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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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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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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日记》》连载

第十章 我的路(二)

男人是日,女人是月。月升中天,男人不能光芒万丈了,醉眼里女人是月亮,叽叽喳喳孩子们是星星。月亮慢慢淡去了光辉,太阳在云层里蠢蠢欲动,一声声鸡鸣把昏睡村庄震得摇摇摆摆,男人该魅力四射了…………依然是《酒里日月》片段。我依然不愿意用同样或相近文字再描述老家或老家人,愿意说,一遍遍地,像一个老人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故事。那年,我坐在西去火车上在意的还是陕西人,却还没将我村或我的情人抛在脑后。只是坐在列车上不光有陕西人,有山东、长春、新疆、天津人,也就是来自五湖四海了。我在江苏遇到过天津人,是个女的,大概三十来岁,挺外向,与一个男同事去南京出差。我和那个天津女人男同事住在一间房子里,她在隔壁,常过去,熟了无拘无束地说起了话。和那个女人探讨过天津和保定方言,我后来写进了小说:保定离钜扈县不远,说起话来用词上没有什么区别,要紧是口气,倒是直,大不一样呢!说起“那个”来照样说“哈个”,钜扈县人一直到底,保定人偏往下压那么一下子,喝玉米面粥非得说“棒子面粥”,到底不像天津人压得那么柔和……呵呵呵——所谓“钜扈县”是我老家县。写作《拇指上树》时倒不是为了避嫌,文本和叙事需要才特意取名钜扈县。只是不喜欢老家人说话的腔调,过去呢上电视人不多,如今有很多人玩火山抖音,一旦说起话来哈个哈个,依然艮得像啃石头,听了总是不舒服……呵呵呵——这是反动了。只是与老家人待在一起时不能不哈个哈个地说话,要不就也显得“哈个了。离开老家之后,我有好多不由自主,再回去就也有点“哈个”。只是坐在火车上或置身在他乡,一旦听到有人哈个哈个地说话心陡然一颤,那是乡音哟!

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我依然游走在他乡,到处是熟悉乡音就又不由自主地融了进去,也就不显得“哈个”了吧?待我真正开始写作了,总是想写得漂亮一点,精致一点,甚至故意穿凿,却又总是不像自己语言。后来,我阅读外国文学作品,译本语言有特定格式和用词,自以为兼收并蓄无休止地模仿,只是最终流于大众。一部作品失败后,我总是反思,除了思想,有语言。有一阵子,果断地开除了一些词语,像因为、所以,而且、但是不再出现在我小说中,甚至对“不管怎样”之类的更深恶痛绝。只是还不够,我就又想到了家乡。作《尘下》的时候,我一共开发了35个家乡词语,秸秆:指身体看似瘦弱,十分健康,挺拔结实;嘬瘪子:各地解释多有歧义,保定地区指过日子碰到了过不去坎儿,或为了某件事情左右为难; 怵怵忐忐:指做事瞻前顾后、心神不安…………不足以编成一部词典,只是像怀念雪一样,至少与我……啊……我情人心心相印呢!

那天,我记得晚上登上了西去列车,第二天中午才抵达兰州,期间要在车上度过一个漫长夜晚。我对睡觉地方很挑剔,也就是择床,别说在火车上,是离开常住房子一下子难以入睡。我在县城北边那家小造纸厂只干了一年多一点,不是不能干,不是不想干,是睡觉缘故。三班倒最怕后夜班,生产线一时出不了纸轴,别人随便扎在一堆废纸里能睡个天昏地暗,我不行,大睁着眼看月亮,阴着时只能看漆黑天。只是回到家,我依然不能睡,是一口气灌下半斤白酒睡不了多久。好在去兰州的时候,我年轻,是两眼大睁着隔窗看一宿星星毫无倦意。后来,我才知道卧而不能入眠缘于阴虚肝火旺盛所致,接连闹了好几年,有人说那叫更年期。

坐在去兰州的火车上,我忘记了天是阴是晴,我能在车窗上看到星星,一颗一颗的也十分璀璨呢!其实呢不只是星星,有月亮和月光里花和草,再是一座座被映衬得生辉房舍、树木,再再是行走在街巷里人,自然少不了鸡狗猪鸭,是那么有声有色!好像很早很早时候,我眼前能出现幻影,且像有法术一样自然随心所欲。上学时我能将装铅笔和橡皮纸药盒变成华美铅笔盒。回到家,来不及放下书包蹲在低矮土坯屋前,我能变成一座富丽堂皇宫殿。邻居家叔伯哥在县城上班,自行车把上不只是挎着有糖和饼干黑提包,能从山里弄来好多柿子。柿子青着,叔伯哥就都弄上房顶一个个排列起来,到时候是红彤彤一大片呢!起初呢人家会给一两个,不能天天给,我觉得将土坯房变成宫殿没意思在意起了柿子。老家人传说早先有一种动物叫猴儿财神,能将东家米面倒到西家去。有人不信将米缸装得满满,夜里还守在旁边,连眼不眨,却还是被猴儿财神倒腾得一干二净。传说往往是不真实有着无穷魅力。仰起头盯着邻居家房顶,只是我用不着把自己变成猴儿财神,一个个红彤彤柿子摆满了院子……呵呵呵——眼前最终是空空却能在想象中享受拥有快慰!再大一点,我读起了书,不能看到颜如玉,对黄金屋没太炽烈欲望,只是能在墨香中体味到获取丰盈的快慰!待我真在书中看到颜如玉,那个模糊影子就在心里越发清晰了起来……呵呵呵——那叫画饼充饥吧?好在有一个心像大海一样的女孩,日后我也就可以尽情地游泳了。

