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中了杜鹏程的《我与文学》,那是我保留至今的一本绿皮书。其实呢我在《寒香》中说的“至今”一直延续着,以至于再说起那本绿皮书还必须照搬旧语才行。从没说过《我与文学》影响或决定我几乎穷尽一生与文字纠缠,却的确是读了那本书才发誓要干点什么的雄心壮志。只是生活的变迁令信念产生了动摇,我因此在1987年3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啊——文学,朋友,再见了,待来世重逢,愿你寻找新的伙伴,结识新的朋友……呵呵呵——这就是决绝了!遗憾的是,我最终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或誓言……啊……好像与月亮无关吧?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啊……这是一首对我来说相见恨晚的民国歌曲。2006年,那台486电脑无法再继续工作了,我只好花钱组装了一台,用windows XP系统,且将网线拉进了新居,能听到吴莺音唱《明月千里寄相思》,也能听到徐小凤、蔡琴的翻唱。我没有歌唱的天赋,也羞于在公众场合露面,要是没有酒精的刺激断然不会引吭高歌。只是不会爱情的人不是不想爱情,且压抑久了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宣泄的机会,唱歌也一样。我在县城北边那家小造纸厂上班的时候,天天把机器切割下来的纸条拉到打浆机旁重复利用,只是有间歇的时候。尤其是深夜,人们趁着间歇时扎在废纸堆里睡觉,我却像巡视员一样倒背着手在车间里来回走动。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羞涩,也就任一个人放开歌喉或用口哨吹奏:人隔千里无音讯/却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呵呵呵——好听吧?只是吴莺音用歌声表述的是一段情思,一个小女子孤坐在寒灯不明的桌前,期盼着月色不再朦胧,漫漫长夜呢也应该尽早结束,却只能以千里明月寄托相思之情。我也没忘记早被丢弃很多年的情人,也就不会忽视午夜时分的新月……啊……待在那家小造纸厂里,见到的却依然是你的月亮!老家离县城不远,那家小造纸厂里也有不少邻村人,可我依然认为身在他乡。一个人在车间里唱或吹乏了就坐在车间门前,仰起头看着不圆的明月,会不由自主地想心中的月亮……啊……一弯明月陪衬着我的情人才愈加靓丽也动人呢!
2014年,我作《西瓜地雷》:顺着沙河走下去能看到一个个村庄,也能看见连成一片的芦苇、听到鸡鸣犬吠;越过沙河走进沙地,还会看到一片片幽深的槐林……啊……槐林里总是有故事!2017年,我又作《尘下》:月光可着劲地铺展在林子里,把挂满嫩叶的枝枝杈杈映在地上,硬硬实实的半沙土上就有了一张张挺好看的画。飘散着的清香让人们禁不住地翘起鼻子深吸一口气,再啊地喊叫一声春夜也越发有声色了……啊——至今读起来还禁不住地发声!栖身在离老家不远的县城,我站在阳台上时常分辨哪块云彩会飘在老家上空,突然传来鸟鸣声却看不见鸟也不是臆想,槐林里的声音总是那么优美也动听。回到书房,我再坐在电脑前继续用文字复原家乡,当然不能丢下沙地和沙地上的槐林。其实呢多少年来,河水一次次暴涨,留在岸边的沙子越来越厚,面积也越来越大,生长在上边的植物极其繁杂。沙土厚厚地淤积在河西岸边,倒助长了小柳树的威风,慢慢地就变成林。有树没草究竟单调一些,刺儿菜、节节草、水堇什么的就钻了出来,却被高高的蒲草遮掩着,也只有生长在河边的才壮实……啊……也是《尘下》的片段。还有一种小东西,孩子们都习惯叫它瓢果儿,(傅炆)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反复说那叫萝藦,又叫芄兰和白环藤,可孩子们跑到河边或沙地上见到了还认定那是瓢果儿。刚出苗的时候,萝藦不是那么招摇,待绿油油的枝叶一天天地壮实起来,白得那么好看的花也开了。花究竟要谢的,萝藦随后就长出了跟苦瓜差不多的果儿,摘下来捧在手心里却小得让人心颤,剥开皮把甜丝丝的瓤儿放进嘴里,要细嚼慢咽才有味道,吃着笑着闹着比过年吃饺子还痛快……啊……《尘下》中的傅炆是个先生。
