏的男人没谈成生意,却聊起了文学。那个姓夏的男人说他是省作协会员,可后来我一直没在网上查到他的资料。也许是时间的问题,我见到那个姓夏的男人时他早过了四十岁。出于一种态度,我始终对那个姓夏的男人抱有仰慕之情。如今呢想想也的确很有意思,栖身在老家县城后,我不少次将写好的小说稿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寄给南京的文学杂志社。只是我在南京待了那么久,竟然没去过《钟山》,也没去过《雨花》,至于《青春》与那两家杂志同是名刊,彼此无缘却不是人家冷酷。究其缘由,除了我对文学的懵懂,还有性格的因素,可关键是出于无限仰慕而生发的敬畏之情,如此以来就不矛盾了吧?行走在城市那么多年,我始终没有消除由敬畏衍生出来的卑怯,只有离开某一个环境才会无拘无束,想想也就是缘由了。后来,《青春》发表了我的小说,与一个女编辑在电话上聊起南京,且无限惋惜地道出了遗憾。那个女编辑轻盈地笑着说:“那就买一张车票再来嘛!”我也轻轻地笑,却只是笑笑罢了。
还说那个姓夏的男人吧?
如今,我早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形容,好像除了皮肤白净,也没太多的江南印记。两个人见过不少次面,我也没在日记中记录彼此说过什么,却肯定谈过文学。只是那时候我对文学的理解还很肤浅,上中学时曾读过一些书也不过停留在原来如此的层次,或说只知道文学与现实的差距,可真正深层次地理解,且介入创作就不那么简单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完成了小说《热土》,约二万多字。《热土》是对我以前生活的否认,也是今后生活的指南……啊……这是1987年5月4日的日记。其实呢我除了和姓夏的男人说过《热土》,没再将那么“重大”的好消息告诉别人,那日记本就是第二个“知情者”。再回到老家,我在日记中记录了一件事情,却不过是一个鳏夫死了。鳏夫有个哥哥,成家之后兄弟分家各居一处,见兄弟死在老宅的院子里自然很悲伤,我没见到发丧的场面就又回了南京。对那件事颇有感触,我才在教招里写成了《发丧》。我早就记不清《发丧》到底写了一些什么,却也不过表达对一个生命突然逝去的怜悯之情。那个姓夏的男人看过《发丧》,我记不清人家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之于一篇还不是小说的小说,期待褒奖就没有意义了,却肯定期待过。那个姓夏的男人应该有一些文字功底,只是不过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也就不可能成为导师。后来,我拎着两个西瓜又去拜访那个姓夏的男人,应该也是为了推销设备才去了他家。那个姓夏的男人究竟住在哪条街道,我依然记不清楚了,一家人也住在两间临街的房子,入了门要跳坑,进深两间,里边是卧室,外边是厅堂。那天,姓夏的男人出去了,家里只有他老婆,一个皮肤白皙、患有脑血栓后遗症的胖女人。那个胖女人只说姓夏的男人不在家就没再说话,我也觉得没有久坐的必要,丢下西瓜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两间很别扭的房子。之后,我没再联系那个姓夏的男人。
明天,我打算去扬州,一是到(建筑)设计院看看,再是追踪制药厂那条线索。这次扬州之行还难说成功,却必须去,否则,只是死等是没有出路的……啊……这是1987年5月7日的日记。扬州之行的确不尽人意,去建筑设计院也没有收获,可我回到南京后意外地获得两条线索。建筑工程师是同行嘴里的肥肉,可大多是喂不饱的狼。我也只能靠卖出设备后用百分之四的提成去行贿,倒从厂子里拿去的保定铁球不用花钱,可砸在哪个工程师的头上作用都不是很大。明天上午写信联系一下,再去邮局给常州打长途……情绪很不好,我的性子又急,《热土》仍未完成二稿,却无心顾及了。近来,我的身体状况不好,精神欠佳,茶饭无心,生活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障碍……啊……这是1987年5月11日的日记。5月12日那天一直下雨,下午我去找一个姓吴的人,又去大光路,还带着扬州制药厂的人去看正在南京运行着的设备。回到教招,我又接待了南京华东饭店的人,却也只是一条线索罢了。后天,(我)去华东饭店和南京体育学院看看,还有制动四厂,希望也不是很大……啊……5月12日的日记字迹倒是不潦草,却不过记录了一些只言片语。只是难以消解生存的焦虑和压抑,那我暂时忘记文学也就理所应当了吧?
喝酒吧?其实呢和自己商量就是决定。又没别的房客住进来,我烦了就拿着那个的确很精致的小饭盒去楼下,买来江苏板鸭和南京大曲自斟自饮、自说自话。吃着喝着说着,我突然诗兴大发:烦恼、忧愁总纠缠在我的脑海里/失败也总是降临到我的头上/浪花啊浪花/生活这条大河为什么总是激起波澜……呵呵呵——写在日记里的是诗吗?就勉强叫诗吧?我想在《青春日记》中引用那些诗句还适当地做了修改,可大意没变。其实呢我从没想过当诗人,倒早就想写小说。家兄是1970年代的高中生,毕业后不能被推荐上大学只能回乡务农。后来,家兄当了民办老师就开始写小说,我在老家读到的大多是文学书籍,高尔基的、鲁迅的,还有很多《当代》和《小说月报》。再后来高考制度改革了,家兄考上了保定师范学校,毕业之后依旧在乡村教书,却继续写小说。一个字能挣一分钱稿费,还不是家兄写小说的原始动力,却依然是动力,也就无意中激发了我的写作热情。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怎么写、什么是小说,却能写作文,且上课时常被老师当作范文阅读。那年,我刚读初中,放学回家写完一篇作文就出去玩耍了,家兄看完且作了批语,大致说彼此一定要效法鲁迅兄弟……呵呵呵——话有点大,却依然是动力呢!再后来,家兄当了报人就不再写小说,却留下了很多《小说月报》。我不再上学了在老家待了一段时间,读着那些老旧的《小说月报》就做起了作家梦。那些年,文学场刚刚热闹起来,好多杂志社都搞起了文学创作培训班。我至今依然保留着《人民文学》创作培训班的结业证书,上边还有王蒙的签名呢!倒是也不马虎,每个学员都有作业,完成后寄出去,有老师提出修改意见后再寄回来。第一次交作业就是一篇题为《远行前夜》的小说,稿子早找不到了,也没记住写了一些什么,却开启了我的文学之旅。后来,我又写了一些小说就结业了,却没成为作家。只是人有了欲望就容易转化成信念,以至于坐卧立行手中只剩下一本经卷。和尚念经大多是自言自语,就是有听众也心甘情愿。只是待在老家时没几个人能说清小说究竟是什么,那我就说,像醉酒,日子久了自然显得很个性了。其实呢我本来就挺个性,很小的时候闹过一场大病,痊愈之后好多日子还不会笑,也有了个外号,老闷儿那个名字被别人叫了好多年呢!小时候不爱说话没人说什么,长大了还那样,人家一定说你大,大就是有架子,不入乡也不随俗。我也不合群,喜欢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就是成群打伙地去干什么,也常跑到一边看一棵不一样的草,或对着草叶上的一条虫子发呆。陆游写过一首诗说,予生背时性孤僻,自信已道轻浮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