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拦河坝存留了很多年,究竟始于什么时候,我没做过调查,可只要有河又邻近村庄就应该有了。走在拦河坝上扭头看一眼沙河,不再有年幼时形成的
障碍,可我往东走着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心里才踏实。说江南和老家的绿时我就想说一句话,也许缘于一种逆反心理,见到月光会想阳光,有了阳光却又想月光。如此不好的心态映射到生活中更不好,也常引起母亲极度反感,且狠着声骂:“你就不属天朝管!天朝高于现实中的朝廷,皇帝就是被神仙们敬畏的玉皇大帝,一个连玉皇大帝都管不了的人可见有多么放肆哟!后来,母亲给了我一个平和的称谓——自由百姓……呵呵呵——那就说阳光吧!
阳光就好,春夏秋冬,不管四季如何轮回,该灿烂时就赏心悦目。只是还离不开河,阳光也会激动水,波光粼粼时闪动着一层金色,波涛汹涌时也会美化激情的浪花,到了冬天又会在冰上涂抹上七彩色。我就喜欢冬天里的河,小时候在冰上玩耍地球气温还没有变暖,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冰也比如今厚得多呢!冰床是乡村孩子们滑冰的工具,制作起来也不麻烦,将几段短木攒起来,再在下边装上两道铁丝,坐在上边,用两根带有尖铁丝的木棍助力就能自由地在冰上行走。只是河里的冰有薄有厚,一旦闯入薄的地方就真的如履薄冰,也有掉下去的,倒是没有死,却也是遇险。大人们都反对孩子们去滑冰,母亲也曾反对,可我就是藏在地窖里都要做成一个冰床。只是用冰床滑冰还是初级玩法,大一点的孩子们都站着滑,就是脚蹬着两个小冰床,相当于冰鞋,可跑得快又不摔跤得有极高的技能才行。我开始不行,也摔了很多跤,却只能一次次摔倒再爬起来,爬起来再摔倒,摔倒再爬起来。坐在客轮上,我想起早时候在冰上摔跤的情景,倒也有信心像水上飞一样在长江上跑,可眼前依旧朦胧。
拦河坝两边栽了很多紫荆槐,一丛一丛的都很茂盛,扎进土里也是盘根错节呢!作《泽地简》的时候,我将用紫荆槐固坝之功给了清朝的一个知县,缘于讲述的是民国故事。只是《泽地简》里的很多细节不属于那个时代,或说是缘于一种共鸣的结果。走在拦河坝上摘下一朵紫荆花插在蒋末的头上,那是兄弟俩老早时的嬉戏;总是避人耳目割一捆紫荆条扛回家,父亲眨眼间就能编出一个草筐来自然有了楷模,却是充满稚气的理想;于晨光或暮色里徘徊在长长的河坝上,随手揪下一朵紫荆花,先把玩再揉成花泥,胸中倏然积蓄了一口时刻都可能爆发的豪气……啊……我有过那样的经历或记忆才复制在《泽地简》中。《泽地简》中抒写了哥哥的激情和苦涩,可我伴着月光走在河坝上时也开始品尝生存的味道了。只是我朦胧,似乎与阳光或月光无关。
拦河坝北边的芦苇砍掉了,留下的却还是一大片黄。一条土路像刀子一样,活活地把那么一大片芦苇地劈成了两半。一阵风号丧似地响叫着刮了过去,人们踩着宽宽敞敞的土路都像走在钢丝上,摇摇摆摆的不说,还一个劲地东瞅瞅西望望,好像一不留神就被妖精劫走了……呵呵呵——作《尘下》时我也常禁不住地笑。《尘下》中的细节不只是充满了喜剧色彩,除了依然是真实再现,身临其境的错觉也令人兴奋,那我笑起来就不是无缘无故了吧?早时候,人们要想过河,顺着那条穿插在芦苇地里的土路走到尽头必须越过拦河坝。日子久了,人们在拦河坝上踩出一条弓形的路,伴着月光我站在弓身上也走出了三分之一。只是我没有在意那么一大片依然郁郁葱葱的芦苇,是沙河……啊……一条也热爱,却永远都不会期待相依的河!