写作总是赋予一种美好的感情,却也隐藏着难以述说的情愫。儿子小的时候,我说起老家的沙地、沙地上的植物会有无限的乐趣,听者也十分入迷。待儿子一天天长大了,父亲的述说也变得枯燥乏味,何况,我没将他的出生地选择在老家!其实呢沙地上的乐趣倒是要紧,之于一群孩童来说,却也只有满足最基本的需求才会乐不知疲。走进春日的沙地,一群孩子跑向刚窜出来的尖草,从当中很小心地拔出来的一段也是美食,剥下皮里边照样是甜丝丝的瓤儿,那叫“椎椎拔”。待尖草窜得高高的了,也就不再有“椎椎拔”,可瓢果儿或萝藦或白环藤结出了果实。除了“椎椎拔”和瓢果儿,还有杨树、柳树或槐树上的鸟,它们用叼上去的草泥垒成窝就也过起了日子。只是一群孩童也一天天地长大了,一年四季都要趁着假日走进沙地,搂柴禾、割草、捡掉下来的干枝杈,满足了父母就能放纵自己。树上的鸟遭受小鹅卵石的袭击,本该繁衍子孙的蛋也被洗劫一空。从小就野惯了的小小子们爬上树,还会将鸟的家捣毁。享受了短暂的惬意,却也会生发沮丧之情,小小子们就有了向往。只是向往是幼稚的,甚至为了逃离村庄,小小子们干脆丢下草筐和镰刀在沙地上疯跑,嘴里喊着天津、北京和上海,却只能在虚幻中完成一次次模拟。待村庄上空飘起了炊烟,小小子们的喊叫声也微弱了起来,倒是肚子里的响如雷鸣……唉——苦难啊!
沙地上也有路,且是一条铺着黄土的大道,一道桥消除了河予以的障碍,骑着自行车或步行都能抵达想去的地方。曾在沙地上玩耍的小小子们也能骑着自行车疯跑了,可他们依然离不开村庄。我写作时不少次描述过一个土疙瘩,之于孩子们来说,那是一个充满神秘和惊悚的地方,取名为狐仙坡也与传说对榫儿。那个土疙瘩属于邻村,就在一片槐林里,传说上边住着一个狐仙,经常和路过的人们开玩笑,尤其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待行路人见到了太阳,却发现还围着狐仙坡转弯呢!其实呢好多传说都不能当真,只是传得久了就形成一种观念作为判断自己行为的依据,当然要与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联系在一起……哎——月亮呢?有啊!
靠在槐树上嘬食指的二凤没动,好像等着什么,可她眼前只有一地的月光,再是一幅幅伴着夜风摇动的水墨画。待一群爹妈跑进槐林,月亮却刷地掩进了云里……啊……描述那片与沙地相连的槐林,为了不重复运用相同或相近的文字,我不得不反复引用小说的片段。只是那个片段的叙事背景是1970年代,《尘下》里的人物出生在1950年代或更早一些,却只能聚集在槐林里跳民国舞、唱民国歌。倒也不是一成不变,也是在渗入月光的沙土地上,也是一群人在顺子嘣嚓嚓的伴奏下舞动的时候,杠子也是跟着老丫头蹦跳来着,可老丫头离他很近,一头长发时不时搔他的脸蛋子,他就身不由己了。杠子激动的不只是老丫头,顺子、大柱子还有福祥呼啦啦地将他压在沙土地上,像抓贼。还是老丫头大声地一咳,杠子才被解放了……啊……这也是《西瓜地雷》的片段,叙事时间是1980年代初,相信我的同龄人们一定不会忘记迪斯科音乐的节律。小说里的人物都活在纸上或被键盘驱动着的文字里,却是我在沙地上、槐林里拼凑起来才赋予他们似是无尽的激情!遗憾的是,人们不再像过去一样争相阅读小说了,也就不会有家乡人知道自己的过去被我以文字的形式留了下来。只是相信很多家乡人也会怀念沙地上的月光……啊……那是我或我们的,还有别人永远都偷不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