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突然闯进我的生活,致使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河顿起波澜。(只是)我也说不清楚,与她交往是不是真的产生了爱情。对她的一片痴情,我只能表示感激,也许爱情就是从感激开始的,(可)感情又是个很怪很怪的东西……唉——算了吧!给她的信不知道是否收到,可能会激起波澜……啊……这是1987年5月15日的日记。好长时间不写日记了。四下江南,后果如何不能预料,却必须努力才行,否则,将会一败涂地。(我)和她(的故事)结束了,以后再说,当然会产生不良的影响,但为了今后不能考虑太多……啊……这是1987年6月5日的日记。
其实呢在日记中对于“她”的称谓,我换了很多,有时用真名,有时用英文字母替代,只是一段情感之旅就在彼此的书信来往中开始也结束了。媳妇不过门,两家是仇人……啊……老家人说事往往一针见血。倒也不是说婚事不成两家必定结仇,可要想再好起来就难了。其实呢最有情绪的是媒人,能撮合一桩婚事大多与两家交好,又往往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只是一方拒绝婚事就打了嘴,心中说不得存了怨气。我在日记中说的“不良影响”也是那样,何况,与媒人的关系也的确不错。只是细说起来,我就是例外了。老家的姑娘们到了婚配的年纪,家人和自己往往都有一致的目标,那就是找一个好人家才行。所谓的好人家就是地方好、人也好,家境更好才好。只是老家不行,人不多,地也不多,不偏僻,却不繁华,尤其是那些50后,找不到媳妇的可不少,有的只能拿姐姐或妹妹换,那叫换亲。换亲倒是行,可有了孩子称呼就有些乱了,舅舅也是姑父,姑姑又是舅母,何况,用妹妹换媳妇总是好说不好听。后来,有人发明了转亲,也就是三家一起谈论婚事,三对男女错开了成婚,再有了孩子,相互之间的称呼就不那么乱了。只是大多数姑娘还用不着为哥哥或兄弟换媳妇,那就在城里找婆家,找不到干脆把目光放在郊区,要是再不行也必须迈出村。只是姑娘一大就有人惦记了,媒人们也就忙了起来,不过呢能成就姻缘的凤毛麟角。倒是有亲家村,姑娘们出嫁不出村,却必定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村庄才行,可一个县也就有一两个。与我同龄的姑娘出嫁时没有不出村的,姐姐又往往是妹妹的向导,就是不嫁到同一个地方,也必定是附近,那小子们只能找外村的媳妇了,想想我的确与众不同了吧?
除了日记,我没有保留与“她”交往的任何文字,似乎也不是故意。之后,我依然沉溺于江南的厚绿之中,也一直伴着季节的深入寻找与桃花相映红的人面,倒是知道不合时宜,却又乐不知疲!直到有一天,我在南京城里发现一片竹林才幡然悔悟,似乎也是一种态度吧?
日记中没有关于那片竹林的记载,也只能凭着记忆复原碧绿予以我的美好。如今呢我也记不清那片竹林的确切位置,却没忘记走在小路上被深深吸引的情景。那天的天气好像也不是很好,只是置身在江南的夏季就不足为奇了。好在风是不错的向导,刷拉拉的声响终止了我所有的思维活动,继而专注于绿中尽显独特的竹林。那片竹林可不小,也不矮,需要仰视才行。一棵棵挺拔的绿竹没心甘情愿地接受风的骚扰,同样坚挺的枝叶摇摆着不是屈服,倒像面对强劲时的宣誓。过了很多年,也就是我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我也常看到一丛丛绿竹。倒也都很茂盛,只是雨后滴着水珠的竹叶颤颤巍巍的,仿佛出一口气都会承受地动山摇般的苦难。一棵棵纤细的绿竹紧凑地聚在一起失去了舒展的空间,娇柔二字也就很容易转换为矫揉。一丛丛绿竹被植入北方倒是显得很独特,却永远也不会轰轰烈烈呢!就是在南京见到那片竹林后,我不再盲目地沉溺于江南的厚绿之中了,也不想总是处于“失忆”的状态。只是很多年来,我作文时很少写到竹,应该是一种珍惜,却也是避开回味的负担,生存的苦痛往往源自记忆中的许多不经意地遗留,似乎依然是一种态度吧?
