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十三点零五分,天气晴。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登上北去的列车,在这个时刻该写点什么呢?激动?懊恼?还是……我也说不清楚。南京这座城市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永别了,南京,美丽的古都;永别了,南京,生命的驿站……
——摘自1987年11月7日的日记
坐在候车室里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没忘记玄武湖、中山陵……啊……还有长江。我没在您的怀抱里得到轻柔的抚慰,却领略了您的宽阔也博大的胸襟……啊……朦胧中依旧含有一点希冀,却不能不说,永别了,长江……呵呵呵——日记中出现这样的文字就很悲怆了吧?的确啊!2008年,我写了一篇博文:如今,叙述起南京来,早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二十年差不多经历了一个时代,只是越是经历过时间雕刻的东西越珍贵,那我就永远也不应该与南京说再见……啊……这也是一种情结!南京在我的记忆里的确是一座很重要的城市,却不过是曾留下生存印记的他乡!多少年来,黄河都是南北的分界,北方人过了黄河也算是回到家乡。事实上呢又多是坐着火车飞跃黄河的时候,南方人与北方人打趣的话语,却隐含着一种意味,就像我曾戏言要去一个江苏人的家。我写过一篇小说叫《流浪北方》,投给一家杂志社,编辑很感兴趣,可最终没能发表,人家好像说缺点什么。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缺少的那点东西,却没再修改,后来植入了另一部小说,也就不再叫《流浪北方》了。只是时常想起来,且找出《流浪北方》的打印稿翻翻,却也品出不少滋味,主人公和我一样是北方人。
与老家相对着说,石家庄就是他乡,可以黄河为界又是家乡,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北方流浪。我每次去南京,火车离开保定后,石家庄是必由之路。只是我在1987年的日记中,有关石家庄的文字很少,就是提到那座城市也不过是路过。其实呢不只是路过,有不少次还住在石家庄的招待所里。开往南京的列车很多,有的是终点,有的也只是路过,还有的到了石家庄要倒车,这样就必须停留几个小时。我第一次在石家庄逗留就是倒车的缘故,还是春天,天气不好,又是乍暖还寒的时节。住在一家不大的旅馆里,必须承受阴冷、潮湿带给我的苦痛,天还没亮就拿着早买好的车票去了火车站。也是很多年后,我与石家庄有了一段不解之缘,可第一次待在那座城市里印象的确很糟糕!还在火车站买过纸筒装着的烟,贼难抽,我再次坐上南下的火车也就有了逃离的快慰。
母亲曾经不少次责怪我脾气急,做事情不稳重,还没少说“一获铸成”……呵呵呵——老家人说话也常用假借字,倒是不难理解,比如,把菜放在水盆里多洗两获,“获”就是一遍或一回的意思了。到了南京,我的确想一获铸成,可之于一个初入生意场的毛头小子的确难以如愿。只是禀性难移,又有任丘那条线牵着,往返几次才签订了销售设备的合同,可我直到年底才要回欠款。再加上会有意外获取的线索,我没少去江苏以外的省份,这样就得经常沿着铁路线跑,也就不止一次地在石家庄逗留。只是有一段时间,江南的推销生意实在不好,我再去石家庄就是专程,却是与时代合拍的躁动,也像很多人一样行走在梦中。猪苦胆提取胆红素,国家收购价6.8万元/千克;猪羊小肠粘膜提取肝素钠,国家收购价5万元/千克,学期7到10天,学费单项250元,两项300元,年获利4到6万元……啊……的确诱惑啊!不是日记,却被我写在了日记本上,传授地点在邯郸,是一家当时很普及的生化学校。依然坐着火车去了邯郸,所谓的生化学校在一座很大的院子里,好像是生产队解散后闲置了,我见到了校长,也见到了老师,他们众口一词,好像也不是虚假广告。只是没有看到像我一样希望发财的人汹涌而至才离开了,却保留了那条信息。离开邯郸再坐火车继续往前走,却必须在石家庄下车,我掌握的两条信息也像提取胆红素一样诱人哪!那两家好像让好多人美梦成真的学校都在郊区,可现场观摩,制造洗衣粉像变魔术,将废旧玻璃变成纤维也不难,那就交钱吧?那天,与我一起去石家庄郊区的还有两个外地姑娘,问她们交不交钱,只是人家看着一个人反问。我只是笑笑就离开了,一时等不来班车干脆拦了一辆解放牌卡车才回到石家庄市区。那时候,广播和报刊上的广告天天鼓动人们实现发财梦,还有一种咨询服务。也是住在一家招待所里,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单卡录音机,通过收音功能听到有仙人指路就又跃跃欲试了。忘记了准确地点,可我记得是在一栋大楼里,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讲述如何快速发财致富,说得天花乱坠,好像走在大街上满地都是金银财宝,想要钱俯首可得!有一段相声说,一个人丢了钱去算卦,瞎眼的就为明眼人指点迷津。后来,我想起那个咨询师也笑,接待一个咨询者才得二十块钱,为什么不去大街上捡出一个亿万富翁呢?只是当时我没想瞎眼的算卦先生,也没笑那个咨询师。那次回到老家前,我在保定郊区一家废品站看到一堆玻璃,不相信传授技术的人,却还希望能通过那堆废品赚得盆满钵流。后来,那家废品站的人特意去老家找过我,废旧玻璃变纤维的事情也就传开了。只是那时候我又回了南京,可靠废玻璃造纤维的致富信息还在广泛流传呢!家人的劝阻和尚未完全失去的一点理智,致使我有了清醒的认识,生产规模、产品成本和市场需求都不好把控才没误入歧途。只是很多年以后,我想起那段经历没指责时代,也没责怪当时鼓动别人发财自己也想发财的人,是我除了与文字纠缠,干什么都不会得心应手。遗憾的是,文字予以我的也少得可怜,这就是悲哀了吧?
