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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仁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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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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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湖连载

沉 湖

文/邹仁龙(江苏)

自 序

醮一滴沉湖水,把渐逝的青春研成一池墨,临摹成沉落岁月的错落。将一份静幽,几分浓烈,几许怀愁,数缕惘然,于镜像的天水间,任凭光影交错。一如恰到好处的墨色,不深,不浅,不惊,不澜,刚好如愿地裹住了怅怅的乡愁。

还有些,想留,却抓不住,欲放,又余味。恰似流年。

地陷东南,天成巨砚。折几枝青柳,挥毫成云梢拂烟,泼墨出几度欢,几度忧!残落留白处,云罩山影处,影现出的青黛,洇侵了飞雀的翅。

天上人间,天堂瑶池。斜阳落下的那一刻,唤醒了沉睡的月,天悬一轮,水浮一面,伴着黛瓦青砖人家旁的小桥,醉枕流水对愁眠。

不知睡梦中可曾记得,湖底静默的残垣还在水波上折射出断壁的影像?青铜、白瓷、器皿、舟残、尸骸,于此一方澄澈的漪光中交织成歌?几只飞鸟划过,扑腾的翅翼掀起一眼觉不着,看不见的旋涡,于归巢的路径,便成了风!

风是拦不住鸟的,鸟瞰着,远处的山依然连绵,近处的树还在轻摇。鸟在飞,云在行,水还流。炊烟向天袅袅,叶舟横穿波澜,流连时,却忘了返!

江南水墨,写意的人间烟火,有羁旅的愁、荒凉的寥、悲苍的绝、虚幻的意、尘喧的音,更有恣意的笑。

勾皴是否成坎?这约莫只有横卧沉湖汊口河道的浣衣石能知。虚写中的实境,宁静中的清冷,读来亦如那寒山寺传出的钟声,与落了的乌啼,唱挽的渔歌,还有那斜了的塔一起,将一份自在,一种出神,一禅心凝定格于一纸飘渺的空间。

此时的愁意是淡淡的,却又是刻骨的,清旷而悠远,恰如那黑的石在怀旧,而难眠的人依然在转辗反侧……

空惘的状态能悟出些什么?清醒时却未免殊觉可笑。凉寂的烦绪,涂满了涂鸦的色。留淡的白,出深的青,这白与黑,虚与实,虚实之间,勾皴凹凸,难书澄澈!此等感受,也许只有那个石能说清了,因为它经历的岁月多了,久了,有些东西,它便就有了神气。这种神气,就像是风样的,带着一些尘埃,成了积淀于记忆某个角落的一种符箓,一种曲谱。这种神气,就好似源遥小镇上,那个不知从何时起就蹲卧在河边码头角的大黑石,日久天长,便于风的侵蚀下沾染了许多洇蕰。但,是真是假,它却从来没透露过半个字符来。好像它的记忆被某个道士画的符咒给封住了,就这样成了块哑石。而今,欲再说起这块石头的事来,话便长了,竟一时有了一种无从说起的错觉。

风还在一如既往的怂恿,河水带着风的诱惑,显着柔媚,缠着它,偎着它,润着它,浸着它梦呓。于每时每刻,依然日夜不停地与风一起从它的脚下流过,和风一道讲述着一些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的故事。有风花雪月的、有回肠荡气的、有撕心裂肺的、也有引人入胜的、韵味无穷的。甚至,风、比河水还滔滔不绝,不厌其烦地告诉它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比如说某某有几处座黄金屋,那些屋里养了多少个颜如玉。

可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竟然不为所动,仍旧趴在那,岿然的、沉静的、带着一丝忧郁的一动不动。那味道恰似柳下惠,冷冷的,只是发出一丝幽幽的光来!这让风一时也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然而,风就是风,生性活泼,性情外露,言谈直接,坦率飘逸,并且我行我素,个性十足,依然一如既往地充满热情。

风在一些季节,人缘是极佳的,行事有条理,语言还极富煽动性,总是娓娓地道来,让人愉悦。但风在热情之余,也有过头的时候,它容易得意忘形,又锋芒太露,也会在不经意间像暗箭一样地伤人,冲动得令人嫉恨,特别是它心情不佳之时,还冷酷得无以复加,让人避之而不及。

这一点感受,至少那个不谙风情的浣衣石是这么认为的。

夜色朦胧之中,风也惜怜那石的憔悴,然,又觉着它的身姿依然那么敦实、挺拔、正直、善良、聪明。这一点,不单单只有风这么着迷,而且,水也是这么认为!

所以,它们俩就一直围着石转。

要说起这黑石的无厘头故事,说来就更话长了。这块顽石,它本是一块横亘于码头的浣衣石,是从沉湖底带着些泥水,还有些不着边的模糊记忆,不知被谁捞上岸后弃置于此。而于后,它被每日承当的,是于江南的清晨水雾还未散尽时,便接触了些穿着青花布衣女子的浣汏拂拂,搓揉款款。当薄雾从细瘦河溪苗条的身上轻飘起软白柔柔的纱裙,玉般的水,轻笼着的黎明的光亮时,捶棒落处,击起四溅的水花,飞扬出均匀而又柔和的声响来。一阵阵的撩水声、揉搓声、伴着盈盈的笑语与喧嚣的嬉闹,与湾逶的拖拽声,缓急的捶拍声揉杂,将清晨刚睡醒的小鱼小虾们惊得四下逃散。这时候,其实故事早已发生了。

不知从何时起,当夜幕降至,偶尔便会出现一个吹箫人来到小河边。在晚风中,对着月色、对着星星、对着河水、对着这沉沉的夜,将手中的竹萧,轻轻地触至唇边,轻盈的、匀和地吸气、呼气,箫声便随之传出。箫声回旋婉转,如泣如诉,仿佛不是从指缝间流出。箫声清丽,忽高忽低,俨然是从河水中升出般地轻灵,悠远。忽轻忽响、高起低落、吹到极处,像夜鸟在河涧盘旋,又随着夜风四散。

浣衣石依旧无言,但却会听,并且是专心致志地听着。那些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的音符它是熟悉的。因为河水与风,也同样给它表演过。箫声悠悠,亦如鸟语彼鸣,繁音渐增,似溪水鸣溅,忽而如岸草花在春日盛开,在夏日争艳,在秋时凝重,在冬天沉寂!