小时候,我见到村南那条沙河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河就是河,也自然不会像乘船行在长江上体味到一种朦胧。沙河水永远是清澈的,贴近拦河坝的地方,水底又长了草,我就看到了另一种颜色。其实呢那时候也不是没有丝毫的朦胧,却不过是潜伏或漂浮着的未知才派生出百思不得其解之惑。要想破解眼前的朦胧或未知,只有走近或走进沙河,洗澡、摸鱼或什么都不干只是站在岸边发呆。沙河里也有波浪和涟漪,能感觉到水的美好,却也能看见水的凶险,不过呢畏惧不会令人疑惑就无所谓朦胧了。只是有一种情结,就在我站在岸边或拦河坝上悄无声息地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像种子一样。
离开老家之前,我写了一些文字,却不过是面对或想起沙河时肤浅的咏叹。只是后来我一直写河以及河边的故事:顺子即兴做出来的旌夏不过是象征或模拟,上边应该有牦牛尾巴和彩色鸟羽,鸟是玄鸟,活跃在旗帜之下的男人们就个个强壮,犹如身边的桑林生机盎然也永远繁茂……哎——有桑林吗?有啊!别人看不到桑林,只是我看到了,相信顺子也应该看到,曹植曰:殷汤伐夏,诸侯振仰,放桀鸣条,南面以王,桑林之祷,炎灾克偿……啊……举着旌黄在桑林里起舞,克偿炎灾是其一,仲春之月,青年男女衣着袒露尽情地跳巫舞也就是一举两得了……啊……这是河边的舞蹈。写《河边的舞蹈》之前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看不到桑林,也看不到有牦牛尾巴、彩色鸟羽的旌夏。只是后来看到了,就站在老家村南那条沙河岸边,可我那时候心中早有了很多条河。
只要有阳光,冰就不会长久存在,岸边萧瑟不再,却也不是一直美好。汤村人老早就瞎念叨,小流河里扎着好些个水妖,老天爷一翻脸准可着劲地瞎闹腾。大水媳妇夜里发脾气,拍着肚子上嘟嘟噜噜的赘肉常骂老头儿也是一个水妖,却天天瞎闹腾,弄得她都成了老太太的棉裤腰,人们干脆说那个老娘儿们身上还有一条小流河……呵呵呵——这是《尘下》的开篇,老家人说话就是这样。雨下了三天三夜,老天爷倒是出了气,可漕河上游的水库又难受了,只能放水。水库里养着不少鱼,有人开闸就往下游跑。那么多余用网打效率不高,干脆包上炸药,再插上雷管点燃后往河里扔,鱼死了,都泛着白肚飘在水面上。只是上游的人们再能捞,鱼也要随着大水往东跑。下游的人们听到有人炸鱼的消息,差不多一村子人拿着盆和笊篱很早就去河边等着,像赶庙会,却用不着掏银子也能得到实惠。我也捞过不少次鱼,到底是个小子家,见到河上漂着那么一大层死鱼也会冲锋陷阵。直到我离开老家很多年,村南那条沙河才渐渐地干涸。只是水库可能养的鱼少了,也可能采取了有效的措施,大概我上了中学后再没人炸鱼。踩着月光走在拦河坝上,我也会想到早时的情景,却不过笑笑罢了。那时候,集市上早就很热闹了,曾经和我一起在沙河里捞鱼的同龄人或跟着父母卖鱼,或干脆独自去白洋淀贩来卖,有的还去了更远的地方,却未必都当鱼贩子。不上学了,也没想做生意,我就和母亲一起种地,却又不想长久地待在老家就徘徊。还不想回家,我只能继续往东走,何况,月光依然那么好!
月光能生动眼前的植物,就是连扎在草棵子里的虫子喊叫得都有声有色。月光下的沙河也好,我那时候喜欢将它比喻成一个羞涩中隐含着躁动的小姑娘,何况,阵阵袭来的夜风又时不时地挑拨人家。河边的草也好,用晶莹剔透来形容摇动在叶片上的露珠俗了一点,却又找不出再合适的词语。再是岸边的柳树、槐树和杨树,其实呢最生动的还是紫荆槐,要有花陪衬着就越发美好了,尤其是伴着一地似水的月光。拦河坝上还有一种植物,老家人叫大麻子,就是蓖麻,枝干很粗,叶子也很大,大、小路两边都有不少呢!早时候,人们去赶集随手揪下几片蓖麻叶子作包装袋,买肉或别的什么都方便,买卖人也备上好多。孩子们也喜欢,泡在沙河里乏了跑上拦河坝,也揪下一片蓖麻叶子,盖在头顶上就是对付毒阳的草帽……呵呵呵——不错吧?只是依旧伴着月光往东走着,我突然觉得不怎么好了。也就不再在意那些粗粗壮壮的蓖麻怎么招人喜欢、拦河坝北边的芦苇怎么生动,不过一味地往东走,可我该止住步也就收住了脚。
河道弯曲,拦河坝也直不起来。只是村南那段沙河还算直,拦河坝快到尽头时才弯曲了那么一下,与村东的高地连在了一起。那块高地上全种着庄稼,还有生产队时就是自留地,责任制后重新调整,却也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我家的临着河。那块地的确很高,站在边沿上低头往下看也晕晕乎乎的,可能是我当时年纪还不大的缘故。父亲种了一辈子地,更热爱土地,只是临终前也没见到属于自己的大块土地。秋天的时候,父亲在那块临河的地里和儿女们一起种上了一茬麦子,待到十一月就与世长辞了。家中只剩下我和母亲后,也在那块临河的地里种麦子或玉米。只是我从没踏踏实实地种过地,要不锄着地脑子开小差,要不站在高地上看河。河底的沙子被无数次冲刷后十分洁净,水又深就绿了起来。河对岸也生长着很多树,却都是在沙土地上倔强地活着,邻近岸边的还要承受被冲倒的苦难呢!被冲击后的河岸直上直下,还都是一色的沙子,树根扎进去总是深深的,就是摇摇欲坠了也十分茂盛。站在阳光下,我忘情地看水看树自然忽视了庄稼,母亲不在身边也常拍着脑袋自责,可再次走进庄稼地又会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