再走进石家庄是我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却依然是过客。那时候,我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一些文字,也就有了继续纠缠下去的信心。1990年代初期,好多家报社都自办发行,也派生出新的职业。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天天骑着自行车送报纸,还和一个片的邮递员合作,以至于好多人认为我就是个邮递员。有一段时间,一个姑娘常以文学的名义和一个准邮递员说话,谈论小说、散文,再是诗歌也是不错的话题,可我不敢继续下去,人家可在局里上班呢!能去石家庄当报人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我请假去应试就在一家行业报纸作了临时编辑。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编稿、校对,还没少过一把当记者的瘾,一篇新闻作品还获得了国家权威部门授予的三等奖。坐在编辑部里,趁着编稿之余依然连篇累牍地写小说,置身在我的他乡,生活也算丰富多彩吧?只是我依然无法消解置身在他乡的孤独,也就派生出难以泯灭的忧郁!
老家也叫城缘于一段传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年的事情反正流传了下来。村里的头面人物盛情款待过一个路过的太监,人家又颇受圣上恩宠,临走之前许诺,一定要奏请皇上在此地建一座城池,可最终成了空许。有意思的是,石家庄本来是一个村,却缘于省会搬迁就变成了一座城。后来,我的笔名也叫许城,有人批评有效仿某位大家之嫌,却不以为然,不过是又一种情结使然罢了。其实呢我的忧郁也不只属于一个人:和杜仲坐在一块儿说飞机、汽车和高楼大厦,尤其是一直戳在心中的列宁格勒饭店……哎——外国的饭店究竟是干什么的呀?吃啊喝啊睡啊乐啊,还有面包、奶酪、熏肉和红菜汤……呵呵呵——向往有时候的确很有意思呢!那是我在《尘下》里塑造的一个空想家所言,空想家自1950年代就致力于制造飞机,最终没能实现理想也有情可原,可他代表的不是一个人的意志。不敢说老家人就那么想或那么说来着,可好多故事都证明我的小说不是纯粹虚构。这么多年,我写作时还是钟情于现实主义,虚构也必须忠于现实才行。只是要把控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作者必须和那些人在虚拟的环境中行走,久而久之也就消解了虚构与真实的界限,慢慢地生存就变得不再现实起来。人一旦有了个性就与众不同,正如我在一篇序中所言:出不特而立,入囿于书卷,留一清幽之地遥想孤芳。其实呢还在老家的时候,我就喜欢雨雪天出去走走独自拥抱空旷和寂寥,一个女作家好像写散文表达过这样的感受,彼此可能有共鸣,却不是一样的生存基础。我很早很早就学会了躲避,背着草筐独自去村南打草、一个人摸着黑冒着风雪去上学。我写作时分析过自己的行为或心理,家境贫寒和少年丧父是重要的因素,除了自然生成的保护膜,离群索居也似是很好的解决办法,移植到小说人物身上就是个性。后来,躲避慢慢地演变成逃避,程度加深自然愈加孤独,只是我不想回头才一直游走在城市,却不光是为了逃避……啊……很矛盾!其实呢生存的矛盾不全是缘于自身,客观与主观因素同样可以互因互果,我也无奈!
待在石家庄,我走进去的也是一个文字帝国,却不与谁狼狈为奸,更不与谁勾心斗角,论身世或资历都没资格,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自然能和平共处。之后,我又去过几个地方,却都是风起云涌的,最终一败涂地还遍体鳞伤。我也曾愤怒、懊恼,想象着在利益场上与谁或一群谁斗法,弄得跌宕起伏,甚至命悬一线,却只是写作时的虚构。写作时我把自身的经历移植到小说人物的身上,不阴谋,不诡计,视一事为要,且无可替代,内心自然纯净,依然如山间的泉,可一旦风雨来袭必定吹皱一泓绿水,也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