浣衣石貌似有些醉了,这箫声像是被风吹着从天而来。如梵声般顺畅洁净,宛若从千里之外的月宫飘来,又在风中,久久地萦绕于此。余韵悠然,像似一催眠者在它耳边轻语,微微的、柔柔的、带着些清幽的愁,抚着它的痛,带着它一起,渐渐的,悠游着在风中与夜鸟一起,与花瓣一道,与流水并行。在细雨里、在夜风中、悄然地,朝着一个它从未去过的、带着一片蔷薇,还有薰衣草的紫色丛中而去。在一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的河滩上,在风也要歇息时,一起归于那片万籁俱寂的花界!

经历过水的阴柔滋润,风的尽情抚摩,浣衣石好像生出了不少的灵气。尽管有如此境遇,但它依然是个默默地无言者。

浣衣石不会说话,但墩实、憨厚、稳重、坚韧。

生来粗糙不平的石肤,经不住千万双纤手的抚摸,千年风的吹拂,水的冲刷,亦渐已露出了些玉的质相来。

是谁在吹箫?轻轻地随风而来,又默默地随风而去?

浣衣石不会说出,但它却忘了,风是个不守秘密者。或许是风泄露了它与之今生有缘。亦或在相会的那一刻,风带着满天飞舞的萤火虫来作证,因为,他们总是那么地默契。

箫声妩媚,音韵阴柔,恰似潺潺的流水,怜爱而又婉转,为之动容,继而憔悴!

而次日阳光再次升起的时候,浣衣石依旧改变不了默默承受捶打,鞑击的命运。这时风便会催眠着说:“你本就是湖中捞出的石头,现在出头了,就得受这风吹日晒。这是修行,是宿命,是一种遥茫而又虚无的精神支撑!”

听风言,闻风语,这都说来话长。江南人偏爱砌石,垒石。不管是道路、河宫、屋基、院础、廊桥、都离不开石头相佐。水码头更是如此,几成了唯一。

石头已经成了江南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管是房前屋后,山野河边,树林街头,哪里有人居,哪里便有石。

江南之所以有园林,全是仰仗太湖石的功劳,要是没有了大自然巧夺天工,鬼斧神造凿就出玲珑剔透、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来,哪会有一座座形奇色艳,境美色佳,灵秀飘逸,浑穆古朴的江南园林?又怎会有今日之游人的凝重深沉、超凡脱俗、神思悠悠、赏心悦目之惊叹!但归根结底,这些都是些供人赏玩的玩意儿。要说实在的,还是那些个砌墙铺路,架桥修河的石更具意义。亦如这默默无闻的浣衣石般,经受的千锤百炼,万般蹂躏,依然无怨无言。

但石头是有记忆的,不但这块浣衣石有,其实任何一块石头都有它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感受,只是它不屑于像风那样口无遮拦地四处言述罢了。

只要稍微留意一下那些石头上长出的石斑,定能发现,它们亦会表达,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它们默默地,一点一滴地咀嚼着每一段岁月留下的记忆,在石缝里,在骨质里蕴藏着那些个不愿被人记载的历史残余。它们就像是一个会思考的沉默者,不言不语,却时时透出大智慧。这一点,与风比之,大相径庭!

它是哑石,却会交流。当与之凝视,便能感知到它的呼吸与交谈者的呼吸连通,脉搏的起伏也随之共振,一起跳动起来。

石,是这个世上最实在的物体之一,而风则是虚无的,但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风,有时是诡谲的,见不着首,也见不到尾,无影无踪的,却又时时刻刻缠绕在身边。

而石身是实的,心,更是实的。它是个沉默者,而思想却是不朽的。有人为了这“不朽”,将文字刻在了它的身上,可岁月是无情的,文字被风雨侵袭得模糊了时,而它却依然岿然。

当然,码头边上的浣衣石,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它却不卑微,它虽没有玉石贵重,但绝不丑陋。它是坚韧者,虽忍辱负重,却从来不屈。这一点,更非风可比。它是有灵魂的,亦有着自己的高度,因为它们从来都梦想着站起来,成为一座山!

一说起这些个陋石,便像风在吟似的,总有一种言之不尽之感。虽说,说来话长了些,像季风刮来,难免让人觉得哆嗦、冗繁,但却又觉得不吐不快。于此,惟,姑妄像风言之,姑妄当耳旁风听之吧。说的说,听的听,风且过,亦可当石样的无视,权当笑谈!再说这湖,沉了,但再企望探索“石头记”中那声地陷东南的巨响余音时,看来这石头的梦,亦已成了绕梁的另一个梦!然,地沉一隅,湖泽一方却是真的,这不假,亦无幻。只是沉入湖底的故事,像石,有太多,太多!而我所能听到的,也只能聆听浪花诉说!遥远的、现在的、冷的、热的、虚的、实的,都一样永远的在被水荡涤着……

沉落的岁月,安静地沉睡于波涟的湖水下面,一条渔舟泛出,惊扰了它恬静的梦。张落的网收起这片窣静时,或许可以打捞出几个破碎的记忆,经历了太久,这静暇记忆里的故事,还有静躬的人懂吗?

(全虚构,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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