列车广播员确很会照顾旅客情绪,不会一遍遍地播放《黄土高坡》,播放坠子和陇剧。我是个爱戏,小时候被母亲背着抱着去看,隔着村去,没月亮去,长大了自己跑着去。回到家,我要听母亲成本大套地讲:王宝钏住寒窑一十八载,享福只享一十八天;窦娥屈死天降六月雪,父归来为女儿大报仇冤;白素贞不是人间闺秀,爱许仙一生一世不计前嫌……呵呵呵——老人家不识字,能把听来用上,说起来倒不太合辙押韵,只是抑扬顿挫语调自有韵律呢!母亲说的都是梆子戏,一出一出……哎——河北戏究竟有多么得好?作《泽地简》时我让别人说了出来:直隶梆子为什么高亢嘹亮底蕴十足呀?干巴利落脆才荡气回肠,不像越调咿咿呀呀,更不像河南梆子一张嘴恨不得把人活嚼喽……呵呵呵——河北梆子原先叫直隶梆子呢!只是走在去兰州路上,我没听到河北梆子,在车窗玻璃上找啊找,一直找,看见了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却也见到一片芦苇。

待人们听到《叶塞尼亚》的乐曲,张群带头高歌了:叶赛尼娅/你撕开我的心脏/不说话/叶赛尼娅/叶赛尼娅/我抱紧你的身体装疯扮傻……呵呵呵——唱着笑着小子们都在一群闺女当中寻找吉普赛姑娘。“金色大厅”里顿时乱了起来,要被抓住的却都是性子不张扬的闺女们,见一个个小子像狼一样扑过去干脆撒腿跑。四海成了追捕者,不丢弃嘴里的苇笛,只是必须换一个曲调才行,芦苇地里又响起了歌声。啦呀啦/啦呀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呀啦……呵呵呵——歌声中不乏闺女们的笑声,充满了含有些许惊恐的欢愉…………坐在西去的火车上,我不会想过日后会作《迷宫里飘出music》,却一直难以驱逐一种似是与生俱来的陌生感!只是没少走进村南那片芦苇地,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呢一大群,总是陷入迷路困境。好在是孩童,也就是一群无拘无束猴儿;好在熟悉老家地理,也就不至于陷入迷境不能自拔。只是一个人还是有些胆怯,不能一味地等,倒是叫,究竟能顺着依然像绳子一样小路,走到想去应该去地方。要是往南跑,听到哗啦啦流水声,沙河里潮凉之气也就顺着风飘了过来。只是还没有扒拉开茂密的芦苇,突然传来了嘹亮梆子腔:龙凤阁里把衣换/十八年王才有这一天/马达江海把旨传/你说孤王我驾坐在金銮……呵呵呵——是震天震地呢!老家人会不会唱喜欢嚎几声,尤其是男人们,嗓音沙哑,调子拿得不准,只是词儿记得可清楚,一出戏不知道快乐了多少人!唱戏男人光着膀子,后背上搭着一条湿毛巾,肩背着一大筐头草,唱着不住地挥舞手中镰刀。突然有人走了过来,内侍臣扶为王上金殿/忽然想起王宝钏/马达江海把旨传/你快宣受罪的王氏宝钏……呵呵呵——像击鼓传梅,争着将梅花往自己怀里拽,只是好,抢罢,不过是玩笑无所谓了。两个唱戏男人蹲在拦河坝上抽着叶子烟说戏,说着说着说到了日子,笑声中免不了掺杂着“哈个”……呵呵呵——不过呢那就是日子嘛!

其实呢我一直揣着“哈个”行走在他乡,也只是栖身在老家县城后才无所顾忌了。隐匿不等于消失好像不是我先说揣在心里舍不得丢弃东西就永远不会消失呢!作《致一棵树》时候,我写过老屋前那棵槐树:想是有些年头儿了,粗粗树干、繁茂枝杈,再是露出地面根,弯弯曲曲很粗壮,似乎总是用力地生长着,似乎永远没有老那一天…………后来被父亲刨掉卖了。只是我一直没忘记那棵槐树,尤其是露出地面根,是盘根错节呢!

开往兰州的火车依然在夜色中穿行,一座座灯火璀璨的城市一闪而过,一列客车突然相向而来是闪一样跑了过去。突如其来震颤搅扰了我思绪,车窗玻璃上幻影眨眼间消失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夜不深,抵达目很长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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