爱情离我很远,心河又一次激起波澜,我该怎么面对呢?我变了吗?看到家乡人是那么得陌生……啊……这应该是一篇具有极简主义色彩的日记,写作日期是1987年7月19日。我那天就在老家,且与母亲一起待在新宅里。后来,母亲随我一起搬进了县城,卖掉新宅之前闲置了几年,偶尔回去看看也是满院的荒草。只是母亲在老家的时候,到了时节依然在院子里种上几畦菜,新宅里就又有了令我怀念的绿。我在日记里没明言心河为什么又起波澜,可眼中不再有熟悉的家乡人,无疑也疏远了我的情人。我依然应该原谅一直予以爱情超现实的想象,却不该忽视家乡的绿,也是厚厚的,除了萧瑟的冬季,也总是绿得浓烈呢!
只是冬天也未必没有绿,却显得很憋屈。老家人都管菠菜叫青菜,只是“青”必须发三声才行,就像喊爸爸也必须发一声变成“八八’一样,听着别扭,却是不变的乡音。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年前储存的大白菜就是有剩余也慢慢地空心或烂掉。总是吃晒干的白菜会乏味,好在被马粪盖了一冬的菠菜或青菜茁壮了起来,割下来作为烹饪的食材自然新鲜也实惠呢!小时候,成群打伙地去拾粪,我和一群小子常去生产队的菜园里捡马粪,绿油油的菠菜或青菜露了出来,倒是见到了一片片生动的绿,却伤害了还很弱小的幼苗。我作文时没少表达悔恨之情,却还是在意万木萧条时袒露的绿。离开老家前,生产队解散了,连菜园子都分给了各家各户,一家一小片,也像过去一样留下过冬的菠菜或青菜。只是我走过去蹲下身,看着被马粪守护过的菠菜或青菜,无法承认那片绿应该属于一个人……啊……似乎照样是一种态度吧?
再回到老家,陌生就意味着必须承受失却的痛楚,行走是一种追寻,也期待着能获取一种久违了的慰藉。置身在江南,尤其坐在招待所房间的窗前,见到了月光也会想到家乡的,那就走走吧?街还是过去的街,也就是孩童时期总觉得无比宽阔的大街。街两边也有不少树,月光下的绿让藏着的诗兴遇时而发,可难以驱逐的陌生感伤害了我的情绪。我失望,却不绝望,那就继续行走吧!
芦苇地好吗?好啊!游在水中的鱼儿、攀援在苇秆上的牵牛花,再是一条条绳子一样的小路……啊……都会激起探寻的兴趣,却离不开于月光下伴着风起伏着的绿。作《泽地简》的时候,我也描述过村南那片芦苇地:滋出来的苇苗刚刚没了膝盖,满眼的绿追着小火轮一路向东跑去,再有一阵阵风吹来,蜿蜒得像一条绿缎飘荡在春风里……啊……却是春日里的情景,叙事环境、季节和景象也略有小异,只是融入了不可置疑的真实。其实呢迷宫早就不存在了,看到的也只是一片被沙土埋没了的荒地。说起来还是决策者的误判或胡闹,那么一大片芦苇郁郁葱葱的,偏连根刨了种上庄稼,收获究竟不丰盈。1990年代,漕河闹过几次水,最厉害的一次差点冲毁拦河坝,到底没留住,似乎也不是某个人的过错。没过几年,水量逐年减少,以致于漕河彻底干涸,就是决策者当年不让人刨掉芦苇,秋风或春风乍起时也看不到如丝绸般飘动着的绿带了……啊……这是《迷宫里飘出music》的片段。我没在作文时表露自己的侥幸,却一直庆幸没将那么厚的绿据为己有。再次归去心存期待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么一大片厚绿不应该属于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独自呆呆地站在芦苇地旁,无法驱散泛滥在心中的纠结之情,干脆移步来到村北。月光依然很好,夜风一次次地吹来,也有一层绿浪起伏着动!只是那也不是我的绿,至少当时坚信不疑!多少年来,我都不想拥有土地,可至今老家还有块责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