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天气阴,小雨。电视广告播出来了,估计效果不会太好。观察几天再定是不是联系报社(登广告)……啊……这是1988年3月28日的日记。去甘肃省电视台坐的也是公交车,一个彼此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接待了我。我之所以选择电视广告,觉得比报纸直观一点,传播速度也快,却不过是身处危境中的一点希望。那时候,电视广告制作起来也十分简单,将产品照片、联系地址和电话植入画面,再有人朗读出来就行了。也是我对未来的想象有些夸张了,住在八一宾馆一间有电视和电话的房间里,就是为了接待、联系客户方便。只是没像我在南京时咨询者总是接踵而至,就是有电话打进八一宾馆也寥寥无几。其实呢情势恶化早超出我的想象,可我必须继续跳很多人都跳的舞。关于兰州的文字,日记中不多,也只能凭着记忆复原一些情节或场景。电视广告播出前,电视台那个小伙子必须带着我去机房里作最后的审定和修改。只是除了我和那个小伙子在不允许抽烟的地方抽烟,再无其他,却是没有记录价值的细节。其实呢好多看似没有意义的细节不是毫无意义,我的焦虑、期待所形成的压力都要通过一根或几根香烟释放出来,像学跳舞。只是学一次就不再学了,缘于我知道自己不能干什么。很多年以后,不能像托尔斯泰或福克纳一样用作品征服读者或世界,更不能依附于市县文学机构至少衣食无忧,甚至还殃及妻儿老小,有人干脆直言我这辈子就不知道能干什么!2005年,完成了第一部也自认为是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里边写过一句至少能征服我的话,好路还是坏路,但凡走开了头儿断然不能回头,想都难……啊……其实呢我在兰州时就那么想过。还有一段情节,我也没留在日记本上,可能觉得不体面也沮丧才省略了。只是很多年以后再回味起来才觉得不该忘记,我才作了一篇散文,名字就叫《名片》,也不过叙述了我与名片的缘分和一段经历。第二次印名片是在石家庄,却只能印上编辑的职称,只是我出去当一回准记者也说得过去,且还受到无冕之王的待遇。还坐在去兰州的火车上,我就有立足西北的雄心,且有自以为是的谋划,结果却非常残酷也始料未及。1980年代末期,电视普及出现不错的趋势,很多厂家都选择电视广告。待在宾馆里,我除了关注自己花钱播出的广告,还有同类厂家的,看到后还想知己知彼。同类厂家要召开产品技术交流会,我按照广告提供的电话打了过去,接听的是个厂长,听完后人家还表示非常欢迎,且发出莅临指导的邀请。其实呢我还没有挖墙脚的野心,走进会场后也不过向几个推销员交换了一下名片,却惹怒了一个小男人。我被请出会场后倒是也笑来着,却明白自身的处境愈加岌岌可危,召开产品技术交流会的厂家在甘肃本土,且还有全国同类厂家的推销员齐聚兰州。那天,我没回宾馆吃饭,就近走进路边的一家酒馆,吃了羊肉又吃牛肉,当然少不了兰州大曲。
只是我还不想坐以待毙,今天,(我)发现一则“产品推销专业”培训的广告。生活又把我推向一个十字路口。现在,(我)对这件事情进行论证……啊……这是1988年4月7日的日记。看上去很乱,行文也没什么章法,只是接下来我在日记中连篇累牍地进行论证。有人对作家做过精辟的论述,纸上能统领千军万马,生活中却百无一用。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作家作文之所以那么睿智,缘于因是预先设置才有预想之中的结果。只是现实中的因千变万化,有的可以完全把控,有的却无可奈何,所谓时势造英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承认自己不是个智者,离开老家下江南、上西北凭的不过是一点激情罢了。纸上谈兵是兵家大忌,可我总是喜欢在纸上干点什么,这就是缘由了……啊……还是跳舞吧?
毛阿敏通俗歌曲独唱音乐会将在兰州军区体育馆举行,时间:9日晚上八点、10日下午两点半……啊……这也不是日记。只是像生化技术培训广告一样,我也记在了日记本中,应该是依据电视广告记录的,字迹清楚,没有修改的痕迹,像是一气呵成。至于具体时间也应该是4月份,我记得下午就坐公交跑了过去,买完票等了很久才走进体育场,那就是毛阿敏的首场演出了。那天晚上,毛阿敏又唱《绿叶对根的情意》来着,好像也该唱,歌声倒在耳边萦绕,唱歌的人却小得可怜。偌大的体育场座无虚席,却只围观一个唱歌的人,我没有望远镜,不过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穿裙子的小女人走来走去,只是她也在跳舞!
我没见过刘欢演唱《绿叶对根的情意》,看完毛阿敏的演唱会就去买歌带。回到宾馆,我有时候盯着那幅被窗户框起来的画听,有时候喝着兰州大曲听。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路上充满回忆/请你祝福我/我也祝福你/这是绿叶对根的情意……啊……只是听着听着干脆把歌中的“你”改成“她”……啊……就是她,一个与我至死不渝却终身分离的情人!只是我关掉录音机后,依然在他乡跳舞,依然是一个人,也依然伴着风,却有西北风,还有东北风或西南或东南风……啊……总觉得不是自己的舞蹈!
短暂的西北之行结束后不久,我回到老家县城依然跳舞,却不再是一个人了。舞姐儿们拎着皮箱涌进钜扈县城的时候,关张的小工厂倒紧俏了起来。往往都是一圈平房包围着一个大院子,租赁了把车间改成舞池,办公室或库房就是宿舍,看起来不怎么规矩,可一拨拨跳舞的男人进进出出的,进口音响到了后半夜还折腾个没完。要走进舞厅,余泽沛得从街上下去,脚下是一条两边长着槐树和杂草的土路,再穿过一道木栅栏门才行……啊……作《拇指上的树》时我又完成了一次基本接近真实的描写。小说中的余泽沛走进歌厅后有一段感情纠葛,现实中也有不少男人和舞姐儿们走着舞步有了情缘。那时候,老家县城的舞厅的确多如牛毛,文学场热闹,文联也不断地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作家们,酒足饭饱之后,再跳一曲似乎才真正尽了地主之谊。有时候,三五个常与文字纠缠的人聚一聚,喷着满嘴的酒气也去逛逛,除了能拿着话筒一展歌喉,还能搂着小姐姐舞一曲就其乐融融了。其实呢也不只是文艺界,连政府部门财务上都多了一份招待报销……啊……总是这么热闹!舞姐儿也有跳得好的,可大多数打着舞者的幌子不过为坐台罢了。
我不会跳舞,却也去歌厅,和一群人学着跳别人的舞蹈。那时候,我才顿悟,迪斯科、踢踏舞、街舞、华尔兹、探戈、爵士舞都是伴着风吹过来的,却依然觉得不是谁在跳舞,是风或说就是风的舞!离开歌厅后,我依然跳,却不想再跳别人的舞蹈了,不过呢必须独舞,还不断地歌唱绿叶与根的情谊。只是待在兰州的时候,我依然于朦胧中寻找属于自己的舞蹈,其实呢一直在寻找……啊……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